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棍来访》中的后现代媒介元素

2017-02-25 18:27王小会
关键词:超文本后现代媒介

王小会

(中国人民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872)

《恶棍来访》中的后现代媒介元素

王小会

(中国人民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872)

美国当代女作家珍妮弗·伊根的作品《恶棍来访》斩获2011年普利策文学奖,该小说融入丰富的媒介元素,以细腻的笔锋和锐意的形式创新折射出后现代社会文化的变迁。从超文本、多声部和电子媒体叙事三个层面来阐释文本建构的策略,体现出数字化时代下,媒介元素对文学创作的影响,彰显出作者对渐趋逝去的“X一代”的人道主义关怀。

超文本;多声部;电子媒体叙事

美国当代女作家珍妮弗·伊根(Jennifer Egan 1962-)的长篇小说《恶棍来访》(A Visit from Goon Squad)于2012年斩获包括普利策奖在内的多个重要文学奖项。《时代》杂志称之为“美国小说的新经典”,《纽约时报》评价它为“普鲁斯特式的消遣、追悔、报复与爱”的实验性作品。伊根也被《时代》杂志选为2011年100位全球最具影响力人物之一、美国新崛起的重要青年作家。这与她的文学实践形式的创新密不可分,她不仅继承和发展了后现代叙事技巧,而且在小说中融入媒介元素,呈现出后现代媒介对文学创作的潜在建构力。

《恶棍来访》是一部“结构精巧的后现代主义作品”(Gray,2010:46),普利策文学奖评委会的评论是“对数字时代长大的变老的过程别具一格的考察,对文化的飞速变革呈现出了一种洒脱的好奇”。的确,这是一部集科技、音乐、时间、人性主题为一体的后现代主义小说,作者独辟蹊径地运用流行音乐产业作为一个文化多棱镜,折射出社会文化的变革,展现出在传统文化丧失的背景下,美国X一代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结尾处如奥威尔式写作,展望了美国本世纪20年代年科技影响下的未来生活。它结构新颖,分为A、B两面,犹如旧时盒式磁带,共包含不对称分布的13章。它跨越20世纪70年代初期穿越到未来,书写的范围包括美国、意大利乃至非洲。她的创作与时俱进,糅进许多后现代媒介元素:搜索引擎、PPT演示文稿、博客、手机短信以及脸谱网,彰显了后现代文学中的媒介的再现和对文本的建构,甚至被称作“电子书”。小说不停地转换故事、场景、人物,设置悬念,不断地转换叙述视角和叙述声音,真实地再现了美国X一代生存状况,书写出众多音乐追梦人的跌宕起伏的经历、失望与希望交响曲。它拼贴起破碎的文本,置读者于碎片之中追寻文本内涵。本文从三个层面阐释文本中的后现代媒介元素:超文本、多声部以及电子媒介叙事。

一、超文本叙事模式升华非线性叙事

以无序性、断裂性和不确定性为主要特征的后现代世界观,影响了后现代小说家的创作观,他们认为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小说中以线性叙事为主要叙事模式的艺术实践已经不能真实地反映客观现实,他们大胆“摧毁了现代主义艺术的形而上常规,打破了它封闭的、自满自足的美学形式,主张思维方式、表现手法、艺术题材和语言游戏的彻底多元化”(柳鸣九,1999:13)[2],从而造就了西方后现代主义兼容并收的文学景观。而后现代媒介社会的现实,必定一定程度上对文学创作、审美及思维模式产生影响,当下流行的超文本文学的兴起正是数字化时代语境下一种崭新的书写方式,“超文本文学是一种以网络为载体、以超文本技术为支撑的新型文学品类,其在文本内设置超文本连接点,提供不同的情节,使读者走向多向阅读选择,不同的阅读选择会产生不同的结局,因此也称为’多向文本文学’”(陈世丹,2012:129)[3]。伊根是网络化时代成长起来的新生代小说家,又受后现代时间观的影响,她的文学创作一定程度上会受到这两种因素的影响,《恶棍来访》正是这样一部实验性发轫之作。其非线性叙事特征主要体现在,它由13个独立的故事组成,故事之间形成情节、时间、空间以及逻辑维度的断裂,整个文本呈现出一个碎片化的文本世界,消解了传统文本叙述和形式的稳定性,使文本形式和丰富意义无限开放。

《恶棍来访》是介于传统后现代主义文本与超文本文学之间的一种实验小说,由于载体为传统的纸质书本,这种叙事不可能像超文本文学那样设置诸多超链接,提供给读者进入了一个新的故事情节的多种阅读路径,实现阅读形式的自主选择。但其结构设置很大程度上类似于超文本文学形式,小说的13个章节已经隐含了这种指向。读者可以任意选择故事阅读,打破了故事发展的时间顺序安排,它们之间情节彼此独立。阅读任何一章都是一个独立的故事,不会影响任意其它的章节的理解。章节之间的联系是由上一个章节的人物过渡,连接起下一章的故事,等同于网络阅读时超链接。网页的跳跃依靠超链接进行,如小说文本中章与章之间的转换由一个关键人物衔接。形成环环相扣的结构,使得故事娓娓道来,足以窥见小说独具匠心的结构设计,作者向我们开启了一个崭新的文本世界。它的结构像拓扑网,当读者浏览完一个章节,只需点击这个人物的一个朋友,便进入了第二个章节的阅读。这种“超文本型”非线性叙述彰显出媒介影响下的文学叙事的变迁,它颠覆了固定的中心人物,中心在均衡中被“散播”、“延宕”。第一章中的主人公萨莎在第二章成为次要人物,第二章围绕本尼萨拉扎尔展开。当然读者也可以从最后一章继续阅读,第一章的人物阿历克斯出现,围绕着他作者展望202-的科技高速发达的时代。人物充当超文本文学中的超链接点。第三章一跃回到本尼的中学时代,而故事却围绕乔瑟琳、瑞娅追音乐的痴狂叙述。第四章围绕音乐制片人卢展开,叙述他自己、女友以及孩子们的野游。第五章跳跃至二十年之后,本尼聚集老友道别昔日卢的情景等。松散不连贯的情节宛如读者打开超链接从一个主题到另一个主题之间的切换,但是整个故事却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萨莎这个人物的故事贯穿了整部小说。她是父母失败婚姻的牺牲品,童年凄惨、青春期叛逆、离家出走,流浪到香港、中国、意大利,大学时期经历同性恋、偷窃癖,最终在本尼的音乐公司做助理谋生。与德鲁的相遇使她洗心革面,开始追求人生的意义。此外,这种叙述在时空上构成情节的延宕,给读者设置了悬念。整部小说中没有中心,每个人物都既是主线人物,又是边缘人物。正如伊根在接受采访时说道,“我对《黑客家族》非常喜欢,我喜欢多声部特征,次要角色转换为主要角色,我非常好奇这种书写方式。当然,我们对其他人来说都是次要的,只有对自己才是中心”(Egan, Heidi,2010:85)[4]。

二、多声部叙事策略构建的文本狂欢

多声部理论源于俄国文学批评家巴赫金,最初指不同的音调糅合在一起共同完成的这音乐的“复音”现象。他将这一现象挪用到文学领域,强调不同叙述声音之间的平等,因为在他看来“真理只能在平等的人的生存交往过程中,在他们之间的对话中,才能被揭示出一些来(甚至这也仅仅是局部的)”(巴赫金,1998:372)[5]。而官方的叙述,是建立在权力独裁权威之上的宏大叙事。这种多声部叙述策略能让所有人物平等地发声,客观地反映现实世界,实现了作品中人物之间、作者与人物在平等位置上的对话,因此,叙述视角呈现出多元化,故事的展开非权威的作者控制,也并非单一的视角,而是不时地变换叙述声音和叙述视角。不同的视角组合在一起,如不同的镜头,构成一幅立体图像,避免了对人物的片面的认识。这种策略将人物置于不同的故事,或者通过不同的声音、视角,讲述同一个人物,同一个时代的故事,旨在展现一个尽可能全面的客观的书写。伊根也曾坦言,“我想避免中心化,我喜欢多声部”(Egan, Heidi, 2010:84)[6]。

小说中出现了三种不同的视角,第三人称全知全能叙述视角、第二人称视角和第一人称有限视角。第三人称全知全能叙述视角使得作者客观地叙述着故事;第十章使用罕见的第二人称视角,把读者强硬拉入故事,使读者参与文本构建,把叙事变成了一种与读者的直接对话,叙述距离顿时为零;第一人称有限视角给予故事中人物权利让他们去讲述自己的直接感受。这样,伊根创造性地实现了读者、作者和小说人物共同活动的文本世界,共同见证了科技发展影响下的社会变迁。小说含有十余个人物的声音,众多人物的叙述声音与变换的视角相互补充、交织,演绎了一部复调式的多声部对话叙事狂欢,似一首震撼的交响乐,如一个众声喧哗的狂欢场面,折射出在数字化时代变革下社会生活变迁:“嬉皮士都已经老了。他们昏了头,只知道嗑药,现在旧金山满城都能见到他们在街角旮旯里讨饭。他们的头发纠结在一起,光着的脚丫很粗糙,灰灰的,就像穿了鞋。我们都很讨厌他们”(伊根,2012:45)[7]。七十年代美国离婚潮对儿童的刻骨铭心的伤害,萨莎父母的离婚给幼年的她造成了心理创伤,这也成为她日后偷窃癖的原因。罗尔夫是卢三次婚姻中的六个孩子之一,他的自杀也与父母的离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杀、吸毒、离家出走叛逆成为禁锢美国X一代的精神枷锁。小说的第十二章由萨莎的十二岁的女儿艾莉森·布莱克的PPT构成,它代表着新一代的心声,显示出在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交流方式的改变。小说最后一章“纯粹的语言”,作者采用在线交流和社交网探索网络时代人们的生活方式的改变,展现出资本无孔不入的现实,作者对民族、网络时代长大的一代人的忧虑。“既然海星之类的小手机无处不在,那任何孩子只要用这玩意儿一点,就能下载音乐——有史以来最小的买家是亚特兰大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海星手机还有其他特点——指画、针对学步小儿设定的GPS定位系统、PicMail”(333)[8],这难道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真实描述吗?

三、电子媒体拼贴叙事

后现代主义者认为世界是由片段构成的,他们痛恨给世界带来秩序的现代主义的单一性,反对极权和等级思想,提倡不确定性,努力把世界还原回最初的碎片,所以他们喜欢拼贴或随意拈来切碎的文学材料,巴塞尔姆认为“拼贴原则是二十世纪所有传播媒介中的所有艺术的中心原则”(巴塞尔姆,1994:331-332)[9]。拼贴是指,“一些后现代主义小说家模仿约翰多斯帕索斯的新闻短片,将其他文本,如文学作品中的片断,日常生活中的俗语,报刊文摘,新闻等,组合在一起,使这些似乎毫不相干的片断构成相互联系的统一体,从而打破传统小说凝固的形式的效果”(陈世丹,2010:13)[10]。拼贴的创新在于“不相似的事物被粘在一起,在最佳状态下,创造出一个现实。这一新现实在其最佳状态下可能是或者暗示出对它源于其中的另一现实的评论,或者还不只这些”(陈世丹,2002:137-138)[11]。拼贴的大杂烩、随意性特征消解了传统的宏大叙事,转向小型叙事,还原世界的真实面目;其次,拼贴叙事在小说中运用,赋予作品反体裁特征和种类混杂的特征,给读者带来颠覆性审美。小说是片断的一个持续集合体,第十二章由七十多张PPT演示文稿,围绕着一群音乐爱好者松松散散地组织起来,反映出数字化时代下影响下社会文化的巨大变革。拼贴在小说中主要体现在小说结构安排和人物视角的拼贴;PPT演示文稿的拼贴;朱尔斯报道的拼贴。

《恶棍来访》是一部万花筒式实验小说。首先,拼贴性体现在结构安排和人物视角中,作者采用电影蒙太奇手法将13个独立的故事拼贴起来展示给读者,整部小说没有顺序,没有逻辑,而是拼贴出的散乱无序的文本世界。小说的人物视角也呈现出拼贴性。第一章是以萨莎这个人物的视角展开故事,她在和她的心理医生讲述自己偷窃时候的心理,偷了一个女士的钱包又还回去,顺手牵羊拿走管钳工的螺丝刀,通过网络约会的阿历克斯。第二章作者刻画了用金箔保持自己活力的音乐公司负责人本尼的日常生活。第三章镜头回归1980年,通过瑞娅这个人物的视角,一群叛逆的X一代正直高中时代,他们叛逆,痴狂地追求音乐。他们反传统、反文化,甚至和比她们大二十多岁的音乐人一起厮混。每一章作者都切换一个人物视角来拼贴出自己的作品,这正如查克·克劳斯的以摄影写实主义为特征的绘画,以各种小图案来构筑成具有马赛克般花纹透明玻璃后肖像效果。拼贴的应用使作者的叙述语气在严肃、诗意、讽刺和调侃中切换,达到一种审美效果,使读者焕然一新,藉此佐证世界的断裂与碎片化。

小说中的PPT演示文稿拼贴,折射出数字化时代下文学形式的变迁。第十二章“了不起的摇滚乐休止符”由萨莎十二岁的女儿的PPT演示文稿组成。作者一改传统的叙事方式,将PPT演示文稿写入小说,展示出后现代电子技术发展对文化的影。这部分以一个孩子的视角回忆了萨莎以及其他X一代的故事,讲述了他们的家庭琐事。每一部分都相互独立,但是整体却是连贯的。这七十五张PPT是整部小说的缩略图,它向读者展示了后工业消费社会中人与人之间沟通的困难,言说的言语似乎已经表达不了主体的感受,只能依靠媒介来传递,旨在说明科技的发展影响着整个世界包括交流、创作和阅读方式。

除此之外,小说的第九章“四十分钟午餐:吉蒂杰克逊对爱情、名誉和尼克松侃侃而谈”也采用拼贴技巧。这一章中,脚注远远长过了正文的五六倍,作者用物理学混乱粒子理论来解释与小明星吉蒂被服务生认出现象这一部分,拼贴朱尔斯十几种心理活动的可能性,形成一种并置手法。结尾部分拼贴了多家报纸对朱尔斯采访事件,新闻标题“名人易受伤害的状况日益严重”、“有些人因无法应付退稿的受挫感而倾向暴力”、“杂志编辑彻底审查自由撰稿人迫在眉睫”(伊根,2012:199-200)[12],尾注部分作者还附上了朱尔斯一篇很长的致编辑的信件,是对华莱士冗长脚注风格的戏仿。整章是拼贴出来的文本,给读者一种无序杂乱、离题的感觉。

伊根是数字时代成长的新一代作家,后现代媒介元素使她不拘泥于非线性叙事,拼贴技巧中融入了数字时代的演示文稿,叙事声音构成文本的狂欢,使得文本中的时间如幽灵般在穿梭于过去,现代和未来,如一首老歌,回顾过去,又穿越到未来的某个时刻,它处理时间,空间的手法显示出网络影响下的文学的新形式。这部作品始终以音乐为背景音乐透视文化的变迁,但伊根不仅关注音乐和文化,她还关注社会、美国X一代,书写他们的叛逆、迷惑、追求自我,藉此反应整个社会历史文化在新时代下的变迁。此书是伊根留给X一代的纪念品,也是对时代的反思与考量。

[1]Gray,B. Allison. Review. A Visit from the GoonSquad[J].Liberal Journal.1.Oct.2010.

[2]柳鸣九主编.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3]陈世丹.后现代文学中的媒介与再现和建构[J].外国文学,2012:(2)124-132.

[4][6]Egan, Jennifer., Heidi Julavits.“Jennifer Egan” [J]. Bomb. 2010:(2).82-87.

[5]巴赫金.文本 对话与人文[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9]唐纳德·巴塞尔.白雪公主[M].周荣胜、王柏华译.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1994.

[10]陈世丹.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详解[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0.

[11]陈世丹.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艺术论[M].大连: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7][8][12]詹妮弗·伊根著,张竝译.恶棍来访[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 王云江]

Postmodernist medical elements in A Visit from Goon Squad

WANG Xiao-hui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Jennifer Egan’s A Visit from the Goon Squad

Pulitzer Prize for Fiction in 2012. The book is full of postmodernist medical elements. Through the exquisite language and innovative structure, it demonstrates social and cultural change in digital era. This paper illustrates the influence of medical elements from the non-line narrative, polyphony and the medical narrative. It also shows her humanistic concerns about “X-generation”.

hyper-text; polyphony; medical narrative

10.3969/j.issn.1673-9477.2017.02.015

I106.4

A

1673-9477(2017)02-046-04

[投稿日期]2017-02-21

2016年度中国人民大学重大项目(编号:16XNLG01);2015年度河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编号:HB15WX031)

王小会(1979-),女,河北邯郸人,博士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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