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小说《还乡》中的两种生存模式

2017-02-12 08:22
文学教育 2017年23期
关键词:弗洛姆原乡哈代

王 茹

哈代小说《还乡》中的两种生存模式

王 茹

哈代在《还乡》中刻画了原乡人,逃离者和回归者三类人,体现了弗洛姆所说的两种生存方式:重“存在”和重“占有”的生存方式。以维恩为代表的原乡人属于前者,他们不刻意追求什么,仅单纯地享受当下的生活。以尤苔莎为代表的逃离者和还乡者克林则属于后者,他们内心充满了欲望,沉湎于辉煌的过去和幻想中美好的未来。固执己见,无法顺应所处环境。对待爱情与婚姻也持一种绝对占有的态度。最后一悲一喜的两种结局引人深思。

哈代 还乡 弗洛姆 生存方式

《还乡》是哈代最经典的“性格与环境小说”之一,以其神秘的自然描写和深刻的人生哲理闻名于世。通过对各色人物的详细刻画及发生在埃格顿荒原上的一系列事件的巧妙叙述,哈代向读者展现了一幅“消失中的乡村生活”(Simpson 96)图景。纵观全书,原乡人、逃离者和回归者这三类人物所表现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及其相应的两种结局不禁让人唏嘘感叹。弗洛姆在《占有还是生存》一书中提到的“重占有”和“重生存”的两种生存方式恰好从弗洛伊德马克思主义视角解释了《还乡》中三类人所代表的两种不同生存方式。

一.重存在的生存方式

以维恩、托玛沁及其他荒原居民为代表的原乡人属于重生存的存在方式。他们能从“此时、此地”(弗洛姆 135)的生活中得到最简单的快乐,而不是一味地追求以满足自身欲望为目的的享乐生活;他们内心有一种很强烈的安全感,不会因为担心失去而恐惧不安;他们以奉献,分享和牺牲为乐,与虚伪自私的利己主义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单纯的快乐

在重生存的生存方式中,“人不占有什么,也不希求去占有什么,他心中充满欢乐和创造性地去发挥自己的能力以及与世界融为一体”(23)。当地居民对其当下所处的环境与生活非常满足,很容易从日常生活中的简单小事中得到快乐。篝火节上,他们不顾古冢的寒冷与黑暗,尽情地围着火把唱歌跳舞,用热情赶走荒原的孤寂与冷漠。对于坎特尔大爷来说,“每隔一些日子,乡亲们就应该聚到一起,热闹一下。结婚啦,过节啦,都要乐一下才是”(哈代22)。贫瘠的荒原并没有削弱乡亲们对生活的热情,相反,他们珍惜利用每一次节日仪式相聚一堂,庆祝大自然的馈赠,表达内心的喜悦之情。正如弗洛姆所说:“快乐是善”,“快乐即道德”,“快乐就是我们在通向实现自我这一目标的道路上所获得的体验”(127),这群单纯善良的原乡人怀着一颗单纯喜乐的心面对生活赠与的一切,形成了一个“喜悦带来快乐,快乐又生出爱,爱又造就了人”(126)的良性循环。

(二)强烈的安全感

倾向于重存在生存方式的人会有很强烈的一种安全感。对他们而言,“由于害怕失去自己所占有的东西而产生的那种恐惧感和不安全感是不存在的”。他们的存在不是以自己占有多少物质资料来衡量的,而是取决于根植于自身的“生存和表达自我的能力”,就像弗洛姆说的,“如果说我存在,那我就是我,而不是我所占有的东西”(117)。这种特质在托玛沁这个“讨人喜欢天真单纯”(哈代 68)的乡村妇女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与尤苔莎对荒原的厌恶不同,托玛沁对荒原有着强烈的归属感。荒原对她而言,不是禁锢梦想的监狱,而是安稳可靠的家园;她欣然接受自己生长的环境,喜爱“它那严峻苍老的面目”(386)。当她从死去丈夫那里继承了一笔丰厚的财产,有条件可以搬去城里居住时,她说:“我怎么也不能住到巷子里去呀!埃格敦是一个老地方,老得可笑;可我习惯了,让我住到别的地方,我都不会快乐的”(434)。生活在这贫瘠的荒原,托玛沁不像尤苔莎那样在占有欲的驱动下急切地想要逃离;相反,她内心很平静,不会因为害怕失去而感到惊慌,而是坦然接受生活本来的面貌,安心享受眼前的生活。

(三)奉献、分享和牺牲的意愿

重存在的生存方式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奉献、分享和乐意为他人做出牺牲”(弗洛姆 109)的意愿。这一点在红土贩子维恩和当地居民身上体现得最明显。维恩一直默默地爱着托玛沁,在她有困难的时候像骑士一样挺身而出,却尊重她的选择,不去打扰她的生活。他对托玛沁对爱是无条件的充满牺牲奉献精神的,就像弗洛姆所说的“爱是种创造性的活动,这包括注意某人(某事)、认识他、关心他、承认他以及喜欢他……唤起他(她或它)的生命和增强他(她)的生命力”(50)。虽然托玛沁已经嫁给了韦迪,维恩还是默默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她:当她因为结婚许可证的事情沮丧失落时,细心地照料送她回家;为了她的婚姻幸福,主动去劝其情敌尤苔莎远离韦迪;替她从狡猾的韦迪手中赢回约布莱特太太给她的基尼等等。对维恩而言,爱不是去占有对方的身体和灵魂,而是默默奉献,不求回报。他不会因为自己得不到而去自私地抢夺、占有甚至摧毁自己所爱的人。这种对待爱情的奉献和牺牲精神只存在于重存在的生存方式中。

当地居民身上也具备了这种奉献、分享和为他人牺牲的精神。他们天生有种希望“与他人结合为一体”(112)的倾向,具体表现为和谐的人际关系和乐于助人的精神品质。当老船长的水桶掉到井下的时候,荒原上所有的年轻人都去自愿帮忙捞水桶,不顾艰难,不计报酬。当约布莱特太太因为中暑和蛇毒生命岌岌可危时,附近所有的居民二话不说,迅速带着工具集体出动去抢救她。当乡亲们得知托玛沁和维恩要结婚的消息后,齐心协力为新人准备了一份珍贵的鹅毛床垫向他们表示祝福。在重生存的生存方式中,“从同一事物中获得快乐的不止是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的人,因为不是一定要占有它才能享受它”(122)。乡亲们在聚一起分享喜悦,互相帮助的的种种做法恰好呼应了弗洛姆说的人最重要的一种幸福——“分享的快乐”(122)。

二.重占有的生存方式

R.H.托尼在《贪得无厌的社会》一书中提到“我们的社会是建立在私有财产、利润和强权这三大支柱之上的,……捞取、占有和获利是生活在工业社会中的人不可转让的、天经地义的权利”(弗洛姆 75)。随着工业化的发展,物质资料的富足,人们变得越来越浮躁,企图通过占有更多来肯定自己。这种崇尚占有和消费的生存方式就是弗洛姆所说的重占有的生存方式。对这些人来说,“我所占有的和所消费的东西即是我的生存”(32)。以尤苔莎为代表的逃离者和克林这个回归者就属于这类人。他们沉湎于辉煌的过去,并对飘渺的未来寄予了无限的希望;固执己见,不顺从环境;爱情和婚姻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占有物,而非真实的情感寄托。

(一)沉湎于辉煌的过去和飘渺的未来

在重占有的生存方式中,人们往往沉湎于“过去所积攒起来的东西:金钱、土地、荣誉、社会地位、之上、子女以及回忆”(135)。此外,他们还对未来充满了美好期望,幻想着当下的窘境能在未来得到补偿。对此类人而言,“我即是过去的我”(135)和未来的我而非此时此地的我。

尤苔莎来埃格敦荒原之前是属于城市的。她出生在布达茅斯,“一个时髦的海滨胜地”(哈代75),父亲曾是一名军乐队指挥,她曾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当她因为父母双亡不得不来到荒原和外公一起生活时,她无法接受这巨大的落差:“她不喜欢这一变化,感到像是被放逐一样,但她又不得不住在荒原”(75)。被迫困于“监牢”般的荒原上,她无法正式当下的清贫生活,整日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午后的广场阳光明媚,军乐队鼓乐悠扬,军官与风流少年围在身旁,这些浪漫回忆,如同镀了金的字母,镶嵌在昏黑的埃格敦荒原底板上”(75)。此外,她还对未来充满了想象,希望能够通过嫁一个有前途的丈夫而逃离这贫瘠的荒原。曾经在巴黎工作的克林成了她的理想丈夫人选。她幻想着嫁给克林,她有朝一日就可以成为“靠近巴黎林荫大道一幢漂亮小屋的主妇,物资不管有多小,她至少可以在繁华世界外围过日子,捕捉到些许飘荡出来的那种非常适合她享受的城市玩乐”(270)。长期处于重占有的生存模式下,尤苔莎要的人生只存在于过去和未来,眼前的荒原生活对她来说完全是种折磨。

与尤苔莎类似,韦迪也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过去。他曾在布达茅斯一家公司当工程师,但因失败回到荒原开起了酒店。体面的城市生活与落败的荒原惨境形成鲜明对比,韦迪心中充满了对埃格敦荒原的怨恨与不满,无时不刻不在想着逃离它。他寄希望于大洋彼岸的美国,希望通过投奔远在那的亲戚而逃离荒原,重新回到繁华的大城市。约布莱特太太虽然已经在荒原上生活了大半辈子,但曾作为德高望重的牧师女儿,接受过教育的她仍然心有不甘。她一直寄期望于自己在巴黎工作的儿子克林,希望他能替自己完成未实现的梦想——逃离荒原去大城市尽享繁华。当她得知儿子要放弃在巴黎的一切,选择回到荒原搞教育的时候,她完全无法接受,认为克林舍弃巴黎钻石店经理这个令人尊敬的职位选择回归荒原的行为是一种后退,他荒谬的想法会彻底毁了他的人生。

(二)不顺从环境

弗洛姆从犹太教和基督教思想中的不顺从上帝意志即罪恶的概念说起,谈到了重占有的生存方式中的一个重要特征即“过度追求自己的力量的野心”(133)和对所处环境的不顺从。尤苔莎意识不到作为夜之女王的她已经与荒原融为一体了,她的魅力和尊贵全是荒原赋予的:“假如尤苔莎是在布达茅斯过一种狭窄的生活,她会变得粗俗不堪”(哈代76),却还一心想着逃离荒原,妄图反抗环境,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而不是选择认清现实,顺应环境。克林虽然以一个慈善家的形象还乡归来,但究其根本,他是打算用外界的思想和他所接受的城市教育理念来改造荒原及生活在那的人们。结局证明,不考虑实际情况,一味地以自我意愿为中心违背自然与环境,最后只能以失败告终。克林后来成了荒原上的一名巡回讲道者,没能完成他的宏伟愿望,也没能在荒原上找到自己的合理位置,只能像一个流浪者一样在荒原上寻寻觅觅而不得其果。尤苔莎与克林的悲剧式结局与原乡人的喜剧式结局形成了鲜明了对比,正如威廉姆斯(Williams)说说:“只有接受荒原并了解其脾气的人才能自由自在地徜徉其中”(91)。

(三)占有式爱情

在重占有的生存方式中,“爱情是一种物,一种质料,是可以为人所有和占有的东西”(弗洛姆50)。对于尤苔莎和韦迪来说,爱情和婚姻只是一种用来实现目的的手段。他们关注的只有随之而来的利益,从未付出过实际行动去表达爱。他们所体验到的爱是“对‘爱’的对象的限制、束缚和控制’”(50)而不是像维恩那样奉献的爱。她选择嫁给克林,完全就是看中了克林曾是巴黎钻石店经理这一身份,期待着有朝一日能靠着克林逃离荒原,前往繁华的大都市巴黎。其对待爱情和婚姻的占有态度和目的性昭然可见。韦迪也是看中了托玛沁温柔顺从的性格和良好的名声而娶她而非出于爱情。婚后,他又去追求尤苔莎的做法更加体现了他将爱情视为一种占有物。在重占有的生存方式中,“幸福就在于他能胜过别人,在于他的强力意识以及他能够侵占、掠夺和杀害他人”(87)。而在重生存的生存方式中,“幸福就是爱、分享和奉献”(87)。当尤苔莎这样一个曾经属于自己的神秘美丽的女子被克林占有时,他内心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被唤起,试图将自己的猎物抢回来。显然,他们的爱情都是有条件的,可以被物化、被衡量的。

三.结语

整本小说像一个寓言故事一样,作者有意识地刻画了原乡人、逃离者和回归者这三类人物,体现了弗洛姆所提出的重占有和重生存的两种生存模式,并且配以一悲一喜的两种结局,旨在给读者以必要的人生启示,警示读者不要被占有欲迷失了双眼,学会像原乡人那样豁达自在地生活,慎重地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

[1]埃里希·弗洛姆,著.占有还是生存[M].关山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

[2]Simpson,Kathryn.The Return of the Native:Thomas Hardy.London:York Press,2000.

[3]托马斯·哈代.还乡[M].王守仁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7.

[4]Williams,Merryn.A Preface to Hardy.New York:Longman,1993.

(作者介绍:王茹,北京外国语大学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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