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美术思潮在传播中的建构
——从媒介实践的角度看“理性绘画”概念的形成

2017-02-07 02:16
关键词:聚会广义刊物

韩 雪

从1985年到1987年初,全国共有近百个自发的艺术群体出现,几乎每一个重要的艺术家都参加过群体活动,群体成员有共同一致的艺术观,发表艺术宣言,撰写论文和艺术笔记,还会以留言簿和研讨会的形式与公众交流。[1]高名潞认为,在'85美术运动中“北方艺术群体”是最具“理性”特色的群体,并认为它能成为指向最为明确、影响最大的群体:得力于艺术上的“扩张性”,注重依靠各种传播媒介信息,声张主义,高扬精神并收集反馈信息以调整策略,指导艺术实践。[2]虽然“北方艺术群体”在开始阶段没有组织过展览,但是他们四处奔走,传播理念,还在全国各重要报刊上发表文章、宣言。

那么,“北方艺术群体”是如何组建的?“理性”含义提出和形成的过程是怎样的?“理性”具体指什么呢?北方艺术群体是如何在最初的媒介实践中传播“理性”精神进而争取到“理性绘画”概念的合法性地位的呢?我们将围绕“理性绘画”概念的提出,通过聚会、刊物、书信、研讨会四个层面的媒介实践活动而展开探讨。

一、北方艺术群体在聚会中的交流

北方艺术群体的雏形可以追溯到1984年7月21日黑龙江省文联“文学艺术信息交流中心”的成立,是85时期青年艺术团体中出现较早的一个文艺沙龙式的群众团体,对外称谓“北方青年文学信息交流中心”,对内名叫“七七七”社团,成员有舒群、任戬、张茜荑、孟凡果、吕瑛、巴威、张曙光7人。1984年春,舒群、任戬就在相互的通信中酝酿了组建一个青年艺术家团体的构想,任戬在写给舒群的信中说,哈尔滨有一些文学青年很有质量,现在成立社团,联合起来的时机到了,于是舒群乘车前往哈尔滨与任戬等人聚会。7月21日那天,几位文学青年举行了第一次非正式聚会,并各自推荐了自己熟悉的朋友以扩充组织。聚会期间,舒群构思了他的第一篇论文《一个新文明的诞生》,[1]这篇论文展现了群体最初阶段对“理性”宗教倾向的直观感悟:

首先,我们要向公众声明,展现在你们面前的这个作为“彼岸的现实存在”的“结果”并不是“创造”的“结晶”。它如同人类的其他行为一样,亦仅仅是一种行为。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这种行为的目的在于建立一个新的观念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理性”将成为万物的尺度!这是一个以“人造”为标志的新文明,它有别于发端于希伯来的以“神创”为标志的旧文明。在这个“世界”里,人类已有的一切传统已荡然无存,一个全新的、坚固、永恒、不朽的“世界”将随之建成。[3]

文章将“理性”的世界看作一个“全新的世界”,同时将其确立为“一个新文明的诞生”的重要标志。如果不是成员间相互交流碰撞出思想的火花,舒群也很难将“理性”上升到形而上学的理论高度。可见,聚会作为群体交流思想的实体空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从第一次非正式聚会到1984年8月30日期间,他们陆续进行了七次聚会,此时成员间常讨论关于西方哲学的问题。直到1984年9月15日,在黑龙江省文联《北方文学》编辑部,他们再次举办聚会并正式组建了“北方艺术群体”这个群体,这时的成员有王广义、舒群、任戬、刘彦、林薇等15个青年人,他们声称自己倡导着健康、向上的“北方文化”,推崇崇高的理性精神。[2]在聚会这样相对私密的空间里,群体成员交流信息、表达意见、休闲娱乐,促成了群体核心理念的形成。

图1、刊物《GOD》封面

1984年10月1日,“北方艺术群体”在第二次正式的聚会中组建了理事会,舒群任理事长,王广义任副理事长。其中,舒群偏重理论、宣传和外联工作,王广义注重理念和战略层面。此后的聚会显得更具有专业性和方向性,形成了所谓的“北方文化”(“寒带一后”文化)的假说,其特色是庄严、宏伟、冷漠、静穆。[1]在他们看来,东西方文化是有理性的、崇高的、健康的人本文化。舒群发表于1987年第1期《美术思潮》的《为“北方艺术群体”阐释》一文中写道:“所谓‘北方文化’或‘寒带一后’文化,其实就是理性文化的形象化名词。”因此,在进入美术报刊传播前,“北方艺术群体”对“理性”的认识不是凭空出现,而是在聚会的媒介空间中相遇并形成了关于“理性”概念的最初构想。

二、北方艺术群体对“理性”概念的传播

1985年10月之前,北方艺术群体进行了多次聚会活动,在建立基本的群体组织体系后形成了独立的理论系统。此后,成员开始关注群体的艺术走向,在1985年10月13日写给林薇的信中,舒群阐释了自己对“前进中的中国青年画展”的看法:

林薇:

你好!我想“前进中的中国青年画展”你一定看过了,我虽然没有机会去看这次美展,但在《中国美术报》及《美术》杂志上也窥知了基本面貌。给我的总印象是——多数作品受西方末梢文明影响太深,因此给人的感觉仍是熵的不断增加的趋势,从而破坏了一种文化应有的有序结构。这是由于他们缺少一个完备的格式塔把握感所导致的弊病。我们在创建北方文明的过程中最首要的就是要强调一致性和完备性,使得我们的把握层可能从一个递归的优势结构出发。[1]

舒群对当时青年艺术创作中没有“完备的格式塔把握感”而感到不满,在这封信中我们还能看到他对统一成员间“理性”的创作理念寄予着希望:

图2、舒群作品《绝对原则》1号

在这熵值速增的世界性文化时期,最有效的使之转向有序结构的方法就是高扬一种文化的权重性,当然,这种文化的权重性位置能够被公认,也是它自身包含这种力量的标志,但在人类的知识空前高涨的今天,我们却非常有必要地站到更高层次,从而把握支配这个时代的最高精神,形成一个完备的递归结构的把握方式,这样,我们在这个新文化期重新把握的才必然是最高层次的理念,从而得以与“理式世界”保有最近的距离。[4]

舒群倡导群体走向“最高精神”的“理式世界”,如此一来,北方群体就可以汇聚强大的群体力量以建立大众对“理性”精神的认可。为此,舒群在综合性质的文学杂志《外国小说选刊》中开设了“笔谈”栏目,与国内文艺界、报刊界的知名人士建立联系。期间,群体成员经历了一番动荡和波折,这不但没有影响舒群继续推广的决心,反而促使他在刊物中开辟“外国美术欣赏”栏目,有目的地发表群体成员作品和群体对“理性”的主张。为了进一步振兴群体,整合后的北方艺术群体开始了两件事的准备工作:一件是办自己的刊物,另一件是组织研讨会。

图3、王广义作品《后古典系列——大悲爱的复归》

1985年4月12日,群体着手创办理论刊物;4月15日在《北方文学》杂志社二楼会议室召开创刊《GOD》的筹备会议,由舒群、王广义担任主编,会上决定了此次刊物将要刊印的能够代表北方群体“理性”精神内涵的文章;7月创刊号全部文稿交送哈尔滨市第七十一中学印刷厂排版印刷;8月30日《GOD》创刊号大样出厂,这期间群体已经开始着手筹备大型学术研讨会;9月9日,北方艺术群体在黑龙江美协的支持下,在黑龙江美术馆举办了“北方艺术风格的回顾与展望”学术研讨会,舒群、王广义和刘彦在会上分别宣读了他们刊登在《GOD》创刊号中的文章《一个新文明的诞生》《中国北部的画家们》《分析的边界》,而该会议的实质目的就是为《GOD》的创刊造势。[1]

研讨会之后,寄予北方艺术群体传播理性精神希望的《GOD》刊物因受到省里各方面的压力和国家关于出版物的通知而迫使停刊。而在刊物印出后,一百余份的《GOD》散落在国内外艺术界人士手中;1985年第6期的《美术思潮》和第1期的《画家》相继报道了《GOD》的创刊消息;在1985年11月的总第18期《中国美术报》中,编辑陶咏白刊发了舒群在《GOD》创刊号中刊印的文章《一个新文明的诞生》的缩减版本《“北方艺术群体”的精神》。据资料记载,这些活动连同北方艺术群体的理论和作品一起,将一股强劲的理性之风吹到了各地,《中国美术报》《画家》《美术》《美术思潮》《江苏画刊》《文艺研究》等报刊和杂志对北方艺术群体作了比较全面的反映,群体还受到了新潮艺术家中崇尚生命直觉者和达达倾向的一批艺术家的批评,视他们为“形而上”或“理性绘画”的代表。[2]

20世纪80年代初,以四川美术学院为代表的伤痕美术、乡土自然主义占据了中国当代画坛的主流,两种理念因符合官方意识形态对“文革”创作模式的排斥政策,一度成为主流艺术文化的代言人。与官方所推崇的现实主义创作模式相比,北方艺术群体所推崇的渴望自由的理性表现方式在价值规范、审美取向层面与之形成了强烈的冲突,刊物《GOD》也因此受到上级施压被迫流产。失去了传播理性精神的合法性地位,舒群等人难免焦虑,这也令群体成员渐渐意识到唯有强势的话语媒介才能为理性精神的传播打通道路。

刊物《GOD》虽被迫停刊,舒群、王广义创办刊物和传播理性精神内涵的努力却没有停止过。在广泛联系外界争取着群体知名度的活动中,舒群、王广义取得的重要成果是逐渐与《中国美术报》《美术》《美术思潮》《江苏画刊》等报纸杂志的记者和编辑建立联系。其中,与《美术》杂志编辑高名潞建立联系对“理性绘画”概念进入’85美术运动的历史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1986年8月15日至8月20日,在高名潞和《中国美术报》领导的大力支持下,’85青年美术思潮大型幻灯展暨学术谈论会”在广东珠海市举行(史称“珠海会议”)。这次研讨会是由新潮艺术群体、美术领导机构、美术传播媒介三方共同搭建的一个新潮美术的传播平台,它将各地群体汇聚在一起,实现了对全国范围内群体艺术活动和创作的检阅、总结和交流。“珠海会议”的召开奠定了’85新潮美术的历史性地位,从这里开始,“理性绘画”伴随着新潮美术从“地下状态”走向了公众视野。[4]

从刊物《GOD》到两次研讨会的召开,北方艺术群体一方面不断与压制其传播理性观点的官方力量抗争,另一面不断谋求着理性精神得以传播的权威平台。在这个过程当中,刊物以及研讨会两种媒介的重要性不在于它们传递了什么内容,而是在这紧凑的媒介实践活动中促使“理性绘画”概念引起了主流媒体的广泛关注。

三、“理性绘画”概念传播方式的确立

“理性绘画”概念的第一次应用是在1986年7月舒群发表于《美术》的《内容决定形式——新瓶装旧酒和旧瓶装新酒》一文中。选择《美术》杂志推广“理性绘画”概念并非意外之举,舒群和王广义对权威平台的渴望,我们从文章发表前两人紧锣密鼓的行动中就可见一斑:

昨日我到《美术》去了,见到了高名潞,将你的几篇稿子都留在他那了。名潞这个人非常好,年龄与我相近,可能略大三岁吧!他对我们的作品和你的文章很感兴趣,准备在近期刊用。名潞可能过段日子会给你写信的。我把你的详细地址留给他了。

1986年3月6日[1]

在这封王广义写给舒群的信中提到,高名潞对北方艺术群体的作品和文章“很感兴趣”,这不仅为北方艺术群体找到了“理性绘画”的代言人,还令舒群和王广义看到了通过《美术》杂志传播“理性”精神的希望。而在选择推广代言人的过程中,舒群和王广义是同样深思熟虑的:

在选择“理性绘画”的支持者这个问题上,我和王广义曾在栗宪庭和高名潞之间犹豫不决。经过再三推敲,我们最终选择了高名潞。其原因在于栗宪庭当时已是誉满江湖的著名批评家,而高名潞则处在初出茅庐、羽翼未丰的初飞阶段,因此,我们断定高名潞更有大干一场的冲动,我们与之联手定能成就大业。另外,当时是一个学术崇拜的时代,“研究生”在当时是能够产生“剧场幻象”的一个学术身份。高名潞的情况刚好具备几方面的优先条件:(1)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毕业;(2)《美术》杂志执行编辑(《美术》杂志是建国以来公认的最高学术平台,90年代以后这种一元格局发生了改变);(3)《中国美术报》兼职执行编辑。[4]

与高名潞取得联系并获得他对群体的认可,意味着北方艺术群体打通了在权威杂志《美术》传播“理性绘画”概念的渠道。王广义曾在信件中对舒群表达:“名潞将是我们人生中的最重要的朋友!这一点是有历史意义的!”在1986年第8期的《美术》中高名潞发表了《关于理性绘画》一文,这是一篇长达一万两千多字的长文,当期共72页的版面中此文就占据了7页之多,在之后针对’85思潮做评价的文章就绕不开对“理性绘画”的描述。

四、结语

在“理性绘画”概念生成状态的考察中,我们看到,北方艺术群体通过聚会、刊物、书信、研讨会四个层面的媒介实践活动共同作用于《美术》杂志的权威话语建构之中,其效果更是显而易见。本文介绍了最初的北方群体在聚会这一媒介空间中的相遇,并形成了关于“理性”概念的最初构想;在振兴群体的过程中,刊物《GOD》因价值规范、审美取向以及制度层面不符合主流文化而被迫流产,以舒群、王广义为代表的北方艺术群体在感受到官方层面的压力后,一面走向研讨会与’85思潮中其他观点展开交锋、碰撞,一面抵抗着官方权力而谋求着另一种发声力量。

在这里,北方艺术群体没有选择官方统摄性的“两刊一报”(《江苏画刊》《美术思潮》《中国美术报》)而选择了高名潞主编的《美术》杂志,是考虑到在创刊《GOD》时的遭遇,不得不曲线寻找代言人来辅助他们完成“理性绘画”的传播使命。根据所处的权力位置以及对“理性”推崇的程度,高名潞成了最合适的人选。那么,在官方所代表的统摄性话语与理性群体所代表的抵抗性话语中,高名潞是怎样平衡话语使“理性绘画”概念走向“理性之潮”观念的呢?“理性之潮”又是如何展开扩散性传播成为’85美术思潮的一种旗号呢?思潮的后三十年里,“理性之潮”受到了美术界的质疑和不同解读,那么,理性话语又是怎样被重构的呢?媒介实践的理论研究启发我们对“理性之潮”还要展开进一步的探讨。

图4

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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