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鲁吉亚在“恰恰”背后顽强生存

2017-02-25 09:44安安
中国国家旅游 2017年2期
关键词:第比利斯库塔拉里

安安

饱经战乱之后,挤在土耳其、伊朗和俄罗斯之间的外高加索——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终于都迎来了和平。在国际各方的调停下,格鲁吉亚和俄罗斯于2008年8月在停火协议上签字。因为之前的纷争,格鲁吉亚人的生活格外不易,虽然如今归于宁静,却错过了最好的发展时机,有人靠曾经的辉煌回忆度日,有人日日用酒精买醉,幸好也有人仍旧对生活充满乐观和希望。

第比利斯街头的酒精爱好者们

在以色列游荡了20天后,我看着地图发愁:因为护照上有以色列签证,不能去伊朗,也去不了黎巴嫩,还能去哪儿?挤在土耳其、伊朗和俄罗斯之间的外高加索引起了我的注意,经过对复杂的政治因素和繁琐的出入境信息的考量,我最终选择了前往格鲁吉亚。

虽然同处于外加索这片弹丸之地,但格鲁吉亚人、亚美尼亚人、阿塞拜疆人的语言和宗教信仰都非常不同。格鲁吉亚语隶属高加索语系,亚美尼亚语是印欧语系中独立的一支,有自己独立的文字体系,阿塞拜疆语则是接近土耳其语的突厥语;格鲁吉亚人信仰东正教,亚美尼亚人有自己独立于基督教三大派之外的使徒教会,阿塞拜疆人则是伊斯兰教什叶派。

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低廉的价格,使格鲁吉亚成为欧洲游客青睐的热门旅游地。不过,格鲁吉亚政府似乎没什么心思在中国推广旅游,加上我到达的时间属于当地的旅游淡季,在第比利斯很少看到中国人。

20世纪80年代之前出生的中国人,对第比利斯这个城市应该都不陌生,中学时代就已经熟读语文课本中那篇《第比利斯地下印刷所》,而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外高加索的常年动荡。

第比利斯新修的机场十分冷清,一个航班过去没多久便空无一人。我递上护照,海关大叔挥挥手让我去隔壁柜台办签证,花了35美元,护照上多了一个15天签证,我就出关了。

机场旁新建的快轨站每天只发早晚两班车,我背着大包迷茫地站在街头,一个大叔过来搭讪,我赶忙询问去往市区的公交车,他往前一指:“喏,就是这辆。”旁边的出租车司机嫌他说了实话,和他吵了起来,大叔赶忙和我说这车不到市区,要坐出租车。鬼才相信,我义无反顾地上了公交车。

第比利斯是外高加索著名的古都,就好比是高加索地区的耶路撒冷,有格鲁吉亚教堂、亚美尼亚名人公墓、伊斯兰教的清真寺、俄罗斯剧院和土耳其浴室,还有宏伟的斯大林式建筑,以及近年兴建的光怪陆离的后现代建筑。可惜的是,当地开发的方式,是将老建筑直接拆除后,原地建造新房。

作为外高加索三国中旅游业开发程度最高的地方,第比利斯以十足国际大都市的姿态,展现着自己光鲜亮丽的一面。老城的核心区域遍布酒吧、旅馆,而且还在不断扩张。我住的家庭旅馆前面的街道上遍布奢侈品名店,邻街又充斥着高档咖啡馆、意大利餐馆、寿司店……身边匆匆而过的高挑苗条的职业女性,让我恍惚是游荡在纽约街头。

想看看不一样的第比利斯,可以进入主街旁的小巷,穿梭半分钟,就来到了一个与游客区完全不同的世界。格鲁吉亚人从中午就开始喝酒,他们喜欢在这里的地下室饭馆、廉价酒窖或者干脆就在街头畅饮。经常能看到一个老人穿着厚厚的棉衣坐在街头,脚前摆着用可乐瓶或矿泉水瓶装的自酿“恰恰”(格鲁吉亚人用葡萄酿制的烈性白酒),几个年轻人路过,停下脚步,用1拉里买上一塑料杯,迎着寒风边聊边喝,最后一仰脖干掉杯子里最后几滴,搓搓手,以战胜严寒的胜利者的姿态消失在街头。

受够了以色列的高物价,我觉得这里处处是天堂。格鲁吉亚拉里(GEL)和人民币的官方汇率大约是1:2.77(2016年11月),超市里的物品多是1-2拉里,路边酒吧的鸡尾酒基本是8拉里起。当晚,我和旅馆里除我之外仅有的客人—— 一位伊朗大叔一起去了Rustavelis大街的酒吧。酒吧里有研究历史的大学教授,有做生意的中年大哥,也有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他们每天晚上都会从口袋里挤出几个拉里,喝上几杯廉价的恰恰。喝到尽兴,有人送上一把鲜花给我,还放声高歌,引得街上的游客纷纷驻足观看。

伴随着歌声,细细观察这些格鲁吉亚人,不难发现,他们经历了岁月的洗刷,虽然不经意间流露出颓败,却还是不肯低下那孤傲的头。

库塔伊西失去了“计划”的人生

坐小巴时,每当路过教堂,小巴上的当地人脸上便露出虔诚的表情,手在胸前划着“十字”,默默祈祷。在我看来,除了街头大大小小的教堂随处可见,库塔伊西和中国东北的小城并无太大差异。

库塔伊西历史悠久,公元前两千年左右就已经建立,8世纪末,这里成为格鲁吉亚西部的首都;1001年,又成为东西格鲁吉亚统一后的首都,直到1122年第比利斯被大卫四世收复。苏联时代,库塔伊西成为格鲁吉亚第二工业中心,纺织厂、电子元件厂、重型汽车厂等地位举足轻重。苏联解体后,格鲁吉亚工业体系瓦解,遭受严重打击。

走在城中,不难想象以前的景象:因为发展工业,列队的烟囱每天排出成吨的废气,使得整个城市笼罩在粉尘和雾气中,给人一种浪漫的错觉。在苏联的计划经济体制中,人像是训练有序的机器人,按照时间上班下班,按照计划结婚生育,不用担心效益,不用担心盈亏,一切都在“老大哥”的掌控中,只要浑浑噩噩在时间中前行即可,直到有一天,一夜之间一切像幻影般破灭。

格鲁吉亚人的梦想,在外人看来也许太过平淡,他们只想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国家,那里的一切都普普通通,包括经济、生活水准、工业发展、医疗和媒体。我想,这种“普通”可以理解为,在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人们更倾向于回归生活本身,再也不想有什么改變世界格局的野心,人们淡去了对政治活动的热情,无心参与大选和投票,认为政客全是骗子,他们只想安稳地过完一生。

在街头花园,可以看到几个年轻人搬来巨大的音响,穿着大两号的潮服,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眼光,放着美国的hip-hop音乐大跳街舞;一旁身材发福的大妈摆出了自家用的体重计,前面一张白纸上用圆珠笔写着:称重,2拉里。也许是因为和邻居乌克兰的关系还算好,街上随处可见一种旅游纪念品—— 一个半蓝半黄的纯棉布购物袋,上面的徽章写着“Two Countries One Heart”,25拉里一个,和当地物价相比,让大部分游客觉得贵得离谱。

市中心的大巴扎,和Gelati修道院、巴格拉特大教堂一起,名列这座城市的Top sight,其实它就是个热闹的大菜场,小贩们出售当日新鲜的蔬菜、颜色有点可疑的肉制品、用磨碎的坚果做成固体香肠的零食。市场外面围了一圈小店,里面是昏黄的灯光和落满了尘土的杂货,每样东西都显得廉价、劣质且过时,仿佛20世纪90年代往来于中国和格鲁吉亚的商人运来最后一批货物后,这些日常根本用不上的东西就被遗忘在这里了。

60多岁的老太太Maga独自经营着当地最便宜的旅馆。正如普希金在高加索游记中所写:“格鲁吉亚姑娘年轻时都美若天仙,可老了后却都丑得骇人。”Maga身材早已发福,因为多年寡居,脾气古怪暴躁,但记忆力出奇的好,能记住每个预订房间的旅客的姓名、到达时间等,如果预订之后又临时改变时间,就等着check in 的时候遭受她一顿劈头盖脸的批评吧。

这个旅馆的房间基本就是靠木板打个隔断,吵、不隔音是最大的问题,但Maga会提供热水、茶包和速溶咖啡给客人。顾客交过房钱,Maga会带着他们四处参观并讲解,这时候她的语气会稍有缓和,但通常她冷冰冰的面孔和装作听不懂英语的神态总会吓退一些客人,因此不难理解为什么旅馆的预订页面上全是负面评价。

Maga原本是一名家庭妇女,苏联解体后,格鲁吉亚的工业体系彻底崩溃,大批工人失业,她丈夫也未能幸免。家里没有水电,冬天没有供暖,大部分人靠着自己的果园和海外打工的亲友,日子才勉强挨下去。

丈夫去世后,Maga和女儿每天靠政府救济的一点土豆和面包度日,后来她求助于其实都算不上亲戚的亲戚,拼了命把女儿送去美国。女儿打工有了一些积蓄,Maga以探亲的名义去了一趟美国,发现美国人随随便便就可以用自己的房子开个旅馆赚钱。她回国的时候,恰逢萨卡什维利上台,在库塔伊西郊外的Gelati修道院宣誓就任格鲁吉亚总统,宣布库塔伊西成为第二首都,并将议会及政府部分部门迁到这里。Maga看准库塔伊西日后主要发展服务业和旅游业,于是腾出了自己的房子,买了几个上下铺,打了隔断,搞了两个单人间,这个能在Google Map上搜到的家庭旅馆就这么开业了。Maga的经营理念是:这里已经足够便宜,所以不要提其他过分的要求,不要老在旅馆待着用厕所和厨房,如果不满意大可以搬走。

虽然网页上写满了对旅馆不满的评价,但是因为每晚的住宿费仅有13拉里,客人仍旧络绎不绝。Maga每天都十分疲倦,抱怨整夜失眠,不停地跟游客要烟,从中午就要一杯一杯地开始喝恰恰。

也许Maga是很多格鲁吉亚人的一个代表,因为经济崩溃而不得不自寻出路,但是灾难过后,他们努力活了下来。日子循环往复,他们又和祖辈们一样了:中年人或是慵懒地坐在廉价咖啡馆花掉最后一个拉里,或是聚集在面包店前谈论感兴趣的女人;年轻人则靠打架、吹牛、游戏度日,偶尔也为前途焦虑一下。

街上疾驰着从欧洲买回来的老款二手奔驰车,车主对早已撞没了的保险杠毫不在乎;超市里,2升装的啤酒、红酒可以随时用来买醉……你可以说他们满不在乎,也可以说他们盲目乐观,或许,撕去了别人硬给他们计划好的人生,是生活给予他们最宝贵的馈赠。

梅斯蒂亚大兴土木的“欧式小镇”

这个小镇是一个朋友推荐给我的,他说这里有名列《世界遗产名录》的碉楼,有加拿大公司运营的飞回第比利斯的直升机,附近能玩滑翔伞,同时还是欧美游客钟爱的滑雪胜地。

梅斯蒂亚距离第比利斯直线距离只有两百多公里,但由于地处深山峡谷之中,路途艰险,开车要十个多小时。也正因为如此,每当政局不稳、社会动荡时,这个旅游天堂就会不幸成为各路土匪、强盗的避风港。

我从第比利斯坐了一夜火车到达祖格迪迪(Zugedidi) ,再转小巴到梅斯蒂亚,大概用了4个小时。车上的音响放着司机喜欢的音乐,一曲雄壮的男高音后突然变成了意大利民歌,当“Ciao Bella”的旋律还未消失,突然又转变成了欢快的俄罗斯口水歌。司机边开车边和旁边的人聊天,一会儿还拿出烟抽了起来,格鲁吉亚人似乎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要抽烟,乘客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虽然越往山里走温度越低,但司机大哥心情不错,清晨停车带我们去朋友开的小超市喝茶和咖啡,“每次我都带客人来这儿喝点什么。”我们点了热茶和咖啡,老板人很热情,但走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提付钱的事。

梅斯蒂亚位于一片山谷之中,两侧都被雪山包围。小镇各处矗立着几十座中世纪留存至今的碉楼,过去这是每个家族躲避部落征战或血亲仇杀的地方,如今这些耸立千年不倒的建筑让小镇跻身《世界遗产名录》。

当地刚经历了一番大规模改造,镇长的目的似乎是想把这里打造成欧洲小镇的样子,路边土黄色的居民小楼都是欧式风格,我立马联想到了北京东边某大型购物商场,仿佛我不是走在梅斯蒂亚,而是漫步在购物街上。虽然现在正值旅游淡季,但并不妨碍全镇人民都做好了旺季接待游客的准备,家庭旅馆星罗棋布,酒吧的牌子和霓虹灯也竖了起来。

我离开主街,往山上走去,正在融雪的乡村小道上,牛群站在路中间,睁大眼睛看着我这个陌生人,不一会儿谁家的母猪又拦住了我的去路。

去旅游中心咨询得知,可以先花30个拉里坐出租车去到8公里外的缆车站,然后坐缆车上山,就可以俯瞰全镇,据说景色“美得不可思议”。我正发愁找不到出租车,一个卖菜大哥自告奋勇当起了临时司机,拉着我和一车的黄瓜、西红柿、洋葱上了山。等我俯瞰完“格鲁吉亚小瑞士”的无敌风光,和欧洲滑雪爱好者打了招呼,下到缆车站,发现这位大哥和他精明的媳妇早就打开车门,就地做起了蔬菜生意。

在第比利斯的古堡游荡的时候,我就在路边小旅馆放置的小盒子里发现了梅斯蒂亚家庭旅馆的广告,单人间15拉里,再加15拉里可以包两顿饭,并且承诺绝不重样。小镇本身住宿的选择很多,因为碉楼的缘故,因此家家户户都投入了旅游生意中。但因为是家庭旅馆,所以条件还是有限,但起码的房间整洁、饭菜可口还是可以满足的。Roza家的旅馆常年在LP旅游指南上排名第一,于是外国游客蜂拥而至。每当路上有大叔和我搭讪,问我住在哪里的时候,都会抱怨:“不知道Roza用了什么魔法,让游客全都去了她家,所有的人都住她家!真该死!算了,来我家喝一杯再去Roza家吧。”

从小镇到巴统需要回到祖格迪迪转车。巴统有美丽的黑海可以观赏,夏天的时候和来此度假的本国人一起在海滩休闲。也可以通过巴统过境到土耳其,继续旅行。

黄昏时分,我在巴统市坐上大巴前往土耳其东部的时候,车上已经是土耳其人的天下了,他们抱怨格鲁吉亚人太不可理喻:他们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喝恰恰,他们在所有地方都吸烟,他们超市卖2升装的啤酒和红酒……但是当大巴把格鲁吉亚甩在身后的时候,我开始怀念那浓烈的恰恰,那壮美的雪山,那俄式的热情好客,那雄壮的高加索山脉……

Tips

特别推荐

“生命之柱”大教堂(Svetitskhoveli),是格鲁吉亚第二大教堂,仅次于第比利斯的圣三一教堂(Sameba)。它是格魯吉亚最神圣、最壮丽的教堂之一,据说珍藏有耶稣的斗篷。教堂建筑雄伟,装饰精细,其中有格鲁吉亚王室成员的墓,包括格鲁吉亚最后两代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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