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的行囊

山东一考生

公元1644年，数声金角响彻京城，三尺白绫独悬眉山，大明王朝如一艘迷航的孤船，终于在最后一轮狂风暴雨中沉没。

与此同时，往日沉湎于西湖景致的张岱，不得不开始他生命中一段新的旅程。

他决意遁入深山，可这行囊该如何打点？家中万卷藏书汗牛充栋，纵有扛鼎之力也难全部带走，只得选了几本最钟爱的。金缕玉衣平生尽享，此时，国难当头人流窜，可避寒足矣。古董架上的纷繁古物，若执意带走，定然会遭残损，只得长叹一声，忍痛割舍。平生浮华带不走，只得做一荒野山人罢了。西湖的舞榭歌台亦搬不动分毫，只好在临行前凝望一眼，载入心中。

就这样，昔日的紈绔子弟背着行囊，化为荒野山人。所剩何物？破窗敝几，秃笔残书，一方香炉一方琴。毕竟行囊有限，人力亦不足，对于享尽锦衣玉食的张岱来说，这些寒酸得可怕，但他终是撑了下来。因为他的行囊中，除了这些有形之物，还有一些无形无状、无声无臭却弥足珍贵的东西。

张岱的行囊里，有对故国的深切缅怀。世事沉浮，王朝鼎革，张岱以一双穿越千山万水的眼睛，注视着城郭与人民。一村沦陷凋亡，他哀而不伤，因为他的行囊里没有那些亡国遗民哭哭啼啼的病态，他知道冬天来了，于是像亡命之鸟一般任时代的冬天掩上荒凉的帷幕。然而，他终究是放不下故国风华的，于是他幽思追忆，落墨作一部《陶庵梦忆》，故国风物人情尽在其中。他亦陷入一个幽深的梦里，忘却了粗茶淡饭、短褐穿结的辛苦，只顾奋笔疾书，酿出一页页心血的结晶。

张岱的行囊里有对西湖的眷恋。久居西湖畔，湖中典故如数家珍。西湖于他更似一位形影不离的友人，这一别数十载，没有一日不魂牵梦萦。张岱的行囊里有倾尽心血以遗后人的壮志，你看那《石匮书》恢弘大气，《夜航船》包罗万象，《西湖梦忆》风华绝代，无一不是张岱在深山中对着枯灯破几，用秃毫蘸着残砚写就的。亡国破家之痛，繁华散尽之痛，生活困窘之痛，都痛得真切、深沉。张岱一游手好闲的痴人，凭借什么熬过这一重重痛楚？因为他的行囊里，装着一根属于文人的硬骨头！

是呀，是呀，装千金有何用？千金终有散尽时，不如装一捧热爱、一份坚忍，纵使前方是蜀道的千回百转、悬崖峭壁，亦能一往无前，登上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