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和庆
(北京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124)
阶级分析法在党史研究中的价值
——基于几个重大党史问题的分析
□阚和庆
(北京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124)
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重要内容,阶级分析法鲜明反映了唯物史观的精神,展现出工人阶级和人民大众的价值立场,蕴含着历史辩证法的思维方式。阶级分析法的基本原则和观点贯穿于党的历史全过程和几乎一切重大原则问题之中。对于党史研究而言,运用阶级分析法有助于把握民主革命时期党的历史发展的主题主线;有助于总结建国后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历史教训;有助于认识和理解改革开放时期党的先进性和政治优势。抛弃阶级分析法,党史将失去历史正义的基础和历史逻辑的科学阐释。
阶级分析法;党史研究;唯物史观;中国共产党
阶级分析法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重要内容之一。它要求人们坚持和运用唯物史观及其阶级理论和观点,来分析与阶级关系及阶级矛盾、阶级斗争相关联的各种社会现象,以认识历史变迁的本质动因和发展规律。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以及由此形成阶级分析法,深刻影响了中国共产党和近现代中国的历史发展。中国革命的胜利,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对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的科学运用。而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中国共产党之所以犯了阶级斗争扩大化的错误,也与对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的错误理解和运用有关。改革开放时期,中国共产党能够成功地探索出一条符合实际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道路,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恢复了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的科学面目,并立足国情,科学运用和发展阶级分析法,调整阶级政策,实行了一系列正确的重大战略方针。
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重要内容,阶级分析法具有多重意蕴和表现形式,它体现着一种历史观,即唯物史观;意味着一种政治立场,即工人阶级和人民大众的立场;蕴含着一种科学思维,即历史辩证法的思维方式。“阶级关系——这是一种根本的和主要的东西,没有它,也就没有马克思主义”[1]。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阶级观点贯穿于中国共产党历史的全过程和几乎一切重大原则问题之中,阶级分析法因此更多地表现为一种宏观或整体性的方法。
考察党的历史发展的基本规律和特点,总结党的历史经验教训,仍须要运用和借鉴阶级分析法,并在把握当代社会发展规律的基础上,不断丰富这一方法的时代内涵。
运用阶级分析法有助于认识、把握阶级社会的基本规律和线索,进行整体性研究。马克思主义认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在阶级社会,这种矛盾运动突出表现为阶级斗争,并且通过阶级斗争为社会发展开辟道路。阶级分析法依据在生产关系中所处地位的不同,对现实的人区分为不同的阶级,并对各阶级的政治思想倾向、社会力量和阶级之间的关系进行客观、冷静的剖析,为人们认识和分析纷繁复杂的政治、经济、文化现象提供了科学的理论工具。马克思主义创始人认为:“一切重要历史事件的终极原因和伟大动力是社会的经济发展,是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改变,是由此产生的社会之划分为不同的阶级,是这些阶级彼此之间的斗争。”[2]而“以往的历史理论至多只是考察了人们历史活动的思想动机,而没有研究产生这些动机的原因,没有探索社会关系体系发展的客观规律性,没有把物质生产的发展程度看作这些关系的根源”[3]。在此意义上,列宁指出,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政治现象,“马克思主义提供了一条指导性的线索,使我们能在这种看来扑朔迷离、一团混乱的状态中发现规律性。这条线索就是阶级斗争的理论。”[4]沿着阶级分析这条线索,在探讨历史进程中的各种事件、现象时,就能准确地找到背后的社会经济根源以及社会历史规律;就能充分揭示纷繁复杂的历史现象的各个层面,抓住历史发展的主线和规律。
中国共产党人运用阶级分析法总结过去的革命经验,考察中国所处的时代背景以及现实的社会矛盾根源,揭示了近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和革命发展规律,认识到帝国主义与中华民族的矛盾,封建主义与人民大众的矛盾,是近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毛泽东指出:“这些矛盾的斗争及其尖锐化,就不能不造成日益发展的革命运动。伟大的近代和现代的中国革命,是在这些基本矛盾的基础之上发生和发展起来的”[5],解决这些主要矛盾的历史活动就是中国共产党在民主革命时期的主要任务,即领导以工农为主体的民众力量与得到帝国主义支持的官僚资产阶级、大地主及其走卒进行阶级斗争,以争取民族独立和社会进步,这一过程就是民主革命时期党的历史发展的主题和主线。也可以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革命的历史从本质上就是一部阶级斗争史。认识和研究革命时期的党史,如果放弃阶级分析法,就难以正确把握这一时期党史的基本线索和规律,难以揭示历史现象背后的深刻本质。
把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提升到中国共产党革命理论最重要位置的首推毛泽东。他认为:“对于中国各个社会阶级的实际情况,没有真正具体的了解,真正好的领导是不会有的。”[6]毛泽东从中国处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资本主义发展极不充分,农民占人口绝大部分的实际出发,科学揭示了中国社会阶级斗争的客观规律。他还运用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分析中国革命的具体实际,构建了阶级分析法的中国化形态,赋予阶级分析法以可靠的实践操作基础和丰富的理论内涵,使其发挥了巨大的指导作用。这集中表现为:他将调查研究法与阶级分析法结合起来,基于对中国“两头小、中间大”的社会阶级结构的深刻洞察,不仅探索制定了符合实际的阶级政策、土地政策,而且形成发展了群众路线、统一战线、思想建党等根本原则方针。胡乔木曾说,毛泽东对中国社会阶级关系提出的一系列新观点,是其“对中国革命的理论政策非常重要的一个贡献。可以说,这是中国革命在四十年代能胜利发展的一个很重要的前提”[7]。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充分说明了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方法是正确地指导革命的思想方法。探究民主革命时期党史的基本线索规律及党的各种方针政策,把握各种事件、人物和社会力量的本质及内部联系,都离不开阶级分析法的指导。
否定阶级分析法,在党史研究中最突出的表现就是用“现代化范式”取代“革命范式”,并将二者完全对立起来。客观来看,从现代化的角度考察和研究党史不仅没有错,而且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有利于开阔研究视野,深化对党史规律的认识。但现代化范式并不意味应该排斥和否定革命范式,而是应该在唯物史观的指导下,把握历史的基本线索和规律,使二者相互补充,发挥出相得益彰的效应。事实上,革命与现代化是相统一的关系。近代中国社会发展的根本目标就是实现现代化,而为此就要通过革命来清除发展障碍。毛泽东曾指出:“我们搞政治,搞政府,搞军队,为的什么?就是要破坏妨碍生产力发展的旧政治、旧政府、旧军队。”“妨碍生产力发展的旧政治、旧军事力量不取消,生产力就不能解放,经济就不能发展。”[8]历史学家罗荣渠在《现代化新论》一书中指出:“纵观近世以来各国的现代化,凡属成功的经验都是具有独立自主性的选择性现代化”[9]。革命是中国实现现代化的先决条件和推动力量,若没有革命成功带来的国家独立、人民解放,中国就永无实现现代化的可能。实际上,仅在新中国成立后的7年内,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业化建设就取得了超过旧中国百年的成就,工业产值在社会总产值中的比重首次超过农业,充分说明了革命对于中国现代化发展的历史意义。
有人只根据一些零碎的、表面的历史现象就否定中国革命的合理性、正义性,指责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搞错了,打断了中国现代化的进程,甚至提出了“殖民地带来现代化”之说。这种观点,脱离了对我国近现代社会主要矛盾的历史分析,抽象地理解现代化发展,实质上是以西方现代化模式附会、裁剪中国历史,必然导致“错置历史具体感的谬误”。对此,胡绳曾作过精辟的分析,他指出,面对帝国主义侵略的压力,“中国近代史中的现代化问题不可能不出现两种倾向。一种倾向是帝国主义允许的范围内的现代化,这就是,并不要根本改变封建主义的社会经济制度及其政治和意识形态的上层建筑,而只是在某些方面在极有限的程度内进行向资本主义制度靠拢的改变。另一种倾向是突破帝国主义所允许的范围,争取实现民族的独立自主,从而实现现代化。”他认为,要澄清对于近代中国的现代化问题的模糊认识,必须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现代化”加以区分,而“要说清楚这两种倾向的区别和其他种种有关现代化的问题,在我看来都不可能离开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观点和阶级分析”[10]。一旦离开阶级分析法的科学指引,对中国革命和现代化的阐释通常会滑向历史虚无主义的泥潭,就会出现种种荒谬观点。正如史学家刘大年所说:“拒绝基本的阶级分析,那完全可以从人们早已达到的合乎历史实际的现实认识,会一百八十度向后转,把颠倒过来了的历史再又颠倒过去,以至比没有加工没有雕琢的唯心史现,显得更加荒唐。”[11]
党的历史发展并非一帆风顺,其中既有辉煌的成就,也有各种失误和曲折,尤其是在全面执政时期曾犯了严重的阶级斗争扩大化错误。这其中的原因较为复杂,但无疑与我们党对社会主义条件下阶级和阶级斗争的特点、规律缺乏科学认识有着直接的关系,特别是我们党曾扭曲了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的基本原则,不是从生产资料占有状况、经济地位和政治表现的维度综合分析社会的阶级关系和阶级矛盾,而是片面突出思想言论和政治态度在阶级分析中的地位、作用,且在处理阶级矛盾过程中缺乏具体的、可操作的政策和制度规范,因此导致划分阶级、分析阶级斗争形势均出现严重的主观性和随意性,造成阶级斗争扩大化。
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强调,区分不同的阶级应该以人们在经济关系、生产关系中的现实地位作为基本标准。社会阶级“在任何时候都是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的产物,一句话,都是自己时代的经济关系的产物”[12]。“每一历史时代的经济生产以及必然由此产生的社会结构,是该时代政治的和精神的历史的基础”[13],列宁给阶级下的定义明确提出:“所谓阶级,就是这样一些集团,由于他们在一定社会经济结构中所处的地位不同,其中一个集团能够占有另一个集团的劳动。”[14]“区别各阶级的基本标志,是它们在社会生产中所处的地位,也就是它们对生产资料的关系。”[15]
尽管阶级的存在主要表现为经济的内容,但还有着政治、思想方面的内涵,体现了经济和政治的辩证关系。事实上,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并不排斥、或否认其他标准的存在。针对有人把马克思主义理论片面化、绝对化地理解为“经济决定论”,恩格斯曾表达了极大的不满。他说:“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过程中的决定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马克思和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16]实际上,马克思在强调经济关系对阶级划分的决定作用时,还曾充分肯定了其他因素诸如“阶级意识”“生活方式”“教育程度”“共同关系”的作用,尽管这些因素仍直接或间接地受到生产资料占有关系的主导或制约。
在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立足国情,善于运用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为革命指明了方向并奠定了阶级和群众基础。毛泽东撰写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就是运用阶级分析法指导革命的经典范例。这篇文章以生产资料占有状况和经济地位为标准划分社会各阶级,并依据各阶级所处的利益关系链条及具有的政治立场和思想态度,分析各个阶级的革命性,以及在革命中可能的表现,从而明确了中国革命的对象、动力、领导者、依靠力量和革命策略,解决了“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革命首要问题。
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之后,我国的剥削阶级基本消灭,阶级斗争已非社会主要矛盾,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开始成为国家政治生活的主题。但是由于长期阶级斗争形成的强大思维惯性的影响,加之探索社会主义建设时间较短,全党尚未认清社会主义的本质,党的领导人仍习惯性以阶级斗争的思维视角认识和分析诸多社会矛盾之根源,自觉不自觉地扭曲了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的基本原则,因而对社会主义社会阶级划分、阶级斗争的认识出现重大偏差,最终走上了阶级斗争扩大化的道路。
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认为,阶级从本质和根源上属于经济范畴,界定社会群体的阶级属性应以生产资料占有状况和经济地位作为基本标准,同时综合考虑其政治意识和思想态度,否则就不能正确分析社会阶级关系和阶级斗争状况。在革命时期,很容易从经济地位、生产资料状况和政治立场等方面认清和界定阶级敌人,而在生产资料公有制占绝对主导地位、人民民主专政政权已经建立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在强调阶级矛盾仍然是社会主要矛盾的条件下,如何判定阶级斗争的对象呢?当时的主要做法就是片面地强化政治立场的评价标准,单纯地通过人的思想言论和政治态度区分人的阶级属性。这样一来实际上是抽去阶级的经济意义,将阶级主要看作一个政治思想乃至伦理道德的范畴,进而建构出阶级斗争仍然是当时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话语和事实。而这就违背了阶级分析法的唯物史观精神,导致党的基本路线、发展纲领出现严重“左”倾错误。
片面地强调以政治思想区分阶级敌人很容易导致阶级斗争扩大化的恶果。由于人的思想言论和政治态度受各种复杂因素的影响,并非固定不变,对之也难以有客观的、可操作性的统一评价标准,在实际运作中会掺杂各种人为的、随意性的因素,包括受到领导者的个人主观意志及“宁左勿右”思维的影响,因此很容易混淆不同性质的矛盾,将正常的学术争论、工作意见分歧、思想作风问题乃至日常言行失范,都上纲上线为阶级斗争加以处理,导致阶级敌人越抓越多,波及范围越来越广。例如,在我国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之后,知识分子基本已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但仅因其受过资产阶级教育、具有某些与工农不同的思想意识和心理特征,就曾长期被定性为“资产阶级”,在政治上受到不公正待遇。又如,在“文革”时期,大批领导干部被认为执行了“修正主义路线”,被当作“走资派”打倒,这些都使党和国家的事业受到严重损失。“文革”结束之后,邓小平明确提出:“我们反对把阶级斗争扩大化,不认为党内有一个资产阶级,也不认为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在确已消灭了剥削阶级和剥削条件之后还会产生一个资产阶级或其他剥削阶级。”[17]这正是总结了党的阶级斗争扩大化历史教训的结果。
在社会主义制度条件下,阶级斗争已非社会主要矛盾,但在一定范围内包括思想意识形态领域仍然存在着。能否运用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认识、处理思想意识形态领域的矛盾,善于立足时代的新特点解决新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关系着社会的全局发展。马克思主义执政党应该超越历史经验的局限,以理性的态度去看待各种思想观点的不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避免过激的、盲目的反应,正如毛泽东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中所言:“只能用细致的讲理的方法。只有采取讨论的方法,批评的方法,说理的方法,才能真正发展正确的意见,克服错误的意见,才能真正解决问题。”[18]即使对于那些属于敌我矛盾性质的错误思想言论,也不应采取简单粗暴的政治运动方式处理,而是要运用解决思想问题的方式及法治手段进行斗争、处理,并严格控制处理范围和尺度。毕竟,可以用物质的手段推翻反动阶级的统治,但不能用类似方法去消灭其意识形态的影响。社会主义制度条件下在一定范围内存在的阶级斗争,具有其特殊的形式和独特的规律,应采用有别于革命时期的方式加以对待处理。
在阶级斗争扩大化的时期,由于片面地强调从政治立场和思想态度的视角划分阶级、理解阶级的内涵,扭曲了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的基本要义,自然也就忽视从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及人的解放的角度认识资产阶级、资本主义文明的历史作用,乃至对之持一种全面否定的态度。当时提出的“兴无灭资”“对资产阶级实行全面专政”“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等口号及主张,实质都是以伦理的、道德的态度,而不是以历史的态度对待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资本、资产阶级作了偏狭、扭曲的理解。这些都从深层次反映出当时我们党尚没有正确认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关系,对在中国这样一个生产力水平十分落后的国家如何建设社会主义,还没有找到一条符合国情的正确道路。其实,否定资本主义制度决不意味着简单地否定资本主义文明,建设社会主义应该继承一切人类过去文明成果,其中就包括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带来的社会化大生产。列宁曾指出:“如果你们不能利用资产阶级世界留给我们的材料来建设大厦,你们就根本建不成它,你们也就不是共产党人,而是空谈家。”[19]“没有资本主义文化的遗产,我们建不成社会主义。除了用资本主义遗留给我们的东西以外,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建设共产主义。”[20]历史地看,近代中国资产阶级是资本主义文明的重要承载者,具有二重性,既有剥削、压迫的一面,也有推进社会化大生产发展的一面。“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21]。生产力水平低下的社会主义中国对于资产阶级及其历史遗产应该采取批判地借鉴或扬弃的态度,而不能以极端化的阶级斗争思维对之全盘否定。而后来改革开放的启动和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即可谓是我们党汲取历史教训,科学运用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认识考察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关系的历史行动。
在改革开放的历史新时期,党的领导方式、社会基础、执政环境和战略任务与过去相比发生很大变化。党领导人民进行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在取得了辉煌成就的同时,也面临诸多严峻的问题和挑战,诸如贫富分化严重、腐败现象突出、民主机制不健全等等,这些在一定程度上都损害了党的形象和威望。在世情、国情、党情都发生巨大变化的当下,如何认识和理解党的根本性质和政治优势?党的先进性是否还存在?这些都是党史研究中不可回避的基本理论或现实问题,直接关系到党史研究的价值立场选择和学术生命力。认识、探究这些党史基本政治问题仍然离不开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法。抛弃、否定阶级分析法,就很容易在纷繁复杂的社会政治现象中迷失方向,看不清本质。
中国共产党以工人阶级作为自身的阶级基础,党长期执政的根本依据或历史合法性主要来源于工人阶级的先进性。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认为,工人阶级是社会化大生产的产物,具有其他阶级不可比拟的先进性,它代表着先进生产力,有很强的组织纪律性、很高的思想觉悟,是推进社会发展的主力军。工人阶级的阶级性质和历史使命,决定了它是最大公无私的阶级,其根本利益与人民大众根本的、长远的利益具有天然一致性,我们党的群众观点即是马克思主义阶级观点的延伸。工人阶级的先进性经过政党的理论建构、教育引导和制度规范等一系列机制的作用,凝炼、升华为党的先进性,在社会实践中转化成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指导、代表人民大众利益的各种制度政策、群众路线的工作方法以及党组织的坚强领导和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等。
党领导和执政的政治优势根植于党的先进性,能否保持党的先进性关系到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作为工人阶级的先进政治组织,党只有不断增强阶级基础和扩大社会基础,才能保持自身的先进性,担当起领导全国人民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主心骨作用。所谓增强党的阶级基础,并非单纯地扩充工人阶级的规模和数量,而是依据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从现代生产方式和先进思想意识的角度,不断提升工人阶级的先进性,并以工人阶级的价值观和精神品格来塑造党的先进面貌。具体来说,就是从工人阶级的历史运动和阶级意识中提炼党的指导理论,从工人阶级的根本利益出发制定党的执政战略,从工人阶级的精神品格中把握党的价值规范。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我国市场经济的发展和所有制结构的变化,工人阶级内部分化严重,特别是传统的产业工人在国企改制过程中出现大量的下岗、转岗以及权益受损的现象,其社会地位和声望也有所下降,工人阶级的整体凝聚力和主体精神不断分化。与此同时,以私营企业主、非公企业中的技术人员和管理者为代表的社会新阶层逐渐兴起。据此,有人将知识分子和工人阶级对立起来,认为掌握先进科技和管理的知识分子才是先进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代表,工人阶级不能代表先进生产力,不具有先进性。还有人甚至主张放弃党的工人阶级先锋队的旗帜,党应变成“全民党”“社会党”。此类观点和认识有一定的迷惑性,运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和阶级分析法有助于剖析其根源和本质。
工人阶级的先进性在不同时代有具体的表现形式。正如在革命时期并不能因为我国工人阶级数量少就否定其先进性一样,在改革开放时期也不能因为工人阶级内部结构和关系的变化否定其先进性。在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中,“无产阶级这个概念不仅仅是直接性的,而且是建构性的,它当然指称现实中的工人群体,但在理论的意义上却又不能仅仅当作全部工人无产者的一个总名称,而更主要是用来表征马克思政治理想的一个理论规定。”[22]从长远看,工人阶级内部的变化,是有利于我国生产力发展和工人阶级先进性增强的。我们应超越部分群体的直观感受和表象感知,从生产方式发展的视角来看待当代中国工人阶级的变化,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抽象法审视工人阶级先进性。
认清当代我国工人阶级仍然具有先进性,这为保持、增强党的先进性和政治优势提供了一种理论前提。党从先进生产力要求和社会发展方向出发,并立足中国的客观国情,正确认识、处理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条件下资本与劳动的特殊关系,制定了比较符合实际的一系列经济、社会政策,推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和人民利益诉求的满足。马克思曾指出,资本“力求将成本价格缩减到它的最低限度的努力,成了提高劳动社会生产力的最有力的杠杆”[23]。在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为了发展生产力和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仍然离不开资本的作用,因此我国鼓励市场经济和多种所有制发展,但毋庸讳言,资本也具有严重的负面作用,资本的逐利本性与以工人阶级为代表的劳动者利益构成一种社会性矛盾。处理不好这种矛盾,将会导致颠覆性的错误和灾难性的后果。中国共产党对此有着清醒的、坚定的思想自觉,始终强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要坚持正确的政治方向,其主要目的就是防范资本对我国基本政治、经济制度和人民根本利益的销蚀作用。邓小平指出:“社会主义有两个非常重要的方面,一是以公有制为主体,二是不搞两极分化。”“一旦发现偏离社会主义方向的情况,国家机器就会出面干预,把它纠正过来。”[24]他晚年还说过一句很深刻、很有分量的话:“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优越性在哪里?就在四个坚持。”[25]
作为当代中国的执政党,中国共产党的先进性渗透在代表人民大众利益的各种制度安排、政策方针中,在政治领域的本质表现就是坚持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基本制度,以保障工人阶级的领导地位,发挥人民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主体作用。人民民主专政体现了对人民民主和对敌人专政的统一。由于我国的民主政治建设是在阶级斗争仍存在的社会条件下进行的,因此只有对极少数破坏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敌对势力、敌对分子依法惩治,才能保障人民的民主权利。人民民主专政在改革开放时期的巩固和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中国共产党运用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正确考察、处理当代中国的阶级关系和阶级斗争状况的结果。
在改革开放时期,我们党实事求是地分析了我国的阶级斗争和社会主要矛盾,既反对阶级斗争扩大化,又反对阶级斗争熄灭论。“文化大革命”结束后,邓小平总结了党运用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理论的经验教训,提出阶级斗争不再是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同时提出“特殊形式的阶级斗争”的概念,不忽视阶级斗争的存在。2000年6月28日,江泽民在中央思想政治工作会议上指出:“我们纠正过去一度发生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错误是完全正确的。但是这不等于阶级斗争已不存在了,只要阶级斗争还在一定范围内存在,我们就不能丢弃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和阶级分析的观点与方法。这种观点与方法始终是我们观察社会主义与各种敌对势力斗争的复杂政治现象的一把钥匙。”[26]2014年,习近平强调:“马克思主义政治立场,首先就是阶级立场,进行阶级分析。有人说这已经落后于时代了,这种观点是不对的。我们说阶级斗争已经不再是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并不是说阶级斗争在一定范围内不存在了,在国际大范围中也不存在了。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党在这个问题上的认识一直是明确的。”[27]
对我国改革开放时期阶级斗争状况的正确评判和处理,为人民民主专政的巩固发展提供了基本政治、经济和社会条件。首先,认识到阶级斗争不再是社会的主要矛盾和社会发展的主要动力,不能搞“以阶级斗争为纲”,反对阶级斗争扩大化,这保证了党和国家工作的重心能够放在经济建设上来,推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使得市场和社会力量得到培育和发展,阶级阶层结构趋向合理化,为我国的民主法治建设提供了经济、社会土壤;其次,反对阶级斗争熄灭论,认为阶级斗争在一定范围内仍然存在,运用专政手段有力抵制国外敌对势力西化、分化中国的图谋,遏制国内敌对分子的颠覆破坏,惩治严重犯罪分子,所有这些都保障了社会的稳定和谐及人民的各项权益。再次,从处理阶级斗争的方式来看,我们党强调“不能采取过去搞政治运动的办法,而要遵循社会主义法制的原则”[28],并提出依法治国的基本方略,充分运用法治思维和方式处理社会矛盾包括对立性的敌我矛盾,从制度上避免了阶级斗争扩大化的严重后果,使得人民民主专政的制度基础更为巩固,权威性和正义性都大大增强。以上可以看出,我们党在改革开放时期巩固和发展了人民民主专政,在很大程度上是中国共产党人坚持并发展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和阶级分析法的结果,这也体现了我们党注重考察国情,善于把握社会发展规律的执政先进性。
阶级分析法在中共党史研究领域曾长期居于主导性的地位。当然,不容否认的是,在建国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受“左”倾指导思想的影响,阶级分析法在党史研究中曾被教条化、庸俗化、片面化地理解和运用,主要表现就是:为了适应现实所谓“阶级斗争”的需要,对复杂的历史事件用贴标签的方式简单化认识,人物分析“脸谱化”,党史完全变成了“阶级斗争史”,阶级分析法几乎成了党史研究的唯一方法,从而阉割了历史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党史研究的学术性和说服力。改革开放后,随着党的工作指导方针由强调阶级斗争为纲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加之思想文化环境逐渐宽松、开放,党史研究者注重吸取其他学科的知识方法,研究方法也呈多样化趋势。这从一方面反映了党史研究的视野不断开阔,方法更为灵活,总体水平不断发展进步,但同时应看到,在此过程中阶级分析法在党史研究领域也出现了严重边缘化甚至受到贬损、否定的情形。与过去阶级分析法在党史研究中处于绝对主导地位相比,这无疑是另一种极端的、片面的情形,是违背唯物辩证思维的一种非理性逻辑,应予反思和摒弃。
对阶级分析法的误用、滥用并不能消解这一方法具有的科学性。实际上,过去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实践恰恰是违背了阶级分析法基本原则的结果,理性的人们也不会因此就否定阶级分析法。在社会思潮多元化的今天,阶级分析法有助于我们澄清许多似是而非的历史观点,拨开思想意识的迷雾,看清历史的本质。丢掉这一科学方法,党史将会任人涂抹和歪曲,从而失去历史正义的基础和历史逻辑的科学阐释。
不过,正如恩格斯所说:“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29]“我们只能在我们时代的条件下进行认识,而且这些条件达到什么程度,我们便认识到什么程度。”[30]坚持阶级分析法也意味着要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不断创新发展这一方法,避免在运用中出现过去的那种庸俗化、片面化、简单化的现象。为此,党史研究者要立足于我国的新型社会分层和社会结构,善于从社会变化的特点和规律中拓展研究视野,汲取思想养分,并广泛汲取其他学科的思想方法,从而不断丰富和发展阶级分析法,促进党史研究理论的发展和整体研究水平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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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0544(2017)03-0085-07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课题(13&ZD057);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14KDB006);北京高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北京工业大学)资助项目。
阚和庆(1976-),男,安徽宿州人,法学博士,北京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北京高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北京工业大学)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