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超
我到乡里任乡长几年了,乡里经济没什么起色,可我的钓鱼水平却日益精湛,这等荣耀已经得到了大家的公认——在上次我亲自组织的全乡钓鱼比赛中,我拿到了一等奖。平常除了开会部署工作外,我更多的时间是在王二家鱼塘边度过的。
那鱼塘边的老垂柳从春天抽出嫩嫩的枝条后,就不再孤单,无论打雷下雨,还是风雪交加,这里都会有我忙碌而又寂静的身影。紧挨着老柳树的是一张藤椅,这藤椅是王二专为我置备的,周围还特意加了个布幔,上面有个盖,向鱼塘的一面开了个口,既遮蔽阳光,又抵御风雨。很多人都笑着说像个饭店的包间。他却说是为了我思想方便——王二做事有时比较细心,但在我眼里始终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思考愣说成是思想,居然娶了烟儿,这样小巧玲珑碧玉般的女人,也真难为了她。还别说,自打我进入这个包间,坐上这把藤椅后,确实方便了“思想”——乡里很多大的决策都是我在王二家鱼塘边酝酿出来的。至于实施后,乡里现状改变了多少,那就另当别论了。
在王二家的鱼塘边,我可以眯着眼睛,边摸着头上最后几根行将退休的头发想自己的心事,边望着池中忽上忽下、沉浮不定的鱼漂儿,那种幸福的感觉和快意溢满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这远比待在办公室去思考那些枯燥的事情强上百倍。要说乡政府附近鱼塘有好几家,鱼塘主人都和我称兄道弟熟悉得很,而唯独王二家的鱼塘我最喜欢。原因只有我自己清楚,王二的老婆烟儿细皮嫩肉,蜂一样袅娜的腰,走起路来屁股略带夸张地左右摇摆,有点像鱼塘边摇曳的柳枝,晨曦夕阳下看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尤其眼光瞟过我时的那种神韵,就像在明亮清澈的海水里投下的一抹云彩,我的心就会放肆地咚咚乱跳。
这段时间,王二不再提鱼塘要扩大养殖规模的事了,却时不时地邀我来钓鱼。每次来,王二都是先和我推杯换盏,酒足饭饱后,我才半躺在藤椅上边“思想”,边优雅地钓鱼。那些鱼儿似乎也认识我的官衔,甩钩就上,赢得烟儿不住地喝彩,瞟我的目光就更充满了烟雾般的朦胧。我回回满载而归却依依不舍,我舍不得烟儿脸上灿烂的笑容和似怨非怨的目光。
天天如此。仍不见王二鱼塘扩张规模的迹象,我就随口问烟儿,你家那位怎么光打雷不下雨呢?这瞅着又快一个月了,说扩鱼塘咋还不见动静?
烟儿刚沐浴出来,穿着超短裙,一袭长发披在肩上,脸蛋愈加的红润。“朱大哥,你不知道,现在贷款很难呢。没有什么熟人担保,我们家二子白跑了那么多趟信用社,可到头来还是拿不到一分贷款。”说完,烟儿的眼眶红了。我忽从心底里有了一丝不安,暗自怜惜起来。
我将藤椅不经意地向烟儿身边挪了挪。烟儿有点慌慌的,忙咯咯笑着:“朱大哥,你的鱼竿忘记移过来呢。”我也慌慌的,像一个犯了错误被老师看出的孩子,脸突地红了,自己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还有心跳。
“我去帮你再倒杯水。”烟儿揽了揽自己的头发,轻盈地扭着屁股走进屋去。不一会儿,她端出泡好的一杯茶,说不出是茶香还是烟儿的肤香,我一面臆想着,一面慌慌地呷着茶。鱼漂儿在水间忽上忽下,动了好久,大概是鱼儿享受完了,这才安稳地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烟儿从边上拉过一把椅子来,放在藤椅的不远处,斜靠着,眼神迷乱地看着我的鱼漂儿。我用眼睛的余光偷看烟儿。阳光透过摇曳的柳枝,斑斑驳驳地射在烟儿的身上,她的肌肤在或明或暗的光线中闪着光泽,润润的秀发随意地披在腰际,微风吹过,一绺拂着她嫩藕般的手臂。我在意念里把烟儿的肌肤摸了个遍,哎,感觉真好。我告诉自己。
烟儿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和我的目光在空中完成了短暂的对接,我意乱情迷起来。鱼漂儿又动了一动,忽往下一沉,大概是刚才那条鱼儿口下留情余了一点儿。我心里只想着烟儿这尤物,却不去提鱼竿。
烟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拔腿就往池那边跑,胸前的两只小兔子就一上一下抖起来,把我的心也吊得一抖一抖的。我用目光一直把烟儿送到池塘的那边。待烟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包烟,颤颤地说:“这是我家娃他爸前天去城里,我让他带的。我知道你爱抽烟,但这东西不可常抽的。”话里暖暖的,我忙把意念里再次伸向烟儿身体的手缩了回来,却难以一下子将脸上的坏笑一起抹去,就让它尴尬地卧在那里,僵硬的笑容如同少女精心抹好的胭脂,出门后却被意料外的雨淋了一样,七零八落地堆在那里。
“呵呵,那贷款需要熟人。你不是认识我吗?”我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对不住烟儿,就慌乱地接过话茬。
“认识你朱大哥还不一样贷不到款。”烟儿边幽幽地说,边扭着腰从我的背后走过,长发不经意地滑过我的脖颈。说是滑,其实在我的心里却像是抚摸,一种麻酥酥的感觉瞬间漾满了我的全身,从头发梢倏忽传递到脚尖,时间短暂得让我来不及品味。这一滑又把我的感觉重新吊上来了。
可煙儿这一滑过后,就没有了其他实质性的动作。我就轻轻地叹了口气,但身体的部分已经不自然起来。我慌乱地将手交叉遮在那里,掩饰着自己的心猿意马,心里的手又蠢蠢欲动,开始去抚摸烟儿粉嫩的脸蛋儿。本来像我这个水平,一袋烟的工夫就能钓很多的鱼,可今天愣是一条也没钓到。不是鱼没咬钩,是我的心随着鱼漂儿在上下抖动,一刻也静不下来。
不久后,王二的鱼塘终于扩大了规模。自打扩建以后,再不见王二来电话邀请,我心里老惦记着烟儿,脑子里满是她的笑靥,和她那如烟如雾般幽怨的眼神。我终于在喝完一场酒后打了个电话,不请自去。但王二一张不冷不热的脸,烟儿也像换了个人儿,眼里已读不出过去的那种韵味。但我知道自己毕竟是熟人,就自顾取下鱼竿,在附近的池塘里仔细地撒了些米,就悠然地半躺在藤椅里,眯着眼望着鱼竿上的漂儿。只见鱼儿欢快地摇着尾巴游来游去,不时顽皮地用小嘴轻轻地触一下浮标,半晌也不见咬钩。王二两口儿,今天似乎特别忙,我都来那么久了,也不见他们过来问候一声,更别提端茶倒水了。
正纳闷间,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听说王二最近变得越来越聪明了,鱼塘开始对外公开收费。凡前来钓鱼的老板,他就提前两天不给鱼儿喂食,那鱼儿就肯上钩,老板钓得多多的,走时老板开心还得再掏自己的腰包,自己的战利品谁不想带走呢。”
“哦。那朱乡长他们来,王二不贴血本了吗?——他们可是白钓白拿的,有时候还得赔上一顿酒菜。”另一个声音带着疑惑。
“你看你的笨脑勺。我说的是老板。那朱乡长来了,王二早提前把鱼儿喂得饱饱的。他朱乡长钓鱼水平再高,包间再好,来了也是白搭。听说,王二还打算这几天抽空儿把那布幔拆了呢!”
“王二今年是双喜临门啊。不知是谁帮他贷了大笔款子,让王二这小子扩大了鱼塘养殖规模,还节余下来一笔钱,顺带着把烟儿的眼睛治好了。那云翳可是治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前面的那个人继续边走边说。这个布制的“包间”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们大概不会想到我这个大乡长今天还在这里。
脚步声渐渐远了。我心里一阵慌乱,脸火辣辣的,两只眼睛呆滞地望着水面上的鱼漂儿。我恍然大悟,烟儿的一瞟给自己的美丽感觉原来都是眼翳惹的祸。可我依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这感觉就像一个被不小心碰碎的青瓷瓶,看着心爱之物眨眼间没有一点价值,但还是舍不得丢掉。
外面的阳光依然灿烂,垂柳还是那株垂柳,布幔还是那个布幔,可现在这上下合拢、三面包围、一方开口的布幔却没有了以往的舒适感,反倒给我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我从藤椅里坐直自己的身体,摸着疏疏拉拉的几根头发,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忽然有了怪怪的想法:在我眼前眼后的这场钓局中,究竟谁是渔翁谁是鱼饵谁又是鱼呢?
责任编辑 高颖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