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慧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论《南齐书·文学传论》与齐梁文学新变
张 慧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南朝文学批评家萧子显是连接沈约与萧纲的桥梁,他继承沈约的新变观,进而启发了萧纲与萧绎的新变思想,其著《南齐书·文学传论》便是他文学新变观的宣言书。在齐梁文学从永明体到宫体的过渡中,萧子显的重要作用不容忽视。应从文学发展的角度辩证地看待齐梁文学新变,齐梁文学对形式美的追求促进了文学的精进,也为唐诗的崛起作好了准备。
《南齐书·文学传论》;萧子显;齐梁文学新变
网络出版时间:2017-05-23 18:32
刘永济在其著作《文学论 默识录》附录《古今论文名著选》中列举出梁代文学论作品中最为重要的5篇,分别为《宋书·谢灵运传论》《雕虫论》《诗品序》《文选序》及《南齐书·文学传论》。其中,对前4篇文论的研究众多,相关著作也早已汗牛充栋,但对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的研究较少。目前,相关研究主要集中于对“三体”流派的源起与归属问题的讨论上,如丁福林《〈南齐书·文学传论〉对文坛三派的评价》[1]及胡旭《〈南齐书·文学传论〉三体渊源辩识》[2]等。童岭《南齐时代的文学与思想》一书笔力深厚,逐字逐句分析了《南齐书·文学传论》的内涵与外延,是目前学界对该篇传论最详细的解读。但是,在研究这篇传论时仅局限于文本分析或只停留在“三体说”论其影响是很不够的。将其与之前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和之后萧纲“宫体诗”的主张联系起来,且放在齐梁文学变迁的总体背景中进行研究,由此洞悉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在齐梁文学新变中所起到的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才是其真正价值所在。
《南齐书·文学传论》是萧子显文学新变观的宣言书。唐刘知几《史通·古今正史》云:“梁天监中,太尉录事萧子显启撰齐史。书成,表奏之,诏付秘阁。”[3]253换言之,《南齐书》约成书于梁武帝天监元年-十八年(508-519年)期间,是萧子显以前朝帝王子孙身份所修的前朝正史。萧子显在这篇传序中用比较和发展的观点批评了盛行于齐代和梁初的3种文体,并提出自己理想的文体形态,从整体上阐释了其文学新变观。由此,萧子显延伸扩展了新变的范围,提出自己对新变的新要求和新理解,即“对自我的重视”,主要表现在重视个人独特文风和提出“师心”说两个方面。
(一)萧子显提出作文应具有个人独特的文学风格
“习玩为理,事久则渎,在乎文章,弥患凡旧……朱蓝共妍,不相祖述。”[4]908通过阐述历史文学特征和批评齐代文坛三体流派的弊病,萧子显总结了从建安到刘宋的文学发展和流变轨迹,并以史学家的视角证明不同时代应有不同的文学特征,其中的杰出作家更是时代文风的引导者,进而阐述了文学要新变的事实依据。“若无新变,不能代雄”,作家只有摈除陈旧形成自我的文学风格,才能创作出时代文学的典范之作,从而做到“朱蓝共妍,不相祖述”。萧子显批评了齐代文坛存在的3种体派,这是他对自我重视的外在表现。
今之文章,作者虽众,总而为论,略有三体。一则启心闲绎,托辞华旷,虽存巧绮,终致迂回。宜登公宴,本非准的。而疏慢阐缓,膏肓之病,典正可采,酷不入情。此体之源,出灵运而成也。次则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博物可嘉,职成拘制。或全借古语,用申今情,崎岖牵引,直为偶说。唯睹事例,顿失清采。此则傅咸五经,应璩指事,虽不全似,可以类从。次则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亦犹五色之有红紫,八音之有郑、卫。斯鲍照之遗烈也[4]908。
第一类以谢灵运为宗。南齐学习谢灵运的文人主要有谢朓、萧晔、伏挺及王籍。谢灵运流派的缺点有三:第一,迂回。即繁密,不简炼。正如《文心雕龙·明诗》篇载:“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5]67第二,疏慢阐缓。即玄理与情感不相融合。既为膏肓之病,应是由流派的特性所决定,因而无法根治。谢灵运山水诗最大特点就是“三步走”的写作手法,其中第三步玄理化的阐述是他最大的弊端。即使已经被谢朓改变了很多,但玄理与情感的不相融仍是该流派的最大短板。第三,酷不入情。虽然典正可采,却酷不入情,应为用典过于繁密。文人为显示自己学问深厚,常以“掉书袋”①为标志,大量复述前贤诗文典籍。萧梁复古主义者裴子野曾在《雕虫论》中批评这一现象,“自是闾阎少年,贵游总角,罔不摈落六艺,吟咏情性。学者以博依为急务,谓章句为专鲁。淫文破典,斐尔为功,无被于管弦,非止乎礼义”[6]324。由此可见,文章崇尚“掉书袋”是宋齐文风的弊端所在。
第二类以应璩和傅咸为宗。宋齐学习应璩和傅咸的文人主要以颜延之、王俭与任昉为主。应璩和傅咸流派的缺点是“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即过度使用典故和对偶。应璩的《百一诗》用了不少典故来讽世,傅咸五经全借古语申说今情。钟嵘《诗品序》道:“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近任昉、王元长等,词不贵奇,竞须新事,尔来作者,浸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拘挛补衲,蠹文已甚。”[6]310这与谢灵运诗派的弊病有相同之处。
第三类以鲍照为宗,学习者以江淹、汤惠休和吴均为主。该派的缺点是“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所谓“发唱惊挺”,指鲍照诗歌高亢激越,傲兀硬直,为失意寒士屡遭压抑后所发的不平之鸣;“操调险急”指歌调危仄急迫,与舒缓典雅平及和中正相对;“雕藻淫艳”指作品辞藻华丽,色彩浓艳。在萧子显看来,齐梁流行的这3种文体都不完善,皆有缺点。齐梁文学唯有“新变”且形成自己的文风,才可以取代前者进而形成新的文风。
(二)萧子显提出“师心”说
《南齐书·文学传论》中载:三体之外,请试妄谈。若夫委自天机,参之史传,应思悱来,勿先构聚。言尚易了,文憎过意,吐石含金,滋润婉切。杂以风谣,轻唇利吻,不雅不俗,独中胸怀[4]908-909。萧子显提出理想的文学应兼具6种因素:第一,作家秉承自然天赋。《南齐书·文学传论》中多次出现“天机”和“神思”之类词语,如“蕴思含毫,游心内运,放言落纸,气韵天成”[4]907、“属文之道,事出神思,感召无象,变化不穷”[4]907及“委自天机”[4]908等。可见,萧子显注意到并认同文学天赋对作家的影响。无独有偶,之后刘勰在《文心雕龙·体性》篇提到“吐纳英华,莫非情性”[5]506,这也是重视作家自然天赋的表现。第二,作家具有一定的史学素养。南朝修史兴盛,作家往往文史兼修。因此,萧子显提出作文应做到“参之史传”,这为文章达到一定深度和厚度提供了前提条件。第三,文章蕴含感情,勿落窠臼。“应思悱来,勿先构聚”,萧之显认为作文应是情感的自然流露而非人为的生搬硬造。南朝文人对“情感”的强调和对文学特征的体认是文学成熟的重要标志。第四,文章简易,得意忘言。沈约提出“文章三易”,即“易见事,一也;易识字,二也;易诵读,三也”。萧子显继承其观点并提出“言尚易了,文憎过意”的主张,这体现出南朝文人对文学语言由繁趋易的要求。第五,文学作品具有音律。萧子显继承沈约的声律论,并认为文章中和谐的音律应像金石的互相碰撞一样“滋润婉切”,“杂以风谣,轻唇利吻,不雅不俗”。他同时承认民谣与民俗,并将声律与民谣融合,文章方能雅俗共赏。这也从侧面呈现出统治阶级的更替使文学的发展由贵族转向民间的趋势。第六,文学作品具有自我的风格,强调“师心”说。“师心”说来自张融的《门律自序》:“吾文章之体,多为世人所惊,汝可师耳以心,不可使耳为心师也。”[7]729即听从自我的内心,不跟随外界的流俗,根据自我的爱好来创作文章,形成自我的文风。张融的“师心”说和萧子显的“独中胸怀”相一致,也是萧子显文学新变的最大表现。这6点因素共同构成了萧子显的理想文学。
“若无新变,不能代雄”是萧子显在《南齐书·文学传论》中发出的最强音,时代文风的形成是作家自我文风的流行和延伸,“师心”说的提出也是形成独特文风的关键。所以,要引领时代文学就必须进行新变,要实现新变就必须重视自我。总体来讲,对自我的重视是形成时代文学之雄的根本途径。
创新是一个民族进步的灵魂,对文学来讲亦是如此。南朝历经宋齐梁陈4朝27位皇帝,共170年。短时间内如此之快的政权交替却孕育出各具特色的文风,元嘉体、永明体和宫体层出不穷,使得南朝文学成为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学的一道绚丽风景,其中齐梁文学更是南朝文学的集大成时期,而追求“新变”成为这一时期文学发展的主流。《文心雕龙》《诗品》《文选》《玉台新咏》及各类史评文论异彩纷呈,可以看出,齐梁文学开出如此绚烂之花离不开“新变”这一时代思潮。首论新变观的当属沈约的《宋书·谢灵运传论》。随着萧衍承继王业,儒学吏治这一治国策略的施行有形无形中限制了沈约“声律”论的运用,新变暂缓,而裴子野主张的“复古”思潮开始盛行。萧子显把握时代大潮,继承沈约的新变观,提出文学要继续新变。随之,“新变”的文学观成为齐梁文学的主流思潮。萧纲顺应萧子显的观念,提出完全的“新变”主张,创作出“宫体诗”。王瑶在《中古文学史论》提到:“姚范援〈鹑堂笔记〉格诗条谓称永明体者,系指其诗中音律之特征而言;称齐梁体者,又就其绮艳及咏物之纤丽而言。这话是对的。两体所指时代的久暂虽有不同,但这样的区分并不必要;其主要分别是在永明体注重说明诗底形式的音律成分,而齐梁体则指其内容题材的性质。”[8]211这表明齐梁文学历经了从永明体到宫体的过渡,萧子显则处在从沈约到萧纲的承上启下的位置,进而也促成了齐梁文风“新变”的继续。
(一)承上:萧子显是沈约“新变”的继承者
《南齐书·文学传论》是对沈约文学新变观的继续和延伸。沈约对萧子显有提携之恩,萧子显弱冠之作《鸿序赋》被沈约比肩班固的《幽通赋》,赞赏之情溢于言表。同时,萧子显也一直在学习和仿效沈约。沈约作《晋书》与《宋书》,萧子显作《晋书草》和《南齐书》,可见萧子显受沈约的文学思想影响较深。对比这两篇文论,萧子显对沈约“新变”观的继承主要表现在强调内在情感、注重文体与文风变化趋势及倡导声律论3个方面,现论述如下:
首先,萧子显同样强调作文应出于内在情感。《宋书·谢灵运传论》全篇共6次提到“情”:“喜愠分情”“情志愈广”“文以情变”“以情纬文”“班固长于情理”以及“徒以赏好异情”。这并不是偶然,而是沈约对“情”的重视。开篇沈约将文章产生的原因归结于作家“情志”的勃发,“史臣曰:‘民禀天地之灵,含五常之德,刚柔迭用,喜愠分情。夫志动于中,则歌咏外发,六义所因,四始攸系,升降讴谣,纷披风什’”[9]1 778。沈约弃雅颂而宗风骚是刘宋文学进一步摆脱儒家礼教束缚的表现,也是文学走向自觉的结果。《南齐书·文学传论》载:“史臣曰:文章者,盖情性之风标,神明之律吕也。”[4]907可见,萧子显继承这一观念,也将文章的产生归结于作家内在情感的勃发。两者都摆脱了外在功利性,遵循文学艺术审美的独立性,是齐梁文学观念的进一步演进。
其次,沈约和萧子显均注重文体与文风的变化趋势。“自汉至魏,四百余年,辞人才子,文体三变……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9]1 778《宋书·谢灵运传论》中,沈约用平铺直叙的笔触记叙了先秦至齐梁文学的发展趋势。其中每一阶段的文学都有自己独特的文体与文风,前代文学在后代文体与文风的转变中得以实现。萧子显同样提出文学的变化与文体的变迁有关。“属文之道,事出神思,感召无象,变化不穷……五言之制,独秀众品。”[4]907-908他将文体分为诗、赋、颂、章表、碑、诔与滑稽文,其中又将诗分为四言、五言和七言。沈约提出的文体与文风变化这一趋势在《南齐书·文学传论》中得到继续和发展。
最后,萧子显认同并倡导声律论。沈约在《宋书·谢灵运传论》提出“若夫敷衽论心,商榷前藻,工拙之数,如有可言。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9]1 779,永明声律论由此诞生。这为齐梁诗人从声律改革入手进行诗歌革新提供了可操作性方案,同时也树立了较高的审美理想。萧子显同样赞成永明声律论的应用,并在其理想文学特征中提出“吐石含金,滋润婉切。杂以风谣,轻唇利吻”。可见,萧子显继承了沈约“新变”观的核心。
随着“竟陵八友”之一的萧衍代齐建梁,复古思潮兴起,这使得沈约的新变理论暂缓,其提倡的声韵的主张也逐渐降温。《梁书·沈约传》载:“又撰《四声谱》,以为在昔词人,累千载而不悟,而独得胸矜,穷其妙旨,自谓入神之作。高祖雅不好焉。帝问周舍曰:‘何谓四声?’舍曰:‘天子圣哲’是也,然帝竟不遵用。”[10]243萧衍既为“竟陵八友”之一,却为何不喜好永明体?首先,与萧衍别样的审美爱好有关。现存的萧衍诗歌主要是乐府歌辞,这说明萧衍崇尚浅近清新与素朴古雅的审美观念。同时,与萧衍儒学吏治的治国策略有关。萧衍个人信仰上拥护佛学,政治信仰上却推崇儒学。复古主义者裴子野因而受到萧衍的器重,形成以其为中心的文人集团,并在《雕虫论》中阐述了他的文学观点。由此,梁初的复古思潮兴起,由永明体引导的文学新变似乎停滞了。萧子显的《南齐书·文学传论》在这一背景下诞生。
(二)启下:萧纲萧绎是萧子显“新变”的继发者
萧子显不仅继承了沈约的新变观,而且启发了萧纲文学观念“新变”的继续。《南齐书·文学传论》中,萧子显对新变观的阐述促进了永明体的落实与宫体的产生,新时代的新文学也由此产生。《梁书·简文帝纪》谓:“雅好题诗,其《序》云:‘余七岁有诗癖,长而不倦。’然伤于轻艳,当时号曰‘宫体’。”[11]109刘师培在《中国中古文学史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中说:“梁代宫体,别为新变。宫体之名,虽始于梁;然侧艳之词,起源自昔。晋、宋乐府,如《桃叶歌》《碧玉歌》《白纻歌》与《白铜鞮歌》,均以淫艳哀曲,被于江左。迄于萧齐,流风益盛……特至于梁代,其体尤昌。”[12]95-96在新变思潮的影响下,萧纲在永明体的基础上进一步倡导宫体。一时间,宫体弥漫朝野,成为时代美文并蔓延至陈及隋唐初期。
宫体成为梁代文学的主流文学,这与萧子显倡导的“新变”观分不开。萧子显曾加入以萧纲为首的文学集团。据吴光兴考证:“中大通四年,子显作《春别诗》四首,太子纲作《和萧侍中子显春别诗》,湘东王绎更和太子,作《春别应令诗》。这组诗都见于《玉台新咏》,是典型的宫体诗。子显于当世有才名,颇自负。中大通五年,萧纲曾赞叹子显为‘异人间出’。《梁书》卷三五《萧子显传》:‘太宗素重其为人,在东宫时,每引与促宴。子显尝起更衣,太宗谓坐客曰:尝闻异人间出,今日始知是萧尚书。’萧纲与子显交好,亦见张绩《中书令萧子显墓志》:‘储君毓德少阳,情协陈阮。’中大通六年,萧纲主撰的《法宝联璧》成书,湘东王萧绎为作《序》,与修者,《序》作者湘东王绎以下,萧子显等共三十七人列名。”[13]由此可知,萧子显与萧纲交往甚密,萧子显“新变”的观点无疑推动了萧纲与萧绎文学观念的更新,而“若无新变,不能代雄”的箴言也使两位帝王以更加积极的姿态去创造新一代的文风。与此同时,萧纲萧绎与萧子显的“新变”观点是一致的。《南齐书·文学传论》“新变”的最大特征是强调对自我的重视,萧纲与萧绎在其作《与湘东王书》《诫当阳公大心书》和《金楼子·立言》中均继承了这一观点,具体表现在强调内在情感与具有个人风格两方面。
1.强调文章内在情感的重要性
萧子显在《南齐书·文学传论》中将文章的产生归结于内在情感的勃发。萧纲《与湘东王书》载:“比见京师文体,儒钝殊常,竞学浮疏,争为阐缓。玄冬修夜,思所不得。即殊比兴,正背风骚。若夫六典三礼,所施则有地;凶嘉宾,用之则有所。未闻吟咏情性,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酒诰》之作,迟迟春日,翻学《归藏》,湛湛江水,遂同《大传》。”[6]327表面看,萧纲是在批判京师的阐缓文风,实际却表现出他对文章内在情感的强调。文学应以《风》和《骚》为典范,表现个人内在情思,但京师的文风却“未闻吟咏情性”,争相模拟旧典,争为阐缓。同样,在《诫当阳公大心书》中他提出了著名的“文章且须放荡”说:“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14]354他用“放荡”论文章,是指与克己复礼的立身之道相异,写文章要根据自己的情感行文,强调自我感情的释放和流露。无独有偶,萧绎在《金楼子·立言》篇道:“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至如文者,惟须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6]340萧绎在这篇文章中界定了“文”与“笔”的区别。他认为,文学必须具有“情灵摇荡”的特征,即只有文章包含情感之时,才能称之为“文”。总之,3人都强调了内在情感的重要性。
2.认同作文应具有个人风格,并提倡宫体诗
萧子显在《南齐书·文学传论》中论证了各个时代优秀文学的发展轨迹,并批评了齐梁时期盛行的3种文体,进而提出形成一代文风的关键是树立自我文风的观点。《与湘东王书》曰:“又时有效谢康乐、裴鸿胪文者,亦颇有惑焉。何者?谢客吐言天拔,出于自然,时有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无篇什之美。是为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师裴则蔑绝其所长,惟得其所短。谢故巧不可阶,裴亦质不宜幕。”[6]327-328与萧子显对齐梁文坛的认识相同,萧纲表面批判学习谢灵运和效仿裴子野一派不得要领,但实际是劝勉学习者应在效仿前人的基础上随着时代的变化形成自我的文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由此,萧纲摆脱“今不如古”的文学观念,提出要完全的“新变”并倡导宫体文学。从沈约的“新变”到萧纲与萧绎的完全“新变”,这一文学观念的演进是对文学本质的进一步体认,而“文章且须放荡”与“文笔之辨”等文学主张的提出则是对自我的重视。关注自我内心和文学本身特征并摆脱外在功利性,是齐梁纯文学观念的进一步深化。
萧子显处在沈约到萧纲和萧绎承上启下的位置。萧衍和裴子野的复古思潮虽然阻碍了沈约文学新变观念的前进,但萧子显继承沈约的衣钵并提出要继续新变,促进了齐梁文风新变的完成,也实现了宫体文学的流行。萧子显是沈约文学观念的继承和发展者,萧纲与萧绎则是萧子显“新变”观的实践和执行者,他们共同完成了齐梁文学从永明体到宫体的飞跃,实现了真正的“新变”。
历来对齐梁形式主义文风都存在较大的争议。王瑶将齐梁文学总结为隶事、声律与宫体3个特征,并说道:“对偶和数典用事的追求,是要求一种建筑雕刻式的美;辞采声色和永明声律的调谐,是追求一种图画音乐式的美;而题材逐渐转换到宫闱私情,则是追求一种戏剧式的美。虽然这种美都是浮肿的、贫血的、堆砌的和病态的……正如同魏晋以后政治上的逐渐萎缩一样,文学的发展也是直线型的堕落,‘采缛’和‘力柔’都在急剧的量变。”[8]212这表明王瑶认为齐梁文学就是形式主义文学,是直线堕落的文学。那么应该怎样正确看待齐梁文学的新变呢?
“新变”一词最早指音乐,《汉书·李延年传》道:“延年善歌,为新变声。”[15]3 725可见,李延年最初提出新变是为了促进音乐的发展。同理,齐梁文学的新变也是为了促进文学的发展。不可否认,永明体与宫体对文学形式的重视超越了对文学内容的关注,但将新变的内容简单归结为形式主义的扩张,就等于忽略了形式的发展也是文学发展进程中的应有之义。沈约在《宋书·谢灵运传论》中6次提到“情”这个字,说明其对文学内容的把握已经非常深刻,且已经理解到文学的本质。所以,他提出对文学形式的要求即永明声律论。声律论的提出符合文学发展的趋势,这证明永明诗人追求一种对称均衡的美,也符合谢朓提出的“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的审美理想。同时,永明声律论的提出也促进后世四六文和近体诗的产生,对中国文学的发展影响深远。而宫体诗的产生也符合文学的发展朝向,既是诗文题材范围的开拓,也是文学趣味的延伸。后世对宫体诗争议如此大,应是困于传统儒家思想的束缚,但在纯文学的发展领域,它是文学发展的一种新思潮。基于此,齐梁文学不完全是形式主义的“新变”,而是随着文学的发展,对文学审美特质自觉追求的结果,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齐梁文士的审美趣味和文学理想。
综上,齐梁文学是中国南朝文学新变的巅峰时期,文学观念、文学理论与文学形式都在新变中实现了突破。《南齐书·文学传论》是齐梁文学完成新变的助推器与加速器,始终引领文学处于前进的道路。沈约、萧子显及萧纲以一以贯之的创新主张完成了从永明体到宫体的文学新变。齐梁文学舍弃了文学的政教功用论,沿着自建安开始的重文学特质、重抒情与重文学形式的方向发展,为唐诗的崛起作好了准备,这是其不可抹煞之功。
注 释:
① 掉书袋,出自宋马令《南唐书·彭利用传》:“对家人稚子,下逮奴隶,言必据书史,断章破句,以代常谈,俗谓之掉书袋”,指那些说话好引经据典、卖弄学问的人或形容迂腐之人。这里采用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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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盛男)
An Analysis onBookofSouthernQi:OnLiteratureand New Literary Changes in the Qi and Liang Dynasties
ZHANG Hu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nan University,Kaifeng,Henan 475001,China)
The literary critic in the Southern Dynasty Xiao Zixian inherits Shen Yue’s idea of new changes and inspires Xiao Gang’s thought of new changes.BookofSouthernQi:OnLiteratureis a representative of his idea of new changes.Xiao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transition fromYongmingstyle to the palace style.See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ry development,new literary changes in the Qi and Liang Dynasties,namely the pursuit of formal beauty,promotes the development of literature and paves the way for the rise of Tang poetry.
BookofSouthernQi:OnLiterature;Xiao Zixian;new literary changes in the Qi and Liang Dynasties
2016-10-24
张慧(1990-),女,河南安阳人,河南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汉魏六朝文学。
I 206.2
A
2095-462X(2017)03-0018-06
http://kns.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70523.1832.05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