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宝珍
与时代同行 与人民同心——纪念中国话剧110周年
文|宋宝珍
话剧是在中国封建社会走向衰亡,西方列强以武力轰开大清国门之后,伴随着中国社会走向现代化的历史进程,被中国人引进的西方艺术形式,它经由中华民族文化的不断吸纳和改造,已经实现了创造性的转化。
话剧在艺术形式上有别于传统戏曲,不以歌舞演故事,而主要以对话、形体动作和舞台布景,创造真实的舞台幻觉。在中国百年来的艺术实践中,话剧经历了历史的风风雨雨,无论是抗战的硝烟、“文革”的摧残,还是商业大潮的席卷,都不曾使它改变自身的艺术品格和精神内涵;相反,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中国话剧在挫折中锤炼,在嬗变中适应,在探索中发展,涌现出很多优秀的戏剧运动领导者、编剧、导演、演员、舞台美术人员,他们共同创造的不朽的话剧艺术成果,已经构成了百年话剧史的不朽篇章,并为日后的话剧发展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和艺术经验。
1955年的首都剧场
一
鸦片战争之后,中国被迫打开国门,东西方文化开始交汇。
当魏源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对外策略后,在“师夷”的过程中,中国人首先重视的是西方的先进科学技术,但是,中国的社会传统向来是重文典而轻技艺的,何况担负着引进先进科技这一重要使命的人们,往往自身就是正统的文人。因此,文化艺术便不可避免地参与进来,成为中国人瞥见西方的第一抹风景。在这样的历史情势下,中国人邂逅了西方戏剧。而戏剧的中西方差异,以及对外域事物的好奇心,使得中国人对西方戏剧产生了一种想要了解的兴趣。
19世纪末,清政府开始派人赴西方游历。首位远行欧洲的人,是号称“东土西来第一人”的斌椿。斌椿第一次向国人报道了西方的戏剧演出情景,在剧场里,他看到贵族名媛们姗姗而来,穿着华丽,长裙曳地,珠光宝气;舞台上的情景更让他感到新奇,他赞叹道:“女优登台者多者五六十人,美丽者居其半,率裸半身跳舞。剧中能作山水瀑布、日月光辉,倏而见佛像,或神女数十人自天降,祥光射人,奇妙不可思议。”这是中国人对西方戏剧的初步认知。
1906年冬,中国留日学生李叔同、曾孝谷、黄二难等在东京组织发起了一个文艺团体——春柳社。起初他们是想全面探讨新的文艺,结果因人力、物力的限制,只能独尊戏剧,而这样的选择显然受到了日本新剧的影响。《春柳社演艺簿专章》中明确指出:“演戏一事,关乎文明之巨。”
1907年2月11日,春柳社演出《茶花女》剧照
同年秋冬之际,江淮水灾严重,消息传到日本,春柳社决定以演戏的方式募款赈灾。1907年2月,春柳社选取法国小仲马的名剧《茶花女》的片断,自行改编后,以《春姬》为剧名在东京上演,有2000多名观众观看了演出。这部戏的演出形式,基本上同西方话剧一致。剧中的女主人公由李叔同扮演,为此,他还自费定制了漂亮的西式裙装。在排演中,春柳社得到了日本戏剧家藤泽浅二郎的支持和帮助。另一位日本戏剧家松居松叶还专门著文,对此次演出予以高度评价,称赞李叔同的表演“优美婉丽”。
尽管中国话剧在创始期处境艰难,但是,新的戏剧观念已经逐渐在社会上弥漫开来。1907年冬,由一些商人出资,潘月樵、夏月珊、夏月润等主持,在上海南市十六铺码头附近,中国人建起了第一座镜框式舞台——新舞台。舞台上方设有天桥,除了便于布景,还可以制造演出效果(如下雪等)。舞台装置引进日本技术,可以旋转,台面下设有暗室。新舞台建成后,演出过很多时事新戏和文明戏。其中,1908年6月演出的《黑籍冤魂》,连演数月,盛况空前。
《黑籍冤魂》中的富翁甄守旧(谐音“真守旧”)为了让儿子甄弗戒(谐音“真败家”)老实、听话,就教他抽鸦片,致使弗戒染上毒瘾,荒疏了生意,家道衰落。后来弗戒的幼子不幸误食鸦片而死,奶奶心疼孙子,一命呜呼,妻子也被人逼债而吞毒身亡。他家的仆人趁机劫财远逃。弗戒毒瘾难戒,竟将自己的女儿卖入青楼,自己则沦为洋车夫。最后,在留下了奉劝世人的遗书后,潦倒而死。这部戏通过吸毒者家破人亡的惨烈故事,揭露了鸦片的巨大危害,具有一定的社会警示意义。1914年,该剧被幻仙影片公司拍成电影。
继春阳社之后,在文明戏演出上引领风骚的,当属进化团以及由此衍生的“天知派新剧”。进化团于1910年12月由任天知组织在沪成立。任天知20世纪初曾在日本西京大学教授汉语,是同盟会会员,在日本看过春柳社的《黑奴吁天录》后,鼓动春柳社诸人回国效力,但未能成行。1908年他自行回国,曾经与王钟声一起在春阳社演戏,后来独立出来,带领进化团演出于南京、上海、武汉、芜湖、长沙等十多个城市,主要剧目有《血蓑衣》《东亚风云》(《安重根刺伊藤》)、《黄金赤血》《共和万岁》《黄鹤楼》等。进化团的演出带有鲜明的民族色彩,多为喜剧或闹剧,藉此讽刺现实。剧中人物常常离开规定情境发表演说,或议论时政,或鼓动革命,激昂慷慨,颇富煽动性。
在中国话剧史上,如果说李叔同为春柳创史第一人,那么真正延续了春柳戏剧精神的,却非陆镜若莫属。
陆镜若1900年留学日本,就读于东京帝国大学哲学系(一说专修美学、心理学),酷爱戏剧。1908年加入春柳社后,他把欧阳予倩、吴我尊、谢抗白这些年轻的戏剧爱好者团结起来,在东京以辛酉社的名义演出了《鸣不平》,次年又演出了《热泪》(亦译作《热血》)。在日本期间,陆镜若参加过早稻田大学的文艺协会,这个协会的会长即为日本的著名新剧倡导者坪内逍遥。1909年,坪内逍遥主持成立了文艺协会的戏剧研究所,并亲自授课,这是日本第一所培养新剧人才的正规学校。戏剧研究所第一次公演的剧目是坪内逍遥翻译的《哈姆雷特》,陆镜若在剧中演了一个兵士。1910年,陆镜若借暑假之机回到上海,协助王钟声排戏,他把日本新派剧作家佐藤红绿的《潮》改译为《猛回头》,并搬上了舞台。1911年暑假他再次回沪,与黄喃喃一起,将佐藤红绿的《云之响》改译为《社会钟》并排演。辛亥革命后,陆镜若在上海等地继续从事戏剧活动,他努力发挥戏剧的社会教育意义,抵抗文明戏低俗浅薄的商业习气。后因外遭挤压,内生疾患,于1915年英年早逝。
话剧《黑籍冤魂》剧照
二
1919年,中国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五四新文化运动,这是一场维护国家主权的爱国运动,也是一场旨在解放思想的新文化运动。“五四”新剧,即话剧,就是在这场伟大的文化运动中形成。
在中国人看来,以文艺的方式写出人生之真实,其目的就在于催人醒悟,改变不合理的社会现实。因此,“为人生”之戏剧风行一时。此时,写实主义作为一种新的戏剧观念,得以初步建立。
话剧《潘金莲》剧照
“五四”新剧最大的成就之一,在于按照剧本的文学样式,建立了中国现代的戏剧文学。田汉以其创作成就,成为其中的杰出代表。他的剧作《咖啡店之一夜》《获虎之夜》《名优之死》《湖上的悲剧》等结构完整,语言富有诗意,表达了一种对爱与美、生命价值的追寻。由他领导的南国社,更是20世纪20年代中国戏剧运动的先锋。而洪深关于舞台艺术的探索和他所创立的排演方式,则奠定了中国现代的导演体制。
1930年,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上海艺术剧社成立,提出“普罗列塔利亚(无产阶级)戏剧” 的口号,并在上海公演了《爱与死的角逐》(法国罗曼・罗兰作)、《梁上君子》(美国辛克莱作)和《炭坑夫》(德国米尔顿作)。1930年年底,中国左翼剧作家联盟(简称剧联)在上海成立。剧联联合了主要的戏剧组织和进步的戏剧界人士,开展声势浩大的左翼戏剧运动。剧联总盟之下,先后设立了北平、广州、武汉、南京分盟,在青岛、杭州、天津等地建立了剧联小组,各自汇集起当地的戏剧人才,创作反映现实生活的戏剧,宣传抗日救亡。
1932年至1933年间,受中国共产党的委托,一些话剧界人士深入上海工厂,成立蓝衫剧团,组织工人戏剧活动。他们的演出,受到工人群众的热烈欢迎。
1932年,熊佛西赴河北定县,进行了长达五年之久的农民戏剧实验,在农民中间进行话剧巡回演出。当确信农民能接受这种新的戏剧样式之后,他便让农民自己组织剧团,并辅导他们的戏剧排练。在他的努力之下,仅过了一两年,就在农村建立起了上百个农民剧团,演出了《无名小卒》《狐仙庙》《牛》《过渡》等剧。农村的戏剧活动往往因陋就简,利用空地、庙宇等作为剧场。演出时,打破了“幕线”,台上台下混成一片,演员可以跳出土台子或表演圈走到观众中间,观众也可以到台上去,宛如一场群众集会。熊佛西说,农民们“把自己塑在台上,他们打开的是自己的灵魂”。
这一时期,中国有了自己的优秀导演,如洪深、张彭春、应云卫、唐槐秋、章泯等,还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演员,如金山、赵丹、金焰、白杨、唐若青等,舞台艺术的总体水准也令人刮目相看。1937年,上海五大剧团联合公演,一位名叫亚历山大・迪安(Alexanda Dian)的美国戏剧家观看了演出后,对中国舞台艺术的成就感到非常惊讶,他说:“表演艺术的高超与导演的优良,实予我一个深刻的印象。我曾在世界各国看过不少戏剧,但我可以老实地说,我在上海所见的话剧,可以列入我看过的最好的戏剧之中。”
三
1937年,中国人民英勇不屈、浴血奋战的抗日战争全面展开。
在战火中,中国话剧界人士同仇敌忾,以戏剧为武器,投入了全民抗敌的历史洪流。
中国话剧工作者的队伍在抗战中空前壮大。以重庆、延安、上海沦陷区(也称“孤岛”)为中心,中国话剧形成了区域性的格局。在整个抗日战争时期,话剧成为中国诸多艺术种类中最活跃,最繁荣,最具现实性、战斗性和民众性的一种。其发展特点是:现实主义的深化,历史剧的兴盛和讽刺喜剧的崛起,并由此形成了浓郁的民族风格和民族气派。
在日寇的步步紧逼下,国民党政府被迫向西南迁徙。一些演剧队也辗转南迁,从江、浙、沪一带撤离到武汉。1937年12月13日,中华全国戏剧界抗敌协会在汉口成立。在周恩来领导下、由郭沫若主持的政治部第三厅,大力推动戏剧运动,以上海救亡演剧队为基础,组成了十个抗敌演剧队、四个宣传队和一个孩子剧团。武汉失守后,他们又撤离至长沙,再到重庆。
“演员四亿人,战线一万里,全球做观众,看我大史剧。”这是1938年12月田汉给抗敌宣传队的题词。抗战时期,中国人创造了许多短小而通俗的演剧形式,如街头剧、茶馆剧、游行剧、活报剧、灯剧和傀儡剧等,使得戏剧同广大民众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在战火之中,一些文艺战士不仅奋斗在宣传战线,甚至在前线流血牺牲——1938年,音乐家张曙在桂林被日寇的飞机炸死;1940年,音乐家任光在皖南战场遭伏击身亡;曾因演出《西线无战事》而名声大噪的著名演员刘保罗,在排演自己的剧作《一个打十个》时,因战时条件简陋,只能用真枪当道具,不料真枪走火,刘保罗颈部中弹,为戏剧献身。
虽然演剧队的队员们常常疲于奔忙、风餐露宿,但是大家信心十足,斗志高昂。仅以洪深带领的演剧二队为例,他们每到一地,便用锣鼓响器招揽民众,民众聚拢过来,先由队长洪深发表慷慨激昂的抗日演讲,接着由冼星海教唱鼓舞斗志的抗日歌曲,接下来演出一些结合民族救亡和社会现实的小戏剧。洪深还将卡车改为流动舞台,发明了移动演出方式,一些民众感觉新奇,便一路追随他们走村串乡看戏。抗敌演剧队不但成为抗战戏剧的骨干,后来还成了新中国话剧的支柱。
抗战时期,重庆成为陪都,绝大多数的表演团体和演艺人士都来到这里。重庆是一座山城,每年10月到次年5月,浓雾弥漫不散,形成“雾季”。山城遮掩在浓雾之中,空中能见度极低,致使敌机不敢贸然前来轰炸。大自然给重庆地区的人民带来了相对的和平环境,戏剧家们也乘此天赐良机,群起出动,掀起演剧热潮。
1941年10月11日,重庆“雾季公演”揭开大幕,中华剧艺社的《大地回春》打响了第一炮。之后直到次年5月初,在重庆一地,就演出了《北京人》《棠棣之花》《天国春秋》《屈原》《结婚进行曲》等大型话剧29部,另有独幕剧、小歌剧和大歌剧等。从1941年开始直到抗战胜利,仅重庆一地就有20多个剧团、剧社参与了公演活动,其中,在周恩来关怀下于1941年成立的中华剧艺社和1942年年底成立的中国艺术剧社成为演剧的主力军。
抗战期间,历史剧的创作形成了一个高潮。郭沫若创作了大型历史剧6部:《棠棣之花》《屈原》《虎符》《高渐离》《南冠草》和《孔雀胆》,其中以《屈原》影响最大。阳翰笙创作了历史剧《李秀成之死》《天国春秋》等。阿英创作了历史剧《碧血花》《海国英雄》《洪宣娇》《杨娥传》等。
中国话剧中的现实主义,经由“五四”时期的滥觞,30年代的奔涌,到了40年代,已然成为浩荡之势。这一时期,出现了一批优秀的剧作家和高水平的剧作。夏衍创作的著名的《上海屋檐下》,因“八一三”中日在沪开战而失去了上演的机会,直至1939年1月,才由怒吼剧社在重庆首演。这部戏的产生,奠定了夏衍在中国话剧史上的重要地位。40年代,夏衍的戏剧创作达到高潮,创作了《水乡吟》《离离草》《法西斯细菌》《芳草天崖》等多部话剧。吴祖光创作了《凤凰城》《正气歌》《风雪夜归人》《少年游》《捉鬼传》等一批话剧剧本。国民党政府迁都重庆后,因其政治黑暗,官僚腐败,消极抗日,激起人民群众的不满,遂掀起了一股讽刺喜剧的创作潮流。陈白尘创作了喜剧《乱世男女》《结婚进行曲》《升官图》等,老舍创作了喜剧《残雾》《面子问题》《归去来兮》《谁先到了重庆》等, 杨绛创作了喜剧《称心如意》《弄真成假》等。
1937年,“八一三”淞沪会战后,上海成为沦陷区,但所谓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尚未被日本侵略者占领,于是便称上海为“孤岛”。爱国抗日的戏剧家们利用这特殊的地点和历史条件,以戏剧形式展开了救亡工作。除创作了一些现实剧外,还改编了不少外国名剧,如李健吾将席勒的《强盗》改编为《山河怨》,将莎士比亚的《麦克白》改编为《王德明》,柯灵把高尔基的剧本《在底层》改编为话剧《夜店》。在敌占区,戏剧人以顽强的意志保持了民族的正气,彰显了抗敌的勇气。
话剧《北京人》剧照
四
20世纪20年代末,中国共产党在井冈山一带开创了革命根据地,成立了苏维埃政权,组建了革命军队。当时,毛泽东指出,革命军队不仅是战斗队,而且是宣传队。为此,红军特别建立了专门负责启发群众觉悟的宣传队。1932年9月,“中央工农剧社”在瑞金沙洲坝成立,它的前身是“八一剧团”,张欣、倪志侠、洪水(越南人)、赵品三先后担任社长。1933年5月,汀州、叶坪等地成立了工农剧社分社,发展社员六七百人。当时经工农剧社和教育部编审推荐、油印出版的剧本数以百计,其中影响较大、有代表性的剧目有:《我——红军》《松鼠》《战斗的夏天》《为谁牺牲》《活菩萨》《沈阳号炮》《武装起来》《一起抗日去》《无论如何要胜利》《最后胜利归我们》。在长征途中,红军中的戏剧爱好者和宣传队员们截取身边的生活素材,一边行军打仗,一边演出活报剧和街头剧,其中有《北上抗日》《我当红军去》《破草鞋》《扩大红军》《亡国恨》《宁死不屈》等。抗战期间,延安成为革命的圣地,许多青年知识分子涌向延安。1938年成立的鲁迅艺术学院,演出了师生自己编创的大批剧目:《一心堂》《流寇队长》《团圆》《棋局未终》《竞选》《闲话江南》《血宴》《农村曲》等。1942年,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后,文艺为革命事业、为工农兵服务的意识逐渐加强,新秧歌剧、民族歌剧如《兄妹开荒》《夫妻识字》《白毛女》等取得了突破性成绩。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中国话剧的发展也随之转入新的历史时期。话剧呈现出新的历史特点:由过去的民间团体转变为正规的政府统辖的艺术团体;由自发的存在转向有组织、有规划的总体建设(如话剧院团的布局、戏剧院校的建立等)。在创作倾向上,坚持现实主义,为工农兵服务、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成为这一时期文艺的指导方针;在演剧风格上,则是大力推行从苏联引进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演剧体系,演出了“五四”以来的大量优秀剧作和外国戏剧。从1949年到1966年“文革”发生,此间17年,话剧已经发展成为全国第一大剧种。虽然受到“左倾”思想的干扰,但仍然取得了长足进步,涌现了一批优秀的剧目,并逐渐确立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演剧学派。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对话剧高度重视,制定了一系列方针政策,统筹规划,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中国戏剧文化建设。话剧院团和院校的组建是其中的主体部分,其目标在于使话剧艺术成为一个遍布全国的、严密而完整的发展体系。生活在新中国的人们,自然不能忘怀为新中国的建立而献身的革命先烈,不能忘怀人民解放战争的历史功绩,歌颂人民革命战争、歌颂民主革命的胜利,就成为中国话剧最优先的主题。由此,出现了一批新气象、新风格的话剧,如《战斗里成长》《六号门》《万水千山》《四十年的愿望》《春风吹到诺敏河》《保卫和平》等。
中国人民荡涤了封建主义的污泥浊水,扫荡了帝国主义侵略带来的灾难,一旦当家作主,便焕发出惊人的创造力,使新中国建设如快马加鞭,数年间,便是一片新的面貌、一片新的天地。话剧,以其对时代的敏感,及时地出现了一批反映这种新面貌的剧本,如《妇女代表》《红旗歌》《刘莲英》《龙须沟》《考验》等。这批剧作多表现人民群众的现实生活,表现他们对新时代的感受,甚至有些剧作的作者就是来自生产第一线。
话剧《残雾》剧照
话剧《龙须沟》剧照
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社会主义建设也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局面。中共中央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3月1日至4月2日,由文化部主办,在北京举行了第一届全国话剧观摩演出会。共有41个剧团、2000多名话剧工作者与会,演出多幕剧30多部、独幕剧19部,这是新中国成立后话剧成绩的一次大检阅。
在戏剧创作上,出现了“第四种剧本”——指区别于那些概念化地描写工农兵斗争生活的 “三种剧本”,其主要特色是:在戏剧观念上,对公式化、概念化的倾向持反对态度;主张写真实,敢于揭示生活中的矛盾冲突,表现人民内部矛盾,这与当时文艺界所倡导的“现实主义的广阔道路”的理论是相呼应的;在题材选择上,主张打破框框,扩展视野,除反映工农兵斗争生活外,也应当写知识分子,写工农兵的家庭生活、感情生活和个人生活。“第四种剧本”的代表作有:杨履方的《布谷鸟又叫了》、岳野的《同甘共苦》、海默的《洞箫横吹》等。
1962年3月2日至6日,“话剧、歌剧、儿童剧创作座谈会”在广州举行,这是文化部、中国戏剧家协会首次召开的全国戏剧创作会议。此次会议之后,一些戏剧家放下思想包袱,开始了新的艺术创作,话剧舞台再度出现了活跃局面,出现了一批形象比较鲜明、质量有所上升的剧作,如武玉笑的《远方青年》,乌・白辛的《赫哲人的婚礼》,刘川的《第二个春天》,沈西蒙等的《霓虹灯下的哨兵》,陈耘的《年青的一代》,丛深的《千万不要忘记》,胡万春等的《激流勇进》,江文的《龙江颂》,白刃(执笔)、洛丁、李树楷的《兵临城下》,贾六、王德英的《雷锋》,任德耀的《小足球队》,赵寰的《南海长城》,王颖的《不准出生的人》等。其中一些剧目还获得了文化部的表彰和奖励。
五
1978年12月,中共第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以此为标志,中国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此即为清除“左倾”影响,坚持实事求是,实行改革开放,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新时期。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话剧摆脱了“文革”的“左倾”遗毒影响和沉寂局面,在复苏中自强,在探索中嬗变,在追求中发展,出现了一大批优秀剧作家和优秀作品,在艺术理念和艺术水准上得到了较大提升。
1976年10月“四人帮”倒台后,年底西藏话剧团就演出了独幕剧《揪出“四人帮”》。1977年,四川人艺演出了《十月风云》,国防文工团演出了《怒吼吧,黄河》,中国话剧团演出了《沸腾的十月》《枫叶红了的时候》,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演出了《曙光》等。这些剧目的演出,显示出话剧关注社会、关注人生、探索人性的现实主义传统的恢复。废除“概念化、公式化”的创作模式,恢复现实主义话剧传统,表达人民群众的血泪真情,是这一时期话剧的共同特征。绝大多数话剧在创作过程中遵循了“社会问题剧”的基本模式,现实干预性较强。
这一时期的话剧,或因思想主题,或因表现形式,总能引起争议,中国戏剧出版社甚至以《有争议的话剧剧本选》为题,将《马克思秘史》《马克思流亡伦敦》《吴王金戈越王剑》《WM》《哥们折腾记》等结集出版。在这些剧作中,领袖走下神坛,还原为个人本身;真实的社会情绪和思想困惑也得以展示。围绕着这些话剧创作引发的问题和争议,迈进着话剧转型、嬗变、提升的步履,促进了话剧观念的更新和批评话语的更替,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社会思想的进步和人们现代意识的觉醒。
话剧《如梦之梦》海报
中国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话剧之花也盛开在各民族的文艺花园里。新时期以来,由于国家兴旺,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兄弟民族话剧也十分活跃,涌现出一批优秀的剧目,如西藏话剧团演出的《布达拉宫风云》《松赞干布》等,内蒙古自治区话剧团演出的《旗长,您好!》《满都海斯琴》等,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话剧团演出的《马市巷子里的老院子》《冰山上的来客》等,吉林省延边话剧团演出的《没毛的狗》,河北承德话剧团演出的《圣旅》等。在戏剧的百花园中,儿童剧是一株幼苗,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使之茁壮成长,出现了《五(二)班日志》《甘罗十二为使臣》《魔鬼面壳》《宝贝儿》《山里来的泥鳅》《古丢丢》《西游记》《东海人鱼》《宝船》《大山里的红灯笼》等。
随着中国经济改革开放的深入,一个发展的、繁荣的文化局面逐渐形成,话剧的对外交流也渐趋广泛。不仅其他亚洲国家剧团的访华演出增多,而且一些欧美国家剧团的上乘演出也不断与中国观众见面。中国话剧一方面提升了民族自信,演出了大量经久不衰的保留剧、经典剧,另一方面向现代最高水准的艺术成就看齐,经过中国导演和演员们的共同努力,搬演了很多富有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的外国戏剧。
进入21世纪,中国话剧继续探索着民族性、现代性的艺术进程,围绕着变革时代出现的社会矛盾和问题进行人性反思,出现了立足当代、关注现实的一系列剧目,如《我爱桃花》(邹静之编剧,2003)、《有一种毒药》(万方编剧,2007)、《矸子山上的男人女人》(李宝群编剧,2007)等。除了原创的现实题材的话剧之外,还有根据其他题材改编的话剧,如《长恨歌》(赵耀民根据王安忆同名小说改编,2003)、《简・爱》(喻荣军根据夏洛蒂同名小说改编,2009)、《四世同堂》(田沁鑫、安莹根据老舍同名小说改编,2011)等。此外,剧作家们回归本土,着眼民族,从历史文化资源中寻找创作灵感,出现了《如梦之梦》(赖声川编剧,2000)、《霸王歌行》(潘军编剧,2008)、《知己》(郭启宏编剧,2009)、《窝头会馆》(2009)、《我们的荆轲》(莫言编剧,2011)等话剧。
21世纪的小剧场戏剧创作一直比较活跃。虽然20世纪90年代出现的先锋戏剧余脉尚在,但在商业浪潮中发展壮大的民营戏剧,却更能在市场定位中捕捉到流行文化的契机。小剧场戏剧《恋爱的犀牛》(廖一梅编剧,孟京辉导演)因为形式新颖,气韵生动,受到青年观众的追捧。新世纪以来,随着民营戏剧的发展壮大以及文化环境的变化,小剧场戏剧的流行化、商业化、娱乐化趋势日渐明显,比较著名的民营演出团体有:戏逍堂、雷子乐笑工厂、三拓旗剧社、麻花剧社、哲腾演出运营院线、李伯男戏剧工作室、至乐汇等。孟京辉编导的《两条狗的生活意见》,李伯男编导的《有多少爱可以胡来》《剩女郎》《建家小业》等,北京开心麻花娱乐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想吃麻花现给你拧》《夏洛特烦恼》,邵泽辉编导的《在变老之前远去》《太阳・弑》等,至乐汇演出的《驴得水》《破阵子》等,赵淼编导的《署雷公》《失歌》等,黄盈编导的《卤煮》《黄粱一梦》等,往往借助主流文化热点,对历史和现实进行艺术的折射式反映,采用戏仿、戏谑等喜剧手段,或肢体语言与新的叙事手段,反映年轻人对社会人生的反思,顺应青年观众的欣赏习惯,在演出市场上赢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话剧作为一门综合艺术,其创作需要艺术创意的前瞻性、灵魂刻画的深刻性、情节结构的技巧性和叙事语言的生动性,较之其他艺术门类的创作而言,更具难度和挑战性。
110年来的话剧发展史证明:没有深厚而活跃的民族艺术精神,没有扎实的传统艺术根底,中国话剧是很难立足与发展的,也是很难实现现代化的。在发展的前提下,发扬传统的精华,吸纳外来的经验,是中国话剧不断前进的重要动力。
责任编辑/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