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姐姐是酒鬼

唐雪嫣

醉鬼姐姐

小勇和几个朋友从六点喝到九点多，不知不觉已经七瓶啤酒下肚，膀胱一个劲儿地下垂。卫生间不知什么人在里面，门锁着半天不开，他想这么晚了街上没人，就算当街撒尿也没人管，于是摇摇晃晃出了饭店。

小勇一边解腰带，一边瞄准了路灯杆走过去，突然听见一阵马达轰鸣，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小勇惊吓之余，裤裆一热，整泡尿全浇到了裤子里。

小勇身后，一个人躺在地上，捂着腿“哎哟、哎哟”地叫着，一辆车停在旁边，看上去十分眼熟。小勇一时糊涂了：这不是姐姐周晓芸的车吗？

周晓芸趴在方向盘上，脑袋上鲜血淋漓，竟昏了过去。闻到她身上浓浓的酒气，小勇又气又怕，心想坏了，酒驾肇事，姐姐这次麻烦大了。

被撞的是个小伙子，他叫魏自明，也喝了酒，他告诉交警说，他从饭店出来准备回家，正好端端地走着，这辆车从街上冲过来，蹿上二十来公分高的马路牙子，把他的左腿撞折了。当他知道司機酒驾后气坏了，要求交警从严惩处肇事者。

小勇想帮姐姐辩解，可情急之下想不出托辞，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周晓芸没过多久醒来了，医生说她伤不重，最多有点轻微脑震荡。交警要对她进行行政拘留，她当时就不干了，说：“我喝了酒不假，可我不是因为车辆失控了才撞他，而是故意撞的他。因为他当时举着块砖头，要砸我弟弟的脑袋，我一着急什么都顾不得了，所以才开车撞上去。”

小勇十分佩服姐姐的机智，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打拼的女强人，随口就编出这等绝妙瞎话。他急忙配合说：“对，我姐驾驶技术可好了，就算喝了酒也不至于撞上马路牙子，她是为了救我才撞的人。”

交警奇怪地问：“现在说你姐是为了救你才撞的人，刚才你怎么不说？”

小勇一时语塞，强辩说刚才忘了。魏自明却叫了起来：“你们姐俩血口喷人，我跟你无怨无仇，拿砖头砸你？我有病啊我！”

小勇反唇相讥，说：“你有病没病你心里清楚，再说了，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你想打倒我抢钱呢。”

可是小勇这说法缺乏依据，经调查，人家魏自明从小到大，就没有过违法纪录，抢劫的推测站不住脚。尽管周晓芸一再坚称事出有因，可交警按章办事，当晚便将她关进了拘留所。

小勇的爸爸老周听说此事后，当时就急了，拿了一张里面有七万块钱的卡，连夜去找魏自明，低三下四地赔礼道歉，求魏自明高抬贵手，同意私了，说只要不追究女儿的刑事责任，他愿意再出十万块钱作补偿。

魏自明开始时不同意，可当老周把钱加到十五万，另外承担他所有的医药费时，他忍不住诱惑同意了。

可是酒驾肇事毕竟情节太过恶劣，尽管老周多方奔走，周晓芸还是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判决下来的当天晚上，多年前便戒了酒的老周喝起了闷酒，越喝越伤心，对小勇说：“你姐从来就不是强词夺理的人，既然她说是因为姓魏的要打你，她情急之下才撞他，那就一定是真的，你个混小子，好好想一想，以前真没得罪过那个姓魏的吗？”

小勇委屈地说：“我虽然没干什么正事，可最多跟朋友喝喝酒，连游戏都不怎么玩了，哪有机会得罪人？那姓魏的我根本就不认识。再说，我姐酒驾肇事又不是第一次了，半年前她还因为酒后驾车撞树上了呢。爸，我是你儿子，你怎么什么事都向着我姐？”

老周气得一拍桌子，骂道：“为了这个家，你姐忙得连对象都没时间处，喝酒也都是为了跟客户应酬。你要是有点出息，你姐至于这么累吗？你还敢怪我向着她？”

老周骂够了，酒劲也上来了。躺下去就呼呼大睡，没想到这一睡就再没醒过来。第二天一大早，小勇出去买了早点，想叫爸爸吃饭时，才发现老周早就停止了呼吸。

故人讨债

老周年纪大了，血压本来就高，夜里突然脑出血，就这么去了。小勇悲痛欲绝，料理了父亲的丧事后去探望姐姐，把怨气全撒在了她身上，说她就是个酒鬼，要不是她撞人入狱，爸爸就不会借酒浇愁，不借酒浇愁就不会导致脑出血，就不会撒手西去，这一切，全怪她！

周晓芸哭红了眼睛，然后郑重地说：“自从上次撞树之后，姐姐喝过酒从来不开车。那天晚上，因为离家只有两分钟车程，姐又感觉没喝多，所以才开车。当时我见你在前面走，魏自明捡了块砖头，冲着你脑袋要砸，我情急之下才会撞他。小勇，以后你必须防着这个人。”

小勇怎么看怎么觉得姐姐没撒谎，他去找魏自明问：“要不是我姐怕你砸我，她不会拼命开车撞你，你到底跟我有什么仇？”

魏自明破口大骂：“是你跟她有仇吧？遇到你们我倒了八辈子霉了，说不定你姐想撞死你独霸家产，可喝多了手没准，我才倒了霉。滚，马上滚，以后都别让我见到你。”

魏自明情绪十分激动，想从他嘴里套出实话不大可能了，小勇兜了几个圈子，找到魏自明的好友，说愿意付一万块酬金买魏自明砸黑砖真相。那人收了钱后笑眯眯地说他还真知道原因。当时魏自明和小勇在同一家饭店喝酒，小勇说话嗓门大，又能吹牛，魏自明瞅着来气，再加上酒精壮胆，就想给他来下狠的，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这种可能有没有？有，但是微乎其微。小勇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气坏了，骂：“这什么狗屁原因？你把我当傻子了？要么把钱还我，要么实话实说，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那朋友不屑地说：“不客气还能怎么样？来，你不客气一个给我看看。”

依着小勇平日脾气，非揍这小子一顿不可，可现在是非常时期，他哪里敢惹事？只好压下火气，吃了这个哑巴亏。

以前，家里的家具店生意，从联系货源到发展客户，老周帮不上忙，小勇不愿意帮忙，全靠周晓芸一个人支撑。如今周晓芸入狱，小勇无奈，只好挑起了大梁。开始时他摸不着头绪，瞎干，生意一落千丈，大半年后，总算摸索出了一些经验，渐渐稳住了局面。

这天，小勇正在埋头整理账目，听见一个大嗓门喊：“老周，周茂森，债主上门了，赶紧出来。”

小勇抬头一看，一个面色黝黑、衣着土气的老头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小勇很生气，说：“老人家，你是什么人？我爸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老头上下打量小勇一番，咧开嘴笑了：“你是小勇吧？小时候整天淌大鼻涕，没想到长大了挺俊的嘛。你爸呢？老邻居来了，他怎么还不出来见我？”

小勇隐约觉得，这人恐怕真认识爸爸，于是强忍着火气问他是谁。老头大大咧咧地说：“我姓李，你叫我李大爷就行。我跟你这小屁孩儿没话说，快把你爸叫来。”

“我爸来不了，你要想见他，恐怕得自己找他去。”

老李一愣，说：“他病了？住院呢？也是，当年他身体就不怎么好，岁数大了有点毛病也不稀奇，是你姐在照顾他呢？”

见老李一脸关切的样子，小勇后悔自己口无遮拦胡说八道，赶紧道歉，并且把爸爸去世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说：“俗话说父债子还，如果我爸真欠你钱，我绝不赖账，对了，我爸欠你多少钱、怎么欠的？”

听说老周没了，老李有些难过，抹了抹眼泪，说：“其实今天来，说是要债那是扯淡，就是老哥们多少年没见，想他了，谁想到他就这么没了呢？大侄子，看你这店，生意应该挺不错，发财了吧？”

小勇有些得意，吹嘘说：“大财发不了，一年也就几十万吧，算不了什么。”

老李吃惊地瞪大眼睛，想了想，说：“本来你爸欠我的钱不想要了，可对你来说这点钱不算啥，那你替你爸还了吧，连本带利，给五千就行。”

恩断义绝

老李的脸上有憨厚，更有狡猾，还有贪婪，小勇突然觉得这个人非常讨厌。五千块钱确实不算什么，可是，爸爸可能欠人家钱吗？小勇有点怀疑，老李是得知了父亲死讯，想来浑水摸鱼的骗子。小勇沉下脸说：“五千块？没问题，把欠条拿来吧。”

老李叫了起来：“哪有什么欠条啊？二十一年前，你爸急着搬家，把房子卖给了我，他说电视机是新的，作价两千五百块，结果我看了没半个月就坏了，修都修不了。两千五百块呀，就那么打了水漂，现在我只让你还五千块，还多吗？”

小勇倒是头一次听说家里以前的事情，二十一年前，他只有三岁，还不记事呢。他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是真是假，你要真想证明这些，就把当年的事多讲讲，要是说得都对，我就把钱还你。”

老李恍然大悟，指着小勇生气地说：“闹了半天，你怀疑我是骗子呀？好好好，我就说一件事，看能不能证明我是真的。你姐，就是那个叫晓芸的，她是要来的，对不对？”

小勇耳边好像响起了个炸雷，声音都抖了，说：“你编，接着编。”

老李说：“我编？要是有半句假话，我出门就让车撞死。要不说你爸身体不好呢，结婚了五六年都没孩子，正好有人家想生小子结果却生了个丫头，要把丫头送人，你爸妈就领养了她，后来才有的你。那丫头晓芸渐渐大了，你爸妈怕晓芸知道她不是亲生的，就搬到城里来了。这些事，你回老家随便打听，那些老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小勇的心全乱了，拿五千块塞给老李，打发他走人，然后火急火燎地赶回家，翻出爸爸所有的遗物，希望从中找出点线索来，可一直忙乎到晚上也没有结果。小勇想了想，转而搜查姐姐的东西，终于，他从姐姐的日记中得到了答案。

周晓芸十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老周夫妇俩带着她跑了许多大医院，花光了积蓄，还借了不少外债才治好。就在那期间，老周跟小勇妈说，晓芸父母为了要男孩儿把她送人，这孩子太可怜了，既然咱把人孩子要来了，就算倾家荡产也得救她的命。小勇妈说，也不知道晓芸的身世，能不能瞒她一辈子，希望她将来有一天就算知道了，仍然能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

确定周晓芸的确不是自己的亲姐姐后，小勇回想起了魏自明说的话：“是你跟她有仇吧？遇到你们我倒了八辈子霉了，说不定你姐想撞死你独霸家产，可喝多了手没准，我才倒了霉……”

怪不得她信誓旦旦地说，是魏自明想伤害自己，原来她想用这个借口，掩盖谋杀自己的事实。小勇又想，她既然不是自己亲姐，将来结婚嫁人后，把这个家具店带走了怎么办？自己不成了穷光蛋？

小勇吃不香睡不好，一连思想斗争了好几天，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天，他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姐姐兴奋地告诉他，说因为她在狱里表现出色减了刑，明天就可以出狱了。

小勇想，无论如何都必须做出抉择了。

第二天，小勇开车去接了姐姐后，两人先去拜祭了爸爸，接着，小勇请姐姐吃了顿大餐，然后努力摆出一副无情的样子，说：“你的真实身份我知道了，既然你不是周家人，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咱俩之间再没任何关系。”

周晓芸听完这话，傻了，说：“就算我不是爸妈亲生的，可他们一直当我是亲女儿。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你们说，三年前，我的亲生爸爸来找过我，希望我回去跟他们过，但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觉得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

小勇先发制人，说：“别净说些好听的，这些年你记得打过我多少回吧？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因为你恨我，你要是真把我当亲弟弟，能开车撞我吗？还不是想撞死了我独霸家产？”

周晓芸惊呆了，好半天才伤心地说：“我打你是因为你惹祸，不长进，不想让你学坏，跟恨不恨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我是想撞你？如果撞死了你，我得坐牢偿命，还说什么獨霸家产？你这么说，不觉得太牵强吗？”

小勇掏出张银行卡扔在桌上，硬着心肠说：“谁是谁非，说起来也没什么意义，这里面有十万块钱，拿去做本钱吧，你有能力，以后赚多少钱我都不眼红，我这也算对得起你了。”

小勇逃也似的走掉了，周晓芸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虽然她知道，小勇是因为自私，所以才不认她这个姐姐，可她还是认为一旦魏自明承认想伤害小勇的事实，小勇就会明白他错怪了姐姐。

生父上门来

周晓芸找到魏自明，说用银行卡里的十万块钱买他一句实话。可魏自明不相信卡里真有那么多钱，于是周晓芸和他一起找了个提款机，一验之下，里面果真有十万块。魏自明小心翼翼地揣好卡，说：“我和你弟弟当时在一家饭店喝酒，他说话嗓门大，又能吹牛，我看不惯……”

周晓芸打断他的话，说：“这段话，你朋友曾经用来骗我弟弟，我弟弟跟我说过，你就别拿出来现丑了。”

魏自明尴尬一笑，说：“我倒是想告诉你实话，可万一你录下来，去告我怎么办？”

周晓芸想了想，建议说：“让你搜身不方便，你写下来吧，等我看完你再撕掉，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录音了。”

魏自明依言行事，可写下来的原因极其荒诞，他说几个月前在一家商场，小勇踩了他脚，还骂了他两句，所以他怀恨在心，才想借酒劲砸他黑砖。

周晓芸失望地说：“这十万块是我的全部财产，我只想买句实话，找回亲情，你这么唬弄我，太过分了吧？”

魏自明把眼一瞪，说：“过分？你撞断了我的腿，我差点成了残废，过不过分？你想花钱买实话，实话我说了，你爱信不信，关我屁事！”

周晓芸知道不可能从这人嘴里得到真话，于是冷冷一笑，说：“那好，反正卡我给你了，咱们互不相欠，至于你能不能从卡里提出钱来，也不关我事。”

为防止魏自明搞鬼，在他验了卡之后，她便暗发短信通知朋友代为挂失，所以那卡已经没用了。

周晓芸收拾心情断了念想，决定开始新生活。她租了个门面开了家饭店，可没想到几乎同时，附近雨后春笋般一连开起了三家饭店，小区的消费群体有限，她的生意刚开始就陷入困境，每天客人两只手就数得过来，不要说赚钱，能少赔点就烧高香了。

这天，周晓芸正发愁本月大厨的工资没着落，有人打来电话，说：“周晓芸吗？你好，我是第一医院的医生王景德，我们从患者林坤先生的手机上查到你的号码，上面写着你是他女儿，你能带些钱，来把医药费交了吗？”

林坤是周晓芸的生父，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城市生活，三年前曾来找她，希望她能回归林家，被周晓芸断然拒绝。这三年来不过偶尔通个电话，今天，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要是这事搁在以前，几万元的医药费算不了什么，可现在她哪有钱啊？急得转了几个圈后，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小勇身上，打去电话说：“姐遇到难事了，急需用钱，如果信得过姐，就借五万块钱给我，否则就当我没找过你。”

小勇冷冰冰地说：“咱俩已经没关系了。”

就在周晓芸心里一寒的时候，小勇又说：“钱我这就打过去，你有钱了就还我。”

周晓芸心里又是一暖，赶紧去医院交了费。原来，林坤在火车进站时犯了心脏病，刚下车便被送来急救。相比于三年前，病床上的林坤皱纹多了些，头发白了些，精神委顿不堪。医生说他因为旅途劳顿诱发了心脏病，不过并无大碍。尽管周晓芸心里抗拒这个父亲，但见他如此模样，还是十分不忍心，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三天，林坤终于恢复了过来。

这天，父女两人开始了正式谈话。林坤说：“晓芸，有件事，爸爸没有对你说，其实爸爸真正犯病的原因，不是什么劳累过度，而是悲伤过度，你弟弟林杰，前不久滑雪的时候摔断了脖子，没了。”

周晓芸吃了一惊，三年前林坤来的时候，隐约提到过她这个亲弟弟，据说十分优秀，他的爱好也与众不同，喜欢最危险的极限运动，她当时就为这个没见过面的弟弟担心，没想到今天惊闻噩耗。

“晓芸，你妈死得早，如今家里就剩下爸爸孤老头子一个人了，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回去跟爸爸一起生活啊？”

原来，你是因为儿子死了，身边再无亲人，所以才来找我。周晓芸真想这样毫不留情地指责他，可见他老泪纵横，又实在不忍心伤害他。她说：“爸，生死有命，你也别太难过了。虽然从血缘上，你是我亲爸，但我们到现在为止，只见过两次面，我对你很难产生亲情，所以实在没法答应你的要求。如果你真感到孤独的话，来这里生活吧，我可以多陪陪你，但我的根在这里，你就别逼着我离开了。”

林坤长叹一声，凄凉地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恨我把你送人，可是晓芸你不知道，一个男人如果没有儿子，不能为家族延续香火……”

“爸，你别说这些了。”周晓芸赶紧打断他的话，说，“你先安心调养身体，我先回去一趟，忙完了再过来照顾你。”

林坤掏出一张银行卡，说：“这些天的住院费是你垫的吧？这里面有十万块钱，够不够？密码我已经写在后面。晓芸，爸爸还得再问一次，你真的不肯跟爸爸回去吗？”

周晓芸抱歉地摇摇头，也不接他的卡，转身走了。

故意肇事者

其实饭店里根本没什么事，只是周晓芸不愿意听他说那些借口。在店里呆了几个小时后，她带了些吃的来到医院，没想到林坤已经出院了，不过留了一封信给她，信里写道：

晓芸，你是一个好女儿，我却不是一个好爸爸。在失去身边至亲之后，才想起曾经被抛弃的你，这对你极其不公。很抱歉，让你看到爸爸自私的一面，所以不管你如何抉择，爸爸都不会怪你。你这几天无微不至的照顾，爸爸将回味一生。

以后爸爸不会再来骚扰你了，今日一别，或许永远不会再见。但你一定要记住，我们血脉里流的是相同的血，爸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不管发生什么事，到了什么时候，永远都不要怀疑这点。

信封里还放着那张银行卡，周晓芸想了想，这是爸爸的一片心意，自己正值困难时期，也没必要太矫情。只是她有些不明白，林坤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呢？

還了小勇钱后，周晓芸的饭店又勉强开了一个月，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便低价兑出店铺，准备去南方打工。她收拾好了行装，出发前给小勇打了个电话，想约他出来道个别。可电话打过去后，小勇却急匆匆地说：“姐，我这边有急事，一会儿忙完了我给你打过去。”

周晓芸一颗心狂跳起来，自从小勇说跟她断绝关系后，就再没主动叫过她姐，今天怎么突然改回了称呼？他到底在忙什么？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周晓芸坐不住了，打了个车去找小勇，刚到家具店门前，就见小勇从旁边一家饭店走出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周晓芸刚想叫他，一辆出租车突然加速冲了过来，对着小勇撞去。周晓芸想也不想，一个箭步上前，猛地将小勇推出老远，自己却摔倒在地，周晓芸只觉得左腿一阵剧痛，出租车的前轮从她左小腿上碾了过去。

小勇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她身上，叫了声“姐”，眼泪断了线似的掉下来。这时出租车司机下了车，说：“都是我的错，是打是罚我全认，需要我送你们去医院吗？”

司机面色苍白，嘴角却牵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这人竟然是魏自明。奇怪的是，见肇事者是他之后，小勇居然没有发作，而是异常冷静地说：“回头我再和你算账。”

周晓芸的左腿小腿骨折，打上了厚厚的石膏住院。小勇闷不作声地把她安顿好了，然后猛地跪在地上，哭着说：“姐，今天我才知道，我错怪你了，我不是人，你狠狠地骂我吧。”

小勇说他今天中午照例去常去的饭店吃饭，遇到了多年不见的朋友大辉。两人见面十分高兴，聊得不亦乐乎。小勇问他现在是不是还打游戏，大辉叹了口气，说：“早就不玩了，你还记得有一次，咱们帮人家强拆的事吧？”

小勇当然记得，读高中的时候，他经常逃学去网吧玩游戏，花费很大，把饭钱全省出来也不够用。当时市里正搞拆迁，负责拆迁那帮人有时候人手不够，就到网吧招他们这些半大小子，一人发根棒子，到了钉子户家先恐吓，恐吓不成就冲进去一通乱砸，基本上就搞定了那些钉子户。每干一次这事，他们每人能得一百块钱，这些钱就全都扔进网吧了。

正是因为这事被周晓芸知道了，她气急败坏，把他一顿狠揍，从那之后小勇再不敢掺和这种事。

大辉感慨地说：“有一次咱们去拆一户姓魏的人家，他家老爷子当场心脏病突发，半个月后死了。我爸差点打死我，骂我是畜牲，说我再敢干这种不是人的事，非打死我不可。我一下子醒悟了，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早晚得遭报应啊。所以就退出那个圈子，也再不玩游戏了。”

大辉的经历跟他倒是差不多，小勇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他皱着眉头使劲想了半天，突然一个激灵，问：“你说犯心脏病死的那人，姓什么？”

“姓魏，怎么了？”

就在这时，周晓芸打来电话，所以小勇匆匆挂断。他送走大辉又四处打听，终于确定，魏自明就是犯心脏病死的那个人的独生子。

这下小勇全明白了，自己砸人家家的时候，被魏自明记住了相貌，魏自明把仇恨埋在了心底。因为魏自明当时还小，长大了样子全变了，所以再见面他没认出来。就在魏自明想拍他黑砖的时候，姐姐不顾一切地撞了过去，否则他被砸死了都有可能。

就算是亲姐姐，也不可能做得更好吧？姐姐为了救他坐牢受苦，他却在姐姐心里捅刀子。小勇又自责又羞愧，恨不得立刻飞到姐姐身边向她道歉，结果失魂落魄之下，要不是姐姐再次相救，自己就被蓄谋已久的魏自明撞死了。

亲情回归

正因为知道了这番因果，小勇才强压下愤怒，没有当场动手打人，给魏自明留下反咬的机会。他下定了决心要把事情搞大，以蓄意谋杀罪名起诉魏自明。周晓芸听说了弟弟的计划后，考虑了良久，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魏自明父亲的死，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这种时候我们大度一些，能消了他心里的恨，化解了这段仇恨，岂不是更好吗？”

在周晓芸的力劝之下，小勇终于取消了起诉计划。他去拘留所见到了魏自明，魏自明毫不在乎地说：“你是来跟我算账的吗？随便吧，不过是疲劳驾驶肇事伤人，还能判我三年五年不成？”

小勇瞪着眼说：“三年五年你就别想了，姓魏的，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吧？因为你爸爸的死，你恨我，上次想砸我黑砖不成，这次又想撞死我，我看判你个十年八年的倒有可能。”

魏自明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惊惧不已，问：“明明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到底是谁出卖了我？”

小勇装作不屑一顾地说：“上次的事情后，我随便找了几个老朋友，便弄清楚了你的底细，只是不愿意跟你一般见识罢了，没想到你没完没了。我这就正式起诉你，你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小勇做势欲走，这下魏自明慌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喊道：“勇哥，我再也不敢了，求你饶过我这一回吧，除了医药费，我再拿五万块给你姐，不，十万块钱作精神赔偿，我要是判了刑，这辈子可全毁了啊。”

魏自明苦苦哀求，小勇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鼻孔里哼了一声，问出心里最后一个疑问：“当年砸你家的又不止我一个人，为什么你偏偏盯住我不放？是看我好欺负吗？”

魏自明沮丧地说：“城市这么大，这么多年来只在那天晚上遇到过你，要不是喝了酒都不敢动手。至于这一次，也是凑巧遇上了，临时起意，我发誓没有其他原因。”

为了防止魏自明骗自己，小勇逼他写了一份坦白书，这才同意私了，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勇把周晓芸照顾得无微不至，像是要把对姐姐的愧意一下子全补偿给她。这天，两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找到周晓芸，说：“周女士，你好，我们是林坤林董的律师，林坤先生于七天前去世，他生前把全部的财产都留给了你，我们这次来，是遵照林董的遗愿，办理遗产转移手续的。”

周晓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生父，为什么突然间就死了呢？那个平凡的老头，怎么突然间就成了林董？

按照律师的要求，在所有无关人员都离开病房后，他們播放了一段视频。视频里，林坤瘦骨嶙峋病入膏肓，他说在晓芸的亲弟弟滑雪意外身亡后，他来找她时才知道，她已身在狱中。他暗中了解了事情经过，用三十万的代价使得魏自明说了实话。他觉得，这是一个让女儿心甘情愿回归家门的好机会，于是策划了一系列行动。他用金钱开道，通过老李的嘴说出周晓芸是养女的事，然后动用关系使周晓芸提前出狱。而小勇出于私心与姐姐断绝关系，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成功地离间了她身边的亲人，让她产生了强大的孤独感。

随后，他在她的饭店附近接连开了三家饭店，挤垮她的生意，让她走投无路。他假装犯病住院，逼她为住院费向小勇借钱，如果小勇拒绝，就进一步斩断了两人之间的亲情。虽然小勇借了钱，但通过女儿照顾他的日子，父女间的感情得到了加深，只要他继续打苦情牌，再加上他庞大的家产，他相信赢回女儿的心不过是迟早的事。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假住院期间，竟然查出了绝症，无奈之下，他只好调整计划，通过大辉揭穿魏自明的秘密，与此同时，他再用五十万巨款，命令魏自明撞伤小勇。小勇本来对姐姐心怀愧疚，这时候姐姐又悉心照料他，他一定会和姐姐重归于好，一辈子都是她最亲爱的弟弟。

在视频的最后，林坤疲惫地说：“爸爸苦心孤诣，开始时希望我们父女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可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时候，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虽然我会给你留下很多钱，可是一个没有亲人的人，注定是一个可怜的人，我必须帮你真正找回和小勇的姐弟亲情。手段有些不妥，所以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傻乎乎地告诉小勇。爸爸曾经对不起你，临终之前，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希望在九泉之下，能听你真心实意地喊我一声‘爸爸。”

周晓芸的热泪滚滚而下，她叫来小勇，把视频给他看了一遍，然后说：“和我爸爸不同的是，我从来不认为手段、心机和金钱能够换来真情，也不认为坦言相告会失去亲情，我爸唆使魏自明撞你，我代他向你道歉。你还认我这个姐姐吗？”

“姐，你永远是我亲姐。”

小勇哭着张开双臂，姐弟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今古传奇·故事版》

201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