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潇翔
(湖北民族学院,湖北恩施 445000)
·荆楚文化
论土家族文化中的凤凰意象
——以鄂西土家族民居、婚恋、丧葬、工艺文化为例
陈潇翔
(湖北民族学院,湖北恩施 445000)
凤凰被视为包括土家族在内的中华民族的图腾和精神象征之一,是真善美和吉祥如意的化身。民居文化、婚恋文化、丧葬文化、工艺文化中的凤凰意象,是鄂西土家族崇凤的表现。
凤凰;土家族;图腾
凤凰,是中华民族的图腾和精神象征之一。人们在凤凰身上寄托着至真至善至美的人格理想。《山海经·南山经》就描绘出凤凰身上显示的五种优秀品性“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考古发现我国最早的凤凰图案是湖南高庙出土陶罐上的凤纹,距今已有7800年左右。①见2004年3月31日新华网《我国发现最古老的凤凰图案》。从遥远的新石器时代至今,和美的凤凰飞越了七八千年的历史长空,将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对身外世界的理想和体验、希望和期待、智慧和情感所凝结的文化理念进行传播和弘扬。
湖北的土家族生活在鄂西山区,是古代巴人的一支后裔,以虎为图腾,但也崇凤。在他们的社会生活和精神情感世界里无处没有凤凰的身影。由于土家族是一个只有语言而没有文字的民族,因此口传身授是他们传承民族意识的唯一途径。民歌是文化语言中最活跃的因素。学者蔡元亨指出:一个民族“生命活力的诸多因素中,哪些文化因素是最活跃的因素,找到它就找到了民族精神的染色体。就能看到从远古的神坛投射到今天,还将投射到未来的那缕文化祥光。”[1](p1)正因如此,笔者更多地从土家族的民歌中来寻找飞翔在土家族文化尤其是在民居文化、婚恋文化、丧葬文化、工艺文化中的凤凰意象。
土家族居住地自然环境恶劣。山高崖险、气候多雨潮湿。古先民最早多在树上“巢居”或在山洞里“穴居”。后来在地面上用泥土、木柱、茅草盖房,因地制宜逐步形成一种“干栏式”的居民建筑。据《新唐书》卷二二二记载:“南平僚……多瘴疠,山有毒草、沙虱、蝮蛇,人居楼,梯而上,名曰干栏”。《魏书》卷一说:“僚者,盖南蛮之别种……散居山谷,依柱积木以居其上,名曰干栏,干栏大小,随家口之数。”
干栏,也叫吊脚楼,是一种别具风格的房屋建筑。它分单吊、双吊、四合水、二屋吊、平地吊等类型。土家人在建房时特别注重“风水”,是天人合一哲学思维与人神共处宇宙观的具体体现。在吊脚楼的各种建筑形式中依照经济实力有不同装饰。富裕人家的吊脚楼集建筑、绘画、雕刻艺术于一体。土家族在建房过程中十分讲究房屋选址和营造仪式,在整个建房过程中,凤文化元素非常鲜明。
房屋选址要讲究“好风水”,而有凤凰元素是“好风水”的重要标志之一。有一首名为《赞屋场》的民间歌谣唱道:“走上高处打一望,主东选的好屋场,前有来龙三千里;后有锦鸡配凤凰;东有春风杨柳伴金马,西有晴雪梅花照玉堂;南有大开宇宙鸣金钟;北有明灯高挂闪金光。左青龙,右白虎,华堂落成尽享福”。[2](p298)
房屋营造过程中有许多仪式步骤,其间沉淀了大量的神秘文化,“是一种神秘文化与民族文化、自然环境相融合的建筑文化,因而其建筑程序较为独特”。[3](p319)建房以前要“卜宅”,即看风水;然后要“择日”,即选择吉日动工;重要的一环是“上梁”,即架栋梁;中间栋梁要选粗大的“千年柏、万年杉”;还要抛“上梁粑粑”,唱“赞屋歌”;最后是“装饰”,即在屋檐、走廊、门窗上绘或雕上彩图,如此等等,庄严而繁杂。凤凰是这些仪式步骤中不可或缺的主角。一首《建房歌》唱道:“吉日良期,修造华堂。鲁班到此,大吉大昌……昔日唐僧去取经,带回三双六个蛋,抱出三双六只鸡。昆仑山上抱鸡蛋,凤凰窝里鸡长成。”接着又唱:“一只鸡飞到天上去,天门土地撒把米,天上吃天上长,脱了毛换了衣,取名叫做凤凰鸡……万丈高楼从地起。”在“搭梁”过程中又有民歌唱道:“栋梁安放屋中央,手拿红绫来搭梁。左手搭梁金鸡叫,右手搭梁引凤凰。双手搭梁把福享,来为主家降吉祥。”还有一首《赞梁》的民歌唱道:“忙忙忙走忙忙,一步走进新华堂。华堂里头打一望,新建华堂真漂亮。巧匠能工能工巧匠,枋柱磉礅很有名堂。前檐柱一对打得好,打的二龙来抢宝;中柱一对打得强,打的双凤来朝阳;后檐柱一对打得精,打的狮子配麒麟”。[2](p290-293)
在利川县大水井建筑群的梁架、托木上有许多精美雕刻,其中不乏形色各异的凤凰。
在土家族的转角屋的门窗和姑娘的木器嫁妆上,也有不少凤凰的彩绘和木雕。最有特色的是滴水带踏板的雕花床。层层镂花雕刻,图案为“喜鹊闹梅”、“双凤朝阳”、“龙凤呈祥”等等。
凤凰在土家房屋与家具中飞翔,与土家人民相依相伴、不离不弃。
原生态的土家族的婚恋习俗是自由开放的。男女青年可以自由恋爱,吹木叶、唱山歌是表达爱意的自然方式。但从清朝雍正十三年(1735年)改土归流以后,由于统治者强力推行孔孟礼仪,受汉民族文化的影响,也实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介制度。但是土家儿女在反抗旧礼教过程中仍然流行着像“女儿会”、“歌为媒”等追求自由的婚恋文化因子和“哭嫁”、“拦门”、“发亲”“闹房”、“回门”等婚姻仪式。
反映男向女求爱方面五句子民歌唱道:“风催凤凰雨淋淋,梧桐树上凤凰鸣。雨打芭蕉根不湿,风催凤凰早出林。龙凤戏珠闹欢心。”[2](p4)另一首反映女向男求爱方面五句子民歌则唱道:“高山岭上逗凤凰,大树脚下逗风凉;楼房瓦屋逗燕子,三月春草逗牛羊。十八幺姑逗情郎”。[2](p4)还有一首民歌则唱道:“高坡高岭逗风凉;平地栽花逗凤凰;楼房瓦屋逗燕子;十八大姐逗情郎”。[2](p24)还有反映男女互相传情方面的民歌:其中一首盘歌对唱道:“女:叫你莫来就莫来,莫来扰坏奴花台。姐是园中梧桐树,鹦歌去了凤凰来。男:叫我不来我偏来,定要绕坏你花台。郎是山中麻鹞子,鹦歌凤凰赶得开。”[2](p33)
恋爱成功,要结婚了,土家人在成亲的头天晚上,新郎要在家神面前呈上供品,跪拜祖宗。接着长辈们要给新郎加冠、整衣、束带、打扮得十分漂亮,这叫扮郎。扮郎结束,就击鼓鸣金、吹唢呐放鞭炮。接着,长辈们就给新郎斟酒表示祝贺。一首《扮郎》祝酒歌唱道:“一杯酒,状元红;打马游街在朝中。不是朝中的栋梁,就是海底的蛟龙……四杯酒,四季长;亲朋饮酒招凤凰。凤凰久居贵府上,特来贵府陪新郎……八杯酒,桂花香;月宫嫦娥下玉堂。丝牵绣幕多自在,屏风孔雀凤配凰。”[2](p311-312)
土家族的女娃为了表达离父母、别亲人的心情,在出嫁前的一个月或十天就开始“哭嫁”仪式。先在自家哭,后在伯伯叔叔家哭。新嫁姑娘主哭,母亲、伯母、婶娘、姐妹们伴哭。在出嫁前的那天晚上,哭嫁达到高潮。嫁娘与九个姑娘共十人一起哭,俗称“哭十姊妹”。现将有关凤凰部分的内容介绍如下。土家族“哭嫁歌”中有一首《哭爹》的民歌,其中唱道:“常言父望子成龙,为娘只望成凤。鸡抱鸭儿不应该,哪知今日要分开……”[2](p279)还有一首《哭“露水伞”》的民歌:“我家门前柳成行,别家门前梧桐长。柳树开花空欢喜,梧桐结果引凤凰。今天打起露水伞,我在东边娘西边。我在东边受苦难,娘在西边常挂念。姐妹好比树上果,长大一个走一个。”[2](p288-289)
新郎娶妻,亲朋好友都来祝贺,凤凰自然要飞进喜庆人家。一首叫《赞匾》的民歌唱道:“凤凰楼里好热闹,特向新郎把喜道。喜期喜鹊报喜讯,牛郎织女配鹊桥……红绸扎起大红花,朵朵鲜花开得俏。红匾高挂大堂上,恩爱夫妻同到老”。《赞金花》民歌则唱道:“手拿金花亮晶晶,说起金花有原因……手拿金花喜洋洋,我今拿来贺新郎。插到左边生贵子,插到右边生凤凰”。[2](p316-317)
土家人在成亲的第二天或第三天早上,新娘子要参厨。她在“送亲客”和婆婆等人的陪同下来到厨房,先放鞭炮,接着就将葵花、花生糖果、红包等礼物送给厨师,厨师边接边唱《参厨歌》:“金凤成亲带桂香,清江岸边好姑娘。花开并蒂姻缘美,人共同心恩爱长。田家姑娘好大方,送来粑粑和喜粮……新人真能干,美满姻缘万年长”。[2](p319)
土家族的丧事葬制很有特色。首先是“下榻入殓”;然后设灵堂三日(也有五或七天的),在出殡前一夜举行“葬礼”,请老土司或道士主持,有歌师与亲友及村民读祭文、唱孝歌,边歌边舞,谓之“撒尔嗬”;到天亮时“辞灵出殡”,然后“安葬”。土葬墓地也很讲究“风水”。
“撒尔嗬”也叫跳丧歌舞。“‘人死饭甑开,不请自然来’。是土家族团结互助心理素质的表现。一家举丧,人们就会从四面八方前来帮忙……跳一夜撒尔嗬。”[3](p258)大家边唱边舞,唱词内容涵盖婚恋生活、生产知识、时政歌谣、闲言趣事、历史演义,无拘无束,那气氛情态似乎不是在悼亡,却象是庆祝。唱词中尤其是情歌中常有凤凰和鸣。歌如此,舞亦使然。其舞蹈基本动作大约有二十多个,如“犀牛望月”、“凤凰展翅”、“猛虎下山”等等。其中模拟凤凰的动作如“凤点头”、“凤飞虎跃”等动作灵活多样、优美动人。
土家族的墓地不仅讲究“风水”,有钱人家还很讲究墓地建筑。利川鱼木寨方园不过几华里,留存至今的豪华墓地建筑就有十余座。其中工艺最为精湛的要算成永高夫妇墓。该墓建于清同治五年(1866年),占地近百平方米,分前后两院。前院左右各有侧门进入墓院。左名“自在宫”,门楣有浮雕“迎亲图”,17个人物形态各异。门内额则阴刻着“千秋乐”图,饰以“双凤朝阳”浮雕,线条流畅,构图新颖。右门正门雕五龙护卫匾额,在门内额阴刻“万年芳”三字,饰以“龙凤牡丹”及打虎图浮雕。墓院内以水磨青石铺地,中以间隔墙为前后两院。前院墓廊,后院墓室。墓室中分一、二、三层石刻,内容十分丰富,其中第三层四角鸱尾高翘,龙凤造型生动,姿态各异。整个墓院浮雕艺术精彩动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阳刻在石抱厅穹隆中心的园柱草书“福”字,系由两对凤首龙尾交尾图组成。凤首张嘴扬冠,相对而鸣,龙身互缠,尾部交合,文化意蕴深刻。
在土家族的丧葬文化中,凤凰一直守护着逝者的安宁。
土家族人民富有聪明才智,多出能工巧匠,传统工艺十分精美。以西兰卡普为代表的民间织锦堪称一绝。土家姑娘从小就随其母操习针织技术,出嫁时必须有自己编织的西兰卡普陪嫁。西兰卡普的花纹图案丰富多彩,风格各异。“凤穿牡丹”、“双凤朝阳”、“龙凤呈祥”等凤凰题材的作品为数甚多。
土家族地区矿产资源丰富,“尤以金银、水银、铅、铁、铜、砂、锑、煤为最”。到乾隆时,已是采取鼓励的政策,规定金、银、铜、铁、汞、砂等矿,听民自备工本开采,官为抽税”。[3](p93)所以金银手饰工艺品很多,凤是其中主要题材之一。一首《升号辞》的民歌中唱道:“桌子四角方,摆着金丝袋。袋袋金银摆满桌。上装金蟾戏水;下装金凤朝阳。双手揭开金盒盖,八宝礼物献出来。”[2](p327)
在刺绣作品中,“绣荷色”最为常见。一首民歌小调《十锈荷包》唱道:“正月里是元霄,我看幺姑绣荷包……九月里来是重阳,缎子荷包绣凤凰,又绣美女配情郎。”[4](p85)另一首《绣荷包》小调则唱道:“五月里来是端阳,缎子荷包绣凤凰,绣个双凤来朝阳”[4](p86)还有一首《绣荷包》小调唱道:“五月里来是端阳,缎子荷包绣情郎,又绣鹦哥与凤凰”。[4](p139)《要嫁妆》民歌小调,则唱出绣在枕头中的凤凰意象:“八月桂花香,小妹妹要嫁妆,一要花板床……六要鸳鸯枕,枕上绣凤凰。”[4](p334)
除刺绣之外,纺织印染也是土家族传统工艺中的名品,凤凰自然会飞翔其中。一首《一对鸳鸯飞过河》的歌曲唱道:“一对鸳鸯飞过河,十个大姐织绫罗,大姐机上织一年,织起天边彩云翻。二姐机上显手段,织个凤凰对牡丹……”[4](p335)
土家族的传统工艺还有许多,凤凰题材永远是其图案中的主角。
土家族作为古代巴人的后代,自然传承了以虎为图腾的文化传统。但是,他们尊虎也崇凤。追根溯源究其崇凤的原因,笔者认为是与土家族的鸟崇拜信仰有关。流传在鄂西有关土家族起源之一的《余氏婆婆》传说可以证明这一点。其故事传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部落拼杀,最后只剩下一个叫余香香的姑娘,当她处在悬岩险地时,突然飞来一只大老鹰,将其载到一个平坝上。鹰飞走了,她饥渴难忍。此时又有一只锦鸡过来,用脚爪在地上刨出一个水潭,让她解渴;傍晚那只老鹰又给她叼来苞谷籽让她充饥。有天晚上,她梦见有两只斑鸠大的老鹰钻进她的怀里,因此她怀胎十月生下一男一女,男娃取名天飞,女娃取名芝兰,余香香又指着锦鸡刨出的水潭说:“你俩就姓覃吧!”后来余香香老了,临死前把两个孩子叫到身旁,交代说:老鹰是救命恩人,不得伤害,且应称呼为“鹰氏公公”;死后要将自己的坟墓建在锦鸡刨出的水潭北边。这对兄妹长大以后,通过点燃在两山炷香的烟子对接、两山顶滚下的石磨合拢、分别绕山能够碰面等三重天意的考验,兄妹为了人类的繁衍终于成亲,并生下八子。覃氏土家后代将他们的祖先尊称之为“余氏婆婆”。土家族的鸟崇拜信仰由此可见一斑。
学者庞进认为,凤凰“是由生活在现实中的多种动物以及某些自然天象融合起来的神物”[5](p3)金鸡、鹰、燕、乌鸦、鹤、孔雀、鸳鸯等都是凤这种神鸟的原形。土家族由于生存环境的影响,在心灵深处就隐藏着天人和谐统一的宇宙观。因此,他们由鸟崇拜发展到崇凤信仰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在凤的身上完美地体现了中国和合哲学的精髓。
土家族崇凤,还有考古文物的证明。土家族的先祖巴人有崖葬的习俗,与鄂西毗邻的重庆奉节县于1978年曾在崖葬的绝壁上发现了战国至西汉早期的巴式柳叶剑,在其近柄处均有相同的凤鸟花纹,长喙、尾四羽、柄上有两穿孔。在利川市大王坝古蛮王的崖葬墓室后壁上发现唐宋时期的石刻,在形似太阳的圆圈中刻有一大型凤鸟,头前伸展翅、作起舞状。在土司时代的墓葬中有关凤的出土文物则更为丰富。20世纪七八十年代,曾在宣恩县城西山坡的土司墓葬地出土了一件“金凤冠”,其艺术造型令人惊叹。文献记载道:“凤冠中的饰件有蝶、凤、环、簪等”,“1958年时也曾出土过金凤冠一顶”,“1976年发现的金凤冠文物的计重800克。”[6](p328)
土家族的凤凰意象所赋予的人文内涵十分丰富,从现在搜集到的资料看,起码具有如下意蕴:
凤凰是祭宗怀祖的象征。本文中曾讲述“余氏婆婆”这个土家族人类起源的神话传说,可见鸟(凤之主源)与土家族祖先的亲密关系。摆手舞是土家族寓祭祀、娱乐于一身的群众性舞蹈,多在春节期间举行。“跳摆手舞前,人们扛着龙凤大旗,打着灯笼火把,吹响唢呐、牛角号,点燃鞭炮,放响三眼铳,抬着猪头、腊肉、糍粑、米酒等各种祭品来到摆手堂,首先参神拜祖”。[3](p256)有些地方则打着龙、凤、虎三旗。这些龙、凤、虎在祭祀场合出现都表明是对土家族祖先、对整个中华民族祖先的崇敬和缅怀。本文中曾提及的鱼木寨向梓墓的石雕“凤首龙尾交尾图”,凤首张嘴扬冠,龙身相应缠,尾部交合,是对人类起源生殖崇拜的一种暗喻。
凤凰是美丽吉祥的象征。土家妇女梳头的最美造型就是“凤凰头”。一首《十爱姐》中说:“一爱姐的头,头发黑油油。梳子梳得滚绣球,盘龙对凤头”。[2](p10)有一首《梳头歌》说:“三姐梳的龙和凤,龙凤呈祥两抬头。”[2](p190)恩施陪十秭妹歌中有一首《闹五更》的民歌唱道:“三更金鸡叫呦呦,姐在房中才梳头。左边梳起盘龙髻,右边梳起凤凰头”。[4](p328)一首《柑子树上板干柴》唱道:“上轿鞋上滴块油,新打金梳来梳头,前头梳的十样锦,后头梳的凤凰头。”[4](p339)土家族爱美喜吉祥常常把凤与花、凤与艳鸟融于同一图案中,这在他们的传统工艺美术作品中屡见不鲜,在民歌中也有不少表现。一首名为《一对鸳鸯飞过河》的民歌唱道:“大姐上机织一年,织起天边彩云翻,二姐上机显手段,织个凤凰对牡丹”[4](p355)在一首名为《散花》的孝歌中唱道:“什么开花黄又黄?什么开花像太阳?什么开花倒挂起?什么开花追凤凰?油菜开花黄又黄,葵花开花像太阳。核桃开花倒挂起,芙蓉开花追凤凰”。[4](p388)有一首《盘歌》将凤凰比喻吉祥时说:“歌师来到这地方,好比凤凰落山庄……歌师唱歌真好听,唱得凤凰枝头站”。[2](p363-365)还有一首《干龙船调》唱道“那边划到这边来,这边处处百花开。凤凰展翅来得快,我给主东送财来……一进门来用目望,主东坐个好屋场。前头坐的八字向;后有双凤来朝阳。坐在龙头生贵子,坐在龙尾出凤凰”。[2](p330-331)
凤凰是女性主角意识的象征。在土家族的人文历史中,母系社会的遗风较为盛行。有学者认为:“土家女人不像希伯来的女人,是上帝用男人肋骨创造的。相反,她们是‘女娲一世’最激动的生命创造物。这就从人类起源文化上拿掉了女人的附属地位。似乎她们是为了拯救男人,保证生命的延续才成为土家女人的,也缘于这个伟大的使命,她们才日升月恒地劳作”。有一首土家族民歌印证了这一点:“月亮歇得么?歇得。太阳歇得么?歇得。女人歇得么?歇不得。月亮歇了还有月亮,太阳歇了还有太阳。女人歇了,娃娃、大人没衣穿,没饭吃。女人歇了,日子就歇了。”[1](p212)这种对妇女重要性的认识,在一首《百鸟打仗》的民歌中有着明显的反映:“凤凰坐在金峦殿,喜鹊守卫好精神。乌鸦丞相奏一本,八哥侦探报分明。东山反了铁鹞子,西山作乱九头鹰。画眉奉命跑得急,猫头鹰军师去点兵。前点三千阳雀子,后点五千麻雀兵。锦鸡女将披花甲,山喳子系着铁围裙。丝毛鹦鹉当先锋,尖嘴白鹤打头阵。杜鹃张口写血书,布谷发誓当后勤。斑鸠咕咕吹军号,燕儿展翅送秘信。一打东山铁鹞子,二打西山九头鹰,黄莺姐姐奏凯歌;孔雀娘娘开画屏。啄木鸟擂起得胜鼓,百鸟收兵把功庆”。[2](p350-351)凤为百鸟之王的神韵描绘得有声有色。还有一首《喜庆歌》中写道:“一对凤凰飞出林,一对喜鹊随后跟,凤凰含花花结果,喜鹊含花果团圆。花结果来果团圆,花果团圆万万年。恭喜你来恭喜你,恩爱夫妻到百年”。[4](p354)在这首歌中,既可隐喻凤与凰是夫妻;也可理解为凤凰与喜鹊结成家。凤凰如果比喻为女性的话,喜鹊只能望着凤凰“随后跟”。恩爱夫妻谁做主已是一目了然。凤凰还是土家族心中高贵女子的象征。有一首《今天梧桐落雏凤》歌中有道:“贵府千金是只凤,敞门小郎是梧桐。喜鹊展翅迎金凤,金凤栖身在梧桐。梧桐不怕风摇动,金凤何惧雪来壅。金天梧桐落雏凤,云间仙客喜乘龙。”[2](p317)还有一首《出闺贺辞》说:“天上金钩吊玉钩,地下金凤出彩楼。少年举子登金榜,千金小姐出绣楼。”[2](p324)我们说凤凰是女性主角意识的象征是相对的,也有的民谣中也可泛指男性。有一首《灵前哭夫》的叙事歌唱道:“奴爱夫读书人通今博古,奴爱夫人才好品貌不俗。旁人说鸦与凤哪能对舞,我说是鸳鸯鸟早已生出。夫也喜奴也欢不离寸步。”[2](p387)显然这里的鸦是夫人自喻,而凤的高贵美好意涵给予了他的丈夫。
凤凰在古代是一类鸟的称谓,无性别意涵。“宋以后,双凤开始分雌雄”。[7](p59)凤为阳喻雄,凰为阴喻雌,凤凰成为恩爱夫妻的象征。在中华文化的本质含义上,大多数人还是把凤凰视为真善美和吉祥如意的化身,土家族文化也概莫能外。在土家族聚居区,以凤为人名、地名、物名的情况不在少数。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是恩施州的“来凤县”就是因其县城所在地有“翔凤山”而得名的。据《来凤县志·卷之三十二杂缀志》记载:“雍正年,凤鸣于半边城。半边城在城东半里,即翔凤山也。土司时,相传有凤集于此,邑后因之得名”。
凤凰载着包括土家族在内的中华民族的审美理念和价值判断从远古飞来,也必将载着新时代的中华儿女的心灵期待,飞向世界飞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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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唐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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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潇翔(1992—),男,湖北民族学院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