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涛
《明实录》中关于周敦颐的记载考述
刘 涛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 人事处职改办,湖南 长沙 410003)
《明实录》是明代历朝官修的编年体史书,逐年记录了从明太祖朱元璋到明熹宗朱由校各位皇帝的诏敕、律令,以及政治、经济、文化等大事,保存了大量第一手资料,是研究明朝历史的基础史籍之一,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其中有一些关于周敦颐及其思想、著作、亲属褒恤、祠墓修葺等的记载。文章对此进行考述。
《明实录》;周敦颐;周辅成;《太极图说》;褒恤封赠
《明实录》是明代历朝官修的编年体史书,记录了从明太祖朱元璋到明熹宗朱由校共十五代皇帝、约250年间的史事,其中建文朝实录附于《太祖实录》中,景泰朝实录附于《英宗实录》中,思宗崇祯朝、安宗弘光朝、绍宗隆武朝、昭宗永历朝因战乱无实录。纂修此书所依据的资料主要是以朝廷诸司、部、院所呈缴的章奏、批件等,又以遣往各省的官员收辑的先朝事迹做补充,逐年记录各位皇帝的诏敕、律令,以及政治、经济、文化等大事,保存了大量第一手资料,是研究明朝历史的基础史籍之一,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作为一代理学宗师的周敦颐,其地位自南宋时期被朱熹一系的理学家推崇之后,至明清时期地位逐渐增高,影响日益扩大,相应地必然在官方史籍中反映出来。本文对《明实录》中的相关记载进行考述。
在明代的科举考试中,有时涉及到了周敦颐所撰《太极图》与《通书》的内容,均以皇帝制文向应考举人提问的形式出现。
《明宣宗章皇帝实录》记载:宣德八年(1433)三月,甲寅朔。……上御奉天门,策礼部举人刘哲等九十九人。制曰:“天启文治之祥,伏羲之王也,河出马《图》而八卦作;夏禹之兴也,洛出龟《书》而九畴叙。其理一原于天,而会于圣人之心。故以前民用以建皇极,万世允赖焉。夫一原于天也,而《图》与《书》何以不同具于圣人之心矣?何必卦因《图》而作,畴因《书》而叙?说者又谓《洛书》可以为《易》,《河图》亦可以为《范》。《易》、《范》之兴,果何所则?《易》至文王、周公、孔子,《范》至箕子而后益明且备。夫伏羲与禹之圣作之,何以犹未及备?宋周子作《太极图》、《通书》,所以发大易之蕴也,其要义安在?邵子推先天、后天以明羲、文之《易》也,其异旨何适?大抵言天者莫深于《易》而必征于人,言治者莫详于《范》而一本于天。朕潜心往圣,究惟至道,诚志乎文治之兴也。诸生讲明有素,其敷陈于篇,将亲择焉。”(《明宣宗章皇帝实录》卷之一百,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影印国立北平图书馆红格钞本,1962年版。本文所引《明实录》均出自这一版本,不另出注。)
明宣宗朱瞻基(1398-1435)为明朝第五位皇帝,明仁宗朱高炽的长子。幼年深受祖父朱棣(永乐帝)与父亲的喜爱与赏识。永乐九年(1411),被祖父立为皇太孙,数度随朱棣征讨蒙古,接受了戎马历练。祖父朱棣于永乐二十二年(1424)去世后,明仁宗继位才10个月便去世。朱高炽即位于洪熙元年(1425),在位10年多,于宣德十年(1435)去世,终年38岁。葬景陵,庙号宣宗。他在位期间文臣有“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蹇义、夏原吉等,武臣有英国公张辅,地方上又有于谦、周忱等巡抚,一时人才济济,致使当时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这个时期被认为是明朝国力最强、政治最清明的时期,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得到空前的发展。史家称之为功绩堪比汉代文、景之治的“仁、宣之治”。从这一制文可以看出,相对于其前后的皇帝,朱瞻基的文化素养较高。制文是对参加礼部考试的举人而作,目的是择优选拔人才。尤其是称“言天者莫深于《易》而必征于人,言治者莫详于《范》而一本于天”,他利用历史文化资源以治世的观念油然可见。
《明世宗肃皇帝实录》记载:嘉靖二十六年(1547)三月壬子朔。……丙寅。策赐试天下贡士。制曰:“朕惟人君受天之命而主天下,任君师治教之责,惟聪明睿知,足以有临,自古迄今,百王相承,继天立极,经世牧人,功德为大,是故道统属之,有不得而辞焉。唐韩愈氏乃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传至孟轲而止;孟子则以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君,皋陶、伊尹、莱朱、太公望、散宜生之为臣。各有闻知见知之殊,其详略同异,果何义欤?其授受之微,有可指欤?宋儒谓周敦颐、程颢兄弟、朱熹四子为得孔、孟不传之绪,而直接夫自古帝王之道统。果若是,班与其讲求著述之功,果可与行道者并与?抑门人尊尚师说,递相称谓,而忘其儧()与?汉、唐、宋而下,虽不能比隆唐虞三代之盛,其间英君谊辟,抚世宰物,德泽加于四海,功烈著诸天地者,不可概少,果尽不可以当大君道统之传与?法惟我太祖高皇帝体尧、舜授受之要而允执厥中,论人心虚灵之机而操存弗二我。成祖文皇帝言:‘帝王之治,一本于道。’又言:‘六经之道明,则天地圣人之心可见,至治之功可成。’斯言也,直有以上继道统之正,下开万世太平之基。迨我列圣克笃前业,所以开天常、叙人纪者,历百八十余年于兹。朕缵绍祖宗鸿绪,登践宝祚,惟敬惟一,叙彝伦,惇典礼,祈天命,极民穷,思弘化理,以成参赞继立之功者,宵旰孳孳,不遑宁处。兹欲远绍二帝、三皇大道之统,近法我祖宗列圣心学之传,舍是又何所劲力而可夫?自尧、舜、禹、文之后,孔、孟以来,上下数百年间,道统之传归诸臣下,又尽出于宋儒一时之论,此朕所深疑也。子大夫学先王之道,审子名实之归,宜悉心以对,毋隐毋泛。朕将注览焉。”(《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卷三百二十一)
明世宗即嘉靖帝朱厚熜(1507-1567),是明朝的第十一位皇帝,明宪宗朱见深之孙,明孝宗朱祐樘之侄,明武宗朱厚照的堂弟。武宗卒后无嗣,张太后(明武宗的母亲)和内阁首辅杨廷和商议由作为近支帝嗣的朱厚熜继位。他在位45年(1521-1566),在明代皇帝中仅次于其孙子明神宗万历帝。在位的早期,嘉靖帝英明苛察,严以驭官,宽以治民,整顿朝纲,减轻赋役,对外抗击倭寇,重振国政,开创了嘉靖中兴的局面。后期虽然好道教,时不侍朝,但依然掌控着朝廷官吏,是一位颇有作为的皇帝,为“隆庆新政”与张居正的改革奠定了基础。他性聪慧,善文辞,精书法,勤政事,批阅奏章票拟经常到后半夜。此处所载,为其策试天下贡士所提出的问题,可见他对于经史治道还是有着一定的思考和见解。
褒恤封赠是《明实录》中与周敦颐相关记载的重要内容之一,其中包括对周敦颐子孙的褒恤封赠、免除差徭,对周敦颐父亲的封赠祭祀,以及对周敦颐祠墓的修葺致祭等。
《明英宗睿皇帝实录》记载:正统元年(1436)秋七月甲午朔。“……庚戌,顺天府推官徐郁言四事:一,国朝尊崇圣贤,宠及来裔,或荫封爵,或复征徭,甚盛典也。惟宋袭封衍圣公孔端友扈从南渡,今其子孙流寓衢州,与民一体服役。他如宋儒周敦颐、程颢、程颐、司马光、朱熹子孙,亦皆杂为编户。乞令所在有司访求其后,蠲其徭役,择其俊秀而教养之。祠墓倾圮,官为修葺。庶君子德泽悠久而不替。”(《明英宗睿皇帝实录》卷之二十)
《明英宗睿皇帝实录》又载:正统八年(1443)八月癸未朔。……辛卯,诏复宋儒周敦颐、程颢、程颐、司马光、朱熹子孙。先是,顺天府推官徐郁言:诸儒俱有功圣门,宜恤其子孙,俾修祠墓,免致夷圯。上命所司访求,至是以闻。上曰:“我朝崇儒重道,有隆无替。今去诸儒未远,苟弗恤其子孙,岂崇重之意乎?然恩典亦不可滥,其嫡派子孙宜免差徭。”(《明英宗睿皇帝实录》卷之一百七)
明英宗睿皇帝朱祁镇(1427-1464)为明宣宗朱瞻基长子,明代宗朱祁钰异母兄,明宪宗朱见深之父。是明朝第六位皇帝,两次(1435-1449,1457-1464)在位。第一次,朱祁镇年仅九岁,继位称帝,但国事全由太皇太后张氏把持,贤臣“三杨”主政。随着张氏去世,三杨去位,宠信太监王振,导致宦官专权。正统十四年(1449),土木堡之变,朱祁镇被瓦剌俘虏,其弟郕王朱祁钰登基称帝,遥尊英宗为太上皇,改元景泰。瓦剌无奈之下将朱祁镇释放。回朝后,被景泰帝软禁于南宫七年。景泰八年(1457),石亨等人发动夺门之变,朱祁镇复位称帝,改元天顺。天顺八年(1464),朱祁镇病逝。庙号英宗。朱祁镇前、后在位22年,最初宠信王振,后又宠信曹吉祥、石亨等,政绩远远无法与其父亲相比。
这两处记载实为同一件事情:南宋初年,身为孔子第47代嫡长孙、“衍圣公”的孔端友(1078-1132)扈从南渡,随后其子孙流寓衢州,成为需要服役的普通民众;他如宋儒周敦颐、程颢、程颐、司马光、朱熹的子孙,亦皆杂为编户。顺天府推官徐郁于正统元年(1436)秋七月上疏建言:以诸儒均有功于圣门,故宜恤其子孙,俾修祠墓,其嫡派子孙宜免差徭。明英宗下旨命“所司访求”,于七年后(1437)的八月才获得了相关信息,故下旨命“其嫡派子孙宜免差徭”;但没有提及是否“恤其子孙,俾修祠墓”。
《明英宗睿皇帝实录》记载:“景泰七年(1456)五月己巳朔。……辛卯。命宋儒周敦颐十二代孙冕为翰林院五经博士,仍还乡奉祠事,子孙世袭。”(《明英宗睿皇帝实录》卷二百六十六)“景泰”实为明代宗朱祁钰的年号,为时七年(1450-1456)。明英宗复辟后,景泰帝被称之为“废帝郕戾王”,故实录附于《英宗实录》中。这里所记载的,便是任命周敦颐的第十二代孙周冕为翰林院的五经博士,但是,却无须在翰林院供职,命其回家乡湖南道县(注意:不是到周敦颐逝世并安葬的江西庐山)奉祠事;并且周冕翰林院五经博士的职衔也可由其子孙世袭。显而易见,这仅仅是一种褒恤子孙、俾修祠墓的方式。这是前述“其嫡派子孙宜免差徭”的继续。在不同的时间,程颢、程颐、司马光、朱熹等其他几位有功圣门之宋儒的子孙也都被赐予了这种待遇。
《明武宗毅皇帝实录》记载:正德元年(1506)三月辛巳朔。……丁亥……江西按察司副使邵宝奏:“九江府德化县莲花峰下有宋儒周惇颐墓,其东北数里有濂溪书院,岁久荒颓。近者守臣重加修葺,自道州取其裔孙伦来属之守奉。然必正其秩祀,赡以闲田,庶久而不坠,实表章先儒、风励后学之盛典也。”礼部覆:“请如朱熹婺源例,每岁春、秋令府、县官即书院致祭。仍给田五十亩,以为修葺祠墓之资。”从之。(《明武宗毅皇帝实录》卷之十一)
明武宗毅皇帝朱厚照(1491-1521)为明朝第十位皇帝,是明孝宗朱祐樘和张皇后的长子,在位十六年,年号正德,后世称为正德帝或明武宗。
在此之前,朝廷下旨褒恤周敦颐的子孙并祀奉祠事,是针对其家乡、家族而言。这里记载的则是关于江西庐山周敦颐墓葬以及祭祀祠堂的修葺问题。
周敦颐晚年归隐庐山后,于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逝世并安葬于此。逮至明代弘治年间,此墓委于榛莽,荒芜不堪,谒者多叹息。自弘治二年(己酉,1489)至正德七年(壬申,1512)春,九江地方官吏先后屡次主持对周敦颐的墓葬及其祭祀祠堂、书院等进行了修治,并购置了墓前田二十亩以赡守祀,还移文湖广道州取其十三代孙周纶前来守祀。但是,这些都是地方官吏的行为,而并非国家行为。江西按察司提学副使邵宝在任职期间屡至吊谒,并上疏云:“顾百年以来,(周敦颐)墓与书院久废,初复而祀不在典,诚为未称。惟昔范文正公生于苏而葬于洛,二处皆有祠祀,崇名相也;岳武穆王生于相而葬于杭,二处皆有祠祀,崇名将也。我国朝于忠贞勋德礼数加隆,至于如此,识治君子皆以为当,况道学大儒如惇颐者哉!惇颐之后称大儒者曰朱熹,贯于婺源,产于建阳,祠祭之典二处兼举。臣愚窃谓:惇颐之于九江,如婺,如建,当比其一。今墓与书院既各理如故,如蒙圣明重念周氏之学为世宗师,表章旷坠,实系观望。乞敕礼部查捡朱熹婺源建阳事例,就令书院赐以春、秋二祭,定式拟祝,行令有司,以时行事。仍于邻近无碍田内拨给数十亩,以为裔孙守墓之赡。非特为一方斯文之观,实天下万世之幸也。臣承乏教事,钦承奏敕谕,以崇正学为要,惟兹祀事实其一端,虽惧烦渎,不敢不请。臣无任战栗之至,奉圣旨是。”(明邵宝《表崇道学大儒墓祀疏》)邵宝的意思是,如果要周敦颐的墓葬、祠堂、书院正其秩祀,必须纳入国家的祭祀,赡以闲田,有了稳定的经济收入,才能使其久而不坠。而这一措施,有着表章先儒、风励后学之功用。礼部商议的结果是,按照“朱熹婺源例,每岁春、秋令府、县官即书院致祭。仍给田五十亩,以为修葺祠墓之资”。明武宗(正德帝)朱厚照批准了这一举措。自此,周敦颐位于庐山的墓葬以及濂溪书院,也被纳入政府资助管理下。
但是,正如《礼记·中庸》所云:“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时过境迁,到清代初年,庐山祭祀周敦颐的祠堂又已经荒废。清代著名文士查慎行(1650-1727)于清康熙三十一年(壬申,1692)游庐山,见到的祠堂与书院便是满目凄凉之景象,其《经周濓溪先生废祠》诗云:“尼山大圣人,重去父母邦。人情非得已,孰肯违故常。先生少而孤,依舅居丹阳。母殁即葬此,后乃官南康。官贫久不归,葬柩于九江。仁心重庐墓,卜筑匡山傍。托名寓濓溪,中岂忘故乡。……我来千载后,拜公谒祠堂。荒畦被秋禾,四野烟茫茫。……”(清查慎行《敬业堂诗集》卷十五)既然此处有着周敦颐后裔的守奉,为何造成这种状况呢?或许与朝代的更换、历年的兵乱等原因,致使周敦颐守墓的后裔失去田产所致。
《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又载:“嘉靖二十六年十二月戊申朔。……壬子,命宋儒周敦颐十四代孙、翰林院五经博士绣麟子道袭职奉祀。”(《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卷三百三十一)这一记载表明,周敦颐的十四代孙、翰林院五经博士周绣麟应该于此年或之前去世,便由其子周道袭职奉祀,这是例行备案公事所留下的记载。
《明神宗显皇帝实录》记载:“万历二十三年七月壬申朔……庚寅……湖广抚按请以宋儒周敦颐、周辅成从祀启圣祠。从之。”(《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之二百八十七)这里所述为应湖广抚按的奏请将周敦颐及其父亲周辅成从祀启圣祠,皇帝应请同意。明神宗显皇帝朱翊钧(1563-1620)为明朝第十三位皇帝,明穆宗朱载垕第三子。隆庆六年(1572)穆宗驾崩,10岁的朱翊钧即位,年号万历,在位48年,是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明神宗实录》未载明上疏奏请此事的湖广抚按是谁,据其他文献记载,此人为郭惟贤。
明人李之藻撰《頖宫礼乐疏》记载:“今上万历二十二年增周辅成从祀启圣祠。从湖广抚按郭惟贤等议也。藻按:孔庭从祀贤、儒盖有三等:亲炙圣门,身通六艺,其一;道德著闻,人伦师表,其二;综述遗经,发明圣教,其三。即今见在祀典诸儒固无论,已罢祀若郑玄、郑众、卢植、服虔、范宁,皆经师也;吴澄,人师也,而嘉靖厘正惠罢而祀于其乡。周氏辅成品概经术视诸子不知何如?而从祀启圣,乃遍于天下之学校。议礼者似严于孔庭之侑食,而稍宽于启圣之锡类也。末学不敢妄议。第谓人师、经师若康成草庐者,而已祀复罢,又如唐之孔颕达,宋之游、吕、胡、杨,国朝之吴、曹、罗、湛诸君子,允为一代儒英,率能阐翼遗经,绍明圣统,然而不得与程、朱、周三子之父共歆秩祀。万世学者傥亦有入庙兴感,而致疑于轩轾之未审者乎?”(明李之藻《頖宫礼乐疏》卷二“从祀沿革疏”)
李之藻指出,能够被纳入孔庙从祀的先贤、先儒,必须达到三个通行的标准,即:其一,亲炙圣门,身通六艺;其二,道德著闻,人伦师表;其三,综述遗经,发明圣教。根据这一标准,哪怕是原来曾经被纳入孔庙从祀的郑玄、郑众、卢植、服䖍、范宁等经师,以及吴澄等人师,后来在嘉靖年间都被予以厘正罢祀而安排在他们各自的家乡予以祭祀。而周敦颐的父亲周辅成,其品概经术视郑玄、吴澄等诸子不知何如?而从祀启圣祠,甚至乃遍于天下之学校均予以从祀,不免引起议礼者的议论。李之藻虽然自称“末学不敢妄议”,但还是指出,可以被称之为“一代儒英,率能阐翼遗经,绍明圣统”之自唐代孔颕达以降乃至明代的诸多贤儒君子,均未能与二程兄弟、朱熹、周敦颐的父亲一样“共歆秩祀”,如此之轻重高低之不分,不免使人感到极不公平,是否有审慎思考不严之嫌呢?李之藻所述二程兄弟的父亲程珦、朱熹的父亲朱松均在此之前就已经从祀于启圣祠(相关史实此处不赘),现在周敦颐的父亲周辅成又要从祀于启圣祠,故引起了议礼者的议论。因为,在人们的心目中,周辅成本人的事迹、成就远远要比程珦、朱松为低;甚至有人翻出了史籍中关于周辅成(?-1024)的记载,认为他在周敦颐八岁时就已经去世,他对周敦颐的影响,比周敦颐的舅父龙图阁直学士郑向对周敦颐的影响还要小。何谓“启圣”?就是对被推崇为先儒之周敦颐、二程、朱熹等人的成长有所启迪教育之人。按照这种标准衡量,周辅成是不够资格的。
例如,清代著名经学家阎若璩在《尚书古文疏证》中说:紫岚曰:“周辅成、程珦、朱松皆以子贵,故宜从祀启圣。若蔡元定自有功圣门,非以子后重者,仍宜改祀于两庑可也。”余曰:“此说诚是,吾为子识之。”“又按:程珦、朱松从祀。程篁墩称:其子之学开于父一首,识周濓溪于属吏之中,荐以自代,而使二子从游,一临没时,以朱子托其友胡籍溪而得程氏之学。且珦以不附新法退矣,松以不附和议奉祠矣,历官行已,咸有称述。若周辅成者,特以万历二十三年湖广抚按援珦、松之例以进。案潘兴嗣亲为茂叔友,又据其子所次行状撰墓文,并未及辅成行实一字,但云任贺州桂岭县令,赠谏议大夫而已。其云多善政者,疑后人傅会,非实。窃谓纵实濓溪不由师传,默契道妙,学于其父何与哉?而援珦、松例耶?罢之为宜。”(清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卷八,一百十三)
阎若璩此处所说之“紫岚”,为阎若璩的好友石华峙,阎若璩“每著《疏证》成”,都要先请石华峙览正。石华峙虽然认为周辅成、程珦、朱松三人“宜从祀启圣”,但却明确指出他们是“皆以子贵”,换言之,即认为他们如果不是有好儿子,其实是轮不上他们从祀于启圣祠的;此外,同样与上述三人从祀于启圣祠的蔡沈之父蔡元定,石华峙认为他“自有功圣门,非以子后重者,仍宜改祀于两庑可也”。所谓“改祀于两庑”,即以自己本身在圣学(儒学)上的贡献而直接配祀于孔子。
阎若璩接着再引述明代著名学者程敏政的话语,认为周敦颐的墓志为潘兴嗣所撰,所依据的是周敦颐儿子提供的行状,在这份最早而又最为可靠之涉及到周敦颐父亲事迹的文献中,仅仅只提及了周辅成曾经担任贺州桂岭县令,卒后赠谏议大夫,并未涉及其任何具体的事迹,故“其云多善政者,疑后人傅会,非实”。程敏政所称述及周辅成“多善政”的说法,在明、清时期的文献多有记载。如明人李贤等撰《明一统志》云:“周辅成,道州人,世居营道之濂溪。登大中祥符八年进士。历官多善政,终于桂阳令。累赠谏议大夫。子敦颐。”(《明一统志》卷六十五“永州府·人物·宋·周辅成”)清代汪森编《粤西文载》也说:“周辅成,道州人,濂溪先生父也。大中祥符进士。授贺州桂岭令,有惠政。与陈(程)珦同时。后人侈为盛事,称周、程四贤一堂会晤云。以子敦颐贵,赠谏议大夫。”(清汪森《粤西文载》卷六十三“传·名宦·周辅成”)正是在早期可靠的文献中从未涉及到周敦颐父亲具体事迹,更没有见到其有“多善政”、“有惠政”,故阎若璩据此评论说,周敦颐的学术来源不由师传,而是他自己默契道妙,因此,他的学问与其父没有任何关系,因此援二程兄弟的父亲程珦、朱熹的父亲的例子,让周辅成从祀于启圣祠,是不妥当的,应该罢之为宜。
姑且不论周辅成在仕宦经历中是否“多善政”,但他在周敦颐仅仅八岁时就已经去世,肯定对周敦颐的学术思想的形成没有任何帮助,却是无疑的,因此,“启圣”之称号确实有点名不副实。虽然如此,但周辅成还是于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七月被增加到了从祀于启圣祠的“先儒”队列之中。
清《钦定国子监志》记载:崇圣祠:两庑从祀,主高一尺三寸六分,广三寸五分,厚六分,赤地墨书。东连二龛一座,独龛一座。龛高五尺八寸,广四尺三寸,深二尺七寸。木座高二尺四寸,广连座九尺;独座四尺八寸,深三尺七寸。砖座高一尺二寸五分,广二丈二尺,深五尺。西连二龛一座,制如东庑。砖座广一丈,高深制如东庑。先儒周辅成(明万历二十三年从祀启圣祠),先儒程珦(明嘉靖九年从祀启圣祠),先儒蔡元定(明嘉靖九年从祀启圣祠),并东庑,西面北上。先儒张廸(国朝雍正二年增祀崇圣祠),先儒朱松(元至正二十二年追谥“献”,封齐国公。明嘉靖九年从祀启圣祠),并西庑,东面北上。谨案:明嘉靖中,始定以周、程、蔡、朱四子之父从祀启圣祠。国朝因之。雍正二年改祠名曰“崇圣”,命诸臣集议四子之外有可升祔崇圣者。廷臣言:横渠张子之父廸宜增入从祀。乃祀于崇圣祠西庑朱松之上。(清《钦定国子监志》卷十二“祀位二·配飨从祀”)
据清《钦定国子监志》及《钦定大清通礼》的记载可知,明代的“启圣祠”在清代雍正二年(1724)被改名为“崇圣祠”。在明代,议定进入“启圣祠”的从祀者为周敦颐、二程、蔡沈及朱熹的父亲四人;至清代雍正二年,又将宋代理学支脉“关学”创始人张载的父亲张廸增补到从祀于“崇圣祠”的名单之中。
如上所述,周辅成等是“从祀”于启圣祠(崇圣祠),那么该祠内主要祭祀的还有谁呢?《钦定大清会典》对此有明确的记载:“……启圣:王叔梁纥位皆南向。祠内配飨先贤颜无繇、孔鲤,东位西向;曾点、孟孙氏,西位东向。两庑从祀先儒:东庑周辅成、程珦、蔡元定,西庑张廸、朱松,年位均东西向。岁以春、秋仲月上丁,遣官释奠。皇帝特举崇典,则亲诣行礼。”(《钦定大清会典》卷四十五“礼部·祠祭清吏司·中祀二”)《钦定大清通礼》也有相同的记载:“崇圣祠……先儒:东庑周辅成、程珦、蔡元定,西向;西庑张廸、朱松,东向。均北上。岁以春、秋仲月上丁遣官将事。特行崇典,则皇帝亲诣行礼。先二日,礼部尚书一人诣牺牲所,眂牲如仪。”(《钦定大清通礼》卷十一“吉礼·先师春秋释奠”)据此可知,启圣祠(崇圣祠)内主殿正位祭祀的是孔子的父亲叔梁纥,坐北朝南;主殿东、西(左、右)两侧配飨的分别是颜回(颜渊)的父亲颜无繇(颜路)、孔子的儿子孔鲤、曾参的父亲曾点、孟子(孟轲)的祖先孟孙氏。他们被称之为“先贤”。周辅成等五位宋代著名儒士的父亲则从祀于主殿的两庑,他们被称之为“先儒”。
值得注意的是,《钦定大清会典》等文献均记载了,在每年的春、秋仲月(二月、八月)上丁日祭祀孔子(先师)时,包括对孔子的父亲叔梁纥等人乃至周辅成等,皇帝都要“遣官释奠”;而在“特举崇典”时,皇帝都要还要“亲诣行礼”。至于一般的儒生(太学生及学生),则在掌儒学训导之政者(太学为国子监祭酒,书院为山长等)的率领下于每个月的初一日(每月朔)进行祭祀;每个月的十五日(望日),则由国子监司业行礼。此即清《皇朝通志》所记载的:“凡释奠于先师之礼,为庙于城东北隅。太学之东殿曰大成,以四配十二哲侑飨;殿中以先贤、先儒从祀两庑。……启圣:王叔梁纥位皆南向;祠内配飨先贤颜无繇、孔鲤,东位西向;曾点、孟孙氏,西位东向。两庑从祀先儒:东庑周辅成、程珦、蔡元定,西庑张迪、朱松,位均东西向。岁以春、秋仲月上丁遣官释奠。皇帝特举崇典,临雍讲学,则亲诣行礼。每月朔,国子监祭酒率师生行释菜礼。望日,司业行礼。”(清《皇朝通志》卷四十一“礼略·吉礼六·释奠太学”)
正如李之藻在《頖宫礼乐疏》称将周辅成等“从祀启圣”是一种钦定的国家行为,故祭祀场所“乃遍于天下之学校”。这在各地方志、书院志中均有相应的记载,此处从略。
又清代佚名撰《崇祯实录》记载:“崇祯十四年……八月甲辰朔……乙丑,谕礼部:宋儒周子、两程子、朱子、张子、邵子有功圣门,与汉唐诸子并称先儒,朕心未安,其议之。”(清佚名《崇祯实录》卷之十四(怀宗端皇帝十四))此处所载之“朕心未安,其议之”语焉不详,不知命礼部所议论的是什么事情,无法予以讨论。
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在明代受到学界的重视,也被推荐给皇帝作为经筵讲授的书籍。
《明武宗毅皇帝实录》记载:正德元年(1506)十二月乙巳朔。……甲戌……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张元祯卒。元祯字廷祥,江西南昌县人,天顺庚辰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为大学士李贤所知,授编修。宪宗即位,劝行三年丧。又上言:“治道在讲学,听治用人厚俗。”预修《英宗实录》,未上,以论事忤时宰,遂引疾去,家居二十余年。弘治初,召修《宪宗实录》,以前有史劳,升左春坊左赞善。又以疏劝行王道。实录成,升南京翰林院侍讲学士。既又以母老请告归。修《大明会典》,召为副总裁。孝宗隆其名,至则升翰林院学士,充经筵日讲官,甚倾向之。以母忧去,服阕未起,进南京太常寺卿。修《通鉴纂要》,又召为副总裁,改太常寺卿兼翰林院学士,仍命日讲,并侍东宫讲读。俄又命掌詹事府事,入内阁,专管诰敕。上疏言:“经筵当增讲周子《太极图(说)》、张子《西铭》、程子《定性书》、朱子《敬斋箴》。皇太子当兼讲《孝经》、小学、诗之有关于纲常治乱者,亦须令左右讲说歌诵,以致劝戒。”孝宗皆欣然嘉纳,亟使人至内阁取《太极图(说)》等书。(《明武宗毅皇帝实录》卷之二十)
张元祯(1437-1506),初名元徵,字廷祥,江西南昌人。他五岁能诗,宁靖王召见,赐名元徵。巡抚韩雍为改今名。天顺四年(庚辰,1460)进士。其他事迹已于上述。天启初年追谥文恪。有《东白集》二十四卷行世。明孝宗即弘治帝朱祐樘。
这里所载,便是张元祯担任经筵日讲官时,向明孝宗建议,将周敦颐的《太极图说》等书性理诸书增添为御前讲学的书籍。此事记载于明孝宗已经去世之次年的正德元年(1506),乃追述往事。因为,此处乃以张元祯的去世作为系年的依据。应张元祯的上疏,朱祐樘“欣然嘉纳”,马上“使人至内阁取《太极图》等书”,可谓求知甚渴;当然这也可以看出,已经执政十多年的朱祐樘在此之前还没有见到过《太极图》等书。
综上所述,在位期间的实录中记载有周敦颐相关信息的明代皇帝有宣宗(宣德帝)朱瞻基、英宗(正统帝)朱祁镇、代宗(景泰帝)朱祁钰、武宗(正德帝)朱厚照、世宗(嘉靖帝)朱厚熜、神宗(万历帝)朱翊钧六位皇帝,实录中还涉及到了明孝宗朱祐樘。至于明代早期的四位皇帝(洪武帝朱元璋、建文帝朱允炆、永乐帝朱棣与洪熙帝朱高炽,其中朱允炆在位仅四年,洪熙帝朱高炽在位仅一年),以及晚期的三位皇帝(泰昌帝朱常洛、天启帝朱由校与崇祯帝朱由检,其中朱常洛在位只有一个月),在他们执政期间的实录中,除了崇祯帝(《崇祯实录》)有一条语焉不详的“礼部”记载外,没有任何关于周敦颐的记载。这正与明代早期的皇帝致力于政权的巩固(如洪武帝朱元璋)、皇室纷争夺权(永乐帝朱棣)等,以及明代晚期内忧外患日益严重,均无暇顾及文治当有关系。这或许可以为研究学术史的时代背景提供某种启示。
(责任编校:张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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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7)08-0031-05
2017-06-01
刘涛(1957-),女,河北黄骅人,湖南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为文献学与湖湘地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