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金
路途上的眩晕或者迷茫
迎面是枝叶和泥土,炽热的空气
向着面孔纵歌,被打断的词一路狂奔
再一次看到飞鸟,它在一个逝者的梦乡里
泅过春天曾经绽放过的寓言,很快消失
父亲的路途讲述着群山,他的肩膀上渗着汗
滚烫的足迹把山间小道踩成挣扎的蛇
虽然不曾凄苦,酒碗里迷散的往事
却一次次浮起来,告诉那些远去的人们
村庄在坡上站了许多年,早已腰酸背痛
谁也没有铭记着那些路途,却又要
把一茬茬生命交付给它,年复一年
路途一次次出现,昭示着距离
它的前后左右,都没有城市和村庄
掉落在土壤里的身影和虫声
伴随着野花生长起来,满眼空寂
一路远去的胸怀里塞满了孤独
多少人盼望着回返
挥动的手却抓不住暗夜里的风声
以及一串突然想起来的叮嘱
最后一粒马粪被蛄蝼搬走
最后一道车辙的印痕呼啸而去
满天的云朵覆盖了溢出崖缝的苍茫
半坡上的屋群或者冥想
其实,我的目光刚刚抵达石头城
我就特别地想避开那些身影
独自一个人,消失在零散的人群里
站在远处的山崖下,向着这个村庄凝视
其实,我在石头城的每一个时刻
都是心静如水的,就如同
石头城在它的岁月里的心情
这样的一片山坡,在阳光下
我真真切切地,不止一次回头
看见所有的屋檐都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
那些门扉和窗口,让鲜花的香气
把一句纳西话,传递给另一句纳西话
它们紧紧地靠在一起,仿佛要用一生的时光
把彼此的心思向着对方悄悄倾诉
幽巷被挤成漫长的历史
当我把脚步放缓,抬起头来,便看见
密密麻麻的屋顶,屋檐下密密麻麻的玉米
遥远的东巴经,用它的象形文字告诉我
这样的半坡上,祖先比屋檐下的花蕾还要多
他们在蓝天下隐匿,在夜色里出行
一盏豆粒一样的灯烛,在夜色里微微一晃
村庄就闭上了眼睛,暗处的神灵
开始喃喃自语。
石头上的城堡或者热爱
要有多迷恋,才会把一块石头当作家园
要有多执着,才会把一个家园视为宿命
要有多骄傲,才会把一种宿命染红血液
要有多灿烂,才会把一腔血液写成气质
要有多热爱,才会把一腔气质揉成民族
天上的雨水穿过坚硬的石头
滴进一个家族的院墙
滴进一个家族的厨房
滴进一个家族的婚礼
滴进一个家族的祭词
滴进一个家族的族谱
滴进一个家族的指路经
在石头之上,在高天之下
远去的早已远去,到来的即将到来
却有一些事物和景像,从来没有改变过
窄路是石头,拐角是石头
水槽是石头,锅台是石头
梦境是石头,歌谣是石头
葬礼是石头,祷词是石头
正午的阳光亮晃晃地照耀着石头城
一些老人在城門口的石阶上
乘凉,聊天,垂目,冥想
石头高耸,他们的呼吸却微澜四起
把生活过处幽静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