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中的中国现代白话诗文之先声

2017-02-13 16:03张伟娜
音乐传播 2017年1期
关键词:乐歌军歌白话

张伟娜

(河北师范大学附属民族学院,石家庄,050091)

音乐中的中国现代白话诗文之先声

张伟娜

(河北师范大学附属民族学院,石家庄,050091)

中国的现代白话诗文早在新文化运动之前就已有雏形,而且大量从音乐领域兴起。19世纪中叶汉语白话歌词的赞美诗在中国的流行,此后不久军队中白话填词的军歌的普及,以及多使用白话填配的学堂乐歌的推广,为新文化运动中白话文的广泛应用,特别是白话诗歌的兴盛奠定了历史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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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前期的“新文化运动”的提倡民主与科学,反对封建专制,影响深远。陈独秀于1915年9月在上海创办《青年杂志》(1916年改名为《新青年》),标志着这场运动的兴起。胡适于1917年1月在《新青年》上发表《文学改良刍议》一文,大力宣扬文学革命,提倡使用白话文写作,在文化界产生强烈反响。不久,《新青年》上刊登的文章全部改用白话文。各种白话诗歌也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据此,很多人都认为白话诗歌始于新文化运动。

但是,2004年杨成秀发表论文指出:“在音乐领域,沈心工1902年就开始了白话体歌曲的创作,早于胡适和鲁迅十五六年以上,在整个文艺领域处于领先地位。”①杨成秀《沈心工与白话文——兼论我国近代白化体歌曲创作的初始阶段》,载《音乐艺术》2004年第3期。而在此基础上,笔者还要说,中国白话诗歌的普及过程之开端可能远早于沈心工的学堂乐歌歌词,这个过程早在19世纪中叶就已经有了雏形,而且大量以音乐为载体,并经历了从基督教界到军队,再到中小学教育的变化。当然,即便是学堂乐歌的词句,也可以看作白话诗歌的先声,而非白话诗歌本身。

一、白话赞美诗

用白话语体作为歌词,至少可以追溯到鸦片战争前后。当时到达中国的传教士为传教而创作的“赞美诗”。周之德于1934年4月所著的《闽南伦敦会基督教史》一书梳理总结了基督教在闽南各地的流传情况,并指出:

初英长老会牧师宾为霖者著《神诗和选》,依律体诗而作,妇孺若于文学艰深,颂其音不能通其意,有失颂赞之至诚。养君因创作白话诗歌以祛其弊,即《养心神诗》十三首也。

文中的“养君”,名养为霖,与宾为霖同为长老会的牧师。“为霖”当为“William”的音译,现在通译为“威廉”。李静女士考定“这十三首诗作于1852年”。①李静著《乐歌中国——近代音乐文化与社会转型》,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39页。著名音乐史家汪毓和先生也指出,杨·威廉博士(D r.W illiam,Young)“于1852年编印了厦门方言体的《养心神诗》”。②汪毓和编著《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人民音乐出版社、华东音乐出版社2002年版,第17页。这里所说的“厦门方言体”,就是周之德所说的“白话语歌”,即用白话来译配的“赞美诗”。

文中提到的“依律体诗而作”的《神诗和选》,也是有历史脉络的。笔者所见传入中国最早的“赞美诗”是《大秦景教三威蒙度赞》,该诗成于唐朝,完全依律体诗形式译成,③这首诗是法国汉学家伯希和于1908年在我国甘肃敦煌石窟中发现的,原件现藏于法国巴黎国民图书馆。诗共十一章,第一章云:“无上诸天深敬叹,大地重念普安和,人元真性蒙依止,三才慈父阿罗诃。”见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编《赞美诗新编》,中国基督教协会1983年印行,第385页。这显然深受当时唐诗风格的影响,不足为怪。依中国古体律诗的形式来翻译、创作赞美诗,也是由来已久的习惯。④比如,清初画家、书法家、诗人吴历在改信天主教后也创作了一首律体赞美诗《仰止歌》:“未画开天始问基,高悬判世指终期;一人血注五伤尽,万国心倾十字奇。阊阖有梯通淡荡,妖魔无术逞迷离;仔肩好附耶稣后,仰止山巅步步随。”见《赞美诗新编》,第386页。但只有用白话翻译或创作赞美诗,才能让大部分教众“颂其音”而“通其意”,由此推动赞美诗的传唱。

后来,1872年狄就烈编著的《圣诗谱》、1883年李提摩泰编著的《小诗谱》分别收录了数百首白话歌词的赞美诗,⑤参见张静蔚编《中国近代史料汇编》,人民音乐出版社1998年月版,第93-97页。以方便在教众中广为传唱。其中一首赞美诗如此唱道:

我要起身,我要起身,

到我父那里去。

我必要对他说,

父啊,父啊,我有罪了!

我有罪了!我有罪了!

得罪天地!得罪你!

从今以后,我不配称为你儿!

我要起身,我要起身,到我父那里去。

阿门!⑥李提摩泰著《小诗谱》,第22页。转引自《乐歌中国——近代音乐文化与社会转型》,第139页。

全诗没有押韵的意思,很像一个虔诚教徒的喃喃自语。而时隔一百年的《赞美诗新编》,也收录了不少类似喃喃自语的诗篇,比如其中第387首《都来颂》唱道:

来啊,

我们要向耶和华歌唱,

向拯救我们的磐石欢呼,

我们要来感谢主,用诗歌向主欢呼……

如此直白易懂的语言,不但提升了中国教众演唱赞美诗的能力和兴趣,也为日后中国的白话诗歌运动提供了一些基础。

二、白话军歌

在白话赞美诗广为流传之后不久,以白话为词的军歌也开始在军队群体中流行。其中以曾国藩、张之洞、袁世凯等三人在军队中大力推广白话军歌最为著名。

曾国藩在组建湘军时创作了四首军歌,即《水师得胜歌》(1855年)、《陆军得胜歌》(1856年)、《爱民歌》(1858年)和《解散歌》(1861年)。其词遵循七言体,但是直白得能让士兵一听就懂,如《陆军得胜歌》⑦以下所举曾国藩、张之洞、袁世凯所提倡的军歌,详见《清朝续文献通考》卷一九九《乐十二》。唱道:

三军听我苦口说,教你陆战真秘诀:

第一扎营要端详,营盘选个好山冈。

不要低洼潮湿地,不要一坦大平洋。

后有退步前有进,一半见面一半藏。

看定地方插标记,插起竹竿牵绳墙。

绳子围出三道圈,内圈略窄外圈宽。

六尺墙角八尺壕,壕要筑紧墙要牢。

正墙高要七尺满,子墙只有一半高。

烂泥石子不坚固,雨后倒塌一缸糟。

一营只开两道门,门外驱逐闲杂人。

周围挖些好茅厕,免得热天臭气熏。

三里以外把个关,日日守卡夜夜巡。

……

这段歌词讲的是扎营方法,将选址、营盘大小高低、用料、开门设卡,以及如何建茅厕等事项均表达得一清二楚。

张之洞创作的《军歌》则采用九言体,同样浅显明白。如歌中第二段:

各营之中强队为最要,望牌瞄准莫低亦莫高。

炮队放时须要看炮表,安放药引须按度数标。

轻炮分扛不愁路窄小,重炮车载马拉不觉劳。

马队自己须将马养好,检点蹄铁切勿伤分毫。

临敌侦探先占敌险要,我军酣战从旁速包抄。

工程一队技艺需灵巧,陆地筑垒遇水便搭桥。

辎重队里事事算计到,衣粮军火缺乏不需焦。

军医一队用意真个好,无伤无病奏凯同还朝。

这里将军中诸兵种,如枪队、炮队、马队、工程队、辎重队、军医队等应注意的事项一一道出,相当实用。

袁世凯的军歌则多采用长短句的形式,如《行军歌》唱道:

上了平川路,儿郎莫念家,

家中告了爹娘假。

营中支起英雄架,手中提着钢刀把。

说甚艰难苦话,提起精神,

挣得个军人声价。

上了平川路,军中有步法,

眼观行列无闲暇。

身经风雪无冬夏,足踏途路无高下。

说甚艰难苦话,守着军规,

挣得个军人声价。

这是此歌中的前两段,分别讲的是“精神”和“军规”,后两段则讲的是“良心”和“忠心”,这里没有抄录。其语言同样适于没有学过多少知识的士兵演唱。

曾国藩、张之洞、袁世凯三人都是晚清时候最著名的地方军阀和高官,他们在所辖军队中如此提倡白话军歌,势必影响其他军队,使此类军歌更加普及,为白话诗歌的流行做了进一步的历史准备。

三、学堂乐歌

甲午一役,让泱泱中华震惊于自己不敌往昔门徒的事实。痛定思痛之后,很多有志青年争相东渡日本,探求振兴之路。其中就包括沈心工、曾志忞、李叔同等一些倾心音乐事业的热血青年。他们回国后,多对中小学校音乐事业有所贡献。

其中,沈心工贡献尤丰。除大量填词创作之外,他先后出版了《学校唱歌集》(共三集,1904—1907)、《重编学校唱歌集》(共六集,1912)、《民国唱歌集》(共四集,1913)①参见《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第43页。。其填词的《体操·兵操》在民国建立后,歌词被略加修改,即继续传唱数十年而不衰。②中华民国成立后,该歌歌词中的“龙旗”改为“国旗”,“打仗立功劳”改为“为国立功劳”。参见钱仁康著《学堂乐歌考源》,上海音乐出版社2001年版。此外,辛汉、华振、赵铭传、米云望、许淑彬等人也有一批学堂乐歌作品传世。杨度作词、沈心工作曲的《黄河》则是这类歌曲中词句都由中国人创作的经典之一。③歌词为:“黄河黄河,出自昆仑山,远从蒙古地,流入长城关。古来圣贤,生此河干。独立堤上,心思旷然。长城外、河套边,黄沙白草无人烟。思得十万兵,长驱西北边,饮酒乌梁海,策马乌拉山,誓不战胜终不还。君作铙吹,观我凯旋。”新式音乐创作上的日趋成熟,或许也能意味着中国人歌词创作的新思维已经成熟,足以催生白话诗歌。更何况许多受教育者后来成了教育者,这就更加有利于建立白话诗歌的接受基础了。

因此,或许可以说,中国的白话诗歌乃至白话文运动都在音乐领域内存在某些先声,而音乐特别是歌曲的传播能力,给现代书面白话的普及所提供的助推作用也是不应忽视的。另外,综合而言,这些歌曲对应的不同接受群体的规模、文化水平和开放程度,似乎也是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增大或增高的。后来,黎锦晖继承并发扬了沈心工等人的创作传统,将儿童歌曲与儿童舞蹈结合起来,开创了中国的儿童歌舞剧,其中自然包括用白话创作歌词的做法。再后来,这种做法进入了他所驰骋的中国现代流行歌曲领域。至此,国人在歌曲演唱和诗文阅读方面已经都很习惯白话了,笔者不再赘述。

(责任编辑:魏晓凡)

张伟娜,文学硕士,河北师范大学附属民族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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