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东林
溥仪大哭
◎ 汪东林
我于1962年10月由中国作家协会调到全国政协机关工作。在正式办公的大院里,东西小厢房(两层)里住着工作人员,我就住在西厢房楼上。
在我住进当天,比我先来的孔令源同志告诉我,对面楼下的屋子里住着新婚不久的文史专员——被特赦的“末代皇帝”溥仪。他还补充说,他们“五一”节结的婚,可能在外面一时找不着合适的房子,经领导商定,他们暂住在这里。
我有早睡早起的习惯。住下的次日7点,我起床下楼,在院中间的高台阶上做操。正做着,东厢房楼下的正门一响,走出一个提着黑色皮手袋、穿着入时、看上去40岁左右的女人,跟着又出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女的回身使劲推他,让他回去。我一看这情景,就料定这是小孔告诉我的爱新觉罗·溥仪和李淑贤夫妇了。
到机关工作几天后,我就知道了这些每天在机关上班的文史专员的情况,并同他们熟悉起来。然而与溥仪不是这样,我们差不多每天碰面数次,可以点头甚至哈腰,却常常谈不了几句话就打住。我问他:“您爱人每天早出晚归,她在哪儿上班?”他答:“在医院,很忙。”我有意逗他:“看政协的文史资料选辑的人可多啦,沈醉的《我所知道的戴笠》和宋希濂的《我在西南挣扎和被歼灭经过》等等,大受读者的欢迎。您现在正在写什么?什么时候发表新作?”他迟疑了一下,答道:“我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审稿,比如东北的、伪满州国时期的稿件。我自己写的就那本《我的前半生》,什么都在里边了。”
而后,我从在文史办工作的同志处听说溥仪这个“皇上”在待人接物上谨小慎微,胆小怕事,在生活中尽出笑话,颇有点呆头呆脑。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总认为这不是溥仪的全部。
1961年至1965年,政协文史专员们的工作走过了鼎盛时期,之后进入了非常的“文革”时期。“文革”的序幕刚刚揭开,从上到下都在批判“三家村”,点名邓拓、吴晗和廖沫沙,文史专员们在政治学习中同样得批判“三家村”。出人意料的是溥仪在批判学习中突然禁不住放声大哭,并连声说:“廖部长是好人啊,廖部长可是好人啊……”并提出“这是为什么”的问题。
到了1966年,政协机关第一个被批判和打倒的对象是主持政协文史资料工作的副秘书长申伯纯同志,接着有关领导宣布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停止工作,命令文史专员们每天在机关大院参加劳动,然后全国政协和中央统战部的许多领导同志一个接一个被揪出来批斗。溥仪得知后又一次号啕大哭,不仅再提“这是为什么”,而且连连说“这不符合毛主席的政策”。
这时候,机关里和社会上的“革命造反派”已顾不上批斗像溥仪这样明面上的“反动分子”,只对其作“就地劳动改造”的惩罚。溥仪很快病倒了,医院却不给他看病。直到沈醉等同志们辗转给周总理拨通电话,国务院办公厅下了指令,医院才让溥仪住院。但为时已晚,且医院仍被造反派们控制,不给好医好药,连沈醉等人想去探视他都被拦在门外。没多久,溥仪因膀胱癌病逝,时年不过60岁。
(摘自《为了忘却的岁月》中国文史出版社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