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智斌,张 媛
(南昌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 江西 南昌 330031)
微博“多边舆论场”博弈研究
郑智斌,张 媛
(南昌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 江西 南昌 330031)
基于媒体化的公共平台属性,微博已经超越“两个舆论场”的官民二元论,成为一个多种话语和利益进行交流、竞争甚至敌我对抗的“多边舆论场”。由于社会各方参与,微博空间高度同构了现实社会场域,其舆论博弈表现在五个层面上,并盛行“丛林法则”,导致非理性甚至混乱失控的特征。倡导对话协商与多边合作博弈,变撕裂共识为构建共识,是微博多边舆论场发挥社会建设性的必然要求。
微博舆论场;多边舆论场;合作博弈
19世纪中叶,物理学家法拉第等人提出并阐述“场”概念,从此场概念成为整个现代物理的范式。场是物质存在的一种基本形式,即物理量在空间中的弥漫性分布,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确实存在。场概念揭示出事物之间存在的内部联系和作用力,并提供了一种不通过直接接触而产生相互作用的模型。因此,这个概念逐渐超出物理学范围,向社会科学领域渗透,催生了众多的场概念与理论。
在社会科学领域,考夫卡、勒温、马莱茨克、布尔迪厄等学者都对场有过深入研究,提出了不同的社会场论。在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中,场域是指由社会成员按照特定的逻辑要求共同建设的供个体参与社会活动的主要场所。其一,场域是各种要素关系的结构体系,一个场可以被定义为由不同位置之间的客观关系构成的网络或构造,其中充满了关系的较量和争夺;其二,场域是相对自主的社会空间,不同场域具有不同的自身逻辑、规则和必然性;其三,场域是具有策略性和竞争性倾向的系统。它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充满了积极活动且不断博弈的各种力量;其四,场域的疆界是动态变化的。此外,社会场域中一切运作都存在资本或权力的影子,它们决定了一个场域内力量竞争的逻辑。这种资本包括经济的、社会的、文化的和象征的四种类型。其中,象征资本是有形的经济资本被转换或伪装后的隐蔽形式,比如个人在信用、名望和认可上有用的资源。
大众传播是现代社会的神经系统和“公共讲坛”。媒体通过信息、思想的交换活动,在将社会各领域、各层次主体联结起来的同时,也将这个社会场域转换为舆论场域。学者刘建明认为,舆论场是舆论形成的条件与空间,即若干相互刺激的因素使众人形成共同意见的时空环境。其构成要素有三个,即空间中人群的密度与交往频率、空间的开放度和气氛渲染力,集结密度与交往频率越高、开放度越大、渲染鼓动力越强,形成舆论场的可能性就越大。传统媒体往往由政党或资本控制,是少数人的生产、多数人的消费,这种封闭、单向的传播使其不可能原样复制现实社会场域,同时也容易使舆论场受到操纵;相反,自由开放、各方平等参与的互联网则因其更贴近真实的社会场域而可能营造出更加公平公正的舆论场。
1998年,新华社总编辑南振中提出“两个舆论场”概念,认为党报、国家电视台和国家通讯社等主流媒体构成了官方舆论场,而口口相传则是民间舆论场,后者也通常用于描述互联网舆论环境。然而,现在网络媒体的结构并非泾渭分明,其中既有体制内外、境内外、主流与非主流、商业或非商业的各类媒体,又有新兴的社交媒体、自媒体,它们使一个全天候全球化、构成多元和关系复杂的网络舆论场应运而生。
微博是当前最为典型的网络舆论场。微博拥有数亿用户,为任何个人、组织所共享,并具有鲜明的新闻媒体属性。但是,它摒弃了传统媒体一对多的“大教堂模式”,以社交媒体多对多的“大集市模式”取而代之,它甚至超越了传统的新闻网站、博客和BBS,一跃而为当下网络舆论场的主阵地。所谓“人人都有麦克风”,微博平台必然超越于“两个舆论场”,构建出一种主体更多元、思想交流更复杂的“多边舆论场”。
微博多边舆论场由信息场、心理场和社会场三部分交汇而成。信息场即媒体和非媒体的微博用户所发布的信息流及其相互关系;心理场即用户主体的交流需要、心理活动、相互关系及其相互感知;社会场是现存的社会存在关系网络,即微博内外各力量主体(比如用户和互联网管理者)与现实环境因素(比如国家政治、经济形势)对微博舆论空间的介入与影响。也可以说,这种舆论场是人(用户)、内容(信息与舆论)和社会关系(社会交往)三者的高度统一,它们相互影响,决定了微博交流的整体情景及其主体行为。
与传统舆论场相比,微博舆论场具有鲜明的开放性、非精英化等特征。微博是布尔迪厄所指的那种“大规模的生产场域”而非“限定的生产场域”,其自由、开放、平等的参与和自我授权式的内容生产、发布、共享可能容易形成碎片化舆论,但是它极大地扩展了现实社会场域,结束了传统媒介的霸权,在较大程度上摆脱了官方话语体系对公共舆论场的影响,从而成为一种更加民主、真正大众化并且充满生机活力的舆论场,并最有可能构建出如哈贝马斯所言的“公共领域”。当然,微博舆论场并非空中楼阁,不可能自外于现实的权力与关系;相反,它时刻与其他现实的社会场、舆论场存在交互作用。也因其如此,微博舆论场并非科学、艺术那样的专业场域,其自足性、自主性较低。表现为,尽管个体网民在绝对数量上是微博的主要用户,他们也可以贡献原创的有影响力的内容,但是,专业媒体、官方机构、商业组织和意见领袖仍然是其中重要信息、显性议题与流行意见的输出者。这表明,微博同样也是权力与资本等多重力量争夺的舆论领地。
(一)主体群落的多元构成
以公共领域属性最高的新浪微博为例。新浪微博现有注册用户5.3亿,是一个庞大复杂的几乎涵盖所有社会主体的集合体。这些主体既有区隔又相互作用,分为两大类:
在个体方面,可以简单分为两种:一是来自各行各业的草根,即数以亿计的“三低”(低学历低年龄低收入)用户,他们在传统媒体中通常是缺席者、失语者,但今天却成为微博中的新兴主体,并被认为比其他社会阶层更拥有道义上的话语权,其力量能“撑起半个舆论场”*出自柴辣的《月入3000元撑起半个舆论场》,南方都市报,2014-07-03(11)。;二是来自体制内外的传统精英,即政界、商界和知识界等社会较高阶层人士。此外,还有大量、普通的各类公职人员,他们既是组织的依附者,又在微博中显现出更加人格化的一面。有些个体在微博中担当了“意见领袖”角色,其中,既有传统精英,又有微博自己造就的“草根明星”。意见领袖通常具有明确的价值和目的追求,话题与意见制造能力较强,因此追随者众,有时可以改变大众舆论的走向。这种影响力的形成主要来源于一种“滑移”机制,即个体所拥有的现实资本、符号权力向网上迁移,比如微博实名认证机制可以使名人比一般人更快地积累其数字资本。
在组织方面,主要有三种:一是党政机构。近年来,鉴于传统主流媒体舆论场影响力下降,公共权力不断进驻微博,这类用户现已超过10万个;二是境内外新闻媒体,其职业优势使其联结其他所有主体,并成为最活跃的意见群落,在微博舆论的冲突与融合中有着重要作用;三是经济组织,即各类公司、企业等技术或商业的力量,其介入微博舆论场主要是为了谋求经济利益的最大化。比如,新浪微博作为上市公司,可以透过技术与非技术的管理手段来营造有利于微博自身品牌成长和发展的舆论场,表现为炒作话题、删除帖子等。
(二)多边博弈的层面及其无序表现
每类主体通常只代表其所在阶层或社群的基本价值和利益取向,但是,在微博中各主体内部存在差异和分化,使得不同群落之间既有冲突又有合作,于是形成了微博舆论极其复杂的生产与博弈状态。
具体来说,微博多元主体之间的互动发生在五大层面:一是思想层面,微博被誉为“自由的意见市场”,从中可以折射出种种中西方社会思潮,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到个人中心主义、享乐主义、新自由主义、民粹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等。二是政治层面。二十年来,互联网通过技术“赋权”运动推动了公民权利意识和民主政治意识的觉醒,微博兴起进一步促进了公民参政议政和政府网络问政的热情,也带来了官与民之间的话语冲突,主要表现为,民间对各类负面新闻事件流行泛政治化解读,批判的焦点常常直接指向国家政体,而主流媒体和政务微博往往不敢于也不善于介入这种舆论竞争,要么沉默,要么作秀,因不得要领而难以有效引导大众舆论;三是文化层面。通俗商业的大众文化主导市场后,传统精英文化在反智主义盛行的微博上更倍受冷落和挤压,专家学者、公共知识分子被戏称为“砖家叫兽”“公知”,精英和草根严重对立;四是经济层面,为攫取新经济资源和谋求数字资本,从新旧商业势力,到专业媒体、意见领袖甚至普通个人,无不逐鹿网络,通过“水军”、“推手”和“打手”等公关或营销手段,来植入或控制有利信息、诱导舆论、扼杀异己,使虚假信息、恶意炒作和病毒营销甚嚣尘上,微博蜕变为不折不扣的生意场和名利场;五是象征层面。由于主体的象征资本是用符号和话语构建的权力,舆论博弈本质上成为话语权之争。而网络技术赋权可以制造出新的平等与不平等,一个主体在现实中越拥有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那么其在网上就越容易转换出自己的数字象征资本,从而在舆论博弈中也就越有竞争力和主导权。
微博具有民主基因,但并非“电子乌托邦”。微博既迁移又重构现实诸关系与多种力量,这使其既遵循传统社会场的基本逻辑,又有着自身的逻辑和运动规律,导致多边舆论场常常陷入混战的状态。表现为:(1)敌我逻辑。如布尔迪厄所言,高自主性场域遵循“是非”逻辑,低自主性场域遵循“敌友”逻辑,微博中也盛行不以事实、是非与逻辑为依据来辩驳事理、寻求真知,相反,它讲究丛林法则、党同伐异,不客观、不合作、反智和群体极化等现象突出,而“理中客”*出自张琼的《“理中客”为什么不招人待见》,法制晚报,2013-11-04(9)。成为笑谈。比如,流行“站队不站对”、“左”“右”两派对攻,以及围观恶搞、语言暴力、造谣传谣、恶意人肉搜索、过度炒作乃至舆论审判等种种不当行为。这种被扭曲的心理场和行为场使微博被抱怨为“最不讲理的地方”,自说自话者多,真正的听众很少,严重阻碍了社会共识的凝聚。(2)不平等或操纵性。由于不同主体所拥有的现实资源、象征资本并不平等,加之信息不对称、丛林法则的存在,微博舆论场存在“摇摆率”,即谁的议题设置能力强,谁的问题就重要,舆论因此容易被误导或发生偏移、逆转。(3)无边界无结果。表现为,无视道德与法律的底线,怀疑一切,打碎一切,任何一件事情都可能引发无谓的骂战或泛政治化、泛娱乐化解读,导致相同的论争周而复始,各方陷入博弈的困境,难以凝聚社会共识。其实,这种舆论乱象也是当下社会价值多元、共识崩解、底线失守,乃至主流媒体舆论引导能力严重弱化的反映。应该说,这与微博本身存在技术短板(比如匿名传播)有关,但主要是转型期社会结构分化和现实诸矛盾尖锐化的产物。
微博舆论场的斗争既是结构性的,又是混沌一体的,是社会不同阶层、利益集团和社群之间的交锋。只有平衡错综复杂的各方力量关系,才能减少矛盾与对抗,使微博发挥更多建设性力量。
首先,社会治理者要摒弃官民舆论二元对立的割裂思维。当下社会结构日趋分化带来社会价值观的多元化,各种阶层或社群、价值观之间既有矛盾也有融合,远非官、民两大话语体系的简单分野。微博作为全民集合体与多边混合博弈的舆论场,并不等同于民间舆论场。比如在大众网民和意见领袖中都存在所谓的“左”“右”派,所以不同主体在利益考量、话语关系上是动态变化的,有斗争又合作,这正是微博舆论场可能展开建设性讨论的基础。
其次,倡导对话理性与多边合作性舆论博弈。微博实践证明,国人的公民精神、对话的意识与能力还远不健全。要建设一个良性的网络舆论环境,应该加强相关法治建设,规制丛林法则等乱象,否则将导致劣币驱逐良币。同时,还要加强塑造公民社会的共识。比如公民意识,人们应懂得权利与责任、义务的高度统一,学会如何在公共生活中“共同生活”,既讲自立、能参与、会批判,又要守法纪、重事实、讲理性和会宽容。因此,要在实践中确立网络公共对话的理性、规则与伦理,摒弃非理性、暴力和你死我活式的零和博弈,倡导有竞争有妥协以求增进多边利益乃至社会整体利益的合作式博弈。只有不同社群、舆论场之间有竞争有合作,求同存异才能扩大共识,并壮大巩固适合于中国国情的主流价值体系。如此,这个多边舆论场才有可能发挥更强的社会建设性。
第三,加强线上线下对话与协商的渠道建设。十八届三中全会指出,要推行社会主义协商民主,让所有主体都可以通过自由平等的对话、协商来参与公共决策和构建共识,这也有助于矫正当下流行的新自由主义的不足。当前,社会治理者应改善施政理念,加强信息公开和网络施政问政,党政机构微博要积极、务实发声,加强与网民的沟通互动。在重点领域、热点负面事件期间,要鼓励和引导各方对话与协商行动,以减少对抗、增强合力;官方媒体也要勇于善于介入民间舆论场博弈,加强设置公共议题和正确引导舆论的能力。新浪微博推出由专家学者、普通网民组成的社区管理委员会,也是一种不错的推进公民对话和有序参与的尝试。唯有透过政府与社会各方的对话和合作,才能保障网络舆论场的有序运行和健康发展,才能真正壮大社会主义主流思想舆论。
[1]聂德民.对网络舆论场及其研究的分析[J].江西社会科学,2013(2):188-192.
[2]皮埃尔·布尔迪厄.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论[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50-69.
[3]刘建明.社会舆论原理[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82.
[4]陈芳.再谈“两个舆论场”[J].中国记者,2013(1):43.
[责任编辑:吴晓珉]
A Study of the Game of the Multilateral PublicOpinion Field of Microblog
ZHENG Zhi-bin, ZHANG Yuan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Nanchang University, Nanchang 330031, China)
Based on the attribute of the media-oriented public platform, microblog has transcended the theory of opposition between the government and the public in “two public opinion fields”, becoming a “multilateral field of public opinion” where various speeches and interests exchange, compete and even defiantly fight. Due to the involvement of all social parties, microblog space has highly structured the realistic social field. Its game of public opinions embodies in five aspects, and advocates “the law of the jungle”, resulting in the features of irrationality even chaos and loss of control. Advocating dialogue and consultation along with multilateral cooperative game has turned “tearing consensus” into “building consensus”, which is a necessary requirement for the multilateral public opinion field of microblog to play a constructive role in society.
public opinion field of microblog; multilateral opinion field; cooperative game
2016-03-23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3BXW034)
郑智斌(1969-),男,江西高安人,南昌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传播理论、网络传播研究。
H109.4
A
1004-1710(2017)01-004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