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贤慧
摩托车在桥头停下。她付了车费,从司机手里接过行李。过了桥,前面就是王家湾,进湾第三户人家,黄桷树下面那座小青瓦房,就是他的老家——尽管只在结婚前跟他来过一次,但这里的一草一木早她就从他嘴里听过不下千百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快12点了,家里饭菜应该快上桌了吧?刚娶进门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居然没有跟他一起回家过年,不知道他是怎么给两位老人解释的——或许,也像她跟父母说的那样,单位要加班?
她掏出手机,想打电话让他来接。翻出号码,正要点下拨出键的时候,她又迟疑了。从恋爱到结婚,他俩一直好得蜜里调油,恨不能上厕所都黏在一块儿。可这次,因为到底回哪边过年,他和她却爆发了第一次争执。他说爹娘送他上大学含辛茹苦,她说父母供她念书也不容易;他说农村的规矩是儿子媳妇都回婆家过年,她说省城里都是女儿女婿陪着爸妈守岁;他说因为工作忙,难得回乡下老家一次,过年怎么也该回去看看;她说为了他放弃了父母在省城联系好的工作,留在这个小县城,过年怎么也要回去陪陪……谁都不愿低头,最后他丢了一句“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就气冲冲出了门。
想到这,她心里忍不住有些小委屈:“哼!结婚那天,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从今以后没有‘你爸你妈,只有‘咱爸咱妈!结果呢?这才一年不到,就‘各找各妈了!”她嘟着嘴,把手机放回包里,左一脚右一脚地,想把路边的一颗小石子踢到草丛里——像是在跟那个人撒气。小石子不听话,几跳几跳倒往下边的田里去了,溅起几滴小小的水花。她轻叹一声:“算了,这次先不跟他计较,回家以后再慢慢收拾他!”
她举步过桥,往湾里走去。
乡下过年才真的像是过年呢!只见白墙蓝瓦的小楼上贴着一幅幅大红的春联,向阳的院坝里晒着一杆杆腊肉腊肠熏鸡熏鸭,团年的人家坝坝宴开了好几桌,大人们围着桌子吹牛打牌嘻嘻哈哈,小孩子手里的麦秆炮燃得噼里啪啦,就连沟里飘着的炊烟也在冬日的阳光里开成一朵朵蓝灰色的花儿来……
她一路走一路看,很快来到家门口,可大门上居然落着锁!她有些讶异:“这时候,家里不该没人啊?”
正纳闷着,手机铃声响起,是他打过来的——接起电话,两人异口同声:“你在哪儿?”
他先答:“在咱妈家门口呢——你们去哪儿了?”
“我也在咱妈家门口啊。门锁着呢,你们去哪儿了?”她有些糊涂了,一时没搞清状况。
“不可能啊!我在省城咱妈家门口呢,你在哪个门口?”
“我在乡下老家啊!”
“啊?你回王家湾去了?”
两人都绷不住噗嗤一笑。
还是她心急些:“这时候了,两边家里都没人,老爸老妈能去哪儿呢?”
“那赶紧挂电话,找到他们再说吧。”
她挂了电话,正准备给老爸打过去,手机铃声又响起来,她按下接听,老妈的大嗓门连珠炮似的炸过来,轰得她头皮发麻:“丫头,你们在哪儿呢?给我们说加班,不能回家过年,我们几个老家伙都赶过来了,你们却来了个铁将军把门儿!你们去哪儿了?回来!赶紧的!”
“妈您慢点说,您这时在哪儿呢?”
“还能在哪儿,咱家啊!——县城!亲家公公婆婆也在呢!大过年的,加班也不能不吃饭啊!赶紧回来,一起做团年饭!”
“诶!”她笑着一路小跑出去。
正午时分了,摆坝坝宴的人家放起鞭炮开始“催客”,对面坡梁上的“村村响”喇叭也欢天喜地地响起了《春节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