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官场教科书”的《中国式秘书》的作者、畅销书作家丁邦文的最新力作。由领导的小舅子“醉驾”引发的官场闹剧。交警、医院、血液检测中心、纪委,多个部门的官员牵涉进来,复杂微妙而又赤裸裸的权力交换,结果却出人意料……
1
“醉驾坐牢!黄哥救我!”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的时候,央视晚间新闻正在播放片头,黄万里刚刚洗了澡半躺在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充满期待地侧耳捕捉着外间浴室的动静。
隔壁小房间,八岁的儿子早已呼呼入睡。过道对面的浴室里,哗哗的流水声依然时断时续不紧不慢,撩拨得这边的黄万里愈发心急火燎,身体里那股燥热更是一浪高过一浪。按照时间推算,妻子杨丽颖的例假今天应该彻底结束,夫妻俩中断了一个多星期的功课又该恢复。如狼似虎的年龄,每到这个时间节点,不光黄万里内心波涛汹涌,就连杨丽颖也格外百媚千娇,其情状甚至不亚于当年的燕尔新婚。
看了短信,黄万里差点惊得从床上蹦起,刚刚还热血沸腾的身体迅即便冷却下来。
天哪,又是这个涂小磊,偏偏这个时候出了状况,而且这次居然是醉驾!
他不敢耽搁,也顾不上多想,赶紧拨打涂小磊的电话,可是那边却关了机。连着发过去几个短信、微信,五六分钟过去了,也是毫无回音。
黄万里对着手机愣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他知道,涂小磊这回是摊上大事了。当然他更清楚,涂小磊摊上再大的事,最终还得由自己出面摆平,而其中隐藏的艰难与风险,他心里十分清楚。
想到这里,他只得赶紧下床穿衣,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又一个不眠之夜。
今年三十五岁的黄万里,十年前毕业于省师范大学中文系。那年,正为找工作的事惶惶然如丧家之犬,适逢春江市在省城组织人才招聘,以“名校优生工程”的名义,延揽重点院校应届毕业生中的佼佼者。带队的市人事局副局长马相国,一眼相中黄万里中共党员兼学生会主席的身份,亲自面试并拍板签约,郑重推荐给了城区政府办。两年后,马副局长调任城区常务副区长,点名让黄万里做了秘书。又过三年,随着马副区长拨正,黄万里则被提拔为政府办副主任,去年又兼任研究室主任晋升正科职,实际上还是马区长的贴身秘书。黄万里做秘书这么多年,不仅受到马相国本人器重,而且深得区长夫人涂姐的信任。涂姐不同于一般的官太太,本人毕业于省财经大学,在市财政、税务、银监等多个重要部门工作过,现任春江城市商业银行副总裁,无论在家庭还是单位,她都是名实兼备的女强人。即使马区长这种在外呼风唤雨的强势人物,回到家也只能俯首帖耳听命于妻子。不过,不管多么强悍的人物,总有其不堪一击的软肋。涂小磊便是涂姐这个强人感情上的一根软肋。涂小磊乃涂姐的亲弟弟,是涂氏家族几代单传的独苗,比她小整整十二岁。在家庭的生物链上,涂小磊处于绝对的上首端,是绝对的核心,父母、姐姐乃至七大姑八大姨们全得宠溺着,涂姐自然也不例外。这一宠,便惯出了一身的毛病——上学不用心,工作不卖力,到处结交狐朋狗友,三天两头惹是生非。如今三十出头了,对象谈了超过一个排,好不容易刚逮到一个愿意谈婚论嫁的主儿;挂着郊区桃园街办主任助理的名分,基本上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
黄万里自从跟随马区长做了秘书,认识涂姐的同时,便也认识了涂小磊。其时,涂小磊通过花钱点招,外加姐姐疏通,正在省财大下辖的一个三本学院读书。黄万里与涂小磊第一次见面,是在省财大旁边的一家派出所——涂小磊在校外宾馆与女同学开房,同对方男友发生斗殴,被关进派出所了。黄万里受涂姐委托,悄然赶赴省城,通过层层叠叠的同学、同乡、朋友关系,好不容易将涂小磊捞了出来。不料,两个月后又再次受命前往——涂小磊将女同学肚子搞大,需要携两万元赔偿金陪女方做人流手术。两趟省城跑下来,涂小磊算是黏上黄万里了,张口闭口黄哥叫着,麻烦事却一桩接着一桩没断线,什么大学挂科补考啦,毕业报到手续遗失补办啦,驾驶证过期不审啦,汽车违章处理啦,就连参加工作后的年终总结、入党申请、优秀村官推荐材料,都要请黄万里代劳。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亦公亦私,公私难分。当然,所有这些麻烦事,无一是马区长亲自交办,其中很多甚至是需要对他刻意隐瞒的。不过,黄万里做了这么多年秘书,无论出于当年省城招聘时的知遇之恩,还是冲着眼下的信任、重用之情,他自然懂得如何为领导分忧,该出面出力之处绝无丝毫犹豫与懈怠。这个时候,出了涂小磊醉驾这一档事,他不出头谁出头!
黄万里刚穿好衣服,杨丽颖裹了浴巾进来。
“半夜三更,你还打算出去啊!”
杨丽颖面若桃花,眼漾春意,浑身香气自娇艳玉体每一根毛孔散发出来。从她的神态里不难看出,对于接下来将要进行的功课,同样充满了向往与期待。
“唉,出事了!”黄万里一声长叹。
“嘁!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这样愁眉苦脸!”杨丽颖不以为然,顾自往脸上身上涂抹各种护肤品。
“什么了不得的事?哼!天大的事!”黄万里递过手机,让她看了短信。
“天哪!现在连酒驾都要拘留,醉驾可是要判刑坐牢哩!涂小磊往这种枪口上撞,找死哪!”杨丽颖眼睛瞪得如乒乓球。她开车多年,对交通法规自然不陌生。
“唉,谁说不是呢?”黄万里还是叹息。
“那他这个时候发信息给你,什么意思?”杨丽颖明知故问,语气神态都很不满。
“什么意思?一个救字还不明摆着让我出面摆平!”黄万里愤然。
“你出面摆平?这事现在是高压线,你一个区政府办副主任,能摆平这么大的事?先别把自己摆进去就行了。涂小磊发这个短信给你,说不定是奉了马区长夫妇的旨意,他们不好出面,让你站到前台来操作。”杨丽颖一对秀眉当即竖了起来。
“根据这个短信分析,应该不会。眼下马区长正在省委党校学习,涂小磊遇事不敢直接找他。若是涂姐知道这事,肯定早就亲自打我电话,何劳涂大公子发这么个不明不白的信息,还紧接着关了手机。不过,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涂小磊发来这个短信,无论是否奉了马区长夫妇旨意,我都得帮忙平事救人。你也知道,省里巡视组上个月刚刚离开,对区里提出一大堆整改要求,有人硬把其中不少问题往马区长身上扯,这种事他当然不能出面。还有,听说区委张书记有可能升迁市委秘书长,马区长接任书记呼声颇高,他上去了,我的仕途前景也就更加光明喽。这个时候他遇到难题,让我出面摆平恰好是机遇哩!”黄万里既是劝慰老婆,也在开导自己。
杨丽颖听了,脸色马上舒展开来,催促道:“既然是这么个道理,那你还发什么呆,赶紧弄清情况哪。这种事处理得越快越好,最好赶在到医院抽血化验之前,否则就是铁板钉钉了。”
黄万里再次拨打涂小磊的电话,可那边还是关机。查看短信、微信也是毫无回音。
“要不,我给马区长汇报一下?”黄万里准备拨号。
“你傻呀!这个时候向马区长汇报这种事,除了给对方添堵,就是给自己找骂。赶紧给涂姐打个电话,看看她是什么意思。”杨丽颖反而比丈夫更清醒冷静。
杨丽颖说得没错。平时,马区长对涂小磊表面上虽然和善,骨子里却没有丝毫好感。私下,他曾不止一次叮嘱黄万里,离涂小磊要远一点。对于涂小磊的种种麻烦事,全是涂姐一手操办,而且她也反复吩咐黄万里,千万不要告诉马相国。可是,对于涂小磊人生中的紧要事,马区长却又相当卖力,有时还格外认真。譬如,涂小磊大学毕业到郊区做村官,在村里入党,由村官调到街道任主任助理,还有眼下正在运作的转为事业编制,以及将来准备通过竞聘副主任再转成公务员,等等,都是马区长亲自出马。春江人都知道,城区与郊区向来不睦,城区领导很少瞧得上郊区领导,可马区长对郊区却是个例外。在涂小磊上述几个重大转折关口,马区长几次三番到郊区,又是登门拜访,又是请客送礼,算是屈尊俯就、礼数周到了。由此推论,至少看在夫妻情分上,马区长对这个小舅子还是关心爱护的。可是,正如杨丽颖所言,像醉驾这种容易惹出大麻烦的棘手之事,如果第一时间报告马区长,必定会招致痛骂,也足以证明自己这个秘书多么不懂事理!
眼看手机像沉睡了一般,时间却在一分一秒流逝,黄万里只好决定主动出击了。他轻轻拍了拍妻子裸露的后背,说:“你先睡,明天吧。”
“嗯,赶紧想办法,千万别因此惹出什么大事。记住,既不能给马区长、涂姐添乱,又不能让自己脱不了身!”杨丽颖柔声叮嘱。
黄万里明白妻子话里的意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2
下了楼,黄万里看看涂小磊还是联系不上,便决定先联系一下涂姐。
他打了涂姐手机,响了几个回合,也是无人接听,估计不在手边。再拨家里座机,响了十来下,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么晚了,谁呀?”
“涂姐,我,小黄。”黄万里顿了一下,也顾不上什么措辞,说:“小磊出事了,大事!”
“啊?什么事?快说!”涂姐显然不知道情况。
“醉驾!喝醉酒驾车!”
“醉驾?天哪,出事故没有?他自己伤着了吗?”
“情况不太清楚。”黄万里将收到短信的内容及过程简要说了。
“我好像听说醉驾处罚很严重,是吗?”涂姐任职股份制银行,有专车,也有专职司机。她对交通法规不熟悉,亦属正常。
“是的,醉驾要判刑,而且一直查得很严,是谁也不敢触碰的高压线!”黄万里语气肯定。
“那你还打电话给我做什么?赶紧找关系,查清他在哪里呀。这种事情,时间金贵宜早不宜迟,你不懂呀!”涂姐明显有了火气。
“涂姐,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小磊手机关了,联系不上,很多情况就无法判断。我也明白这事十万火急,可又不能太过声张,万一影响弄大了,被别有用心的人胡乱搅和,事情就会很糟糕,不仅对小磊的处理不利,而且对马区长也会……”黄万里努力控制情绪,不使言辞、语气里流露稍许委屈与不满。
涂姐也许感觉刚才话重了,口气马上和缓下来,说:“小黄,对不起,姐也是急昏了。你说说怎么办?”
“我想最好再等等,看小磊是不是能够联系上,提供出更具体的现场情况,那样处理起来才有针对性。同时,我们最好能当面商量一下,采取什么办法既稳妥有效解决问题,又不留下任何后遗症。”
“哦,对对对,那你赶紧来家吧,我们两个先商量一下,看看哪些关系和渠道可以利用。”
汽车开出地下室,黄万里看看已近十点半,距离涂小磊发来短信过去快半个小时了,生怕万一错过了最佳时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拨了市交警支队副支队长洪刚的手机。
“喂,哪位?”洪刚声音生硬,语气冷淡。
黄万里清楚对方明知故问,只好热情道:“刚哥,我是万里哪!”
“哦,万里,有事么?”洪刚态度稍显温和,却依然不像从前,且惜字如金。
“刚哥,是这样,我这边有个人可能醉驾了,但本人手机联系不上,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不知能不能请刚哥帮忙关心一下?”黄万里尽可能简明扼要。
“嗯,醉驾可是高危。这样吧,正好今天夜里我在支队总值班,你把当事人姓名、车牌号发过来,有什么情况我们再联系。不过一旦当场查获了,谁也不敢知法犯法,更不敢执法犯法。”洪刚有点打官腔,却也说的是实话。
黄万里连声谢谢,赶紧用短信将涂小磊姓名、车牌号发给对方。然后一脚油门直奔马府。
马区长家位于春江风景区一座名叫江左花苑的高档小区,复式三层250平米,是涂姐城商银行的集资建房。马区长担任人事局副局长时购买的那套150平公务员公寓,一直空在那里;区政府集资建设的那套联排别墅,出租给一家广告公司办公。涂姐年薪高,集资建房只收成本价,他们夫妇拥有这么多套房产并不碍眼。
涂姐四十出头,身材高挑,虽然略微有点发福了,可由于保养得精心,皮肤更加充满光彩与弹性。加之,平常衣着得体考究,又非常懂得化妆,整个人看上去年轻漂亮,充满知识、智慧女性特有的风韵。
时至深秋,夜间已经有了些凉意。涂姐里面穿着真丝睡衣,外边披了一件浅灰色风衣,浑圆的曲线非常优美地衬托出身体的凹凸有致。一股淡雅的香水,很柔和地弥漫在空气里。
“发了短信,怎么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涂姐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很显然,她也一直在同弟弟联系。
“是的,听到短信提示音,我第一时间看了,紧接着就打他电话,同时发了短信和微信,可他一直关机,没有任何回音。”黄万里翻开手机,调出所有短信、微信,那上边显示的时间足以证明他所言不虚。
“从他发的短信内容推断,酒驾确定无疑。救我两个字,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他当时遇到了危险,这是在向你呼救求援。那么,他当时遇到了什么危险呢?一种可能是被警察当场查获了,还有一种可能是撞了人出了车祸。可是,为什么发了短信就关了手机呢?要么是手机没电了,要么是手机被警察没收、人身自由受到限制了。”涂姐双臂抱在胸前,自问自答,且问且答,边踱步边分析。还别说,她所分析的情况,倒是与黄万里的判断完全吻合。只是她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却全然忘记了时间的宝贵。
“酒驾,真的会判刑?”涂姐总算回到现实。
“是的,如果真的认定了,一定会进入刑事司法程序,然后党籍、公职全部都要开除,而且会留下终生污点,甚至对子孙后代从事某些职业都有影响。”黄万里点头。
“不行!绝对不行!”涂姐突然双手紧握,举过头顶狠狠挥动几下,斩钉截铁道:“我们家涂小磊绝对不能坐牢!别人不知道,你小黄是知道的,我们涂家就他这么一根独苗,能够在郊区立足多不容易!他现在正接受考核准备转为事业编制,又谈了个小学老师打算结婚。万一因为醉驾受到处理,丢了党籍没了工作,结婚的事一定也会泡汤。加上,我父母年纪大身体都不好,两个老人经受不了打击再出事,我和老马怎么向涂家老小交代?再说,老马坐在目前这样的位置,又正处在政治上的敏感期,到时候肯定有人借机抹黑,芝麻丁点的小事都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稻草哪!”
黄万里频频点头,在被涂姐思路牵引着一路前行的同时,却也没忘记提醒道:“时间紧迫,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涂姐终于止步站定,说:“人是一定要救的,而且一定要以最快速度,找最得力、最可靠的人救!但是,又尽量不要暴露小磊的身份,尽量不动用区委区政府的关系,最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黄万里一听,感觉太难了,就只好眼巴巴看着涂姐,等她拿主张。
涂姐点开手机通讯录,很快找到一个可靠对象——市委政法委副书记梁国明。此人同涂姐是邻村老乡,又是马区长早年党校同学,两家走动一直很频繁。更重要的是,梁国明曾经担任多年市公安局副局长,分管过刑侦、治安、交警,在公安政法系统拥有广泛人脉。
电话一拨就通。涂姐简单客套几句,就把情况扼要说了,却没提涂小磊名字,只说是家里一个亲戚。
“这事谁也帮不了!”梁国明声音很大,而且没有丝毫犹豫,道,“按说你我两家不是一般关系,你们家亲戚就是我的亲戚,但凡能够帮忙的事,我老梁一定尽全力。可醉驾是刑事案件,现在又是全社会关注的热点,也是政法机关查处打击的重点。无论从法律上讲,还是从纪律上讲,这样的刑事案件,沾上了就是循私枉法。前一阶段,因为这事栽跟头的政法干部与公安干警不在少数,很多人丢了饭碗进了监狱。当前这种特殊的政治大气候,网络又这样发达,我劝你还是不要多事。像你和老马这样的身份,不要说是家里一个亲戚,就是自家亲兄弟姐妹,也只能袖手旁观听天由命。另外,我听说省委巡视组正在归拢材料,最终的巡视结论好像有些不算利好的内容。老马接班的紧要关头,谨慎为上哦!”
梁国明的话,黄万里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涂姐放下电话,愣了一会儿神,接着又翻手机,还从茶几抽屉里找出一沓单位印制的通讯录,其中有城区机关的,也有城市商业银行系统的,还有春江市级机关的。翻了半天,有时拿起电话刚要拨打,想想又放下了,最终还是叹息道:“唉,平时那么多熟人朋友围着转,这通讯录上认识的人也不少,可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就找不出一个既值得信任,又能顶用的人呢?有些人,关系是不错,可未必能够起到作用;有些人门路宽、脑子活、办法多,却又可能是脚踩几只船的主儿,或是别的阵营里的人,喝下去说不定就是一杯毒药。”
看到涂姐一筹莫展的样子,黄万里既心疼又惭愧。他还从来没见涂姐这样为难过。
“你看是不是需要告诉一下老马呢?”涂姐忽然问。
不!黄万里话到嗓子眼儿,却又赶紧咽了回去。做了这么多年秘书,他知道抢答乃第一忌讳,即便面对马区长、涂姐这样值得信赖之人,也往往需要三缄其口,完全弄清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搭腔。
黄万里就这样傻傻愣愣地看着涂姐,眼睛眨也不眨,丝毫不露任何表情。
沉默了一会儿,涂姐似乎自己找到了答案,说:“这种事情还是不让他知道为好,否则一旦出事,他就是长了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小黄哪,看来只能辛苦你了,看能不能在你的关系里想想办法?”
黄万里不敢再耽搁,赶紧接茬道:“我这边倒是有一个关系人,是市公安局交警支队的副支队长洪刚。刚才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先给他打了电话,今天正好是他值夜班。我把小磊的名字报给他了,但没说是什么背景。洪副支队长说会帮忙重点关注一下,有情况会主动联系我。”
“一个副支队什么级别?科级还是处级?找他管用吗?”涂姐问。
“好像是正科吧。不过,找洪刚副支队长应该没问题。作为支队值班领导,当天夜里酒驾、醉驾、违章的查处都要报到他手上。”黄万里回答。
“哦,那你同洪副支队长关系铁吗?是不是需要花费一些钱?只要能够用钱解决,花多少我都不在乎。”说话间,涂姐转身就从身旁的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道:“喏,这张卡上有大概五六十万,密码你是知道的,随时支取或转账,数额由你决定。”
黄万里连忙摆手道:“这个洪副支队长,同我倒是多年的朋友。他有个弟弟是我大学同宿舍的同学,当年寒假暑假我经常到他家吃住。现在他弟弟留在省城工作,回春江时还会招呼我到家里聚聚。凭这个关系,只要他能办得到,一定会尽全力。在他这儿,钱是一分都不必花,但有一件事恐怕……”
“什么事,你说!”涂姐很果断。
事情其实也不复杂。洪刚女儿去年大专毕业,通过考试进了城区政务中心,是那种劳务派遣性质,按规定只有基本养老保险。当时,同他女儿一起进去的有十二人。一年时间过去了,十二人里倒有七八人转成了合同工身份,有的甚至既转身份又换了更好的岗位,不仅薪金待遇大幅提高,而且五险一金也全都有了更好保障。洪刚为这事找过黄万里多次,黄万里也找过区人社局,可情况打听清楚反倒让他着了难——那批招聘进来的新人,名义上也进行了像模像样的考试,其实那只是做做样子,背后全有过硬关系,光是区、局领导直系亲属就占了近半数。因此,这才有了多数人转了用工性质。剩下的包括洪刚女儿那几个,大多是区外关系户,怎么说也得留在那儿装装门面,否则一定会被人捅出来。局长让黄万里找马区长,说只要马老大一句话,干脆剩下的几个全解决。黄万里当然不会找马区长说这事,因为最后几个就是有人告了状,马区长一怒之下才下了禁令刹车。如果当时草率向马区长陈情,不光事情办不成,反而让马区长心生疑惑,觉得自己这个秘书在外边擅权揽事。因此,他既不便同洪刚说得太具体,却也不好直通通回绝,只能一直将此事挂着。因为这件事,洪刚一家对他都有些误解。
“现在有事求到洪刚那儿,他女儿的事肯定无法绕过去。”黄万里并不隐瞒。
“行,只要这事能摆平,洪副支队长女儿的事我包了!”涂姐态度肯定。
黄万里听了,当即起身,说:“我现在就去交警支队。”
“好,只能让你辛苦了。不过,这事有难度也有风险,万一出现什么……” 涂姐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黄万里心领神会,道:“涂姐你放心,事情我一定尽全力办成。最后即使出了问题,无论责任多重、牺牲多大,统统由我一个人承担。反正小磊短信发给了我,我就说是我自作主张,你们根本不知道。”
“好好好,只要你把事情处理好了,姐和涂家一定不会忘记你,姐和姐夫一定会帮你处理好所有事情!”
说话间,涂姐的眼泪就簌簌下来了。正当黄万里不知所措间,涂姐徐舒双臂轻轻拥抱了黄万里,甚至嘴唇不经意在他脸上蹭了那么一下。虽然拥抱只有短短三四秒,却足令黄万里心潮澎湃、感慨万端。漂亮而高贵的涂姐,黄万里平时是用何等神圣的目光,远距离地在心里仰望着、崇敬着。每次面对涂姐,他始终保持3米以上的距离,说话喘气都极力抑制着,生怕口鼻里的浊气冲撞污染了对方。当然,作为男人,黄万里也会在内心悄悄品评鉴赏涂姐,她那瓷器般光洁、质感的皮肤,精致得如同画作、雕刻一般的五官,挺拔而富有弹性的胸脯,加上贵为银行总裁、区长夫人的气质神态,完全令人目炫。可是,刚才涂姐就倚在自己身上,胸脯紧贴着自己的臂膀,好闻的气息热热地呼在自己颈项上。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不能自持的感觉,甚至有了某种难言的冲动。可是,那种感觉仅仅闪现了只有十分之一秒,很快便遭到另一种感觉更为强烈的自我否定与攻击。他觉得自己太猥琐、太卑鄙、太下作了。趁人之危实乃小人之举,哪怕只是一闪念的想法也不行!何况她是马区长夫人,是自己一向尊敬的涂姐啊!
出门时,黄万里顿时便平添了荆轲赴秦的那股英勇与无畏。
3
在交警支队门口停下车,时针与分针刚好在11点附近会合。
黄万里怀揣一颗忐忑之心,敲开洪刚办公室门,却意外看到一张热情真诚的笑脸。
泡了茶,让了座,无论说话口气,还是表情神态,那个亲切和蔼的刚哥重又出现在眼前,完全不似40分钟前电话里那般疏远生硬。
“放心吧,我刚刚查问了,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那个涂小磊醉驾的信息报上来。另外,我也让支队和下边各个大队值班室留意,有消息第一时间报到我这里来。”洪刚主动安慰道。
“那我们现在……”黄万里显然不是冲着喝茶而来。
“现在只能先等,你等着联系上那个涂小磊,由他那儿提供准确信息;我呢,等下边大队有没有查办的信息报上来。只要知道是在哪个路段、卡口,或者是哪个大队哪位民警执勤,一般来说事情就好办多了。”
黄万里听得出来,现在洪刚似乎比自己更上心着急,更急于找到涂小磊,甚至更希望涂小磊醉驾被查获。他隐隐感觉,洪刚似乎知道了什么。这一想,心里就虚了,只好不顾涂姐的交代,打算主动道出涂小磊身份,否则会令对方感觉自己不够厚道与诚实。
“哦,刚哥,你看我只顾说事情忙昏头了,忘记告诉你涂小磊身份了,他是城区马……”
洪刚开始还眯着眼听着,当听到一个马字时,他抬手打断黄万里,道:“我知道,不就是马区长的小舅子嘛。公安信息网上名字一输入,上自父母下至儿女,包括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哪里还瞒得住藏得了呢?”
“是的是的。刚才临出来时,我还和马区长夫人涂姐介绍了刚哥,也顺便说了侄女工作的事,涂姐怪我怎么没早和她说,要是早说也就早解决了。”黄万里干脆递上一粒定心丸,也算是为涂小磊的事加了一重保险。
“既然是马区长小舅子,那咱豁出去丢饭碗脱警服,也要在法律法规允许的范围内,尽全力帮忙哪。人在江湖,谁没点难事急事需要三朋四友伸手相帮呢?”洪刚说得真诚且凛然。
接下来,两个人便一边瞄着手机,一边喝茶聊天。
扯了几句家长里短,黄万里还是忍不住回到醉驾,问:“刚哥,容我向你请教一下,醉驾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呢?比如,通过什么程序认定?由什么人具体操作?最终具体如何处罚?这些知识看来还真得弄清楚,免得以后不小心载了跟头。”
事实上,黄万里虽然也有近十年驾车经历,好歹也算是个老司机了,可对于酒驾醉驾方面的知识,仅仅局限于新闻媒体上获得,而且只是浮皮潦草的那点表面常识,具体规则确实不懂。
洪刚听了,赶紧在电脑上调出相关文档,说:“好,刚哥这就给你普及一下相关法规。根据规定,每100毫升血液里酒精含量在20~79毫克之间,属于酒驾;超过80毫克属于醉驾。酒后驾驶,暂扣6个月驾驶证,并处1000元以上、2000元以下罚款。此前曾因酒驾被处罚,再次酒后驾驶的,处10日以下拘留,并处1000元以上、2000元以下罚款,吊销驾驶证。醉酒驾驶,由公安机关约束至酒醒,吊销驾驶证,依法追究刑事责任,5年内不得重新取得驾驶证。”
“是不是所有醉驾都要判刑呢?”黄万里问。
“是!”洪刚点头道,“醉驾一旦认定,全都要进入刑事司法程序。按照刑法133条规定,醉驾属于危险驾驶罪,一般判处6个月以下拘役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判3年以下有期徒刑。”
黄万里虽有心理准备,可还是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他继续请教:“你们交警查处时是个什么程序?”
“民警拦下机动车辆后,将用随身携带的呼气式酒精测试仪进行检测,也就是大家通常说的吹气测试。如果测试的结果达到或超过醉驾标准,则会带嫌疑人到医院进行抽血取样,检验确认后进入刑事司法程序,等待法院宣判。就这么简单喽。”洪刚回答。
“刚哥你再详细说说,抽血检验又是个什么过程?”黄万里再进一步。
洪刚喝口茶继续解答:“抽血需在事发地附近县级以上人民医院进行,抽取过程由民警随身携带的监控设备全程录像。血样分装在AB两个容器内,其中B作为备份。除操作的医生或护士外,民警和当事人分别在血样上签字确认,当场密封保存,然后送到市公安局物证检测鉴定中心进行化验,大约两三天后形成权威的书面结论,成为处罚的唯一依据。”
“县级以上人民医院是什么意思?春江市区什么样的医院具备这种条件?”
“市区从一排到四的所有人民医院,还有春江大学附属医院、市中医院、市妇幼保健医院,都具备这样的资质和条件。”
黄万里听罢,点头道:“哦,看来这个程序还是蛮规范、严格的哩!”
“呵呵,涉及刑事犯罪,事关人家前途命运,能不规范严格!要不怎么说这是一条高压线哪!”洪刚一笑。
眼看时间又过去半个多小时,涂小磊电话仍旧关机,下边的交警大队也没信息报上来,黄万里表面虽镇静自若,可内心里却异常焦虑,屁股底下如有几十根钢针在戳。这时,涂姐那边先后发来几条短信追问情况,黄万里都以“没有被查信息”“正在等待反馈”相回应。本来,洪刚这儿没有接到报告,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大好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涂小磊始终联系不上,黄万里内心反而渐生某种不安、甚至恐惧情绪。
“刚哥,万一,我是说万一,会不会出现市区以外的交警或其他警种查获呢?”黄万里又生疑问。
“不会!交警执法实行属地管理,除了省里极偶尔的暗访性抽查,其余地区警力或别的警种根本无权越界拦车路查。即使省里暗访,也必须转交属地当地处理。况且,到这时候也早就有信息反馈上来了。”洪刚回答很肯定。
“会不会有些交警单独行动,查扣了醉驾司机,不及时汇报到大队、支队呢?”黄万里仍难释疑。
“这个、这个情况倒也不能排除。”洪刚表情陡然凝重起来,说,“你也知道,现在各个交警大队都有处罚指标,查处各种违章违法随之量化考核到民警。路面民警拍一个违章,前后照相、录入信息、上传,程序很复杂,也很辛苦。若是查到一个酒驾,光是处罚数额就顶得上拍十几二十几个违章。要是办成一个醉驾,那就更是以一当百的硬货色。有些交警,一心想着超额多拿奖金,或是眼看完不成任务了,就专门挑双休天、节假日、半夜三更出来查,有的甚至专门在饭店、酒家门口守候。今天是周末,又临近月底总结算,主动加班上路夜查的交警会比较多。只要不是集中统一行动,延缓上报的情况也是可能存在的。”
“那么,会不会出现了什么更加严重的情况,导致民警无法及时上报,或者故意拖延不报?”黄万里不免慌了。
洪刚想了想,点头道:“也不排除。如果民警与当事人发生了某种对峙,双方处于胶着状态,比如醉酒者闭门不出,与民警纠缠斗殴。还有,当事人醉酒状态过深,被送往医院抢救,或被强行约束在某个地方等待酒醒。这些情况,都可能拖延处置与上报,以前也都发生过。至于故意延缓不报,那只有一种情况,有些当事人自恃有后台,加上醉酒失去理性,某些言语行为激怒了执法民警,而民警恰恰又是不买账的愣头青,他才不管你什么支队长、局长,就是市长、省长在眼前他也照样查扣、处罚,反正他依法办事你也不能奈何他。这样的情况下,民警有可能先把证据固定下来,然后再进入上报程序,令当事人关系再硬也没用。”
“什么情况算是证据固定了?”黄万里干脆站了起来。
“当事人在医院抽了血,医院、民警、驾驶人三方在采血报告及血样上签了字,基本就是证据固定了。”洪刚也站了起来。
听到这里,黄万里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洪刚虽然贵为值班把总的副支队长,却不是一张严丝合缝、密不疏漏的网,充其量只是一道粗疏的篱笆,他也不能完全保证涂小磊万事大吉。如果自己一直这样坐下去,极有可能贻误时机酿成大错。想到这里,黄万里浑身惊出一层细汗。
“刚哥,要不你在这里守着,我再回涂姐家一趟,看看她那儿有没有小磊的新消息,你看怎样?”黄万里问。
洪刚当然知道黄万里的意图。他原本希望能够包揽马区长小舅子的事,送对方一个天大的人情。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迟迟没有涂小磊醉驾被查的准确信息,加上刚才黄万里一通追问,他也突然醒悟自己打不了包票,不敢把宝全押在自己这儿,于是便顺水推舟道:“好的,你忙你的。支队这边的事,你回去告诉涂姐绝对放心,只要案子汇报到我这儿,肯定第一时间通报你们,我能解决的尽力直接解决,有困难大家再商量解决办法。”
4
出了支队大院,黄万里不敢有丝毫耽搁,马上在车上电话联系涂姐,通报了洪刚这边的情况,同时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你是说交警这边也不完全保险?咱们还应该在医院那边想想办法?”涂姐问。
“是的,支队那边已经有洪刚守着了,有情况会通报过来。小磊一旦被拉到医院抽血,只要咱关系足够过硬,还是有回旋余地的,至少可以及时报告情况、提供信息或者拖延时间。咱张下两道网,扎下两道篱笆,前边一道拦不住还有后道哩。”黄万里回答。
“可是这个时候,到哪里找医院的人打招呼呢?再说,找一两家还好说,要找齐这六七家医院,不要说没那么多关系,就是时间也来不及哪!”涂姐声音里已然有了哭腔。
其实,早在洪刚办公室时,黄万里就已经想到一个人——市卫计委办公室徐主任。
他和徐主任相识已经七八年了。当年,他俩曾经参加市里一个秘书培训班,其中一项内容是赴云南,名曰考察实为旅游,这期间有一周时间两人住一个房间。自此,两人成为朋友,黄万里家亲戚朋友求医问药,时常走徐主任这条捷径。倒是徐主任,几乎从未找黄万里办过什么事。
“这个涂姐不用担心,我这里有个关系正好用上。”
黄万里将自己与卫计委徐主任的关系作了简要介绍,道:“他在卫计委十来年,担任办公室主任也有五六年了,在全局上下都说得上话,这事请他出面应该没有问题。只是小磊的身份恐怕得和人家实话实说,否则对方感觉不出分量,办起来就没那么牢靠。”
涂姐那边却连个磕巴都没打,兴奋道:“行!你赶紧找那个徐主任,请他务必帮忙以最快速度把医院的事摆平了。至于小磊的身份,你直接告诉人家。都这个时候了,再多顾忌反而会坏大事。另外,你也和徐主任打个招呼,事情办成之后,涂姐这儿定有重谢。另外,今后他在城区上下但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不必惊动老马,直接找我就行。”
黄万里听了,马上拨打徐主任电话。
徐主任睡意朦胧中一声“喂”,压得极低且拖得老长,明显是被搅了好梦满肚子不痛快,可听到这边是黄万里,又是为马区长舅子的事求助,立马像服了兴奋剂一样,声调陡升几个八度,连声说:“好好好,你赶紧把马区长小舅子的信息发过来,我这就给各个医院打电话。需要的话,我们哪怕挨家医院跑一趟,这个事我一定全力以赴办妥当!”
黄万里没想到对方如此爽快,当即发了短信,然后掉转车头直奔徐主任居住的东郊庄园。
车子在楼下停了大约40分钟,徐主任急匆匆下来,道:“七家处级以上医院电话都打过了,有的是值班院长,有的是办公室主任,还有的直接打给了急诊室值班主任。到目前为止,所有医院都没有接到涂小磊的抽血案例。从现在往后,只要涂小磊被带到其中任何一家,都会安排专门医护人员处置,也会有人第一时间通知到我。怎么样,放心了吧?”
“万一涂小磊真被带到医院抽血,有办法处理吗?据说整个抽血过程,全都要录像监控哩。”黄万里心里仍然不踏实。
“这个你绝对放心,一定会有办法。这些医院与交警经常打交道,院里总有领导或医生护士与执勤民警关系不一般。不要说录像监控,就是派只老虎盯着,也总有眨眼打盹的时候吧。放心,这种事我要是办不牢靠,岂不是拿你老兄的锦绣前程开玩笑!再说,这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办,绝对不会有疏漏!”徐主任毫不含糊。
“谢谢!谢谢!”黄万里握住徐主任手,重重捏了两下,接着,便把涂姐交代的意思转达了,只是添油加醋表述得更委婉动人、冠冕堂皇而已。
谁知,徐主任正等着这么一架梯子与垫脚石,恰好有一件麻烦事候着。
“唉,我最近还真是遇到一件啰嗦事,就在城区政府管辖之下,也正想找个合适时机拜托黄兄帮忙解难哩。”
“自家兄弟,有事请讲!”黄万里心里一紧。
徐主任求助的事情还真是相当麻烦与啰嗦——
他岳父开了家生产护肤霜原料的化工厂,位于城区工业园。由于进园早,效益不错,不仅占据了好位置,而且地盘也弄得很大,这在土地日益金贵的春江城区相当惹眼。近年随着工业园的升级,区里早就有人提出,应该将这类贡献率偏低的排污企业逐出园区。两个月前,有人举报这家企业将污水管接在雨水管,趁下雨天向护城河排污,上个月中旬那场特大暴雨时,让区环保局派人蹲守抓了个正着。按照有关环保法规,最轻也要巨额经济处罚加停产整改,而环保局和分管副区长的意思,则干脆将企业关闭,彻底赶出工业园区。更有甚者,园区管委会领导层里,有人提出要对企业负责人施以刑事处罚。
徐主任岳父在春江也算有些根基,为这事没少找关系疏通,其中很多官员虽然有心帮忙,且暗中极力说情疏通,无奈碰到环保这样列入基本国策的大事,谁也不敢把力气用在明处,更不敢硬打硬上。再说,在政治气氛日益严肃的当下,官员与企业,如同明星与毒品,本就应避瓜田李下之嫌,哪还有人敢往鱼腥味里钻呢?按照厂里的申辩,企业产品早已实现转型升级,本身排污量就很小,污水又主要通过总管输送到园区污水厂有偿处理。那根接在雨水管上的支管,完全是当年铺设管道时误操作所致。对此,厂里还搬出当年的施工图纸加以证明。然而,举报者提供的企业生产数据详细充分,清楚算出产出污水总量与输送污水厂之间的差额,环保局当场提取的样品也验证了排污的事实。目前,经过众多关系人帮忙运作,虽然暂时放缓了调查处罚的节奏,可最终结果却不容乐观。
对于这桩案子,黄万里当然听说过,也知道区里的基本态度,而且马区长本人就倾向于抓人关厂,驱逐出境。只是,黄万里压根儿没想到,这事与徐主任还有这么密切的关系。
黄万里听了徐主任陈述,虽然心知事情相当棘手,可碍于刚才大话已经放出,而且是代表涂姐转述,何况小磊的事还得倚仗人家帮忙,再半途反悔装孙子就显得自己不仗义了。于是,他满口答应道:“徐兄放心,这事我一定全力协调。万一我这个小秘书不顶用,后边还有涂姐嘛!”
徐主任闻言,双手紧握黄万里,兴奋道:“好!有黄兄你这句话,我就彻底放心了。这样,你赶紧回去向涂姐交差,医院这边的事全交给我,一旦有消息我会马上报告!”
别了徐主任,黄万里当即给涂姐打电话通报情况。但是,他没说徐主任岳父企业排污的事。他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说了,虽然涂姐一定答应帮忙,自己也会早些了却一桩心事,可终究难免让涂姐疑惑,似乎自己有意与徐主任暗通款曲、早有预谋。
涂姐知道徐主任一番动作,自然高兴不已。
这时,已是凌晨一点多。
经过几个小时的奔波煎熬,黄万里总算松下一口气,却也已经累得浑身酸胀,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车子缓缓行驶在空旷的大街,白天车水马龙的街巷早已一片宁静。偶尔有出租车、电动车从旁边滑过,沙沙的声音更加凸显出夜的孤寂。
黄万里将车子停在路边,本想找个地方弄点吃的,可放眼四周竟无一家营业的店面与摊点。他只好掏出一根烟点上,借着吞云吐雾驱散疲劳与饥饿。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还不如远处那两只夜游的野猫,至少,它们有同行的伴儿,也有地方觅食充饥。
5
一支烟才抽了一半,涂姐来了电话。
“小黄,要是没有什么紧要事,你还是赶紧回来吧!姐这心里怎么总是慌慌的,反而更加不踏实了呢。”
黄万里扔了烟蒂,急忙开车走人。
几个小时不见,涂姐如同换了一副面孔。显然,她一直处于亢奋与焦急交织的状态,两只眼睛布满血丝,嘴唇上则燎起一层水泡。
黄万里见状,疲劳与饥饿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唯有满心疼痛与怜惜,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交警和医院两边都有人把着,应该没有问题了。”黄万里安慰道。
“可是,小磊手机一直关机,交警那边没情况,医院又没查到,这么说来,就像马来西亚航空公司那架飞机一样,是失联了?但凡失联,可都不是什么好事哪!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涂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问黄万里。
黄万里差点被涂姐的幽默弄得笑出声。“失联”,乃是时下的热点词。有些官员被双规,纪委尚未公开通报,单位里也不想提前出丑,一般就说是失联;某些地方出了塌矿、倒楼、滑坡之类的重大事故,本来受害人已经被压在里面很久了,生死早就没有悬念,可为了平息舆论,暂时安慰家属,只好用了一个模糊的“失联”相搪塞。而涂姐此时竟巧妙地用上这个词,无比恰当地表明了她复杂微妙的心态,足见当初创造此词者何等智慧机敏,真该就此发他一个诺贝尔名词创造奖。
面对涂姐的焦灼,黄万里本想再安慰几句,引导她的思维朝着光明方向阔步迈进。可转念一想,这个时候还是少说为妙。多年跟随领导身边,无数经验与教训告诉他,像眼前这种情况,领导越是处于窘迫、困难的境地,越是不要先给他希望与光明。这就像一个人身体里长了一个瘤子,医生一般会把情况说得严重一些,明明良性可能居多,偏偏预料恶性的可能性大。如此,既给医生自己留足退路,又让病人心理上产生恐惧,故而对医生的依赖增强。等到最终CT、核磁、切片检查结果出来了,如果真是恶性,病人早有心理准备,认为是应有的结果;如果结果是良性的,病人会感觉意外之喜,感觉像是捡来的,反而对医生充满了感激,对人生心存更多美好的感慨与希冀。
“小黄,你觉得有没有这样的可能,越是没有消息,反而说明问题可能越严重。比如,小磊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再比如,他与民警或其他什么人发生了斗殴,被直接送进了看守所、拘留所;再比如,就像报纸电视上经常报的那样,他遇到了假警察,被坏人绑架勒索了,等等。总而言之,我感觉失联时间越久,说明情况越严重。嗯?”
涂姐的思维就像一台机器,正处于高度灵活高效的运转状态。不能不承认,她不仅是金融管理方面的专家,而且也是一名推理高手。她刚才的一番发问,显现出她在逻辑思维方面的天才,绝对可以充当一名侦探小说的业余作者。
“交通事故的可能基本没有。按照常规,重大交通事故一定会迅速报到交警支队值班室,洪刚肯定知情。再说,徐主任早就料到这种可能,他在与几家医院联系时已经关照过了。至于直接送看守所、拘留所,普通民警肯定没有那个权力,层层报批是必经程序,还是绕不过洪刚。至于假警察绑架劫持,一般会打电话给亲属索要钱财,要是那样的情况,反倒不需要我们如此忙活了。”黄万里逐一释疑解惑。
“还有,这巡视组刚走,又有那么多人在背后使坏,小磊会不会被什么部门带走呢?”涂姐显然是鼓足了很大勇气,才提出这样敏感且重大的疑问。
这一问,倒是吓了黄万里一跳。
平心而论,对于涂小磊的失联原因,黄万里不是没有认真深入地思考过,在他假设的N种可能里,几乎囊括了刚才涂姐的所有疑问,可恰恰没有最后这一问。他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愿、不想、不能、不敢作此假设。作为一名区政府的科级干部,他自然知道中央高层狠抓作风建设、大力反腐倡廉剑之所指。身为马区长身边最亲近的秘书,他也清楚一旦被盯上会是什么结局。如果真如涂姐所料,涂小磊是被纪检或检察部门带走了,凭他那种官不官民不民的低微身份,一定不是冲着他本人而来。如果真是落到有关部门手上,像他那样胆小骨软的样,保不准会说出多少令人胆战心惊的内容,坑爹不成,坑姐坑姐夫肯定绰绰有余。一旦大树倒了,即使砸不死树下所有乘凉人,那也一定会散了众猢狲,其中之一便是自己这个秘书。
“这个——”黄万里呆住了,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涂姐脸色更难看了。
“既然如此,这件事是否需要同老马通个气呢?”涂姐问。
“不要!”黄万里几乎是本能反应。
他知道,马相国万一知道今晚发生的事,第一个遭到迁怒与责骂的肯定是自己。平时,涂家姐弟遇事总喜欢找黄万里帮忙,却又总是避开马相国,说明区长本人并不支持他们这样。还有,对于涂小磊时常往城区政府跑,并且总是黏着黄万里,马区长也很看不惯,曾经多次要求黄万里少搭理涂小磊。眼下这样敏感的时期,家里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马相国拿妻子与舅子无奈何,拿黄万里出气岂不顺风顺水!
“这个时候情况不明朗,马区长知道得越少越好!再说,有些事情他也不宜直接出面,更不宜轻易动作呀!”黄万里解释原因,却又不能说得太过明了。
“这倒也是。可是,我们就这么坐着干等也不行,总要再做点什么吧?小黄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关系可以利用?”涂姐依然内心难安。
黄万里凝神思索一番,恍然道:“有一个人倒是可以找找,或许他能够帮上一些忙。”
“谁?”
“区招商局副局长陈松。”
“陈松?一个招商局副局长?”
“他姐夫是城区公安分局林局长。”
“这个时候找公安分局起什么作用呢?”
“公安分局管着城区的治安,夜里有大批值班、巡防人员,网络四通八达,监控无处不在,信息灵通得很,请他们出面帮忙,或许能找到小磊下落。另外,林局长做过多年市局刑警支队长,醉驾血液检测中心,就是他原来直接管辖。万一小磊醉驾前两道关口把不住,他这最后一关说不定能起到作用。”
“哦,原来是这样。可是,公安分局直属市公安局,人员任免与工资奖金之类与区里没有丝毫关系,听说林局长与区委那边关系密切着哩。”
“陈松进步欲望很强,目前招商局正职空缺,他是几个竞争者之一。这事只要他卖力了,林局长一定会出面帮忙,而且不会生什么异心。据说,林局长在家里也听夫人话,是有名的模范丈夫。”
黄万里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了。一个也字,似乎是在影射什么,不免有点指着和尚骂秃驴的意思。幸运的是,涂姐一门心思想着救弟弟,根本没听出弦外之音,而且还话赶话地接道:“这就好,你赶紧请陈松出面找一下林局长,反正人情已经欠下,债多不愁,只要老马接了区委的班,这些提拔任用的事都好办。”
6
凌晨两点半,黄万里驱车来到城区公安分局时,陈松已经守在门口。
“上楼吧,我姐夫已经安排好了警力,全力先找人。”
“哦?不是说好不惊动很多人么?”
“放心吧,召集的都是精干人员,也全是我姐夫的亲信。我姐夫再三吩咐过了,只找人,不打听对方身份,也不准外传任何有关信息。公安是准军事化单位,讲究服从命令听指挥,保密观念强着哪。”
上了二楼指挥中心值班室,果然有四个警衔等级都是两三颗星的人,早就等候在那里。其中领头的是指挥中心缪主任,还有刑警大队、治安大队、巡防大队的副大队长或中队长。看得出来,人员很精干。里面也有两个人黄万里面熟,只是此前不知道他们的姓名、职务。
陈松从包里掏出一条软中华烟撕开,一人面前丢两包,说:“姐夫让慰劳各位兄弟的,拜托拜托!”
缪主任递过一张打印纸,问:“要找的人和车是这个吧?”
黄万里接过一看,是两张从网上下载打印出来的照片,拼在一张A4纸上,正是涂小磊和他的那辆黑色尼桑。看得出,在他来之前,这边已经做了功课。
“是,人和车都不错。”黄万里确认。
缪主任每人发了一张,交代道:“按照林老大的指示,各位赶紧安排力量分头查。再强调一下,内紧外松,范围要小,找到人或车不要打听盘问,第一时间将信息报到我这里。”
“万一真是醉驾,在现场与交警纠缠,或被交警约束醒酒怎么办?”巡防中队长问。
“第一,汇报情况;第二,驱离围观者;第三,与交警协商带回分局。”缪主任言简意赅。
三个人点点头,各自散了。屋里只留下缪主任、陈松、黄万里三人。
陈松见黄万里有点拘谨,笑指缪主任道:“缪主任是我姐夫从市局带过来的,他弟媳妇是我一个表姐,都是家里人,有话尽管放开说。”
黄万里听了,一直紧绷着的心果然有些放松,便简单将涂小磊发短信后失联的情况说了,只是省去了找洪刚、徐主任的具体细节,也没交代涂小磊系马区长舅子。
缪主任并不追问,只是侧耳听着,然后自言自语道:“是有些奇怪啊!从短信字面上理解,可以确定是酒驾并面临险境无疑,否则就不会用救我二字。由后边四个字往前推论,醉驾坐牢应该是醉驾已经被查了,出事了。可是,发了求救短信后关机倒也罢了,到现在四五个小时过去了,交警和医院里都没有消息,这就不太正常了。出事故受伤也好,与交警纠缠也罢,哪怕就是真被捆在什么地方等待醒酒,那总该有点线索吧。当事人或伤了或醉了,执勤交警总不至于也醉了吧!”
“会不会因为什么经济、情感纠纷,被什么人绑架劫持了?”陈松说出了黄万里正想提的疑问。
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乱表态。
此时,刚才离开的三个人开始呈报第一波警情:所有派出所、刑警中队、治安中队、路面巡警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扩大范围,继续搜寻,注意突出以车找人。”缪主任再发指令。
眼看待在分局起不了多大作用,黄万里起身告辞道:“缪主任辛苦,我就不在这里干扰你正常值班了,有事随时联系。”
陈松见状,赶紧跟了出来,说:“黄主任,我家离这儿不远,正好我老婆孩子回娘家住了,不如先到我家坐坐,我弄点夜宵咱俩垫补一下。刚才我听你肚子一个劲提抗议哩。”
黄万里正求之不得,说:“太好了,我确实是又饿又累。”
两人分别上了车,黄万里趁身边没人,迅速向涂姐汇报了分局这边的最新情况。
“血液检测的事,别忘记了。”涂姐叮嘱。
“放心,一会儿我单独和陈松说。”黄万里答道。
到了陈松家,不一会儿就端来热腾腾的鸡蛋面,还有烧鸡、香肠之类的几个冷菜。
黄万里风卷残云一般,吃得连打几个饱嗝,这才感觉有点撑了。
一杯清茶,一支香烟。两个人每天在同一幢大楼进出,平时只是点头之交,此时却有了患难与共的感觉。
“还有个情况,不知是否方便再麻烦林局长关心一下?”黄万里问。
“黄兄有事直说,自家姐夫哪里谈得上麻烦不麻烦!”陈松态度诚恳。
“假如涂小磊真是醉驾,前边交警和医院都没有拦下来,万一把血送到市局检测中心了,也许只有林局长可以在那边想想办法。”黄万里说。
“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我姐夫在刑警支队待了十几年,担任支队长时提拔了那么多干部,威信不是一般般。验血这事我知道,从送样到出结果需要两三天,中间有充足余地可以运作哩。眼下咱们只管找人,等到确认是醉驾需要验血,到时候我再和姐夫说。我姐夫万一不爽快,就让我姐姐出面,保证有效。别看我姐夫在外边吆五喝六的,在家里可是真正的妻管严哩!”
也许是说得太直白了,两个人都禁不住笑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黄万里知道不能再装糊涂了,该主动说说陈松自己的事了。
“你们招商局一把手空缺,也有些日子了吧?”黄万里问。
上半年,城区招商局局长因为受贿被双规了。上个月,案子开庭审结,局长被判刑六年,同时被双开。
“谁说不是哩!空缺了整整四个半月,说是分管副区长顺便管着,各个副局长各司其职,可毕竟那么大一个局,没个局长总归不是个事,平时连个像样的党组会都开不起来。”陈松转而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道:“嗨,随他去吧,我陈松区区一个副职,只要管好自己一摊子就行了。”
黄万里听了一笑,道:“你老弟年纪轻轻,可不应该这么想哦。今天你和我说句实话,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有需要,我回去之后也好在领导面前吹吹风嘛。”
陈松马上坐到黄万里身边,拉着他的手,叹道:“唉,在你黄主任面前也不必遮掩,对于招商局局长这个位置,我还是有些想法的。只是,在现有几个副职中,我年龄最轻,资历最浅。你也知道,我又不像其他几个人那样善于吹牛拍马。这个局长的位置,恐怕不是我的菜哪!”
“哦,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黄万里拍拍陈松肩膀,说,“你老弟虽然年龄轻、资历浅,可是你有硕士研究生学历,近几年又招来不少大项目,优势还是很明显的。何况,马区长使用干部向来不拘一格,注重的是真才实绩。”
陈松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忙着为黄万里添茶递烟。
7
天色渐渐亮了。
黄万里从陈松家出来的时候,一路看到环卫工、送奶工、报纸投递员、运菜农民工已陆续上路。一座城市,在这些最先忙碌人群匆促的脚下,开始苏醒过来。
再见涂姐,她就像大病一场,整个人似乎瘦了黑了,脸色憔悴暗淡,走路失去了往日的弹性,就连原本挺拔的胸脯也陡然塌了。更为奇异的是,黄万里发觉涂姐似乎陡然矮小许多。总之,这一夜的突发事件,对她的打击突然且致命。
黄万里将手机插上充电座,然后给涂姐茶杯加了纯净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冷热各半的温水,这才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整个人就像瘫痪一样,从腰腿到颈项全部刺痛,左手食指也因为频繁摁手机,感觉麻木了。
“小磊啊小磊,你在哪里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呢?”涂姐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黄万里不知如何再安慰涂姐,只是不停地往她手里递面巾纸,同时投以尽可能温暖、同情的目光,时而夹以一声轻轻的叹息。
“小磊万一有事,我父母那一关无法过,他们两个老人过不去,我这个涂家的长女就是最大的罪人。要是因为小磊碰倒了老马,影响了他的前程,那我在马家又是罪魁祸首,难逃墙倒众人推的罪过。小黄哪,你说涂姐命怎么这样苦哇!”
这一回,黄万里的眼泪也直直地流了下来。他和涂姐认识也有七八年了,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这么温情、知己的话。陪着哭了一阵,黄万里只好把那些车轱辘话重又再说一遍,无非还是洪刚如何分析,徐主任怎样判断,公安分局一帮人讲了什么。可是到这个时候,那些带有安慰性的话,对涂姐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毕竟,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八个小时,涂小磊依然没有任何踪影,这是眼下最残酷的事实。
“小黄,你说到底要不要告诉老马呢?”涂姐又一次提出,而且很真诚地流露出寻求答案的表情。
黄万里知道,眼前涂姐真是动了告诉马区长的念头。在他心里,虽然答案仍然是否定的,但他不宜直接说出来,否则一旦出现严重后果,他负不起那么大责任。
不过,黄万里无法再以沉默相对了。他只好强迫自己把脑筋尽量全速开动起来,柔声道:“涂姐你看啊,我们正好趁眼下还在等消息,再把思路理一理。目前的情况哩,虽说小磊还是没有消息,可从各方面分析判断看,发生恶性案件与交通事故的可能不大,这就意味着人身安全应该没有问题。再说醉驾,眼前我们在交警、医院、市局检测中心都布了局,三道关口全有得力的关系帮忙把着,至少面临刑事处罚的风险大大降低。至于绑架、劫持或被什么部门带走之类,仅仅是我们私下里的猜测,而且是最坏可能、最低概率的猜测,我凭直觉判断应该不会成为事实。你想想,如果这个时候向马区长汇报,他应该怎么办,又能够怎么办呢?按照上边有关规定,领导干部亲属遭遇重大突发事件,第一要务须向上级主管领导和纪检机关报告。现在,我们不告诉他,就是不把他直接拖进来。这样,他完全不知道情况,我们找再多的人,就是惊动了什么对头,最多也只能怪罪到你我头上。当然,我小黄向你保证,无论出了任何问题,一切由我单独承担,绝不让你涂姐受到牵连,更不会把马区长牵扯进来!”
涂姐频频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说:“小黄哪,算涂姐没看错你,算我们家小磊没白叫你一声哥,也算我们家老马没白培养你。行,我听你的,先不告诉老马。这样吧,我给你弄点早饭,吃饱了咱们继续战斗!”
黄万里不便说自己此前在陈松家吃过,只是赶紧起身阻拦,道:“涂姐你别动,早饭我来弄。要不,你先上床歇会儿,早饭弄好了我叫你。”
涂姐只好坐下,说:“也好,反正家里东西在哪儿你也熟悉。上床就不必了,躺下也难睡着,我还是在沙发上眯会儿吧。”
黄万里进了厨房,轻车熟路找到面条、西红柿、鸡蛋、面包、牛奶、麦片几样东西,既做了中式风味的鸡蛋面,又弄了西式的烤面包。两套早餐端上来,都合涂姐的口味。可毕竟心里有事,她只草草吃了几口。
早饭吃了,厨房收拾干净,已是早晨7点。
这时,交警支队副支队长洪刚来了电话:“万里,你在哪里?我有东西给你看。”
“我在江左花苑。刚哥,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黄万里问。
“按照我的理解,没有坏消息,就应该算是好消息。至少到目前,整个市区没有涂小磊醉驾这件事,因此就不必担心判刑、开除之类。这样吧,我10分钟后到小区门口,见面再说。”洪刚道。
10分钟后,黄万里在小区门口与洪刚会合。
洪刚递过来一张纸,说:“刚才交接班时,我把支队夜查的统计表打印出来了,也算给你们领导一个交代。”
黄万里一看,上边罗列了各个大队处理违章、酒驾、醉驾的情况,不仅时间、地点、执勤民警姓名一目了然,就是被查者车牌、驾驶证、身份也一清二楚。
“材料复印件我留下,你们看了及时销毁。刚才交班时我已经与接班的同事打过招呼,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你们在支队这边有什么事,也可以随时找我。另外,我手边正好有女儿的一套资料,你方便时给马区长递上,免得领导事情多忘记了。”洪刚说着,又递来一只档案袋。
黄万里接过资料,心里有数,道:“谢谢刚哥帮忙。你放心,小孩的事我一定及时报告领导,你就等消息吧。”
送走洪刚,黄万里正准备返回涂姐家,正好遇到陈松立在楼下,拎着油条、豆浆、烧饼,还有两只桶装肯德基,正冒着热气哩。
“咦,你怎么来了?”黄万里惊讶。
“我刚才在门口看到你和人说话,就没有打扰你们。我来给你们送早饭,另外告诉你一下,分局那边早晨又加派了警力,在辖区开展拉网式排查,只要人和车在城区,保证很快就能找到。还有,检测中心的事已经和我姐说了,她说保证没问题。”陈松说。
“既然来了,就和我一起上楼见见涂姐呗?”黄万里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陈松犹豫一下,最终还是下了上去的决心,说:“这些东西让你拎着不像话。这样吧,我上去打个招呼就走。”
进了门,涂姐强装欢颜,对陈松的辛劳表示感谢,同时请他代向林局长问好。
陈松眼看不宜久留,便再三说了些表忠心的话,很快告辞而去。
送走陈松大约10来分钟,卫计委徐主任发来短信,问:“黄兄,你在哪里?”
“我在江左花苑。有消息?”
“哦,我知道了,你在马区长家。见面谈。”
不多会儿,徐主任来了电话,说:“我在小区地下车库最东北角,车牌末位是两个6,方便时请下来。”
黄万里赶紧下到车库,很快在那个角落找到徐主任的车。车上,还有徐主任妻子。
徐主任掏出手机,向黄万里展示早晨各个医院交接班后发来的信息,同样还是没有涂小磊的消息。
“没在医院抽血,肯定不是醉驾。呵呵,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徐主任笑道,“不过,马区长家的事,我是没帮上什么实质性的忙哟。”
“哪里哪里,刚才区长夫人涂姐还说,幸亏有你夜里帮忙打招呼,让她心里踏实许多。你已经帮大忙了。”黄万里说。
“我们夫妇过来,就是想向马区长当面问个好,不知方便不方便?”徐主任问。
“哦,不巧了,马区长在省里学习,已经去了三天,还有两天才回来哩。要不,上去见见涂姐?”黄万里问。
徐主任想了想,说:“那我们就不上去了。我这里有两根人参,是我托中医院朋友专门从东北弄来的,据说是深山老林里的千年老参,你帮我转交一下吧。”
黄万里坚决拒绝,道:“这个绝对不行。”
“没事,我选择这个地方停车,是因为这里正好是监控死角。人参我用破报纸包了,外观上根本看不出什么。”
“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家的事,我一定会同涂姐和马区长说,他们也一定会帮忙,至于能办到什么程度,虽然不好打包票,但总归不会多么糟糕。总之你们放心,我们这边一定尽力。但是如果我拿了你这个东西,区长和夫人一定不会接受,反而会坏了你们的大事。”
徐主任听了,同妻子交换一下眼神,便不再勉强。
8
转眼间就到了8点多。
时间在一分一秒推移,像一把无形的钝刀,刀刀斫砍在涂姐的心头,也在一点点撕扯着黄万里的信心与耐心。
幸好这时是周六的早晨,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整个城市的节奏比平时要慢很多。
涂姐斜倚在沙发上,眼睛眯着却没有睡意,整个人一动不动就像一具僵尸。
“小黄,我刚才一直在想,有两种最坏的可能性。”
“涂姐说的可能性,还是指小磊可能被什么人给劫持绑架?”黄万里问。
“是的,这是其中之一。”
“不会!他一个普通退休工人家的儿子,本人只是没有编制的普通街道干部,每个月工资不足三千,手上存款也没有几个,人家绑他图什么?再说,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仇家、情敌之类呀!”黄万里虽然心里也有疑惑,嘴上却必须坚决否定。
“他自己是穷光蛋不假,可我这个姐姐有钱哪!我是银行副总裁,年薪好几十万。更主要的是,外边很多人都知道,我这个姐姐稀罕宝贝弟弟,姐姐身边还有一个贵为区长的姐夫哪!哼!外边不是有人造谣,说我们夫妇如何腐败敛财,积聚了上亿元财产,还说我们在北京、上海、纽约有好多房产哩!”涂姐越说越气愤,干脆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似乎身边坐着的就是绑架劫持嫌犯。
黄万里不敢接腔,只有干喘气的份儿。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涂小磊被省纪委带走了。”涂姐复又躺下,情绪趋于平静。
“请他过去做什么?他又不是什么领导干部。”黄万里将“带”字改为了“请”。
“这还不明白?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诬告陷害我们家老马,人家找不到什么直接证据,就只好在小磊这样意志薄弱的亲属身上开刀!一定,一定是这样!”
涂姐说着,突然跳起来,先是在沙发前快走了几个来回,然后一屁股落坐到黄万里身旁,倚在他肩膀上大哭起来。
黄万里既不能推让,又不敢有什么动作,只能木偶一般呆坐着。
涂姐哭了足有五六分钟,顾不上收拾脸面残局,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不行!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言罢,她从房间里拿出计算器、纸、笔,让黄万里帮忙计算家里的财产,包括房产、夫妇俩收入来源、女儿出国打工挣的钱,等等。在这期间,她还不停地进到里面房间给亲戚们打电话,虽然房门紧闭着,但还是有声音跑冒滴漏出来——无非某套房子向哪个亲戚借了多少钱,哪样贵重物品由谁作为生日礼品赠送,甚至还给远在国外的女儿打了长途,母女两个共同回忆在国外打工如何辛苦,挣得的钱却又多么丰厚。
黄万里充当着会计兼统计的角色,看着涂姐计算、摆布、调度、推敲,感觉她从崩溃的边缘渐渐复活了。
这时,杨丽颖给黄万里发来短信,让他赶紧上网,查看一下“江东胡同”,上边有帖子似乎说的是涂小磊。
“江东胡同”,是省里一家网站的名称,上边专门开设了针对春江的论坛,以批评、监督性曝光为主,吸引了大量本地网民,在民间的影响力很大,近来也渐渐引起官方的关注。据说,纪检、监察、检察、公安等部门,时常派人从里面寻找案源线索。
黄万里顾不上多解释,赶紧进到马区长书房打开电脑,果然看到一条帖子,内容大致如下:
据闻,昨夜本市交警查到一桩严重醉驾,当事人似为某区主要领导亲属。不过,有消息灵通人士称,到目前为止,这起严重醉驾事件,一直没有出现在交警部门的查处记录上。
帖子是一个多小时前发出的,后边跟帖评论已有好几条,大多是借机大骂交警徇私舞弊、官员包庇亲属。其中特别引人注目的一条跟帖,是一个名为春江猎鹰的网民,居然报出醉驾者姓氏第一个拼音字母为T。随之,便有人开始猜测那个T及其背后的领导到底是谁。
黄万里看了,心里当即有点慌张。他赶紧喊来涂姐,把帖子给她看了。
涂姐一看,自然知道帖子所指,身体禁不住有点哆嗦起来,问:“怎么搞的?不是说好了保密的么?怎么这样快就弄到网上了?”
黄万里一听,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他赶紧关了电脑,答非所问道:“嗨,现在网上谣言多,不会有多少人相信。像这种不点名不道姓的帖子,完全是根据道听途说的丁点儿内容,加上自己胡乱猜测的部分,随随便便就敢往网上放,不管什么人也都敢跟着瞎议论。”
黄万里正说着,涂姐的手机响了。她顺手揿下免提键,意在让黄万里一起听。
政法委副书记梁国明操一口纯正家乡方言,而且声音压得很低:“除了你的手机和家里座机,有没有另外的电话?”
“有。”
“那换只电话,你打过来吧。你们家电话听不太清楚哩。”
扣了电话,涂姐一脸迷惑:“我听着很清楚,老梁怎么说听不清楚呢?”
黄万里低声道:“他是老公安,有可能是怕被监听。”
“啊?这么严重?”涂姐嘴巴张得脸都扭曲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这样猜测,也许人家梁书记在那边真是听不清楚。这样吧,你用我的电话打给他吧。”
“会不会你的电话也被监听呢?”
“不会的,我这只电话登记在杨丽颖名下,不是平时对外公开的工作电话。”
电话打过去,梁国明马上接了,说:“你弟弟涂小磊的事,昨天夜里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呢?你看看,现在弄得满城风雨的,到底怎么回事啊?”
涂姐赶紧将弟弟失联的过程概要说了,问:“老梁,你那边听到什么了?”
“今天一大早,有人向市纪委网上信箱举报了,说是老马动用权力和关系,为醉驾犯罪的妻弟开脱,涉嫌严重违法乱纪,要求纪委马上立案调查。纪委那边刚刚给我们政法委通报了情况,希望我们这边先小范围悄悄了解一下,然后再视情况决定如何处置。”
“啊?这可怎么办?你知道,老马最近一直在省委党校学习。今天夜里的事,幸亏我没有告诉他,否则真是说不清楚了。”
“老马知不知情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作为老马亲属,你们已经把动静搞得太大了,而且被人家找到说辞,抓住了把柄。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你们要赶紧找到小磊,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能够证明他没有醉驾,也许事情还不至于那么糟糕。”
放下电话,涂姐就跟傻了一样,目光呆滞,表情僵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两行眼泪似小溪一般,毫无阻碍地流淌着。
“你说说,要是因为这件事惹出麻烦,我如何向老马交代呢?”
“没关系,我一个人承担,反正你没给任何人打过招呼。”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真是纪委立案调查,那就不是你一个人能扛得起的了。”
“还好先有政法委挡着。”黄万里道。
“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哇。从我记事时起,涂家就是普通农民,父母供养我们姐弟几个读书不容易,尤其让我一直读到大学,这在我们那个村是非常少见的。当时我和老马谈对象,家里人包括亲戚们本来是反对的,说他一个穷教师,也是兄弟姐妹四五个,家里穷得叮当响,感觉没有什么大出息。我当时只看中老马人好,就坚决跟他结了婚。当时我就想,等到将来老马发达了,一定要证明给所有亲戚看,也一定要好好回报家里人。你知道,我父母生小磊时年龄很大了,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男孩,大家都宠得不行。谁知竟惹出这么一档事。天哪,我怎么这么命苦哇!”
黄万里直到此时才看明白,即使像涂姐这样的强人,本质上仍然难脱女人本色。遇到大事难事,照样会失却往常的静气与霸气,被打回祥林嫂们的原形。
9
眼看将近上午10点了,黄万里感觉每一分秒都越来越漫长难挨。
自从接到梁国明电话,涂姐又接到几个电话,都是通报内容类似的信息。黄万里也不例外,几个区政府关系颇好的同事,纷纷打听涂小磊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网上所说到底是不是事实?
涂姐已经无力多说什么,不想解释什么,却又不敢将手机关了,只好拣些必须要接的电话三言两语了事。
黄万里干脆一个电话也不接,一条短信也不回。
时间又过去了十几分钟,黄万里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再次拨打那个熟悉却令人恐惧、厌恶的号码。没想到,这回电话居然通了。
“小磊,你在哪里呢?”黄万里顾不上旁边的涂姐,几乎怒吼,同时打开免提,把音量调到最大。
“我在汽车里啊?怎么啦?黄哥,出什么事啦?”
“出什么事?天大的事!快说说,你醉驾没有?”涂姐抢过手机,嗓子都吼劈了。
“醉驾?什么醉驾?我的好姐姐,你就是借我两个胆,我也不敢醉驾哪!”涂小磊显然相当清醒。
“好!没醉驾就好!没醉驾就好!”涂姐哭得稀里哗啦。
“黄哥、黄哥,我姐怎么了,你快告诉我呀!”涂小磊在电话那边有点急了。
“小磊,你姐没事。你赶紧告诉我们,昨天晚上你都做了些什么?这一夜你是怎样度过的?”黄万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昨晚,我和郊区街道几个朋友吃饭,是我私人掏钱请客,大家都喝醉了酒。他们几个好像是打出租走了,我刚才醒过来才发现,我一个人在汽车里睡了一夜。”
“你们在哪里吃饭?”
“郊区一家农家乐,地方虽然偏僻,客人也不是很多,可这里的土菜烧得不错,什么时候我也请你来尝尝。”涂小磊又露出不靠谱的本性。
“那你昨晚给我发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黄万里不等对方说完,追问道。
“短信?我给你发过短信?”
“是啊,你当然发过。”黄万里一字不落读了短信内容,包括两个惊叹号。
“天哪!我一点都记不得了。你让我想想,哦,对了,当时一定是喝醉了,其他人又都打车走了,然后我一个人坐到车里,想到千万不能因为醉驾坐牢,就给你发了短信。后边说的救我,估计是打错了,因为我想说的一定是让你来接我。”
黄万里一听,顿时就傻了,脑门上随之渗出密密的细汗,身上也如泼了凉水一般。
旁边的涂姐,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灰一阵,如同川蜀艺人的变脸戏法。
“嗨,也怪我,当时稀里糊涂给你发了那条短信,不仅表达错了意思,而且也没说清楚地址,然后又稀里糊涂把手机关了。现在想起来,当时确实是醉了。黄哥,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马上回去,请你和姐吃饭赔罪。”涂小磊在那边似乎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慢,慢,慢!小磊,你听我说,现在千万不要动。”黄万里很快恢复了理智,问:“你仔细回忆一下,从昨晚喝酒到现在,到底有没有开过车?”
“没有,肯定没有。我喝酒后直接进了后排座,连驾驶座都没沾,车钥匙也没掏出来呀。”
这时,涂姐似乎也完全清醒了,接着问:“从昨晚喝了酒到现在,有没有什么人能证明你没开过车?或者,你那边有没有电子监控能证明你没开过车?”
“什么人证明?就我一个人怎么证明?这边是农村,我可没看到周围哪里有什么电子监控?再说,开没开车我自己很清楚,需要什么人证明做什么?吃饱了撑的!”涂小磊有点生气了。
“你喝酒的那些朋友呢?旁边农家乐里的人呢?周围居民或过路的人呢?”黄万里尽可能多地提示。
“别逗了,喝酒的朋友昨晚早就离开了,农家乐夜里根本就不住人。我的车停在农村里一条断头路上,周围300米除了这个农家乐,根本就没有一户人家,半夜三更谁来帮你证明?再说,除了我给你误发的那条短信,也没人知道什么醉驾不醉驾呀,你们多事做什么?既然你们硬要证明我没醉驾,那你们就自己找证据想办法吧!反正我没醉驾,公安没派人抓,我自己能证明就行!”
涂小磊显然不愿再多说,干脆摔了电话。紧接着,便听到那边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这边,两人除了目瞪口呆,则是死一般的寂静......
作者简介
丁邦文,男,1961年生于江苏如皋。曾经务农三年,当兵九载,警察生涯六个春秋。现为南通报业集团编委,高级记者。曾获中国新闻奖、中国报纸副刊金奖。中篇小说多部发表或转载于《清明》《北京文学》《青年作家》《作品与争鸣》《作家文摘》等。出版散文随笔集多部。长篇三卷本小说《中国式秘书》,居多家门户网站读书榜及畅销榜前列,网上总点击量数亿,在全国逾百家省市级报纸、广播连载连播。入选中国十大记者式作家。
(标题书法:陈 浩)
责任编辑 师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