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玲
数年磨一剑 今朝终成赋
——评河北梆子大型新编历史剧《赤霄赋》
杨秀玲
2015年,天津河北梆子剧院大型新编历史剧《赤霄赋》获得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从剧本创作到舞台呈现历经四年时间。2016年,该剧在津首演,近三个小时的演出,气势磅礴地演绎了汉光武帝刘秀执政期间的一段历史佳话。
该剧由天津河北梆子剧院一级编剧王寿山创作,描写汉光武帝建武初年,征西大将军湖阳公主(刘秀胞姐)奏凯还朝,并带回了战场上结识的夫君、化名孙恭成的降将公孙诚及遗失已久的镇国之宝赤霄剑,刘秀大喜。然自恃功高的湖阳公主专横跋扈,纵子为非作歹,欺男霸女。假意归顺的公孙诚在一旁推波助澜,使得京城洛阳乱象丛生,百姓怨声载道。洛阳令董宣等人铁面无私,想整饬吏治,却困难重重。面对新王朝岌岌可危的局面,刘秀转辗反侧,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天子不与白衣同”。
全剧有三大看点:一是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二是不失卫梆子衣钵;三是“大”舞美彰显汉元素。
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主要体现在刘秀与洛阳令董宣之间的君臣关系、刘秀与姐姐湖阳公主之间的亲情关系、刘秀与丽妃之间的夫妻关系、新王朝与暗藏颠覆势力间的敌我关系、君臣与百姓之间的舟水关系,这种种关系均由国之重器——“赤霄剑”构成戏核。刘秀想借助赤霄剑来威慑朝纲,却总是困难重重。整场戏以赤霄剑作为故事铺垫和情感线索,以“剑”为鉴,借古喻今,昭示出“物必先腐而后虫生”的警示理念。同时,该剧还突破了帝王“脸谱化”的模式。因为河北梆子相对于京昆来说,更趋向于平民化,所以,无论是编剧还是导演在创作过程中均以此为本。刘秀虽贵为天子,可他也有七情六欲,故而,该剧淡化了刘秀“贵为天子,谁敢不敬”的至高无上地位,而注重表现刘秀的另外一个身份——“人”。要体现圣殿之下这个“人”字,就离不开现实生活中的各种关系网。
首先,借助东汉初年光武帝刘秀匡扶汉室的这段特殊历史文化语境,通过君臣、亲情、民族等关系,突出一代帝王刘秀由护短到揭短,由免官到加官,由坐享成果到捍卫王朝的心理历程,以及追求以民为本,打铁还需自身硬的执政理念和对亲眷下属权力进行监督与制衡的主观诉求,提出了为君者应“未正人先正己,先律己方能律人”的执政命题。譬如上半场刘秀对湖阳公主跋扈行为的纵容、对外甥杀妇霸女的袒护,以及对董宣依法办案的斥责和罢免,均是对“君权”滥用的诠释。下半场,刘秀终因纵容过度,物极必反,才使得他痛定思痛,明白了“打江山易,保江山难”的道理。
其次,借助人物行为和心理变化凸显人物之间的逻辑思维和各种关系。譬如湖阳公主纵容靖儿和家院为非作歹,皆因自己是皇帝姐姐,又是国家功臣,所以敢于冒犯国法和皇权,致其弟于不仁不孝;靖儿指使家奴杀妇,进而促成自己霸女目的,依仗的是皇帝外甥身份,致其母枉为西征大将军美誉;高密侯邓禹支持洛阳令董宣整饬吏治,却又惧怕君威,百般劝阻,致其大臣于不忠不义的两难之中。所有人物的关系网最终定格在刘秀一人身上,他对湖阳公主、外甥、董宣、吴汉等人的情感戏份,尤其对董宣的“用”“罢”“再用”的过程,凸显刘秀这个人物复杂的心理变化过程。
《赤霄赋》虽是新编历史剧,却不失卫梆子的衣钵。在戏曲越发呈现“话剧加唱”“戏曲歌剧化”的今天,《赤霄赋》却没有跟风、借鉴、效仿,而是循规蹈矩地沿袭河北梆子固有的本色传统,并在其基础上为之添色创新,从而构成了该戏最大特点——“传统与创新”并存。
这部戏虽然是大制作,但却保留了河北梆子特有的传统风格。一是合理汲取了传统戏曲虚拟性、综合性、程式性的基因。如第三场皇宫内刘秀沉浸在平定战乱,国宝回归的喜悦中,此时,丽妃舞琴、宫人舞剑,琴为虚,剑为实,这种虚实相生的舞蹈设计,近景远景的舞美布局,使舞台呈现出一种情景互依的诗化美。二是每位演员充分发挥河北梆子高亢、激越、慷慨、悲怆的艺术特点,以及“卫派”梆子重情、重味的特色。如梅花奖获得者陈春饰演的刘秀,和她之前戏中所饰演的角色完全不同,在这部戏里,既有文戏也有武戏,对她的专业能力和体力均是一次考验。特别是在第八场中与“虫子”“老虎”斗争的蹉步、踹脚、翻身的动作,以及与丽妃的双人水袖、旋子的舞蹈,更多吸取了昆曲的一些身段表演,这是她在以前演过的角色中没有尝试过的。此外,陈春饰演的刘秀,唱、念、做、打均较繁重,却始终遵循河北梆子老艺术家王玉磬的衣钵,扮相大气,表演从容自若,尤其第九场祭奠靖儿时的一大段唱腔“洛阳城为帝都好一派繁华烂漫”,是“卫派”梆子中最经典、最撩人心扉的一段“反梆子”唱腔,从开始的导板、跺板、二六、直至反梆子,进而转入快板,跟着是观众百听不厌的“哭板”“幺二三”板式的恰当运用,淋漓尽致地表现出舅舅对外甥之死的痛惜和疼爱,体现了姐弟之间的情同手足,以及君臣之间的关爱之情。又如,王少华自幼受父亲王伯华真传实授,是河北梆子“银(银达子)派”第三代传人,他饰演的邓禹与何池饰演的董宣可谓搭档默契,在表演方面很有爆发力。河北梆子花旦演员刘红雁在剧中饰演丽妃,无论是唱是舞,均做到优雅致美,把丽妃善良、宽厚、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品格和心态融进唱腔中,使人物性格更加鲜明。
既然是新编历史剧,就要在“新”上下功夫。该剧创新之处主要体现在三方面。其一,用历史眼光关注现实。讲故事只是手段,故事中传递的价值观才是创作目的;打造历史剧情节与冲突只是形式,让观众从历史剧中汲取精神营养,对今天的生活有所启迪才是表演目的。如果用这把尺子衡量,《赤霄赋》无疑是交出了满意的答卷。从开场到收场该剧始终以高高悬挂的“利剑”作为布景设计,这种亮剑方式,昭示出反腐这一治国理政的热点问题在各个历史时期都存在,不可回避也难以回避,从而增强了观众的代入感。其二,将历史人物放在历史环境中去叙述。《赤霄赋》虽然汲取了传统戏曲的基因,却又超越了非此即彼、非善即恶的单向思维,把历史人物放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去体味、评价,并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整体把握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为戏曲人物“脸谱化”做出了有益的探索。其三,运用电影蒙太奇式手法赋予舞台更多的新鲜感和灵动性。导演在不破坏戏曲程式化的基础上,巧妙运用电影蒙太奇切换镜头的手法布局“酒楼”一场。近景是邓禹与董宣商议国事,远景是公孙诚和方弘窃窃私语。一个舞台,两个空间,同时呈现两组人物的表演对白,有时重复,有时叠加,从而推进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强化了戏剧节奏。
在观赏者眼中,《赤霄赋》称得上是一部大制作,但这种“大”是不得已而为之。一直以来,天津河北梆子剧院生存较为困顿,有“穷梆子”之称。去年,《赤霄赋》获得国家艺术基金扶持,振奋了院团精气神,终于将搁置已久的这部戏搬上了舞台。为了不失卫梆子的本色,打造一部真正属于自己的精品剧目,天津河北梆子剧院主创人员在舞台呈现方面下了不少功夫,尤其是舞美设计,以期达到舞台艺术精品的提升,赢得尽可能多的观众。
天津河北梆子剧院此次舞美的“大”有两个理由。一方面,《赤霄赋》描写的是汉代宫廷戏,故事情节交织复杂,人物众多,要体现汉文化符号与剧情契合,就需要在舞美上增添一些必要的汉元素,以便呈现出历史的厚重感和新王朝的盛世宏大。故此,整台戏的服饰、道具、舞美均以汉元素贯穿始末,整齐划一。另一方面,新颖别致的布景,唯美大气的装置,不仅外化了主人公刘秀整顿朝纲的远大抱负以及心系天下的大情怀,还有利于凸显汉代崇尚博大的审美情趣。尽管有些资金的投入并不能保证艺术家创作出的新作品必然“功成名就”,但是从商业角度看,适当“大”投入确实能够大幅度提高戏剧作品获得高回报的概率,并且能够带动这个剧种,乃至整个院团艺术的提升。
所谓瑕不掩瑜,再好的戏也存在着不足,《赤霄赋》不尽如人意之处在于多线条的故事架构造成剧情拖沓,个别场面及人物关系表现得不够清晰;主要人物刘秀与湖阳公主、外甥、吴汉等人的情感戏,还要梳理地更加合理、顺畅,避免跳跃性太大。
杨秀玲:天津市艺术研究所
责任编辑:童孟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