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入门：奔腾诗群作品选

现实主义入门

刘振周

一个冬天过去了，

他嘴里还含有那颗布满脑纹的核桃

无味了，棱角也被磨得光滑。

只有当极力吸吮，幸运的时候

也许能从羽绒般的缝隙

泄漏點点苦涩的单宁味。

他就会伸出长满白色舌苔的舌头

舔舔口子裂开的唇，

像山羊从野外捕猎回来

吐出生命的白沫

在滋润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

哦，沉默的男人

还有他口里那枚沉默的核桃

到底在等待什么？

如果那个时刻如期而至——

他是否会猛然跳跃而起

忘记曾经挑逗过丰满的桃的裸体

又像是持着钢刀在山沟上奔跑

那些风啊，吹在药的生长地

腥味，潮湿，当雪天雾化为氤氲的炊烟

——那是他在抽烟时，

面前突然来了一群咳嗽的士兵，

当他感受到来自气管和统治者的压力

本能地将那个核

迅速移入左边鼓起的腮。

再深呼吸一次可以储存四分之一世纪的氧气

他的肺终于张开了，

胸部升起一片肥沃的田野，

在黑色的土地之上

一口响亮的汉语终于即将叫嚷——

可是，除了可恨的幻想

他一动不动。

仿佛已经嗅探到那个时刻即将抵达车站。

又满足的继续沉默下去。

菠菜

薛松爽

我在火葬场看到了菠菜。

北风里，几个嚎啕的人

要将一场雪哭下来。

菠菜那么嫩，那么绿

贴着地皮生长。

看门的老头每天拿着镰刀

割上那么几棵。

空气新鲜

乱雪剑

有一个路过的人

突然扭过脸，盯着我。

我正坐在门口的小路边

手指柔软，数数认字，白着头发。

我记得，这是个下午

土墙上的青苔慢过皱纹

那三棵松树要略高于远处的群山。

蚂蚁飞快。

天蓝得要命，暂时还塌不来。

我知道他认出了我，他还爱我

他不坐在我的身边。

我还知道这条小路有泥，青石子

和落叶三千

并且，空气新鲜，永不回头。

情史

鱼念

偶尔会想起

隐匿者在灯下查阅自己的名姓

陌生人的办公室。连阴茎都镀上青铜的

斯巴达骑士

用来击毙的奢侈品，头颅一样悬挂城门

头颅像宫女们手里传递的蜡烛，日暮时分

命相凄美

屏风后面永远藏着一支勘测队

绝壁的屋宇闪烁着微金属的光芒，依次探测到受邀的主顾——非娼即病。修女的合唱团。

科学家追捕的弓箭手

雪地上的宗教

于之雅

月亮是在母亲进入教堂之后

才升起来的

大雪过后

星星很小，稀疏可数

但对于一个两手空空的人

每一颗都饱含垂怜之光

我独自在外面等待，风轻轻吹着

瓷器般的月亮，也吹着瓷器般的人间

……我感觉到自己也在变白

变轻。跻身于无数的雪花之中

大地干净而纯粹。而母亲结束了祷告

就要从那尖顶下走出来

戒指

树春

时间久了

手指上

有两条深深的

凹痕

它们永远独立

平行

如同车辙

负载过两个家庭

有时候

我会退下来

看看

清理一下

然后再戴上

每次到凹痕处

它就很自然地

卡在了那

地铁记（外一首）

李婵娟

地铁在地底下奔跑

像死人驾驶着棺材在死路上飞奔

我看见车厢里的男人都是你

我看见你的身体散落在他们的身体里

太熟悉了，对此我确信无疑

最开始我无意中捡回来的头

是你，肯定是你

轻蔑的眼神，烟草味的唇

吻我的时候像山的阴影

黑下来的天，直罩下来

后来我偷回过一双结实的手臂

我让它们整夜抱着我

紧紧地抱着，令我窒息

我还肢解回来一双大手

同样的位置长着同样的老茧

它们肯定握过一生的画笔

也为我洗过内裤，煲过鸡汤

今天我需要去地铁里寻找一根阳具

长度18厘米，直径4厘米

像狮子老虎掸苍蝇的尾巴

包着绒布的警棍

我需要它的鞭打，不停地鞭打

往后的日子

我需要一点一点地找回你

我需要夜夜占有这些支离破碎的尸体

像天生的婊子，淫娃，荡妇

“你死后，我只爱过他们的局部

以此来还原你”

对此我可以发下毒誓

相亲

透支了一个月的药费

她买了一条黑色真丝长裙

为了与黑相配

她涂了紅唇，红色指甲油

佩戴红色耳环

阳光透过窗户插进她体内

秋天的午后

她像一个妖艳的寡妇

静静地喝着苦咖啡

静静地忍住疼

在首义汇星巴克

她在等着一个崭新的男人

他说过人到中年各取所需

她终于努力尝试将你亲手埋葬

企图将婚姻还给世俗

她准备好了去扮演别人的妻子

当他发来微信

她站起身，扯平黑裙子上的皱褶

走进秋天的阳光里

细节之美（外一首）

林非夜

有那么一瞬间

思绪是停止的

时间充满魔法。

这一切没有到来之前是不可相信

到来的时候，理所当然

我要怎么向你描述

那些绽放悄无声息

雨滴带着灯火下坠

炙热，有小小的颤动，好像刚刚被打碎

某一个巨大的物件正在接受拆解

原本的沉重此时轻如芦苇

一句话脱口而出，收不回

它在尘世，那么细小，小如神迹

线条之美

描绘之后

继续延伸的才是被捕捉的

虚幻的，薄弱的，厚实的

正在穿透，包围。并深陷其中

一个最美的比例

可以随意处置

又无法安置

我在猜，那是弧形

像虹。像蔷薇的背面

像你侧过头看我

轻柔而不能逆转

像是你眼里的光

能看到多远，就有多远

深深的用意

禾青子

年轻的时候，有过两次

死神降临却又振翅飞走

在白云机场，深夜迫降的客机上

身陷杂乱绝望的哭喊

错过动车，也躲过心凉的悲剧

每当忆及这些，就感到庆幸

一些痛苦与归途，挽留了我

必定有其深深的用意

比如至今，我尚未多识草木

比如漫长人世，我的孤独还不够伟大

风吹叶落

勒马

风来了。枝头响起稀稀拉拉的

掌声，一些面色灰白的叶子

在为另一些坠入黑暗的叶子送行

力竭者以鱼的形态，存在于

白天与夜晚的缝隙中，它们失去了

重量，获得了永恒的透明

风来了。一首歌的间奏被一片

搁浅的月色放慢，慢得接近

瓷器、寂寞和光的腐朽

如同陈旧的

南冠

太阳出来了，满树的铁片涌出泪水

这岂非夏日的阳光，因为炙烤

一些蜷缩着变红变黄，一些依然脸色铁青

这岂非是描述过的阳光，因为归来

她在寒冷的阳光中伸展着身体

如同惊心动魄的，陈旧的爱情和贫穷

如同月亮，这意外的惊喜和美

手持这一颗，往陈旧的沙堆上增加

眼睑的轻霜，蔓延向她洁白的衷心

一片羽毛坠落的撞击使大地颤抖哀鸣

一朵玫瑰的呼吸如同风暴

在那里暴动，血液如同岩浆涌上她的脸庞

礼物

橘色的雪

这是你想要的

从清晨开始

这些密集的

白色的语言，从天空纷纷落下

带着它们的蝴蝶，安静的，不急不徐的诉说

而你只需要倾听，注视，流泪

傍晚，你来到白色的河滩上，月亮又圆又大

每迈一步，都是踩在椭圆形的琴键上

而你也越来越白，越来越单薄

此刻你们都屏住呼吸

用一种透明的，白色的忧伤互相照耀

你们就这样完成白银的交接

并拿出互赠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