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逄春阶
不慌不忙“112”
□ 逄春阶
黎 青/图
2017年1月14日,112岁老人周有光先生去世的消息,刷屏微信圈。大家纷纷以文字、图片、视频的形式来悼念这位前辈。环绕在先生身上的光环很多,如银行家、经济学家、语言文字学家、文化学家、思想家等等,甚至有媒体誉他为“汉语拼音之父”。我觉得,那么多的光环,都无法掩盖周有光先生健康老人的光泽。112岁的老人,不是缠绵卧榻连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而是始终保持身体健康、思维敏锐。
周先生是真正的“人瑞”,他像一团火,奉献着自己的热量。生命有长度,更有厚度、高度、深度,他高质量地活着,活得很精彩。
流传的先生长寿的秘诀很多,比如吃什么、喝什么、怎么锻炼,等等。但我从他的话里概括出三个字,就是“不要慌”。他曾经说过:“我不发愁,发愁没有用处。我遇到过许多困难,已经有经验了,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要慌。”
我当着好多端着手机的同龄人,说了下面的顺口溜:不要慌,不要慌,不慌不忙“112”。
不慌不忙的周有光先生是个传奇。他早年从事金融业,专攻经济,年近50岁才“半路出家”,参与设计汉语拼音方案,成为汉语拼音的主要制作人之一。从经济领域跳入语言领域,跨度不可谓不大,而且年近天命。俗话说,人过三十不学艺。过了三十岁,基本就定型了。可是周有光先生没有,他有很强的可塑性,可塑性来自“不要慌”。
周有光先生不慌不忙,一点一点地做,做成了语言学家,他在制定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方面的功绩已载入史册。他不慌不忙,先后发表《汉字改革概论》《新语文的建设》《世界文字发展史》《现代文化的冲击波》等专著20余种,论文近400篇。他不慌不忙,发表的观点振聋发聩,好多弥足珍贵的谏言,关乎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
周有光先生晚年贴在博客上的《新陋室铭》,能从一个侧面看出他那“不要慌”的心胸:“这是陋室,只要我唯物主义地快乐自寻。房间阴暗,更显得窗子明亮。书桌不平,要怪我伏案太勤。门槛破烂,偏多不速之客。地板跳舞,欢迎老友来临。卧室就是厨室,饮食方便。书橱兼作菜橱,菜有书香。使尽吃奶气力,挤上电车,借此锻炼筋骨。为打公用电话,出门半里,顺便散步观光。仰望云天,宇宙是我的屋顶。遨游郊外,田野是我的花房。”大俗大雅,亦庄亦谐,顶天立地,庄子有言:“自适而非适人之适。”维护作为自然之子的状态,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之谓名士。
而我们好多人却是在慌慌张张中度过的。我发现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自己的慌张,是五花八门的慌张。而每个人的慌张,大都是自己给自己制造的。比如,二三十岁,初为人父,初为人母,就开始慌张,为儿女前途慌张,美其名曰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慌慌张张地胎教,出生了,慌慌张张地选择幼儿园,然后是慌慌张张地报各种各样的培训班,慌慌张张地上小学、中学、大学,读硕士、博士,还要慌慌张张地为儿女的婚姻大事操心,吃不好、睡不香……紧张的气氛下,孩子也变得慌慌张张。比如有的人,入了职场,刚过三十岁,没熬上个一官半职,或者是职位不高,就开始慌慌张张了,不安心工作,六神无主,老盯着比自己升得快的人。在小事上的慌张更多了,比如我吧,等公交车,五分钟等不来就发慌,就着急;排队上高铁,排在最后面,就发慌,就着急,就想方设法往前挤。仔细琢磨,这种慌张,跟社会大环境有关,但是大环境不好改变,慌张又有何用呢?
周有光先生年轻时,患过肺结核,患过忧郁症,结婚时算命先生说他只能活到35岁。人算不如天算,他活过了好几个35岁。如果听算命先生的,反正35岁,干脆破罐子破摔,有可能就活到35岁了。可是周有光不这样做,他不慌不忙地过好每一天,活一天,就赚一天,反而爬沟过坎,生命之车一路前行。周有光说自己有很多年的失眠症,不容易睡着。“文革”时期被下放到农村,在陌生的环境里,接受锻炼,苦恼不会少了,肯定更失眠了吧?谁料想,他的失眠症却治好了,一直没再失眠过。慌慌张张是过生活,不慌不忙也是过生活,与其慌张,不如不慌,遵从规律,随遇而安。周有光的智慧之光也。
不慌不忙,也需要坚持,需要恒心。比如周有光先生每天都做无数次的“象鼻子运动”。他认为,大象身体笨重,是陆地上最大的哺乳动物,但它却可以活几十年,因为它的鼻子无时无刻不在运动,这正是持久的小运动带来的大健康。这种锻炼无须器械,无须费用,无须场地,无须整块儿的时间。想练就可以随时随地地练,晃晃头、甩甩手、伸伸腿、弯弯腰……周有光先生还有个吟诵习惯,用自己的调子来吟诵古诗文,像唱山歌一样,手舞足蹈,这不是表演,不是吟唱给别人听、别人看的,是唱给自己的,陶醉在古诗文的境界里,达到身心的愉悦,这是一种高境界的健身法。他的小幅度的运动,一天可做无数次,时间可长可短,看似简单,其实天天自觉地坚持,也非易事。
我就做不到。查完体,发现自己有“三高”,我就慌慌张张了,又戒酒,又戒烟,又减肥,弄得神经兮兮,开始注意锻炼。可是,过了一阵儿,就又忘记自己的“三高”,开始该吃吃,该喝喝,该熬夜熬夜。这就是无恒心啊,所谓守恒难、守常难。
由周有光先生,我想到了105岁去世的杨绛,我觉得杨绛先生也是一个不慌不忙的人。真可谓,不慌不忙者寿。饶有趣味的是,2015年5月22日,两位老人在北京协和医院会面了,据知情者回忆,周先生得知杨先生住院,便提出想去探望,两位寿星一见面,彼此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久闻大名”。两个不慌不忙的老人,不慌不忙地做着自己。
慌里慌张地做着自己,其实很累,就跟张天翼塑造的华威先生一样,天天忙碌地为抗战作“贡献”。他的贡献就是白天开会、讲话,晚上喝酒、应酬,而且费尽心思,钻营到各种团体中去,以满足自己的权力欲。他“恨不得取消晚上睡觉的制度”“希望一天不止二十四小时”。累而伤身,疲而劳神,此种状态,康寿,难乎哉!
周有光、杨绛活出了味道,特别是晚年,不求大红大紫,我行我素,从容而得大自在。著名诗人孔孚有首小诗《古格尔王朝遗址一瞥》:“一小泥佛趺坐,睡着了。天, 蓝它的。地 ,转它的。”天与我无关,地与我无关,在天地之间,活出自己的天地。周有光、杨绛两位老人的晚年真像那趺坐的“佛”。
《世说新语》“品藻”中有记载:“桓公少与殷侯齐名,常有竞心。桓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此言很耐琢磨。大意是我和我自己来往已经很久了,宁愿做我自己吧。怎样做自己呢?从周有光、杨绛身上,从更多的我尊敬的老人,比如不久前去世的99岁的“最美玫瑰”李佩老人身上,都能感受到“宁作我”的自觉。
不慌不忙是周有光先生漫漫人生的总基调,但是在具体的时间节点上,他也有紧张,不是总不慌不忙。《礼记·杂记下》曰:“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周先生对张弛之道的掌握,可谓出神入化。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把握自己的生物钟规律,充分利用高峰期,多做些有益的工作。低谷期要注意休息,保持心情愉快。在高峰期,他是紧张而有序的。适度的紧张,排除掉孤独与忧愁,陡增生活情趣,给人带来欢乐和充实,使人保持良好的情绪。
不慌不忙“112”。祝大家在丁酉新年里,从容而得大自在,身体健康。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