焦丽波,赵望秦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从《百大家评注〈史记〉》眉批看严嵩《史记》评注
焦丽波,赵望秦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明代,各家学者对《史记》进行了多方面的探究,以评论性著作为主的研究成果也相继问世。诸多大家在对《史记》进行评论时也收录了他人的相关评注。其中,《百大家评注〈史记〉》就收录了严嵩的数条《史记》评语,为保存严嵩的相关文献作出了较大贡献,也成为严嵩《史记》研究成就的重要材料。
《百大家评注〈史记〉》;严嵩;《史记》;评注
网络出版时间:2017-07-14 13:40
明代是《史记》研究备受关注的时期,也是集评大为发展的阶段,在这两个因素的相互作用下,诞生了一批《史记》评论性著作。如穆文熙的《史记鸿裁》、凌稚隆的《史记评林》以及朱之蕃汇集的《百大家评注〈史记〉》。作为汇评本著作,这些书在收录著作者观点的基础上,又辑录了诸多大家的《史记》研究成果。《百大家评注〈史记〉》一书名曰“百大家”,实际收录的评论者达140位,其中明代学者最多。这些学者多在朝廷担任官职,有春坊庶子、翰林学士以及十几位状元,甚至还有严嵩这样的内阁大学士。
《百大家评注〈史记〉》一书是由明万历年间状元朱之蕃汇辑,会元汤宾尹校正而成。此书汇辑成书时名为《史记品粹》,后由余象斗刻印成书,并于原书名前加了诸多修饰词,谓其名曰《新锓朱状元芸窗汇辑百大家评注史记品粹》。而后,民国出现了3个石印本,又把书名简化为现在的《百大家评注〈史记〉》。虽然书名几经变化,但其内容始终没有较大的变动,其中收录的“百大家”评注是研究《史记》的重要文献。
《百大家评注〈史记〉》一书卷前有《百大家评注〈史记〉总评》和《百大家评注〈史记〉姓氏》,“总评”与“姓氏”两项所列的人数合计为69人,除去重复所列者6人,总共63人,这与所谓“百大家”之数相去甚远。但是,细检正文所辑录“大家”评语的实际人数多至140位。姑且不论这些人是否都可算为评论《史记》的“大家”,就人数而言,亦可谓名实相符了。
通观“《史记》学”的发展演进史,对其进行评论与注释的研究工作很早就已开始,而至晚明时期,评注之人及其评注之文连篇累牍,数不胜数。但除少部分专著外,大多是学人及论者随机或随意的心得札记,杂乱无章,散见于各样式的著作中,甚至是口耳相传于学派或师徒之间。这种形式的学术成果既不便于后人的学习借鉴、吸收利用与研究提高,也不利于《史记》被更广阔的传播和更广泛的接受。而《百大家评注〈史记〉》一书的重要价值,首先就表现在其较好地弥补了这种缺憾,即将繁多而零散的诸家评注搜集汇辑为一部书,读者只需手揽此书而阅之,就可收到诸家评说一览无余之效,免去耗时费力的翻检查寻之劳。此外,评注《史记》的学人较多,但其生活年代、文化背景、家庭环境、身份地位、思想性格及个人好恶等都不尽同,自然是议论纷纭,从而形成众多不同的观点和意见,这在《百大家评注〈史记〉》中表现得十分明显。而《百大家评注〈史记〉》一书的另一重要价值正是很好地将众多歧说异论集中在一起,毕现于一书,既有高度一致的看法,也有尖锐对立的观点,还有反对传统的翻案。读者通过对百家争鸣的甄别比较、综合分析与总结归纳,并结合个人的思想认识,可从中得出客观且公允的价值评判,进而获取新颖独到的见解。
总之,《百大家评注〈史记〉》不仅是研究《史记》的重要材料,更是了解诸学者观点和见解的有力凭据。朱之蕃汇辑此书时,收录了百余人的评语达千余条。这些评注分布在注释和眉批中,尤以眉批最为集中,且每卷的眉批都多达百余条。因此,部分学者的评语在此书中收录较多,达50条以上,这为了解学者对《史记》的研究情况提供了较丰富的材料。研究各家学者的《史记》评注能帮助后人更好地理解《史记》,为解读《史记》提供全新的视角,也为评判《百大家评注〈史记〉》一书的价值提供了材料支撑。
严嵩是明世宗嘉靖年间有名的权相,把持朝政20年之久,在当时“人咸指目为奸臣”。《明史》卷三百零八为《奸臣传》,其中就包括严嵩。据《奸臣传》序对历代奸臣的总结:“有明一代,巨奸大恶,多出于寺人内竖,求之外廷诸臣,盖亦鲜矣。”[1]7905明代的大奸臣多为内廷的宦官,外廷朝臣为大奸臣的则较少,这是有明一代大奸的总体情况。然而,“惟世宗朝,阉宦敛迹,而严嵩父子济恶,贪醟无厌”[1]7905。可见,严嵩是明代较特殊的大奸臣。
但是,封建社会的文人士大夫,其道德与文章往往不成正比。《明史》本传记载,严嵩于孝宗弘治十八年(1505年)即考中进士,且在当时最负盛名的翰林院中先后为庶吉士和编修。正当他前途一片光明时,却以疾病为由辞官回归乡里,“读书钤山十年,为诗古文辞,颇著清誉”[1]7914。也就是说,大奸未必无大才,他的诗文集《钤山堂集》仍留传后世即为明证。明何乔远的《名山藏》卷九十四《臣林杂记》有专门一节记述严嵩的生平事迹。“严嵩者,分宜人。童言宿生颖悟,绝人瘦削而神甚王温如也,始为翰林,请告归钤山,读书十年乃出,其为文章清润雅栗,交游皆知名士,士以此慕之,嘉靖中积资至礼卿,以和媚称,上遂召入内阁,年六十余矣。”[2]2542可见,严嵩的文学才能颇为出众。明曹学佺的《石仓历代诗选》中亦有专门章节收录严嵩所作之诗,卷四百八十一“《明诗次集》一百十五”即专收严嵩诗100余首。由此也说明严嵩的传世之作不在少数,文采亦颇高。《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七十六“《钤山堂集》三十五卷”条亦未否认严嵩的文才:“其诗在流辈之中,乃独为迥出。王世贞《乐府变》云:‘孔雀虽有毒,不能掩文章。’亦公论也。”[3]1568王世贞的父亲王忬为严嵩所害,尚能对其作此评论,也可说明严嵩的确有一定的才能。尽管如此,四库馆臣仍因噎废食,以人废言:“然迹其所为,究非他文士有才无行、可以节取者比。故吟咏虽工,仅存其目,以明彰瘅之义焉。”[3]1568
严嵩在位得势时被逢迎巴结,而离位失势后又遭落井下石,因而其“有才”也被其“无行”所掩。众人以为严嵩只会“一意媚上,窃权罔利”,一门心思为嘉靖皇帝的祈祷长生仪式撰写“青词”而已,谁又能想到严嵩在贪权固位之余会将一部分心思放在读正经书与写正经文章上,这可从朱之蕃汇辑的《史记》评语中得到证据。《新锓朱状元芸窗汇辑百大家评注史记品粹》卷首有朱之蕃的一篇序言《引〈史记品粹〉》,其在序言中如是说:“是我盛世诸儒,又皆不没子长也。嗟嗟!前以唐、宋,后以我明,诸数公者卓卓名言,昭若日星,子长不因以没也。子长不没,旧矣,又何藉乎予言?噫!予不容言也。予亦不敢没子长也,不敢没子长之文,尤不敢没子长之文之粹。取其全编,品其精粹,因取为名,名曰《史记品粹》。噫!《史记品粹》行,则子长又不没也。”[4]4朱之蕃在序中列举了唐、宋与明代的学者赞扬《史记》的言论,并提出了汇辑此书的目的,因而在选编此书时汇辑了唐、宋,尤其是明代诸多学者的《史记》评论。由于朱之蕃不持因人废言的态度,客观地将“有才”与“无行”以及文章与道德两者加以适当的区分,故在汇辑《史记》评注时,也搜集了严嵩有关《史记》的一部分评语,从而使《百大家评注〈史记〉》一书的资料更丰富,学术含量更高,文献价值更具全面系统性。
严嵩身居高位,虽是奸臣权相,为众人所不齿,但他的文学才能却是不容忽视的。其流传至今的诗集《钤山堂集》收录诗作35卷,篇目众多。而《百大家评注〈史记〉》一书中也有朱之蕃收录的题为严嵩所作的眉批,共计8条,为数不多,但对探究严嵩的《史记》研究成就甚有帮助。
《范雎蔡泽列传》曰:“睢从箦中谓守者曰:‘公能出我,我必厚谢公。’守者乃请出弃箦中死人。”[5]279眉批:“内阁大学士严嵩评:按守者出雎,其恩较郑安平、王稽更宏矣。后竟不见说起,岂雎之忘恩耶?抑太史公之略也?”[5]279于此,严嵩对范雎一节在后文中并未提到报恩一事表达了疑惑。范雎在生死关头求助于守者,守者助他逃出,这救命之恩显然要比他人的提拔与赏识之恩更甚。但是,在范雎逃到秦国获得赏识并位至宰相之后,也不曾提到守者此人。严嵩便提出疑问:是范雎忘恩还是太史公在叙事方面有所省略?据推测,这应是太史公的叙事笔法,且从范雎对须贾恩怨分明的态度来看,范雎并不是一个知恩不报的人。因此,当是太史公叙述史事时对此事有所省略。由此也不难看出,严嵩解读《史记》的观点新颖,着重于细节,给人以全新的视角。
《鲁仲连邹阳传赞》曰:“邹阳者,齐人也。游于梁,与故吴人庄忌夫子、淮阴枚生之徒交。上书而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5]320眉批:“内阁大学士严嵩评:邹阳辞虽不逊,然其比物连类,有足悲者,不可谓抗直不挠矣,吾是以附之《列传》焉。”[5]320此条眉批颇有八股文写作习气,严嵩在此揣摩《史记》行文语气,以情理推断,欲为司马迁立言。
《刺客列传》曰:“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5]350眉批:“内阁大学士严嵩评:佣工作苦,闻筑傍偟社,则高渐离其不无技痒乎。”[5]350严嵩常能从一些全新的视角来解读历史人物,值得后人去认真研究学习。如高渐离击筑这一事件,众人读史看到的是他伺机报仇,而严嵩却从其技艺角度出发,把高渐离的高超技艺展现于众人面前。高渐离击筑而歌,或许也正是技痒。
《季布栾布列传》曰:“汝阴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侠,意季布匿其所,乃许曰:‘诺。’待间,果言如朱家指。上乃赦季布。当是时,诸公皆多季布能摧刚为柔,朱家亦以此名闻当世。季布召见,谢,上拜为郎中。”[5]429眉批:“内阁大学士严嵩评:按两‘心知’字一意,皆史氏揣摩之言。又评:季布‘摧刚为柔’,乃子长妙心所发,外有别直。”[5]429此两条眉批皆从文本出发,分析字句。第一条眉批分析“心知”两字,此两字在上文“朱家心知是季布,乃买而置之田”一句中也出现过,且两处意思相同,当是太史公揣度历史人物的心理和思想之言。第二条眉批指出“摧刚为柔”是司马迁对季布的评价,太史公的评价之语恰到好处。严嵩在分析《史记》文本语句之时也流露出对司马迁史笔的赞叹之情。
《万石张叔列传》眉批:“内阁大学士严嵩评:按:石奋、石建、石庆、卫绾、直不疑、周仁、张欧行事虽不同,要不失为长者,故同传。”[5]449此条眉批是对整篇文章的一个总起之语,严嵩在此道出了把7人置于一传之缘由,并对此7人作一简单评价。
《汲郑列传》曰:“黯居郡如故治,淮阳政清。”[5]532眉批:“内阁大学士严嵩评:按《论衡》云:淮阳铸伪钱,吏不能禁,汲黯为太守,不坏一炉,不刑一人,高枕安卧,而淮阳政清。”[5]532此条眉批紧贴文本内容,与文本相照应,且严嵩于此引用他人之言,对历史人物作出了贴切的评价。
《酷吏列传》曰:“上欲自持兵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上还,彘亦去。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由此重郅都。”[5]546眉批:“内阁大学士严嵩评:郅都此言亦自是得大体。”[5]547此条眉批中,严嵩对文章内容进行了总结,对历史人物的行为也作出了恰当的点评。
《酷吏列传》曰:“王温舒免中尉,而宣为右内史。”[5]564眉批:“内阁大学士严嵩评:《汉书》作‘王温舒为中尉,而宣为左内吏。’按:温舒未尝免,作为字是张汤死,温舒自中尉徙廷尉意即此时。”[5]564严嵩在此条眉批中引经据典,考校文本,展现出极强的考证思辨能力。
严嵩的几条眉批都独具一格,颇有新意,常能以独特的视角看问题,提出全新的观点和看法,为解读《史记》开辟了新的方向,对开阔思路也作出了很好的示范。严嵩现存的诗集较多,但由于政治上的恶行,其诸多文学成就不被世人关注和认同。而朱之蕃在汇辑《史记》评论时,能够不因人废言,将严嵩的《史记》评注收录其中,使其书的文学与文献价值极大增加。严嵩的相关评论为研究《史记》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材料,值得学者去关注并加以研究。
[1] 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 何乔远.名山藏[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
[3] 永瑢.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2013.
[4] 朱之蕃.新锓朱状元芸窗汇辑百大家评注史记品粹[M].明万历余象斗刻本,1597.
[5] 朱之蕃.百大家评注《史记》[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6.
(责任编辑张盛男)
AStudyonYanSong’sAnnotationofRecordsoftheGrandHistorianfromtheHead-notesinAnnotationsofRecordsoftheGrandHistorianbyaHundredGreatScholars
JIAO Li-bo,ZHAO Wang-qi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Shaanxi 710119,China)
There are many studies onRecordsoftheGrandHistorianin the Ming Dynasty.Scholars include related annotations of others in their own.AnnotationsonRecordsoftheGrandHistorianbyaHundredGreatScholarsincludes a couple of annotations by Yan Song,which not only helps to reserve the related literature of Yan Song,but serves as the important evidence of Yan Song’s achievements of studyingRecordsoftheGrandHistorian.
AnnotationsofRecordsoftheGrandHistorianbyaHundredGreatScholars;Yan Song;RecordsoftheGrandHistorian;annotation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13&ZD111)
焦丽波(1992-),女,河北阜平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典文献学。
:赵望秦(1953-),男,陕西临潼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与古典文献学。
I 206.2
:A
:2095-462X(2017)04-0018-04
http://kns.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70714.1340.03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