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效集中到权威丧失
——苏联共产党领导核心制的历史轨迹及启示

2017-03-07 14:12:31戴辉礼
湖湘论坛 2017年4期
关键词:领导核心民主集中制斯大林

戴辉礼

(1.复旦大学,上海 200443;2.中共湖南省委党校,湖南 长沙 410006)

从有效集中到权威丧失
——苏联共产党领导核心制的历史轨迹及启示

戴辉礼1,2

(1.复旦大学,上海 200443;2.中共湖南省委党校,湖南 长沙 410006)

政党的领导核心是民主集中制的内在要求。自列宁时期始,苏共领导核心的制度安排曾对前苏联有效集中权力进行现代国家建构起到过巨大作用。但斯大林时期领导核心制逐步异化为个人集权和专制,从根本上背离了民主集中制的组织原则和基本精神。从1953年斯大林逝世直至苏联解体的30多年里,要么重复斯大林的覆辙,要么陷入极端民主化和抛弃民主集中制的另一极端,领导核心制实际上处于虚化状态,民主集中制原则始终没有得到有效贯彻,最终导致苏共权威丧失,成为苏联解体的重要因素。苏共领导核心制从有效集中到权威丧失的历史给马克思主义执政党建设以深刻启示,那就是必须高度重视领导核心问题,必须正确处理领导核心和集体领导的关系,必须建立和完善制度化的权力交接机制,必须重视政治领袖的成长和培育。

苏联共产党;领导核心制;民主集中制;有效集中;权威

民主集中制是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根本组织原则,政党的领导核心(或称领袖)是民主集中制的内在要求。前苏联作为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在国际共运历史上首先实行执政党领导核心制。领导核心的制度安排曾对前苏联有效集中权力进行现代国家建构起到过巨大作用。但自斯大林时期开始,在政治核心问题上走入了个人集权误区。而后的苏共中央一直没有妥善处理集体领导和领导核心的关系,使得政党权威和国家权威不断丧失,成为引发苏联解体的一个重要因素。在社会主义国家里,执政党的领导核心制直接关乎国家权力有效集中问题。共产党执政的当代社会主义国家,都曾经深受苏联模式的影响,深刻总结苏共在领导核心方面的经验和教训,对于包括中国在内的社会主义国家加强执政党建设和巩固执政地位,都具有十分重要价值。

一、有效集中:列宁与领导核心制的确立

这里所说的领导核心(简称核心),指的是马克思主义政党中的制度化或人格化的组织权威,是从个人而非集体的角度而言的,是从执政党的最高政治领袖角度而言的。从政治学意义讲,权威指的是合法性权力,而权力归根到底需要作为主体的人来行使。因此,从权力行使主体来说,权威指的是在既定的组织权力体系中拥有制度赋予或公认的更高(最高)权力的人。政党的领导核心必定是权威,而权威不一定是领导核心。马克思、恩格斯都曾高度强调集中和权威的重要性,恩格斯还专门写就了《论权威》一文,但提出并系统阐释民主集中制、领袖和政党关系并践行核心制的是列宁。

1903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代表大会上,党内就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党时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列宁主张建立高度集中统一的、具有严格组织纪律的革命政党,而马尔托夫主张按照第二国际模式把党创建为松散的社会团体。在选举党的领导机构时,支持列宁的火星派获得多数,反对列宁的马尔托夫派成了少数,党内出现了布尔什维克(多数派)和孟什维克(少数派)的政治分野,列宁成为布尔什维克的领导核心。列宁为首的布尔什维克与党内孟什维克在思想、政治和组织路线进行多年的坚决斗争后,在1912年召开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六次代表会议上,两派正式公开决裂,布尔什维克成为独立的马克思主义政党,简称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布)。①前苏联共产党的名称在不同时期是不一样的。创建初期称为俄国社会民主工党,1918年党的七大后改名为俄国共产党(布尔什维克),简称俄共(布),1925年改名为全联盟共产党,简称联共(布),1952年改名为苏联共产党,简称苏共。为行文方便和表述准确,本文根据不同历史时期来使用当时通用的名称,特此说明。完全以列宁主义建党原则为指导创建的俄国共产党(布)由此在思想、政治和组织上达到更加有效的集中统一,进而领导完成了俄国十月革命、保卫政权和国家建设等一系列重大任务,最终缔造了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在建党建国的政治过程中,列宁作为公认的享有崇高威望的俄共(布)领导核心和国家领袖,其起到的作用无疑是不可替代的。作为民主集中制的提出者,列宁特别强调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对于如何集中,从建党初期到列年生命晚期,他始终强调权威和领袖的作用。在他的观念中,政党是由最有威信、最有影响、最有经验、被选出担任最重要职务的领袖来领导的。“在历史上,任何一个阶级,如果不推举出自己的善于组织运动和领导运动的政治领袖和先进代表,就不可能取得统治地位。[1]“马克思主义者不能站在知识分子激进派的似乎是革命的抽象的通常观点上:‘不要任何权威’。不。工人阶级为了在全世界进行艰巨而顽强的斗争以取得彻底解放,是需要权威的。”[2]“一个领导者,一个实际组织者,对于组织千百万人来说作用是极其巨大的。”[3]显然正是列宁的主张和坚持,领导核心作为民主集中制的关键性非正式制度安排得以确立。为此他还遭受到尖锐的批评和众多的非议,被严厉批评为“无情的集中主义”“极端的集中主义”[4],甚至被视为专制者和独裁者。但历史证明列宁的主张是正确的,是符合当时俄国国情和俄共现状的。

作为俄共(布)的领导核心,列宁自身发挥着思想意识形态权威、政治领袖和组织核心的作用,为建党、革命、政权巩固以及联盟建立提供重要保障。从俄共(布)建党而言,列宁是党的思想意识形态主要建构者,思想权威的地位保证了他领导布尔什维克战胜了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内的经济派、孟什维克等右派,把无产阶级专政和民主集中制写进了党章,从而确保把党建成以民主集中制为根本原则的新型无产阶级政党。从俄国革命进程而言,列宁始终起着主要决策者和政治灵魂的作用,凭借崇高的威望、正确的斗争策略和强大的组织领导能力保障了俄共(布)党领导十月革命的胜利。俄国十月革命前几个月,列宁都还流亡在国外,但在党内领袖的地位一直没变,冒险回国领导革命。十月革命之前不到20天,他从芬兰秘密回到彼得格勒,审时度势,果断要求加紧准备发动起义,起义主张在俄共(布)中央扩大会议上通过,并亲自指挥武装起义获得成功。从新生政权巩固来说,为退出“一战”并获得安全稳定的国内环境,列宁坚决同党内“左派共产主义者”为代表的错误思潮展开斗争,几乎力排众议促成与德、奥等国签订割土赔款的不平等条约—《布列斯特和约》,这种以空间换时间、以退为进的缓兵之计为新政权的巩固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体现了政治策略上的高度灵活性,领导核心的作用充分发挥。1918年11月德国战败投降,苏俄宣布废除《布列斯特和约》。正如列宁所说,“布列斯特和约的重大意义,在于我们能够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第一次大规模地利用帝国主义者之间的矛盾,使社会主义终于占了便宜。”[5]政权巩固后如何走出国民经济严重困境和建设新国家,俄共(布)党内高层也存在严重分歧,不少人主张为保持“共产主义的纯洁性”,不顾形势变化主张仍用军事共产主义方式解决经济问题,反对市场经济和自由贸易,党内“左”倾思潮一度占据优势。又是列宁发挥政治领袖和组织核心的作用,坦承曾经的错误,认为“用无产阶级国家直接下命令的办法在一个小农国家里按共产主义原则来调整国家的产品生产和分配。现实生活说明我们错了。”[6]570列宁认为在苏俄这样落后的小农国家里要“先建立起牢固的桥梁,通过国家资本主义走向社会主义”。[6]570通过列宁耐心的说服教育,全党终于放弃了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实行了新经济政策。就联盟国家建立来讲,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完全依据列宁的国家理论、民族理论和社会主义理论,排除大民族主义地方民族主义的干扰,通过以列宁为政治领袖和领导核心的俄共(布)强大的政治整合力而建立起来。通过这一系列大事可知领导核心对于有效集中的重要作用,反过来说也正是在完成建党建国重大实践中不断巩固了列宁在俄共(布)党内核心地位,增强了俄共(布)中央的整体政治威望和领导力。

值得注意的是,列宁一生中并没有担任俄共(布)的最高领导职务,十月革命后担任的是国家最高行政职务—人民委员会主席。从政党角度而言,列宁时期俄共(布)的领导核心制是非正式制度安排,也就是说并没有党章党规制度规定。列宁作为俄共(布)中央政治局委员和人民委员会主席,是组织内的制度化权威,但其领导核心地位更主要体现在人格化权威方面。那就是他的核心地位主要不是刚性的职务本身赋予的,更不是自封的,而是党内外公认的,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正如哲学家罗素评价列宁时所认为的,最能干的领袖是在革命的形势下崛起的,有无穷尽的勇气、自信心和健全判断力。[7]还很重要的是,身为领导核心的列宁并没有成为专制独裁者,而是能正确处理个人和党组织、个人和领导集体中其他成员之间的关系,能充分尊重和对待不同意见,几乎所有的重大问题处理都是党中央领导集体讨论通过后再执行,使得中央领导集体处于和而不同、团结合作的良好状态中,从而增强俄共(布)中央的政治权威和凝聚力,提升了党的战斗力和有效集中度。在很大程度上讲,列宁时期的中央领导层是有核心权威的委员会领导集体,是有民主更有集中的。但可惜的是,列宁的过早逝世得俄共(布)中央领导体制中一些深层次的制度性问题尤其是接班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因此根本上说列宁时期的领导核心制是带有个人化色彩的非正式机制。

二、个人专制:斯大林与领导核心制的异化

列宁逝世意味着俄共(布)失去了最高政治权威,党内围绕竞争新的政治领袖立马展开了争论和权力斗争。之所以如此,在于制度化的接班机制没有形成,而领导集体中又缺乏公认的享有很高威望的接班人,于是有资格竞争最高权力的领导人之间成为政治对手,纷纷通过国家政策、政治生活等方面问题的争论及其他策略进行权力争夺。在竞争者中并不突出的斯大林充分利用自己担任党内要职的机会,经过多年的斗争战胜托洛茨基、季洛维也夫、布哈林等人最终成为俄共(布)最高领袖。

成为领袖后,斯大林开始按照自己的理念强力推进苏联社会主义工业化和农业集体化,是苏联在两个五年计划内就迅速成为社会主义强国,苏联高度集中集权的政治经济体制开始建立,斯大林模式逐渐定型。在苏联迅速崛起中以斯大林为首的联共(布)发挥政治核心作用,党的有效集中和整合得到展现,而这与斯大林的领导核心作用也是分不开的。苏联卫国战争的胜利更是离不开以斯大林为首的联共(布)的坚强领导。也正因为如此,二战胜利后斯大林的威望也达到了顶峰。但是从20世纪30年代初开始斯大林就逐渐违背了列宁时期的集体领导原则,没有正确处理党组织和领袖的关系,没有处理好集体领导和个人分工负责的关系,使得领导核心制异化为个人集权和专制,从根本上背离了民主集中制的组织原则和基本精神。这突出体现在党的代表大会和中央全会不定时召开,集体决策沦为“一言堂”和个人专断,党和国家的监督严重缺位,领袖个人意志成为了党和国家意志,斯大林个人已经凌驾于党和国家之上。由此造成的后果是非常严重和恶劣的。首先导致党内政治生活极不正常,党内民主严重不足,个人崇拜盛行,党内斗争严重扩大化。就个崇拜来说,斯大林被神化为与列宁相比肩的天才领袖,个人作用被不适当地过分突出,党和社会都充满着吹捧、神化领袖的氛围。全党全社会充斥着语录式政治话语,就连当时联共(布)重要领导人之一的卡冈诺维奇就当面吹捧斯大林:“列宁又怎么样!我们所有的人都在说列宁、列宁主义,应当用一个新的概念斯大林主义来取代列宁主义。”[8]在神化政治空气影响下,联共(布)集体领导完全沦为空话。就党内斗争来说,严重偏离了正常的方式和轨道,对反对派进行组织清洗和无情打击,全党和社会陷入人人自危的境地。其次是造成决策重大失误。1936—1938年肃反运动的严重扩大化就是典型例子。尽管肃反和大清洗有恶劣的国际环境影响等方面的客观原因,但根本在于个人专制对于民主集中制的破坏。正因为个人专制集权,也导致苏联陷入大国沙文主义和大俄罗斯主义的误区,严重影响对外关系和民族关系。第三是进一步强化了高度集中集权体制,领袖职务终身制形成,在体制和个人专断之间形成互相强化的恶性循环,极大破坏了苏联政治生态,从而给国家解体埋下了危险种子。由此可见,作为政治核心的斯大林对发挥联共(布)有效集中曾起过的重大作用是以民主集中制的破坏和政治生态的恶化作为巨大代价的。随着时间推移这种负面影响就必然越来越突出,从而导致党内活力的逐渐丧失、党和国家政治生活的异化以及体制改革和制度建构的严重滞后,使得党、国家、领袖的权威都不断下降,进而削弱执政合法性和增大国家治理成本。

正如前面提到的,领导核心是民主集中制的内在要求。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处理民主和集中关系,民主与集中关系的要害又在于核心和领导集体的关系。从理论上讲,集中是民主基础上的集中,而非专制式集中。在这个问题上列宁说得非常清楚:“决不能忘记,我们维护集中制只是维护民主集中制。”[9]然而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实践难题。因此制度和机制建设极其重要。在制度建设滞后的情况下,政治领袖的个人素质、民主作风和性格特征等人格化因素就显得尤为重要。在斯大林时期,领导核心之所以异化为个人专制,与其主观片面、粗暴多疑等人格因素有重要关系。而这一点列宁在逝世前实际上已经注意到了。在其带有政治遗嘱性质的《给代表大会的信》中就曾提到,“斯大林同志当了总书记,掌握了无限的权力,他能不能永远十分谨慎地使用这一权力,我没有把握。”[6]745“斯大林太粗暴,这个缺点在我们中间,在我们共产党人相互交往中是完全可以容忍的,但是在总书记的职位上就成为不可容忍的了。”[6]746由此列宁建议把斯大林调离总书记职位,但因早逝就不了了之。历史表明列宁晚年的这种担忧绝不是多余的。可以看出联共(布)领导核心制变形为斯大林个人专制,在很大程度上进一步凸显出核心的人格化权威因素对于民主集中制的极端重要性。

三、后斯大林时代领导核心制虚化下的权威丧失

从1953年斯大林逝世直至苏联解体的30多年里,在民主集中制前提下的领导核心问题上,苏共历经五任总书记依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要么重复斯大林的覆辙,要么陷入极端民主化和抛弃民主集中制的另一极端。民主集中制原则始终没有得到有效贯彻,真正的领导核心制实际上处于虚化状态。

后斯大林时期苏共中央领导层又陷入长达5年多的最高权力之争,直到1958年赫鲁晓夫才真正获得苏共最高领导人地位。从根本上讲,这种长期的权力斗争源于领袖终身制的影响和制度化权力接班机制缺乏。在赫鲁晓夫成为最高领袖前,为吸取斯大林个人专制和个人崇拜的教训,苏共中央开始进行以揭批和反对个人崇拜为突破口的“非斯大林化”的局部改革,试图改变斯大林时期高度集权的状况以实现真正的集体领导,增强党内民主。由此在党的最高决策层不实行一人兼任党政最高领导职务,短暂形成一种无核心的集体领导体制。但尽管如此,集体领导并没有良性运行。无核心的集体领导体制反而导致党内纷争和议而不决,反而成为权力争斗的幌子和催化剂,极大地损害了苏共中央政治权威。尤其是苏共二十大赫鲁晓夫做了《个人崇拜及其后果》的秘密报告后,彻底揭开“盖子”打破斯大林神话的同时又引起了极大的思想混乱,苏联人民对重树政治核心有很大的担忧。当赫鲁晓夫执掌党政军大权后,大搞新的个人崇拜,开始独断专行,重新陷入斯大林模式的窠臼。正如有学者所总结的,赫鲁晓夫与斯大林有“六个同样”:同样搞党政合一、同样搞个人集权、同样搞等级授职制、同样搞个人崇拜、同样搞党内斗争、同样搞霸权主义。[10]296-300赫鲁晓夫结束了无核心的集体领导体制,但没有从体制机制上解决民主集中制在实践中的难题,因此必然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他“本人肯定没有把扫除他前任所建立的那种政治体制当成自己的任务;相反,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以及实施某些政治和经济的改革,他还充分利用了这种体制的独裁主义结构”。[11]如此一来,“在政治上他变成了‘在原地跑步’”。[12]141此外,赫鲁晓夫理论修养浅、简单粗暴、好大喜功、冒失多变、任人唯亲的人格特征,实际上也使其很难胜任领导核心的政治角色。他虽曾是苏共最高政治领袖,但却不是真正的公认的政治权威,执政后期引起干部群众和其他领导人的不满,最终在1964年10月同样以“宫廷政变”式权力争斗方式被赶下台。

勃列日涅夫接替赫鲁晓夫担任苏共第一书记实际上是当时苏共高层各方势力妥协的结果。勃列日涅夫无论从党内资历、政治威望还是个人能力讲实际上都不足以成为苏共领袖,但为吸取赫鲁晓夫独断专行的教训和实现集体领导,其恰恰成为当时能被各方面接受的最合适人选。“当时许多人都认为勃列日涅夫只是一个政治上的过渡人物,他将被更有才华、更有能力的新领导人代替,或被权力体系更庞大的领导人所代替。”[13]35勃列日涅夫上台后,苏共中央高层实行“三架马车”式领导体制,党政最高职务不由一人担任,苏共中央第一书记、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部长会议主席分由三人担任,分别负责党、立法以及政府工作。这种“三驾马车”式领导体制一直持续到勃列日涅夫执政后期的1977年。“三驾马车”式领导体制是一种无核心的集体领导体制,之所以能够持续长达13年之久,显然与勃列日涅夫本人的能力平庸、资历不够等个人因素密切相关。但因强势领导缺席成就的“三驾马车”式领导体制并没有改变苏联党政不分、以党代政的高度集权体制,而只是以领导集体中少数人集权代替个人集权而已,即寡头政治代替了个人专制。由于领导核心的缺位造成的另一个结果必然是权力纷争、官僚主义和效率低下。“所有的决定都是由最上层做出的,与此同时,上边却不能真正采取任何一个决定—其中每一项决定要经过几十次甚至几百次协商。”[12]301由此可见,“三驾马车”式领导体制实际上既不是建立在坚实的党内民主基础上,也无法实现更有效的集中。从根本上讲,“三驾马车”式领导体制不是真正的民主和分权结构,只是“高度集中的政治体制下出现的一种暂时的权力配置形式”,[13]38因此最终必然为个人集权所取代。勃列日涅夫执政后期,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重蹈斯大林的覆辙走向个人集权和个人崇拜的老路。从“三架马车”到个人专制,充分说明勃列日涅夫时期苏共依然没有解决民主集中制问题,没有解决政治核心和领导集体的关系,无法走出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怪圈。勃列日涅夫错失改革的时机,造成政治体制的极端僵化,社会矛盾尖锐,人民群众不满情绪增长,苏共的政治权威和合法性不断降低,国家处于深刻危机前的困境。勃列日涅夫逝世后,苏共又深陷“老年政治”和病夫执政的危机,领袖职务终身制的恶果立马出现。安德罗波夫和契尔年科两任总书记都年老病弱,不到三年时间相继病逝在任上,在此背景下戈尔巴乔夫上台成为苏联党和国家最高领袖。

针对苏联面临的危机和困境,戈尔巴乔夫执政后提出要对国家“进行根本性的变革和改造”,开启了以公开性、民主化、多元化为核心的政治改革。客观地说戈尔巴乔夫切中了苏联陷入危机和困境的要害在于集权、僵化的苏联政治体制,并试图通过政治体制改革带动全方位改革以重塑苏联和走出困境。然而结果却是事与愿违,改革失控直接断送苏共执政地位,最终导致国家解体。苏共亡党和苏联解体是多种因素相互影响、共同作用的结果[14],但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无疑是直接的导火索和催化剂,成了压垮苏联的最后一根稻草。从客观环境上讲,此时的苏联体制性弊端已积重难返,已失去了改革的最佳时机。单就戈氏改革本身来说也犯了很多重大错误,如采取激进、快速、鲁莽的改革方式超出了苏联社会的承受力,使得长期积累的各种矛盾集中爆发,改革缺乏广泛共识,改革的优先顺序不对,所谓“新思维”的改革目标和改革路线导致苏共领导地位的削弱直至最终失去执政资格。从根本上说,上述错误集中体现了民主集中制背弃和坚强领导核心缺失造成的政治权威丧失。苏共领导地位削弱与戈尔巴乔夫理念和政治整合力紧密相关。戈尔巴乔夫从根本上要放弃民主集中制的根本原则,使得其无法通过有力的政治整合来保证苏共的领导核心作用。由于鼓吹公开性和民主化的影响,思想意识形态领域严重混乱,1980年代末苏联国内出现反体制的思潮和社会政治运动浪潮,戈尔巴乔夫执政时苏共党内政治派别林立,出现“激进派”“传统派”“中间派”等多个派别,他虽是最高领袖,但政治理念无法得到认同,资历和威望不足于消除党内高层的分歧,从而无法成为苏共中央的真正领导核心。1990年3月苏联正式修改宪法放弃苏共领导地位,实行多党制和总统制。苏共丧失执政地位,戈尔巴乔夫成为权力极大的苏联总统,但无论是他本人还是苏联共产党都完全丧失了政治权威,根本无法掌控已近失控的苏联政局。正如有学者所言,“尽管作为‘超级总统’的戈尔巴乔夫掌握了‘无限的权力’,但执政党苏共的公信力却降至冰点,近2000万人的大党成了一盘散沙,戈氏的改革事业没有‘核心力量’。”[10]336这与戈尔巴乔夫自身无法成为有权威的领导核心不无关系。诚如原苏联部长会议主席雷日科夫所指出的,“他所提出的大量口号和纲领都空洞无物,毫无根据,缺乏应有的组织工作。戈尔巴乔夫不懂得:无法兑现的政治许诺,只能是一股破坏的力量。这一切决定了群众对改革、对党、对戈尔巴乔夫只能是失望,从而也加强了对手的地位。”[15]越是改革时期越要坚持党的领导,越需要民主集中制,越需要坚强有力的领导核心(组织和个人双重意义上的)。在苏联末期领导核心制异化为极端民主化,在根本上放弃了民主集中制,其恶果便是领袖权威丧失进而导致执政党权威丧失,使得苏共这个拥有2000多万党员的执政党最终失去有效集中的政治能力。

四、余论和启示

苏联国家解体的政治悲剧教训极为深刻。社会主义国家的政治逻辑决定其国家兴衰在根本上取决于执政党,从这个意义上说社会主义国家的马克思主义执政党建设绝对是带有根本性的“元问题”。领导核心制作为马克思主义执政党建设这个根本性“元问题”的内在组成部分,从上梳理可知,苏共在这方面曾有过成功的经验,但更多的是失败的教训,给马克思主义执政党建设留下诸多启示。

一是要高度重视领导核心问题。领导核心至关重要。马克思主义政党是先锋队性质的使命型政党,在根本上不同于西方的选举型政党。在民主集中制的政治逻辑中,党的领导核心(政治领袖)在凝聚、综合和整合政党力量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是政治责任制的本质要求。民主革命时期毛泽东就深刻指出进行历史上空前的大革命,如果领导者是狭隘的小团体是不行的,“党内仅有一些委琐不识大体、没有远见、没有能力的领袖和干部也是不行的”。[16]邓小平更是多次强调领导核心的重要性,早在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上就指出:“我们党,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中央和毛泽东同志都特别强调树立核心;后来,核心大体上树立了,就特别强调如何当好“班长”。这就是说,一定要树立核心。”[17]310而在进行政治交班的时候他更是明确强调:“任何一个领导集体都要有一个核心,没有核心的领导是靠不住的。”[18]党的政治领袖的这些话语无疑是理论逻辑和实践逻辑的深刻体现。苏共从有效集中到权威丧失的历史轨迹从正反两个方面提供鲜活的历史证明。中国共产党从弱到强、从革命到建设、改革的历史更是对领导核心至关重要的最好注解。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但并不否定杰出人物的重要作用,这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观点。没有个体意义上的领导核心的存在,马克思主义执政党在国家政治生活的领导核心作用根本无法实现。

二是要正确处理领导核心和集体领导的关系。正确处理领导核心和集体领导的关系,重在防止走入“两个误区”,即个人集权(专制)和极端民主化。列宁时期这两个方面的关系得到比较好的处理,斯大林开始走向个人专制,后斯大林时代又一直在两个极端中摇摆。无核心存在的集体领导表面上看起来是体现党内民主,但一方面在实践上容易导致议而不决、决而不行、无人负责的境地,使得民主基础上的决策无法形成和贯彻,增大领导成本和降低政治效率,另一方面又可能否定政治领袖的才能和智慧,导致政治平庸主义。民主内在包含了集中,无核心的集体领导不是真正的集体领导,本质上是极端民主化的体现,在根本上削弱而不是增强党内民主。正如邓小平所言的,“在任何一个组织中,不仅需要分工负责,而且需要有人负总责。没有小组长,一个小组也不能行动,这难道不是人所共知的常识吗?”[17]234个人集权专制正好相反,表面看似效率很高,但因违背了民主原则,窒息了组织活力,极易导致决策失误和增大政治风险,从而致使有效性降低,进而在根本上削弱了执政合法性。这“两个误区”割裂了民主和集中的关系,在根本上违背了民主集中制。要防止走入“两个误区”,最根本在于通过制度建设来保证,确保有核心的集体领导不走样。

三是要建立和完善制度化的权力交接机制。苏共在领导核心问题上另一个重要教训就是由于在权力交接上没有建立制度化机制,从而导致领袖终身制,一方面使得继任的最高领导人因政治能力锻炼不足而无法成为公认的权威,另一方面引发权力斗争和影响党内团结统一。制度化的权力交接机制带有根本性、稳定性和长期性,有利于形成稳定的政治预期和常态化的代际更替,有利于领导核心的制度化权威和人格化权威的塑造。进一步讲如果没有制度化的权力交接机制,领导核心制的异化根本无法避免,包括中国共产党在内的马克思主义执政党在此问题上都曾有过教训。“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历了一个深刻的经济、社会变迁与国家治理转型的过程。在变革的过程中,国家治理的体制与结构也经历了一个复杂而深刻的调适与重构过程。”[19]中国共产党逐步建立权力交接机制后,党和国家政治生活就实现了常态化,党的领导核心作用得到更有效地发挥。

四是要重视政治领袖的成长和培育。党的领袖不是自封的,是在实践中自然而然形成的,是人民群众公认的。除开个人的努力和修养外,政治领袖的卓越才能也需要实践中历练出来。正如列宁所说的,“党组织的作用和名副其实的党的领袖的作用,也正在于通过本阶级一切肯动脑筋的分子所进行的长期的、顽强的、各种各样的、多方面的工作,获得必要的知识、必要的经验、必要的(除了知识和经验之外)政治嗅觉,来迅速而正确地解决各种复杂的政治问题。”[6]178因此政治领袖的政治历练至关重要。这就需要执政党不断完善高级干部的选拔和培养机制,通过提供政治机会和营造良好政治生态,使得领袖人才得到锻炼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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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 炼

D2

A

1004-3160(2017)04-0061-07

2017-03-2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强化党委全委会决策和监督作用研究”(项目编号:15BDJ050)。

戴辉礼,男,湖南炎陵人,复旦大学政治学博士后流动站博士后研究人员,中共湖南省委党校科社(政治学)教研部副教授、法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政党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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