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国宏
在冬天的河床上“撒欢”(外一篇)
钱国宏
钱国宏
生于辽河平原,崇尚用文字砌就生命的高度,著有散文集 《我被文字敲醒》《忽然半生》等。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一直为冬天抱打不平:总有人给冬天打上“凛冽”“冷酷”等字眼,仿佛了无生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其实,冬天里有很多景致、乐趣和感受是独特、唯一且刻骨铭心的,尤其是那种“撒欢”的感觉!
雪像洁白的精灵,撒着欢来到冬季的。在雪的滋润下,冬天愈发神采奕奕,精神百倍。看吧,雪花漫天飞舞,从天而降,“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此时,最适宜站在天井当院或旷野荒郊,张开双臂,在雪里地疯跑,随便喊些什么,或者在雪地里打滚、折跟头,接受雪的沐浴和洗礼。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雪后的景致静谧得像一首古诗。可这种意境很快就被孩子们给打破了,他们呼喊着冲出家门,争先恐后地来到雪地上撒欢:打雪仗、堆雪人、滚雪球。喊声阵阵,雪弹飞射,炸开的雪团溅得孩子们一脸一身,也溅出了满院、满村的欢笑。那欢快清脆的笑声震落了枝上厚厚的积雪。受孩子们的情绪感染,青年恋人们也顾不得羞涩,在雪地里追逐打闹,围着臃肿的大树捉迷藏,一不小心,震落了树上的雪,落到头上、脸上,溅出了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冰雪似乎是孪生姊妹,雪花飘舞时,冰也悄然钻进了冬的怀抱。人们正在雪地里撒欢的工夫,猛一抬头,忽然发现檐下不知何时挂出了一溜溜水晶般的“刀山枪林”,晶莹剔透,如诗如画。这就是北方冬天难得一见的“冰凌”。每年冬天,都有大批的游人风尘仆仆来到北方,拍雪,拍冰凌。那些晶莹而锋利的冰凌,谱出了冬天迷人的旋律,也演绎了一场场“沙场冬点兵”的壮观图画:人们敲下一根根粗粗的冰凌,握在手里比“剑术”,往往是一番格斗刚刚开始,“宝剑”便折断了,雪地里,铺下了一层层欢笑。
“又是江湖玉脂凝,健儿竞技踏冰行。凤凰展翅双飞舞,赢得如潮喝彩声。”河川结冰后,孩子们便扛着冰车,争先恐后地跑到冰面上,拉开了冰车大战的帷幕。矫健的身影在冰上穿来闪去,身后洒下一河的笑声。也有在冰面上玩“老鹰捉小鸡”游戏的,你抓我躲,弄不好滑倒一大片,开心的笑声顺着冰面传出多远……
破冰冬捕是最有乐趣的事。凿出冰眼,搅鱼、钩鱼、淘鱼……冬捕时,全村老少都会涌到冰面上来瞧热闹,“出鱼喽”“上钩啦”!兴奋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活蹦乱跳的鱼虾把人们的心情也挑逗得忽闪忽闪的!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置身冬的怀抱,在冬天的河床上撒撒欢,跑一跑,滚一滚,甚至是走一走,都将是一季美的体验,一段快乐的行程,一种播种幸福、收获惬意的人生片段。
陪着太阳过冬
一迈进冬的门槛,北方几乎所有的农活都像两栖动物一样冬眠了。忙惯了的乡下人这会儿该做些啥呢?晒太阳啊!
确切地说,晒太阳也是一种农活,一种自在惬意的农活——在太阳底下闭目养神,为来年开春儿秣马厉兵。从这个层面上说,晒太阳也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农活呢。晒太阳不仅是农活,也是北方冬季常见的一道乡村景观,它像一缕阳光温暖地储存在北方人的记忆中。
冬天的太阳稳重而温柔。早晨八九点钟,太阳就赴约而来,静静地挂在天空,色调明快干爽,透着几分亲和与友好。村里的男人吃过早饭,便三三两两地聚到村中的向阳地儿,打过招呼后,一字排开,或坐或蹲或倚或靠或翘或站,或拽把稻草或垫几块砖头,一律脸朝太阳,袖着手或抱着肩,享受冬日的日光浴。冷风在身后的墙外野狼般嗥号着,而墙这边则是另一个世界:阳光暖暖地照着斑驳的土墙和墙根晒阳的人们。此时的太阳并不刺眼,人们可以摆出自己得意的姿势:圆睁二目的,默默地瞧着远处的村落,以及落在枣树枝上的一只瑟缩的鸟;微闭二目的,幸福地遐想一些乱糟糟的往事,脸上闪着金色的光晕,嘴角漾着甜美的笑意;也有倚在墙角坐在马扎上把卷看书的,看得入了神,便忘了身外的一切杂音,如老僧入禅进入一种境界。有几个刚从外地打工回村的后生,捞几件见闻活灵活现地讲,于是晒阳的队伍里便有了几阵高低错落的笑声。碰上星期天或者寒假,墙根就陡然增加了许多热闹的元素——孩子们从作业堆中跑出来,汇在墙根处,边晒阳边玩一些关东老游戏,吵吵嚷嚷,惹得晒阳的大人们津津有味地看。偶尔也有人边晒阳边聊些时尚话题,家事国事天下事一一摆来,仿佛“六方会谈”“金融危机”就发生在前村后屯。
冬日晒阳并不是男人的专利,乡下的女人也抗不住温暖的诱惑,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完家务,婶子大娘姑娘媳妇或带着板凳或夹着马扎,裹挟着一股香气,嘻嘻哈哈地聚在向阳地儿晒阳。不过,她们的手里可不闲着,边晒阳,边忙着纳鞋底、织毛衣,飞针走线,争分夺秒。三五分钟过后,晒阳便成了 “新闻联播”,村里村外的新人新事,一桩桩、一件件逐次拎出,谁家的大棚收入3万多元,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名牌大学,谁的女儿在省城开了家美发店,谁的儿子当上了局长……听得四姑三姨二婶们一边好生羡慕,一边暗自鼓劲:回头咱也努努力,也风光他一把!
老年人晒太阳比较静。住在乡下的老人们春种秋收,饱经风霜,晒阳时很有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超脱感——他们晒阳时间随意、地点随意、姿势随意,嘴里往往还噙着个长杆烟袋,悠悠往事就随着缕缕轻烟飘起、飘散。老人们眯起双眼,在阳光里默默地享受着——静默和微笑是冬日晒阳的最高境界吧!
乡下人就这样忠诚地陪着太阳一步步地量过冬天。寒风凛冽的日子,有人守在炉火旁边懒得动弹,而乡下人却在冬天的深处,袖手,闭眼,参悟阳光的味道和寓意。
责任编辑 刘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