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0日下午,本刊“海上戏剧沙龙”活动特别邀请了沪上戏剧界的几位青年学者,畅谈由孙惠柱编剧、导演的话剧《宴席》。
话剧《宴席》,讲述的是当年的一个传闻,据说1943年,亲任国立中央大学校长的蒋总司令请三位教授吃饭,教授们没给他面子,竟然有三个人捡起请帖冒充教授前去赴宴,并与代替校长出席宴席的“夫人”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宴席对话,上演了一出亦真亦假、笑料百出的“奇葩”宴席……
因为与南京大学出品的喜剧《蒋公的面子》“撞题材”,众青年学者的评议在两部作品的比较中展开。
《蒋公的面子》和《宴席》,两部戏若同时在同一个剧院的两个剧场演出,想来真是极有意思的:这边厢真教授争相表决心,绝不赏脸去吃饭;那边厢假教授早已捡了他们的帖子,大摇大摆去赴宴了。
《宴席》的人物设置和故事背景来自于《蒋公的面子》,一个学校的清洁工,为了喝到校长宴席上的鸡汤假冒教授赴宴;一个迟迟没有升官的教导主任,想当面和校长表忠心,谋得一席好职位;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讲师,想在《中央时报》记者面前骂校长,博取关注与功名。前半个小时的演出,基本上是一个传统的喜剧结构:三位假教授在等待校长的过程中出尽洋相,笑料不断,似乎是消遣了《蒋公的面子》,与之唱起了对台。直到“夫人”出场后,才看出创作者的野心和格局:夫人想要创办“寰球头等学府”,并亲任校长,便假借蒋公之名,宴请教授,希望得到教授们的支持——哪知请来了三位假教授,费了半天口舌,竟是鸡同鸭讲,文不对题。面对各怀鬼胎的三个人,夫人倒毫不忌讳时局,言辞句句针砭时弊——编导借夫人之口,讽刺了当下社会的种种怪现象,犀利得让人胆颤心惊!
也许是编剧想说得太多,或者是三个假教授挨个儿与夫人进行一对一谈话,这种结构显得太有意为之。场上只有两个人,再加上三个假教授的身份设置,使人物的水准和夫人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面对夫人的质问,只能嗯嗯呀呀地打马虎就过去了,除了挖空心思表达自己的小九九,说不出更高级、更有内容的话语来,难以和夫人形成对话。夫人的观点当然很精彩,可是话剧不是演讲,长篇大论听着听着就难免乏味。
整场宴席,只上了包子和三明治,任君选择。三明治和包子正代表了夫人所说的两种办学方式:美国的三明治,夹的什么料都露在外面,一眼就能看清;中国的包子,皮都是又白又圆,什么馅儿还得靠猜,吃到好料算你运气,吃到咸菜也只能自认倒霉。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点,本以为会对此大做文章,未曾想清洁工揣着包子和三明治下场之后,这顿“饭”就没了下文。除此之外,导演还设置了大量的隐喻:和帖子同色的擦鞋布、钢笔插入笔帽、三个假教授的心魔、还有结尾出现(并未真正上场)的蒋公——也许也是假的!还是同样的问题,编剧想说得太多,剧本容量却小了些,点到为止却说不通透,让观众看得云里雾里,加上话题之深,着实容易走神。
《宴席》是一个有深度、有思想的好剧本,在二度创作的过程中,也许是仓促了一点,完成度并不高。希望未来能看到不同的诠释、更好的演出,满心期待着!
《宴席》的题材悬念充分,切入角度巧妙,无论从话题层面还是故事层面,都是有吸引力的。最初走进剧场我对此颇有期待。但从最终的舞台呈现来看,前半段显得松散,夫人上场前和上场后与三个冒牌教授分别交谈的段落比较拖沓,逸出枝蔓较多,进入核心段落太慢,观众长时间陷在“到底要说什么”的疑问里。后半段则比较仓促,观众很晚才捕捉到主题的影子,此戏已快演完了。而结尾的一波波假教授连番到来的设定和呈现,又把观众好不容易接收到的主题再次冲淡。这让作品的主旨显得不够清晰,而像一些零散段子的串联。
如果以若隐若无显露出的主旨来考量,目前的舞台呈现,并没有把想要说的说好。除了节奏处理影响了观感,不止一位演员表演上还没有到位,特别是夫人和秘书的设定和呈现不够有说服力。三位冒牌教授的设定为:占便宜蹭吃混喝的清洁员、拍马屁谋求晋升的训导员、醉心尼采想一骂扬名的小教员。其中清洁员请来滑稽演员扮演,许是为了追求喜感。然而这个理由并不令人信服。个人认为话剧的喜剧感应该向内挖掘,依靠情节的编织架构和演员的准确磨合,而不是依靠外部嫁接。从实际效果来看,跨界演员已经尽职,演得松驰自如,状态甚至超过同台的话剧演员。这一方面与角色单一清晰、比较容易把握有关,此类角色也是滑稽演员所长;与此同时,张扬外放的表现形式也在影响着对作品整体节奏的把控。毕竟,话剧和滑稽是两种气质完全不同的表演手段(这并非高下和对错的问题),两者对接要达到浑然一体并形成共振很难。在作品本身严密的情况下,这种跨界混搭也许可以锦上添花,却很难雪中送炭。
《宴席》对于现在的演出市场来说是一股清风,一部难得的喜剧。我以为,创作一部喜剧最难做的不是构架结构,而是如何表达出剧作者对社会现象的真知灼见。能做到这一点,丰富的人生阅历是基础。《宴席》作者丰富的海外大学任教经验和对当下大学建设的深度思考无疑成为了本剧中三位“教授”积极向“夫人”出谋划策促进“中央大学”进步,“夫人”热议彼时国内大学鄙陋的基石。比起掉书袋式的考古发现,无疑这样的阅历嫁接使得《宴席》更有社会价值。
再者,《宴席》和当下的主流喜剧不同。在《宴席》中观众看不到套路化的段子和令人发腻的心灵鸡汤。当剧作家无法驾驭喜剧时,经常会用各种段子堆砌出一部作品,另外加上一个看似合理的喜剧结构。再高级些的喜剧就会大量使用心灵鸡汤来让观众“笑着哭”。对于观众而言,在一个公众舞台上能够听到自己认同的观点,似乎是一件很有成就感,很令人感动的事情,所以此招一出,观众们一定会为此剧翘起大拇指。
《宴席》走的是讽刺喜剧的路线。一个半小时的演出全看三位“如真包换”的假教授如何为了一碗鸡汤、一次握手和一份功名相互诋毁,趋炎附势;以及夫人如何在不知三人真实身份的情况下畅谈国殇,鼓励“教授们”大胆谏言。全剧几乎没有任何的老套路,不靠“心灵鸡汤”狂轰滥炸,却也可以让观众在笑得前仰后合之时顺带思考一下“如果我是教授,会不会去参加领导人的家宴。”
精巧的喜剧结构、浓厚的学术积淀以及视角独特的切入点这三个要素共同支撑起了《宴席》这部少有的喜剧佳作。有的喜剧需要靠好的喜剧演员来人撑戏,而《宴席》则是一部怎么演都精彩的喜剧。
《宴席》一剧中戏曲鼓点元素的加入,确实为年轻演员表演的节奏感增色不少。尤其在三位假教授排练“校长到来时”的几处鼓点,敲到好处,烘托出了每个角色心中的这位“校长”的形象。不同鼓点配合扮演者角色的不同语气语态、肢体动作,让观众觉得轻松好笑之余,也显而易见地看到了立体感的“校长”形象。但也有几处戏曲元素不知何意,譬如剧中戏曲道具红黄蓝三色转帕的出现,观者不明其意。
编剧技巧在人物的设定上,似有套路地在一层层抖包袱。但忽略过于娴熟但每层都是浅尝辄止的包袱阵,从细节里可揣摩出每个人物所代表的时代特色。地道的知足常乐的小农、军校出身看似一身正气实则只会拍马屁的基层工作者、有文化有骨气但最终向头衔、科研经费卑躬屈膝的读书人(也可看做知识分子)、通晓中外有身份有地位也会利用这身份地位的女性公众人物、身份不高但亦可仗权仗势的小秘书。这五个角色的设定,出现在同一台戏里,不仅可以碰撞出十足的火花,而且还会自然地引发观众的追问和思考:只有在那个时代才有这样的人吗?编剧不提一个当今之字,但戏里,几次质问的台词,都是面向观众咆哮喊出。也许,编剧在用一种极委婉的方式,含沙射影一把,讽刺一下当今吧。
这是一出在好看好玩之余又很有韵味的戏。主题上有能引发观众共鸣的社会讽刺,也有需要层层挖掘才能心领神会的隐喻;编剧上对各个元素和各种技巧的运用干练老道,尤其悬念的设置环环相扣;审美品质上,对艺术的虚构与真实之间的关系做了极致探索,结尾络绎不绝的赴宴教授将全剧的游戏化基调延展,余味十足。
如果能把对蒋夫人的辨认改成对另一个夫人的辨认,从而让人对一直在场的夫人起疑,动摇此前建立的夫人形象,会不会进一步使真实感受到挑战?另外,秘书捣鬼讽刺了一种现象,但如果在开始做些铺垫以暗示,到了结尾解扣时照应,是不是更显得步步为营?而且如果铺垫得巧妙,会让人对秘书也提高警惕,观众在看戏时大开脑洞,要看透钦差大臣真相的同时,也可以眼见小人物的真伪,使戏的真真假假打好几个弯,岂不妙哉?正所谓,品《宴席》,看古今中洋,试戏里戏外:真教授到底来没来,视乎你看不看得到;你看到的戏里假教授真不真,视乎你在戏外看不看得清。倘若你在戏外抬眼即见假教授,那么真教授也便只能在戏里寻找;戏里赴宴教授络绎不绝,却如戏外一般真假难辨。终究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嬉笑怒骂看客悲喜,辛酸泪流教授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