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张泓杰
写满名字的信封
文_张泓杰
小时候在姥姥家,隔三差五总能收到一封很奇怪的信,信封的边框都是红蓝色菱形格,而信的内容则是用毛笔书写的,工工整整的毛笔字像古书一样竖着排列。姥姥总是一边看一边念叨着“哥哥”,看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我问姥姥:“这是什么?”姥姥总会抹去眼泪抱着我说:“这是我的哥哥从台湾寄来的航空信。”看完之后,她总是小心翼翼把信放进抽屉,慢慢地抽屉里有了厚厚一沓,而在这沓信的最下面有一个很独特的信封,说它独特是因为这封信不止一个收件人,在信封的两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
故事也就从这封信开始了……那是1988年,这一年我1岁,这个世界﹑这个国家在这一年发生了什么我只能从百度词条中去寻找:两伊战争结束﹑苏联从阿富汗撤军﹑中国军队恢复军衔制﹑中国大陆首例试管婴儿诞生﹑中国海军在南沙打败了越南……毫无疑问这一年的世界﹑这一年的中国发生了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对于我的姥姥来说只有一件事最重要:1988年4月18日,台湾红十字会开始受理转递大陆信件。这个新闻在当时有没有引起很大的反响我无从得知,或许我的姥姥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消息,然而几个月后她老人家却感受到了这个消息带来的巨大效应,我想对于她来说这不亚于一场飓风。
1988年夏天,姥姥正在家里忙着洗衣服,忽然有位街坊拿着一封信跑到家里:“今天邮局送过来一封信,地址是你们家,可封信上面写满了人名,好像都是你家的人,这应该是你们家的信!”姥姥接过信,仔细端详起来。信封边儿已经被磨毛了,甚至有些破损,毫无疑问这封信辗转了千山万水,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才来到这里,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一个小小的信封上面竟然没有一片空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当姥姥看见寄件人地址一栏赫然“台湾”两个字的时候,她的手不禁颤抖起来,眼泪更是夺眶而出。台湾对于我们是历史教科书上我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地理教科书上物产丰富的宝岛。然而,对于姥姥来说,“台湾”是她从28岁到67岁这39年间心中最沉重的词汇。1949年她28岁,她的哥哥跟随国民革命军败退台湾,从此杳无音信;1988年她67岁,她终于收到了海峡对岸哥哥的来信,她的哥哥怕找不到家人,就把所有人的名字写上了信封。
1949年~1988年,时光走过了39年,姥姥满头青丝变白发,终于等来了这一封信。39年来,她曾无数次地想哥哥可能已经不在了,她也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哥哥会好好的,一个浅浅的海峡隔断了他们的联系,一个浅浅的海峡却没有割断他们的思念,他们的亲情。我忽然明白姥姥为什么拿着信的手会颤抖,因为对于姥姥来说,那不只是一封信,那上面凝聚着一位哥哥对小妹的想念,凝聚着一位离家39年游子对故乡的思念。
历史的车轮又走过29载,姥姥已经97岁高龄,而舅姥爷也已作古,这29年间,她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常常会想,姥姥和舅姥爷的故事到底是一场早就注定的悲剧还是一出姗姗来迟的喜剧?
39年间兄妹互无音讯,不能相见,难道不是一场悲剧?
39年后兄妹信件相通,共话当年,却又好似一出喜剧?
我想,我作为一个“道听途说”者是没资格评判的。记得姥姥曾告诉我,她在收到信后,对太姥姥的灵位说了一句话:“妈,我哥来信了,他还在!”我想这就是她的回答吧。对于一个出生在民国,经历过北洋军阀混战﹑八年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老人,对于一个看到过太多生死离别的老人,人还在,或许就是这世间最大的一出喜剧,因为她最懂得生命的珍贵。
(作者单位:卫辉市供电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