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中的死亡恐惧

2017-02-22 17:45安颖
文教资料 2016年25期
关键词:恋母情结

安颖

摘    要: 苏童的短篇《狂奔》可以看做一首诗样的小说,是他对人生,对生命思索探询之后的产物。篇中,苏童所力图表现的是一种自儿童身上观照出的人类普遍宿命的深渊和人在命运旋涡中挣扎以期找到并“狂奔”出一条出路的本能努力。恰是由于儿童视点的选取,使作品的内涵意义更趋深刻和耐人寻味。

关键词: 《狂奔》    苏童小说    恋母情结    死亡恐惧

《狂奔》是苏童短篇小说的代表作。小说完全按照一个儿童的经验方式来叙事,以农村男孩榆在成长过程中面临的死亡恐惧和俄狄浦斯情结这两种情感为主线(主线之中又以死亡恐惧为主),最终死亡恐惧导致主人公向着期待摆脱死亡的境地“狂奔”的结局。小说两条线索中的死亡恐惧淹没一切的结局把读者引向了对人的生命及其价值的质疑与探询之中。

一、男孩榆的恋母情结在小说中有多处具体体现

在榆的眼中,他的母亲有着“很黑很亮的长发”;生活中父亲形象的缺失使得榆本能地抗拒有着父亲特质的一切男人,正是这种抗拒使得榆对母亲有着更深厚的依赖感和占有欲。弗洛伊德认为,俄狄浦斯情结的产生,一方面是由于自身的性本能,另一方面是双亲的刺激加强了这种倾向。在此情形之下,男孩早就对母亲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柔情,视母亲为自己的所有物,而把父亲看成是争得此所有物的敌人,并想取代父亲在父母关系中的地位。小说中的王木匠不仅是因为走路姿势和随身携带着木匠工具的样子像榆的父亲,更是因为他走进了榆的家走进了榆的生活,夺去了母亲对榆的专注的爱。榆在心中把木匠幻化成他的父亲这一角色,于是产生了针对王木匠弑父的冲动。小说中榆偷听自己母亲与木匠谈话、试图赶走王木匠的努力甚至毒杀王木匠的行动都是榆潜意识当中对于母亲的占有欲和对父亲的本能抗拒的具体体现。试图赶走王木匠进而下毒杀死他都是在王木匠进入榆的生活之后,其时,榆的母亲对王木匠一种莫名其妙的处处维护,对儿子反而表现出不耐烦,甚至漠不关心。榆敏感地认为正是王木匠对于其生活的介入使得母亲对自己的爱发生了偏离和转移,这些因素都促使榆消除异己行为的发生。但由于王木匠这一父亲形象在制作棺材的过程中显示出的无形的强大,死亡恐惧在榆身上不可摆脱地存在着。

事实上,造成榆对于死亡恐惧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他自己的头痛病。“他是一个乡村中少见的羸弱文静的孩子”,自患病以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家的院子,外面的风都能够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惧”,这样的孩子往往想象力特别丰富,性格格外脆弱,狭窄的生活空间和枯燥平淡近乎白纸的生活使他的想象能够肆意飞翔,尤其是那种不健康的灰色想象力特别发达。再加上时时困扰着他的头痛病影响着他正常的思考和判断,他因身体的病态而时时意识到死亡的存在。

二、榆的母亲对于造成他死亡的恐惧难辞其咎

作为一个生活中父亲角色长期缺失的男孩子,他对母亲的依恋势必会比一般孩子来得强烈,母亲对他而言就是依靠,就是信仰。因而母亲的话对他来说就是真理,就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榆的母亲总是在有意无意间对榆说“你要听话,有病就要吃药,你不吃药会死的”、“死是那么可怕的事情,难道你不怕死吗?之类的话,给榆以死亡的心里暗示。”。这个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对孩子的这种长期的不良心理暗示无疑更加剧了榆的死亡恐惧,“死”这个念头在榆的心头萦绕不去。加上榆由于疾病和无所事事之中孳生出的丰富想象力相互促进,更使得死成为榆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重。

小说中将男孩榆的死亡恐惧推向极致的则是王木匠制作的棺材。棺材这一意象在小说中正代表着人类不可避免的结局——死亡,而打造棺材的王木匠是如此的丑陋可怖:长满了疙瘩的脸,还有一颗大黑痣,一口酱黄色的牙齿,更要命的是“他的眼睛里有无法掩饰的冷酷”。这种可怖的外貌在榆的心理一开始就留下了不愉快的阴影,使人不自觉地联想到死亡的制造者这种角色。尤其是这个人一走进榆的家里就开始和榆的母亲商量打棺材的事,像榆这样的孩子很容易把任何丑恶或者引起恶感的事情与死亡联系在一起。果然敏感而充满恐惧的榆暗地里又开始展开想象力的触角,他“隐约觉得这件事与他有关”,便追问母亲为什么要打棺材,打棺材给谁用。母亲不胜其烦,吓唬榆说那口棺材就是打给他的,榆潜意识里的想法似乎得到了确证,他将事实上给奶奶打下的这口寿材认为是替自己打的,继而意识到也许死亡离自己不远了,时时威胁着他的死亡正在一步步走近了。这时的王木匠和他打造的棺材在榆眼中就是邪恶的死亡的象征,他天真地认为将木匠赶走就能够挽救自己的命运,同时赶走王木匠又可以夺回母亲的感情,恋母与对死亡的恐惧在此得到交融。真正让榆感到无边恐惧然而又无力抗拒的是王木匠的恶作剧——把他抱上棺木,“他像一颗草耔般轻盈地落在那块棺板上”。生命的重量原本不过是一颗轻轻的草籽,如同滄海一粟那般根本无足轻重,可以轻而易举地被摧毁、被消灭,榆感受着与死亡之间一种从未有过的贴近,一种致命的眩晕极度刺激着榆的脆弱神经使他昏厥过去。正是这种死亡体验使得榆“到了夜里始终不敢正视那口棺木,他害怕它会嗒然打开盖板,把他关在里面”。这可能暗示着榆朦胧地意识到了死亡的含义——海德格尔说存在是提前到来的死亡。作为一个对“人”的处境最关心的作家之一,苏童无疑通过榆这个儿童形象表现着他对与“人”的关注。

恋母与对死亡的恐惧这两种情感的再一次交融体现在榆弑父欲望的发泄过程当中:他将半瓶农药悉数倒在王木匠水杯中,这个行为的背后是他对于死亡的抗拒和对母亲占有欲的潜意识的体现。在小说中,榆的主要动作都围绕着棺材展开,但是一个把自己命运同棺材画上等号的人是无法获救的,因而榆的自我拯救活动是带有一定悲剧色彩的。作为一个有病的孩子,他无法排解死亡的阴影对其造成的威胁,在潜意识里形成压抑,压抑又转移为处理棺材的强烈欲望。榆认为死亡是可以替代的,木匠打造的棺材会制造死亡,而消灭了木匠就会消除死亡。这种潜意识在榆杀死木匠未遂之下又转移为希望“奶奶死了就会睡进那口棺木,而棺木也将被抬出堂屋”,离开他的生活,他就可以躲开死亡的威胁,这种掩耳盗铃的自欺想法也是榆摆脱死亡恐惧的一种理想方式。

萨特曾说:“自欺这一原始活动是为了逃避人们不能逃避的东西,然而逃避的谋划本身向自欺揭示了存在内部的内在分裂,自欺希望成为的正是这种分裂。”[1]人在维护自我的心理平衡和健康时,常对生活中的烦恼和精神痛苦采取某种自圆其说或自欺欺人等认识方法,以求“心灵的自慰”。弗洛伊德将这些认识方法称作“心理防卫机制”[2]。《狂奔》中的榆作为一个儿童,尤其是一个生着病的儿童,对于生活和未来有着很多渴望和憧憬,因此这时的他是拒绝死亡的,他的自欺就是潜意识里希望以木匠的死消去死亡恐惧或者以奶奶的死抹去棺材带给榆的阴影:因为木匠死了就没有人再打造棺材;奶奶死去则棺材被占用,他就得到了一种无形的解脱。这些都是榆无意识之中逃避死亡的意向,也是为自己所认为的无可避免的死亡找一个替代物的意向。可以说,正是榆的这种自欺终结了死亡恐惧与恋母情结共同发展的双线结构,死亡恐惧战胜了一切。他潜意识里认定木匠说他们家总有人睡上这口棺材的谶语终究会实现,而此时母亲的死在榆的潜意识里在死亡问题上起到了李代桃僵的作用,最终母亲的死亡使得榆的死亡恐惧被成功转移,因为棺木终于被抬走了。虽然榆失去了母亲,自己却免于死亡,让他的心情“一如既往地肃穆恬淡”,可见病态心理对人性的扭曲到了何种令人触目惊心的地步。

三、榆的噩梦并没有随着他母亲的死亡而结束

村旁的公路上再次出现了一个木匠,木匠意味着可以继续打棺材,死亡会再次出现,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了榆。“我怕”,这是榆最后的呐喊,是对死亡直接却又软弱无力的抗拒,这另一个木匠的出现如同带来了死亡的讯息,母亲已去世,奶奶却出乎意料地活了下来,这时的他想不出还有谁会继续取代他走向死亡,他怕这种挥之不去的死亡的恐惧感,终于无法再忍受下去。如同一匹“白鬃烈马”的榆的“狂奔”这一意象象征了榆为了摆脱死亡恐惧所做出的最后努力。在真实的生活面前,处于恐惧与憧憬夹缝中的“人”总想寻找到隶属于自己的避难所,但终究不能成功,处在无路可“奔”,无“家”可归的尴尬境地。

参考文献:

[1]萨特.陈宣良,等译.杜小真校.存在与虚无[M].三联书店,1983.3.

[2][奥]弗洛伊德.高觉敷,译.精神分析引论新编[M].商务印书馆,1987.12.

猜你喜欢
恋母情结
老公有恋母情结该怎么办?
从“俄狄浦斯情节”的角度分析哈姆雷特的“忧郁”和“犹豫”
浅析源氏恋母情结——读紫式部小说《源氏物语》
从神话原型批评理论看劳伦斯《儿子与情人》的恋母情结
《丰乳肥臀》中恋母情结的四个维度
《爱战无赢》恋母情结原因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