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砖
且行且歌的乐章——读卿仁东先生的《云里人家》
杨金砖
(湖南科技学院,湖南 永州 425199)
卿仁东是潇湘大地上一位耐得住寂寞的作家,他喜好为写作与摄影,常于村舍与山林间穿梭,偶有所感,吟之成文。《云里人家》是他的第一部散文作品集,收录84篇文章,共分六辑。无论是“房前屋后”一辑里的山光水色,或是“左邻右舍”一辑里的踽踽孤行,还是“三亲六眷”与“一日三餐”两辑里的身边故事,抑或是“说三道四”与“行走田园”的随感札记,读来如清澈山泉般的甘甜圆润,若日暮渔歌般的悠扬缠绵,给人以美的愉悦和往下阅读的冲动。
卿仁东;《云里人家》;潇湘文学;山水散文
我第一次认识卿仁东先生,那是2000年在东安舜皇山的一次笔会上。那时,蒋三立先生正在东安任宣传部长,邀请了《人民文学》编辑部的陈小春、《诗刊》社的李小雨、寇宗锷等重量级编辑,专程来永州为热心于文学创作的中青年作者进行面对面的指点和讲评。我正是在那一次会上认识了家乡的诸多同道,其中蒋国森、文紫湘、卿仁东、秦满云、唐小冬等几位印象尤为深刻。
印象深的原因,除了他们那泉涌而出的文思,语惊四座的谈吐,还有他们喝酒时的那种《水浒》里才有的冲天豪气。那几天我几乎每天都在醉与醒的边缘,用醉眼去了望那舜皇山上舒卷自如的流云,用清醒去感知那娥皇溪里喧嚣不止的水响,迷濛中仿若身处在红尘之外的桃源世界。那次笔会,有如甘霖,给沉寂多年的永州文坛从此带来了新的生机。卿仁东先生,也是经那次笔会的激励,由一名喜爱文学的看客,进而一跃而成为文学圣殿里的一位虔诚的信徒。
早几年,卿仁东被选为东安县作协主席,他利用工作之便,致力于地域文学的整理与开掘。与刘老生忠先生等,主持编辑出版了《东安当代诗词选》、《东安当代散文选》两部重要文选,将1949年至2011年间或生长于斯、或工作于斯、或讴歌于斯的有关文学作品,倾其心力,广泛搜罗,然后择其精要,揖其精华,汇编成籍。这一工作可谓具有开创性与总结性,因为它不仅是东安县新中国以来文学创作的一次整体集结,更重要的是为东安文学的纵深发展与繁荣奠定了一个基础。
卿仁东君不仅是东安文化界的一位热心人,更是一位潜心于文学创作的躬耕者,他的文章有如他的人品与性格,清纯淡雅而不事雕饰,简洁明快而情感真挚,行文有若流水,行行止止,皆随兴焉。如这部《云里人家》所收录的84篇作品中,无论是“房前屋后”一辑里的山光水色,或是“左邻右舍”一辑里的踽踽孤行,还是“三亲六眷”与“一日三餐”两辑里的身边故事,抑或是“说三道四”与“行走田园”的随感札记,读来如清澈山泉般的甘甜圆润,若日暮渔歌般的悠扬缠绵,给人以美的愉悦和往下阅读的冲动。
其书名《云里人家》,有诗意,更有禅趣。既表现了作者对自然山水的向往,又呈现出作者淡泊平静的心态。同时,更是源于这本散文集中的一篇同题文章。文章言说的是越城岭中的东安境内的一个小村庄——上界头。上界头,是我儿时常听大人们谈起的一个地方,因为它离我的故乡不远,大约只有二三十里路。儿时曾唱过一首歌谣,大意是:
山外喧嚣山里静,桃花溪水总悠悠。
后来听大人讲《西游记》的故事,发现神仙们居住的天界就叫做上界,从而,更是激起了我对“上界头”的神往。在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我辍学在家,跟随大人们以苦力谋生,虽然曾去过离上界头很近的大宽村的山上捡过竹尾巴,砍过梓木条,但是,上界头仍只是心中的一处圣地,并没有机缘近距离地去感悟它的旖旎景色与绝美风光。今从卿仁东君的文集中不经意间读到上界头这个白云深处的村庄,便感到特别的亲切。
卿仁东君笔下的“上界头”:“上界头位于东安与新宁交界的‘分水坳’上。村子建在山顶上的山间盆地里,称得上是个世外桃源。它四面环山,有四条路与外面的世界相连。南面的一条路通向白牙市,西面的一条可抵达新宁,西北的一条连接黄泥洞林场,西南面的一条可以到井头圩。”上界头围抱在群山之中:“进入盆地,就可以看到将军棋伸下来的两脉山岭山势绵延,向下深入到杨家自然村,形成‘双龙戏珠’之状,十分形象,也十分壮观。”更奇特的是在双龙交会的地方有一口井,清澄如镜,而秋冬不涸,终年汩汩地流着清泉,浸润着这片神奇的土地,滋养着山里山外的十里八村。仁东对这口井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绘:“四四方方一口井,清清幽幽一股泉。东边有一块青石为井沿,上面放着两个竹箪。两株草像两棵文竹蓬松地长在水中,像一对夫妻在水中嬉戏,相依为命……水至清至纯,草碧绿碧嫩。水蓝草绿,有一种诗意盎然的意境。一个潜水泵躺在水里,一股清泉从井沿边的小沟流向井外。”汇涓成流,聚流必然成溪。“从井口淌出去的水,形成一条常年都不干涸的小溪。它静静地穿过田垅,消失在山的那一头。”“溪上建有水口亭,亭旁有青龙寺。”于是,从这亭、这寺便生花甚多传说与故事。仁东君的这篇文章虽然不是很长,只有3000来字,但读来真有陶渊明的《桃花源》之雅趣,叫人思绪飞扬、神向往之。
一位朋友说:“科学重在辨明真伪,宗教力在宣扬善恶,艺术基于甄别美丑。”我认为此言非常在理,真、善、美同属事物的三个属性,相互间虽有交集,但各自的维度有别,故此取向自然不一。对美的发掘是一切文学艺术的永恒主题。
在“房前屋后”一辑里,主要收录的是状写东安自然山水与人文景观的文章。这是卿仁东先生精心创作的一组好文章,对推介东安,宣传东安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文艺对地域的影响是深刻的,因一首歌、一幅画、一部电影、一部书、一个人常常影响一个地域。如香格里拉,原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迹罕至的地方,它偏远、荒僻、寂静、贫穷,乃至连空气都十分稀薄。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经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的出版和传播,遂使得“香格里拉”一夜成名,成为西方世界“世外桃源”的代名词,成为云南旅游的一大热点。这就是文艺的力量。
卿仁东先生虽然只是生长于斯的一位草根作家,但是他对故土的热爱,对家乡的真诚,却洋溢在他的每一篇文章里。他以拳拳之心去状写、去讴歌家乡的山水,于是,许多向来为人所未识的景致,通过他的文字,渐渐地走出东安,走出永州,走向湖南,成为人们谈论的一个话题,抑或成为下一个旅游的去处。
卿仁东的山水散文,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视觉独特,给人以奇以新的冲击,从而好读,耐读。譬如“舜皇山”是东安的一处名胜,去观光游览的人甚众,去状写与描摹的文章也不在少数,如海天的潇湘工笔画里的“卵石系列”,画的就是舜皇山中溪水里的石头。我记得易先根、李长廷、文紫湘、蒋国森等人都写过舜皇山的散文,而卿仁东为了避开与别人的雷同,他则选取舜皇山的晚风为切入口,创作了《舜皇山品风》这样一篇脍炙人口的好散文。其文章的开头这样写道:
舜皇山神奇的晚风,不同于春天的和风,夏天的热风,秋天的凉风,冬天的朔风,更不同于腊子口夹着尘土带着腥味常年不绝的狂风;它不受季风影响,不受季节制约,每到太阳西沉,黄昏降临,便阵阵袭来,四季如是,永远是那么凉爽恒稳,那么爽心润肤。
来自70个国家和地区的6500多家参展企业和来自80个国家和地区的225 000名观众将参加2019汉诺威工业博览会。有三分之二的参展商和三分之一的观众来自海外,其中约95%的观众是行业专业人士。在2018汉诺威工业博览会上,大约8%的观众(16100人)和23%的参展商(1160家)来自亚洲地区。
从这阵阵吹拂的晚风里,给人带入到了一个神奇的时空:“刹那间,只觉心旷神怡,荣辱皆忘。唯有缕缕山风在胸襟间鼓荡不已,激起我们追随上古贤君遗训的念想。”思接千载,感怀千古,发心中之幽思,抒胸间之臆气。也许这就是千百年来,文人们之所以崇尚于观游的玄奥。柳宗元《零陵三亭记》曰:“邑之有观游,或者以为非政,是大不然。夫气愤则虑乱,视壅则志滞,君子必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情宁平夷,恒若有余,然后理达而事成。”观游天下风景有“理达事成”之妙,读绝妙文章同样可以“情宁平夷”而气顺情畅。
卿仁东先生对舜皇山的描绘可谓是全方位的,他从舜皇山的风,写到游舜皇山的奇遇,再写到舜皇山的寂静、狂野、狂欢与诗话,将舜皇山的一涧一溪、一草一木,皆尽现在文字之中,让我们感受到舜皇山的律动之美与底蕴之富。
假若说舜皇山的美是一种自然的奇绝,是一种娥皇、女英的阴柔与舜德南风的馥郁,那么《画山秀水黄泥洞》、《塘家山梯田》、《将军棋上映山红》、《白竹九老》等系列文章所呈现的则是一种自然的绝唱与人类的悲壮。
自然之中,最为奇幻的莫过“瀑布”之美。对瀑布之美的认识,我们大多是从李白的《望庐山瀑布》开始的,自读了李白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诗句之后,每入山林,每闻溪响,都会情不自禁地朝溪水的方向仰头望一望,是否会有李白笔下的那种“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壮观!为了探寻瀑布的水流之美,我不仅去了“日照香庐生紫烟”的庐山,还到过黄河壶口与贵州的黄果树,也去过四川的九寨与黄龙,每到一处,我无不被其狂野、雄浑、静谧、隽秀的自然之美所摄服。水是有灵性的,它在“五行”之中最具流变,不仅浸润大地,熄灭火炎,淬煅钢铁,滋养万物,但又有鲜明的个性。卿仁东的文章中给我们介绍了一处“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自然之美——皂水凼瀑布:
皂水凼瀑布有102米高,由三级组成,上面青龙吐珠,中间流金撒玉,下面如烟似雾。如果你站在瀑布下抬头仰望,你便会发现,它简直就是美人脸上散开的一缕湿发。(《画山秀水黄泥洞》)
简简单单的几笔便将皂水凼瀑布的内质与外貌勾勒了出来,将其精气神呈现在读者的眼前。尤其是他的那一比喻:“美人脸上散开的一缕湿发”,真是贴切而生动。
高山沉淀历史,河流孕育文化。假若说山是上帝的雕塑,那么田地便是人类的杰作,尤其是当我们看到那高山之上层层叠叠、漫无际崖的梯田时,这种震撼心灵、抗争自然的图景,不能不叫人叹服。仁东兄的《塘家山梯田》一文,给我们展示的就是这种人世间的绝唱:
塘家山梯田位于舜皇山……海拔1400米……从山上往山下看,好漂亮的梯田!它们依山就势,重重叠叠,覆盖着山山岭岭,从山顶铺到山腰,参差错落。那田塍更是漂亮,随意弯曲,用流畅的笔触和优美的线条,在大地上画出了任何画家也构思不出的画图。仔细看来,这些梯田有的依着半壁山坡而下,有的把整座山团轩缠绕,有的较大能插上百十路秧苗,有的较少仅八仙桌那么大,称为‘蓑衣斗笠’田。
小时候,读《愚公移山》的故事,总认为那是神话传说,不足为信。今天读到卿仁东的文章,从塘家山梯田的壮观景象,忽然感到人的力量的巨大,感到愚公精神的可贵与可赞。塘家山人,在这陡峭的山脊上开垦出一片一片的水田,并依靠这片田土来养活了这样一个村庄,这是何等的悲壮!在那个农具都十分简陋的古代社会,在那个交通全靠双腿的农耕时代,塘家山的祖先为了生存,竟然在这陡峭的山岗上垦出了现代机械都难以完成的梯田来,其前仆后继的执著与坚持,绝对是非愚公精神所不能比拟。
孔子曰:“仁者爱山,智者乐水。”爱山是因为山的仁慈宽厚,乐水是因为水的流转变化。人际之星的苍生,尽管缈小而卑微,但是,他却拥有山一样的人格与水一样的智慧。于是,便有了“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勇气和胆识。卿仁东先生在游览完“塘家山梯田”后,心中忽有所悟:
我在想,人生很像这塘家山梯田。当你在山下的时候,仰头看到的是悬崖峭壁和高不可及的巍巍大山,路又十分难走,九曲十八弯,常有云雾缭绕,还有风雨雷电、雪灾冰冻、山洪暴发,看不清前面的路,也看不到光明和希望。但是,只要执著地一个弯一个弯地上,不停滞,不后退,就能到达企盼的高度……
对的,在人生途中,我们所需要的就是这种坚持与坚守,这种执著与毅力。这是仁东兄的感悟,也是给所有读者的启迪。读仁东兄的《塘家山梯田》,让我想起了因永贞革新失败而蒙遭贬谪永州的柳宗元。柳宗元在永州困居十年,使他“少时陈力希公侯,许国不复为身谋”的宏图壮志,转眼间“风波一跌逝万里,壮心瓦解空缧囚”,真真切切地成了朝廷的异类。但是,柳宗元并没有因贬谪荒服之远与昔日好友的背离而消沉下去,而是以钢铁般的意志在困厄中前行,在寂寞中坚守,在孤独中奋进,从而使其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座丰碑,他的诗文在唐宋的阳光下绚丽多姿,在历史的星空中熠熠生辉。而这塘家山人的杰作,何尝不是人类耕作史上的一个壮举与开垦之旅上的一个绝唱?
在卿仁东的文集里,除了自然山水的描摹,除了行迹天下的记录,除了异域风情的状写,其中也不乏对历史人文的感怀和亲情友情的眷恋。如《怀念凉亭》、《寻找家乡的石板路》、《老屋》、《月满中秋》、《劳动手册》等系列文章,都写得清新而鲜活,其对历史的回眸,其对现实的观照,充分体现了作者的写作情怀。他的笔触总是紧紧地根植于脚下这片潇湘沃土,根植生长于斯的父老乡亲,如《我的祖父》、《母亲的牵挂》、《岳父》、《妻子的清明》、《小舅子,你在哪里》等一系列文章,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卿仁东的文章之所以写得情感真挚,道法自然,没有无病式的呻吟与作态,也无浮华的辞藻与修饰,原因是他以本真的心态去写本真的文章,这样便若水中之莲,淡雅中尽现其美。体现了作者心灵深处的追求,也反映其为人处世的风度。
诚然,这是卿仁东的第一部散文集,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不足,这主要表现在题材面开掘不够,个别篇章缺乏深度。我真诚地期盼卿仁东在今后的创作中有更大的收获和更多的成果。
(责任编校:张京华)
2016-12-06
湖南省社科评审委课题“潇水流域作家作品研究”(项目编号XSPYBZZ024)。
杨金砖(1963-),男,湖南东安人,湖南科技学院编审,主要从事潇湘文学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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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7)01-004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