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
《围城》女性形象分析
李丽
钱钟书先生的《围城》被誉为“新的《儒林外史》”,作品以其精细刻画“士林世相”的高超绝伦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同样不可忽略的是,作品中的女性知识分子形象也是熠熠生辉,光彩照人的。本文拟通过《围城》中知识女性形象的分析,探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知识女性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虽时时努力,种种尝试,终究难以挣脱世俗的藩篱,突破重重包裹的生存“围城”和精神“围城”的人生形态,从而展现当时中西方文化碰撞中,女性解放的尴尬处境。
《围城》 女性形象 “围城” 女性解放
钱钟书先生的《围城》是四十年代中国现代文学最重要的收获之一,它以精细的笔法描绘了抗战环境下中国知识分子的“士林世相”,运用西方“流浪汉小说”的结构方式,以主人公方鸿渐的生活道路为主线,牵扯出一批在国难当头之际,只知有我,不知有国,自私、迷惘、卑琐的病态知识分子,揭示出他们怯弱、动摇的根性,被誉为“新的《儒林外史》”。作品以其深刻的思想内容,高超的艺术技巧更被美籍学者夏志清先生评价为:“中国近代文学中最有趣、最用心经营的小说,可能是最伟大的一部”。[1]
作品中,在主人公方鸿渐的人生道路上,先后与四位女性发生过情感纠葛和婚姻冲突,她们依次是鲍小姐、苏文纨、唐晓芙、孙柔嘉。她们如同月亮的阴晴圆缺,气候的冷暖寒暑一般构成了方鸿渐的日常生存环境,影响着他的喜怒哀乐和心境变迁。她们构成的一条爱情线索贯串于方鸿渐整个人生旅途之中,从而成为审视方鸿渐复杂心理态势,揭示方鸿渐矛盾性格特征的最佳观照点。
作为艺术形象,小说中的四位女性在作者笔下既有共性又各有不同。首先不论她们出身大户人家还是小家碧玉,都是集智慧与美貌并存的佼佼者;其次她们都是知识女性,受“五四”以来新思想的影响,思想开放,向往自由,走在社会的前沿,拥有独立的现代意识和自主谋事的能力。在她们实现自我的行为方式上作者又是写得各具特色的:她们或风流放荡,或矜持自负,或天真幼稚,或任性乖张,凡此种种,都看得出她们在女性解放道路上的努力挣扎。但是作者并没有给读者一个完美结局,而是用幽默讽刺的笔调,从恋爱婚姻的视角,展示她们的性格缺陷,揭示出在当时中西方文化碰撞的背景下,中国知识女性努力驾驭自己的命运,力图摆脱在男权社会中作为男人附庸的命运,寻求自我价值和女性解放的失败与尴尬。
一.女性命名暗含失败宿命。
《围城》中的四位知识女性——鲍小姐、苏文纨、唐晓芙、孙柔嘉,作者在为她们命名时都煞费苦心地隐含了她们的吉凶祸福,暗示她们追求的理想生活不过是镜花水月,终将难以实现。
先看鲍小姐。这位有着朱古力肤色的鲍小姐是方鸿渐在归国轮船上相识的。她行为放浪,打扮妖艳:“她只穿着绯霞色抹胸,海蓝色贴肉短裤,漏空白皮鞋里,露出涂红的指甲……那些男学生看得心头起火,口角流水,背着鲍小姐说笑个不了。有人叫她为“熟食铺子”,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2]可见大家对她的蔑视和批判。她难耐旅途寂寞,勾引方鸿渐,一下船又立刻投入未婚夫怀抱,毫无道德尺度,让同船女性苏文纨也认为她有失“国体”,是很“不要脸”的。杨绛说:“鲍鱼之肆是臭的,所以那位小姐姓鲍。”[3]
再看苏文纨。苏文纨之名可引谢惠连的《雪赋》:“凭云升降,从风飘零,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此诗正注解了苏文纨在小说中的际遇。有着显赫家世及“苏小妹”才名的苏文纨,清高自持,工于心计,拿到了法国的博士帽,成为了所谓的新潮女性。她喜欢男人簇拥在自己周围,男人之间越是嫉妒吃醋,她越能从中得到所谓爱情方面的满足。殊不知这样的虚伪,靠着男性的臣服彰显自我的价值,使她追求的女性新生活注定是媚俗的。
再看唐晓芙。“唐”“晓”“芙”三个字连起来的意思是“池塘里早晨刚开的荷花”。“初日芙蕖”般的唐晓芙纯真天然:“妩媚端正的园脸,有两个浅酒涡。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她头发没烫,眉毛不镊,口红也没有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止,不要弥补造化的缺陷。”[4]这样的唐晓芙浑然天成,是方鸿渐的最爱。但她偏执于女性彻底解放,竟要求“占领爱人整个生命”,其天真稚气便不免流于幻想。
再看孙柔嘉。《诗·大雅·抑》有云:“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用戒不虞,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大雅·丞民》也有:“中山甫之德,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小心翼翼。古训是式,威仪是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赋。”之句。作者不惜搬用重典为之取名,两次提及的柔嘉均是讽颂统治驾驭之道,可见力图突显她在婚姻中的驭夫驯夫之特点。她假装柔弱,步步为营,一点点把方鸿渐圈入怀中,使婚姻成为囚禁丈夫精神的樊笼。这样的婚姻也不可能成为幸福所在,最终只能走向崩溃。
二.在中西方文化的碰撞中,她们都学到了什么
“五四新文化运动”掀起启蒙主义之风,“民主”和“科学”的精神开启了一代人追求自由解放的风气。在西风东渐的时代潮流下,越来越多的中国知识分子漂洋过海,去西方寻求真理。《围城》中的知识分子也大都是留洋归来,自诩为“学贯中西”的。四位知识女性,有两位留过学,有两位虽未留学,却也都是思想开化的新女性。那么她们在当时的中西方文化碰撞中,到底都学到了什么?受到怎样的影响呢?她们的思想真正解放了吗?我们从她们的恋爱婚姻追求中可见一斑。
鲍小姐在未婚夫的资助下去国外学产科,可“她心眼伶俐,明白机会要自己找,快乐要自己寻……”[5]我们不知道她学业如何,只看到她在归国的轮船上公然勾引方鸿渐。打情骂俏、勾腰接吻、投怀送抱、一夜风流,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一味我行我素。可见这是一位深信享乐至上又从西方社会找到更多实践机会的女性,东方式的及时行乐加上点西方文明的皮毛构成了她的基本性格。鲍小姐虽受女性解放思想影响,却并没有真正认识到女性解放的真谛,而是认为女性解放即为“性解放”,把男人作为她娱乐消遣的工具。同时她的所谓女性解放思想也并未解放彻底,船近靠岸时,“鲍小姐睡了一天才起床,虽和方鸿渐在一起玩,不像以前那样的脱略形骸,也许因为不日到香港,先得把身心收拾好,作为见未婚夫的准备。”[6]惟恐引起以“未婚夫”为代表的象征着封建伦理道德的半点不满。一下船她就立刻扑进未婚夫怀抱,似乎完全不认识方鸿渐一般。
苏文纨作为大家闺秀,生性清高自傲。“那时苏小姐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现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舍不得穿,锁在箱里,过一两年忽然发见这衣服的样子和花色都不时髦了,有些自怅自悔。”[7]她精明地意识到现在的男人不满足“金屋藏娇”式的娶一位美貌无知的太太,他们要求女人也要有所进步,成为他们社交活动的敲门砖,成为能给他们带来名声面子的高级装饰品,乃至于事业上出谋划策的得力助手。所以她出国留学,并取得了一个法国博士学位。果然,当她飘洋过海带着博士文凭回来后,便立即成为许多有头脸的男人瞩目的对象。留洋扩大苏文纨挑拣男人的余地,博士头衔最终被打包进嫁妆里,成为她作为完美女人的待嫁条件。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表面矜持自傲的小姐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迎合男人世界对女人的最新潮的要求,而非真正寻求自我的解放。
雍容华贵、矜持自负的苏文纨虽然看中了方鸿渐,无奈方似无心于她。于是她施展手腕,故意激发起方鸿渐、赵辛楣、曹元朗这三个男人的嫉妒之心,看他们为自己互相争斗,而不愿意过早的分出胜负。她看赵辛楣吃醋时,忽然改口不叫“方先生”而叫“鸿渐”,想借赵辛楣来激发方鸿渐的勇气。两人的感情纠葛磕磕碰碰,尽管苏文纨精心地装饰自己,做了这些努力,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输给了天真的唐晓芙。出于报复她离间了“方唐”爱情,最终选了一个易被自己控制的男人做了丈夫。由此可见,苏文纨是个具有强烈权力欲望的女强人,作为现代女性对传统婚姻发起挑战,不甘心做男人的附庸,要做一个统领男人的“女皇”。但她的内心又胆怯于男人的精明,于是“她在依然是男权中心的现代社会里,走着一条女性世袭而又屈辱沉重的道路,承载了传统女性精神中无限的麻木和痛伤。”[8]
天真烂漫的唐晓芙,是方鸿渐眼中的“真女孩”,给方鸿渐纨玩世不恭的人生注进了新鲜的血液,而方的老成持重,又填补了唐晓芙的幼稚心灵。可以说,他们俩之间是互补型的,自然而然相互吸引。然而他们的爱情基础是极不坚固,某种程度上说,天真幼稚的唐晓芙是出于跟表姐赌气,才跟方鸿渐走到一起的。她对爱情有着美好向往,对感情要求真挚专一。她说:“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9]在当时的社会中,这样的理想爱情是不切实际、可遇而不可求的。因此当苏文纨为拆散二人搬弄是非时,方鸿渐与唐晓芙的恋情经不起风雨的考验终究以痛苦分手告终。
出身平凡,其貌不扬的孙柔嘉似乎是作品中唯一的胜利者。她的“长国脸、旧象牙色的颧颊上微有雀斑,两眼分得太开,使她常带着惊异的表情,打扮甚为素净,怕生得一句话也不敢讲,脸上滚滚不断的红晕。”[10]这个表面看起来娇羞柔弱的孙柔嘉却是一个极有心机的女人。为了婚姻,她装傻充愣,用自身的“软弱”来满足男性的强大感和征服感。她在方鸿渐面前装幼稚,对连孩子都骗不到的鲸鱼故事表示惊愕;受学生欺辱后会跑到方鸿渐面前哭诉,甚至连如何处理别人给她的情书也要向方鸿渐讨教,把方鸿渐当作最可亲可信的人,激起他的同情心和保护欲。孙柔嘉靠着这些“天真无知”诱导方鸿渐,使他身不由己地掉进了自己的网中,终于如愿地完成了结婚这一最大“使命”。而结婚之后的孙柔嘉却依旧逃不脱旧式女人的婚姻观念,一改先前的“天真无知”变得凶悍善妒,显示出强势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企图以此来死守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归属权”。殊不知这座婚姻“围城”的压抑严重窒息着方鸿渐,让他深切地感受到“对人生的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11]使他们的婚姻最终解体。
三.结语
综上所述,《围城》中的四名知识女性,家庭出身不同,文化程度不同,为人处世、追求爱情、看待人生的方式也不同。无论是留洋博士还是国内学生,求学的经历和知识的光环似乎都不能给她们增添一些女性的美好和善良,或是净化她们的灵魂,提高她们的人格境界。在中西方文化交流融合的碰撞中,她们既不能克服自身固有的陈腐的封建气息,又只是从所谓的西方文明中捞取了一点一知半解的女性解放思想,这就造成了她们思想畸形和断裂,显示出她们追寻的“女性解放”的失败与尴尬。她们都在自以为是的幸福道路上努力挣扎,她们的命运紧扣着《围城》的主题——从一个“围城”冲进另一个“围城”——努力从解放自我的“围城”中冲出去,却又想冲进婚姻的“围城”;努力从女性解放的“围城”中冲出去,却又冲不破男权社会的“围城”。人生处处是“围城”,这些知识女性就在这一座座突不破的“围城”之中来回奔走,别去选择。
[1]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香港友联出版有限公司.1979.
[2][4][5][6][7][9][10][11]钱钟书.围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3]杨绛.记钱钟书与〈围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8]彭渤.《围城》中的女性形象分析【J】.2005年6月第四卷.
(作者单位:武汉城市职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