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茜?
摘 要:意象是艺术创作中的一个重要美学概念,由中国古代漫长的诗歌、文学实践发展而来,随着电子媒介的兴起逐渐扩散至影视领域,如今在电视剧作品中承担着特殊的叙事功能。本文将梳理电视剧《芈月传》中的叙事意象,通过具体分析“和氏璧”意象、“华服”意象和“家”的意象揭示意象叙事在《芈月传》中的特殊审美功能,以及意象背后隐藏的深刻文化内涵和哲学思想。
关键词:《芈月传》;意象;意象叙事
中图分类号:J9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17)01-0096-02
意象一词最早出现于汉代王充《论衡·乱龙篇》:“天子射熊,诸侯射麋,卿大夫射虎豹,士射鹿豕,示服猛也。名布为侯......礼贵意象,示意取名也。[1]”这里记载的是远古时代的射箭礼仪,在布上画不同的动物形象做成箭靶,天子、诸侯依照等级身份对应不同的箭靶,这里“意象”的使用原始地表达出射箭行为的表象背后隱藏着深刻的政治文化密码。可见,“意象”一词最早的使用已将它的特点呈现出来:意象是由“意”与“象”两部分组合而成词的,“象”是外在的具体的形象、“意”是内在的抽象的意识,它们是表与里、现象和本质的关系。
意象不仅是艺术创作中的一个重要美学概念,而且在具体的文本中承担着特殊的叙事功能。笔者将通过以下三节来分析电视剧《芈月传》中意象叙事的具体表现。
一、和氏璧意象
和氏璧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美玉,《韩非子》中记载为战国时楚国人卞和从楚山所获。电视剧《芈月传》不仅对蔺相如“完璧归赵”的典故生动再现,而且将和氏璧与主人公芈月及纵横家张仪的命运轨迹相联系,丰富了和氏璧的历史经历和文化蕴含。
剧中芈月与张仪初识时,张仪因穷困被诬陷偷盗楚国令尹的和氏璧还被打成重伤。芈月听闻原委后惊叹道:“和氏璧就是传说中自生霓光,冬如暖炉夏如冰、护身辟邪的至宝?”这里对于和氏璧夸张的主观描述不仅是为了强调和氏璧的价值,更是为了反讽战国时期礼崩乐坏、人心不古的大环境下张仪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现实窘境。当张仪成为秦国国相后,和氏璧再次出现。张仪为雪前耻,托芈月买下宝玉以查明当年盗玉真凶。正是知晓张仪与和氏璧的渊源,魏国大臣公孙衍利用假和氏璧在秦宫内部生出事端,欲挑起秦国内讧并借机栽赃张仪。张仪屡次因和氏璧蒙受冤屈,一度对君臣关系失去信心,最终在芈月的劝导下重拾信心,继续为秦国效力。用特殊的器物“玉”来作为反映现实人生和社会环境的一种表象,通过某种暗示与联想把导演所要表达的意义蕴含于其间,完成了有意味的表象的选择和意象的最终结合。中国自古就有君子比德于玉的认知传统,剧中的张仪拥有巧辩之才长于权衡之术,却从不自诩为君子。通过与和氏璧的两次联系反观他的政治智慧和生存哲学,可以窥探出他身上有种可比肩于君子的气节。无论是面对生活困境还是政治困境,张仪均表现出“不忧不惧”、“重义轻利”等特质。芈月虽身为后宫女子,却在优秀古籍文化的熏陶下和为人处世的实践中磨练出一身君子正气。张仪与芈月的行为作风与宫廷中勾心斗角、结党营私的反面势力对比,正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2];“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2]的现实反映。
对于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完璧归赵”,电视剧《芈月传》在《史记》的记载基础上作了改动,将秦国欲得和氏璧的动因归于秦昭襄王孝敬母亲芈月的人伦情感。导演弱化了当时诸侯征战的政治因素,将秦国通过“借和氏璧”试探赵国军情的政治企图生动改写为“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的儒家孝道,不失为一种人文关怀。当年迈的芈月终于见到和氏璧的真面目时,心绪在历尽沧桑巨变后已经十分沉稳,不仅拒绝了儿子“以十五座城池换取和氏璧博母亲一笑”的孝心,而且表示出颇为自信的政治决心:“和氏璧只是暂放在他国,今后一定会回到秦国”。此时作为叙事意象的“和氏璧”已经被添加了由人世变故累积的厚重历史意义,和氏璧曾经改变了历史中某些个人的命运轨迹,当那些明争暗斗、权势名利统统沉寂于历史深处时,“和氏璧”用它永不泯灭的光华反照着历史的细节和人生的流变,见证了芈月波澜壮阔、宠辱不惊的传奇人生,也见证了秦国变革图强、一统中国的历史征程。
二、“华服”意象
在中国古代的宫廷里,华服是一种富贵和身份的象征。在电视剧《芈月传》中,华服作为一种特殊的叙事意象出现过两次:一次是楚威后赐予芈月母亲向氏一件大红的涂有致病药物的华服,致使向氏穿着后皮肤起疹,威后借口向氏身染恶疾将其逐出宫外;另一次是芈姝赠予芈月之子嬴稷一件大红的带有浓烈花香的华服,欲使其吸引花园中事先安排的剧毒蜂巢,不料弄巧成拙使饮酒过度的嬴荡身中蜂毒昏迷不醒。从这一意象的使用来看,可以得知表象上的华服都是极其鲜艳的大红色,而且都通过特殊处理而带有毒性;这一表象中蕴含的寓意都是后宫妇人为争宠而害人的卑劣手段。威后赐给向氏的华服使芈月最终失去母亲;芈姝送给嬴稷的华服不仅没有成为争宠争储的利器,反而使自己的儿子嬴荡险些丧命。威后与芈姝母女二人同样处于后宫的权力核心位置,母辈的恩怨延续到下一代,同样的害人手段却导致不同的命运结局:威后通过华服害人取得了暂时的胜利,芈姝却害人终害己。戏剧化的情节反差指向一种宿命论,芈姝走进争宠夺嫡的权力旋涡后,其宿命已经和当年的威后别无二致;然而芈月的命运却并没有重蹈其母向氏的覆辙,根本原因在于芈月通过自立自强逃脱了封建女性依附男权生存的历史怪圈,女性独立自我意识的觉醒是其改写自己命运的最关键因素。因此,“华服”意象具有更深刻的意义所指,它隐射着“华服”的重压下封建女性的心理畸变,争与不争是后宫里最微妙的生存哲学,唯有褪去“华服”的束缚,即割断对封建男权的依附,才有掌握命运、独立生存的可能。“华服”意象在《芈月传》叙事中的联结效应,不仅使得受众对文本中两代人的命运产生了对比性的思考和反省,而且揭示出宫廷剧叙事中摆脱不掉的勾心斗角背后隐藏的深刻体制弊端。
三、“家”的意象
“家”在中国人的意识里有深厚的文化积淀,并且自带意象功能。家的意象从原始部落群居生活的集体印象而来,涂着浓郁的血缘姻亲色彩,向每一个人回答了他从哪里来的神秘问号,也给每一个生存者以依托、温暖和力量[3]。从人伦情理上来理解,家即是人生的原始起点和最终归宿。
1.个体生命与乡愁意识
电视剧《芈月传》中关于“家”的意象的阐述,出现在芈月母子逃离燕国的途中。芈月一行人在一处湖泊边修整,触景生情,芈月与儿子嬴稷淡淡地叙述着离楚多年来积淀的乡愁:“母亲想起了楚国的汨罗江,那是母亲的家乡,天底下没有一条江有那么美”;嬴稷说:“母亲离開家那么久,母亲想家了”。黄歇听闻后允诺一定会护送芈月母子回到楚国,芈月却流露出隐隐的忧伤:“有时候我真的惶恐,怕这一次依旧是一场梦。多少回了,我在梦里回到家乡,可是脚还没有伸进汨罗江里,这梦便醒了。”黄歇便与芈月约定一定要一起回去看屈夫子,一起泛舟汨罗江。尽管芈月在楚国度过的岁月充满艰辛,但母国之于古人的意义非常重要而又特殊。这种重要性体现在与生命信仰的连结中,芈月自出嫁离开楚国一生都没有再回去过,身为秦国太后却还珍藏着母国的“故土”,芈月说:“这泥土不仅治水土不服、还可解思乡之苦”;这种特殊性体现在芈月身在异国受尽苦难时通过缝制绣品来自食其力,绣品上楚国独有的杜若花便是乡愁的体现,也是“家”的意象的含蓄表达。
2.帝王之家与亲情解构
帝王之家被称为“天家”,天子掌握天下臣民的生杀大权,以其为核心形成天下第一家族。“自古天家无亲情”,皇权之下父母兄妹皆为臣,任何人都可能因为皇权斗争而成为牺牲品。天然的人伦亲情被封建农耕政治文明秩序化、等级化了,这从本质上解构了伦理亲情。封建宫廷融家族制度与国家制度为一体,在至高无上的皇权独裁控制下,骨肉亲情的解构显得更为明显与透彻[4]。由此可见,封建宫廷的“家”意象有着深刻的历史、政治特征。
电视剧《芈月传》中的主人公芈月出生于帝王之家,家庭梦想的建构和破灭伴随了她的一生。芈月年幼失去双亲,嫁于秦王成为宠妃也因后宫争斗而无法实现家庭团圆的梦想,直到成为秦国太后,儿子成为秦王、两个弟弟功成名就,看似实现了曾经“一家人在一起”的愿望,却难以掩饰她内心情感空虚的遗憾。与黄歇的初恋由于机缘巧合和家国大义无疾而终;与嬴驷曾谈人生共理想,梦想着建立一个完整的家庭。嬴驷死后,芈月母子被迫为质燕国,家庭梦幻一击即破;与义渠君虽共同生活多年,但他与儿子嬴稷的矛盾使芈月渴求的家庭团聚始终难以成行,这一点从芈月设家宴一节可以看出。家庭成员的聚餐是“家”意象的一种表现形式和文化体现,“围聚”的形式本应体现出一个家庭有序的整体和温馨的气氛,却因义渠君和嬴稷各种口角不欢而散。这种复杂的伦理关系并非芈月的个体境遇,而是封建宫廷专制体制对于亲情的整体解构。
自古以来,夫妻是家庭关系的基础,《周礼》记载:“有夫有妇,然后为家”。以芈月为代表的宫廷子女的人生悲剧最大程度地体现于此,无论为子、为妻、为母,一生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庇护,无法享受普通家庭的亲情温暖和天伦之乐,这便是封建社会父权体系最大的症结所在。
综上所述,意象叙事在电视剧《芈月传》有着独特的象征意义和文化功能,在功能层面有着疏通行文脉络、贯串叙事结构的作用;在文化方面则体现为凝聚审美意味、延伸作品历史社会意义。由此可见,意象叙事具有较强的综合性,不仅综合着具体的物象和丰富的意义、而且综合着历史的细节和人生的哲理。
参考文献:
[1] 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268.
[2] 陈晓芬译注.论语[M].北京:中华书局,2016:93,16.
[3] 王政.家,一个绵厚的民俗意象[J].东南文化,1995(3).
[4] 王笑菁.王者归来之现代魅影——中国社会转型期宫廷叙事研究[D].苏州大学,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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