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凡
天刚亮,俞伯牙就抱着七弦琴坐在京城大门口弹奏《高山流水》,开始他一天的音乐旅程。伯牙手指在琴弦间上下上跳跃,双眼微闭,脚打拍子,还不时地摇头晃脑,就有或激昂或委婉的音乐流淌出来。
进出城门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就有人朝伯牙身边扔下几个小钱。刚才还沉醉于音乐世界的伯牙立马跳将起来,大声嚷道,拿走拿走,我是搞音乐的,不是乞丐!没看见我长发飘飘吗?直到来人把钱拿回,他才罢休。若有人不肯拿回,伯牙会气得青筋暴露,狠狠骂道,你侮辱我可以,不要侮辱我的音乐!这个疯子,众人大笑,四散开来,该干嘛干嘛去。伯牙的表情越发痛苦了,偌大的京城竟难觅一知音,我好孤独!
驻扎城门之前,伯牙每天抱琴在王侯将相府第门前弹奏,寻觅知音。开初,那些高人贵人们还对他有些兴趣,偶尔会有人邀至府上,提供免费午餐,顺便说句俞老师琴弹得不错的恭维话。可渐渐地,就不再有人理睬他了,说这个俞伯牙啊,水平不咋的,却把自个当成大腕了,天天招摇过市,还不知害臊。伯牙气得差点摔了琴,怪自己先前瞎了眼聋了耳,这些人空有一副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都是些酒肉之徒,不懂高雅艺术的家伙,不值因其生气,更不足与伴。都说坊间藏高人,此后,伯牙便每天天刚亮,就抱琴坐在京城入口处,继续他的音乐之旅,寻找那个知音。
可结果仍让他大失所望,难道知音只是个传说。俞伯牙常常发出这样的感慨。
那就去当音乐老师吧,伯牙很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叫好,我太有才了。于是报名参考,可第一场考试后,伯牙就惨遭淘汰。主考官说,你弹奏的《高山》毫无韵味,像洋洋流水一样无情,弹奏的《流水》毫无章法,像巍巍高山一样无趣。如此无情无趣的琴艺岂能登上艺术殿堂。许是不想太打击俞伯牙,主考官摘去头冠,露出一个光光的大脑门,说,你的形象倒蛮像个搞艺术的。切!伯牙甩了甩头,留给主考官一袭瀑布似的黑发,飘然而去。简直酷毙了!主考官呆呆地看着,羡慕得要死,我以后也要留头飘逸的长发,迷死我的粉丝们,不,把他们迷个半死。
从此,京城再难见到俞伯牙的踪迹。他去哪儿了呢?
一日,山中忽见一长发飘飘怀抱手琴者,此人正是俞伯牙。伯牙天天抱琴辗转于山林,弹奏他的高山流水。可这大山里不要说人,甚至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孤独的俞伯牙越发孤独了。事实上,他已放弃了寻觅知音的念想,打算孑然一身,终老山林。
又一日,行至半山腰,伯牙忽然听到了一声声口哨,自远处传来,又仿佛就在身前,却又不见吹者。说实话,那声音极普通,可在这荒无人烟难闻人语响的山林里却极具诱惑力,撩拨得伯牙欲罢不能,便循声一路找去。终见一樵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握板斧,正边砍柴边吹口哨。伯牙大喜,上前施礼道,刚才口哨可是先生所吹?几里外都能听到,先生真有神力啊。樵夫停下动作,上下打量伯牙,说,你是男人?伯牙笑道,我不是女的。樵夫说,你是做啥的?我叫钟子期,敢问先生高姓大名?伯牙实言以告。那钟子期说,那你弹奏一曲如何?好好好,那我就弹奏高山流水吧。伯牙就端坐一石上,急切地弹奏起来。
先是《高山》。未及奏完,子期就拍手称好,这《高山》很有韵味,像洋洋流水一样有情。
再是《流水》。未及奏完,子期就拍手称好,这《流水》很有章法,像巍巍高山一样有趣。
伯牙心说,这两句话听着咋这么熟悉呢?嘴里却道,哪里哪里,子期贤弟过奖了。心里像灌了蜜似的甜。
子期顺势问道,伯牙兄以为我的口哨如何?
伯牙说,美妙至极,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哪。能听到贤弟的口哨,那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啊。说完,哈哈大笑。
钟子期也跟着哈哈大笑。
我终于找到知音了,原来知音靠找也靠吹啊。以后我不再孤独了。伯牙心想。
我终于找到知音了,原来知音靠找也靠吹啊。以后我不再孤独了。子期心想。
从此,山中常见一乐人一樵夫不离左右,一弹一吹,甚是热闹,好不欢喜。
可惜好景不长,钟子期因病去世。伯牙草草地葬了子期。
我总算熬出头了,每天就咱两个人,互相吹弹,了无情趣。子期啊,你走的正是时候。
一天天的,俞伯牙又寂寞难耐了,一如遇见钟子期之前的日子。我好孤独啊,俞伯牙日日发着这样的感慨。
“嘭”的一声脆响,琴碎了,碎在子期的坟前,碎得四分五裂。
俞伯牙亲手给砸的。
从此,世间再无《高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