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石坚
明清时期,广州府管辖13—14个县,范围包括珠江三角洲的大部分地区。其中,广州城有两县,即番禺县和南海县。因此,在广州城内有广府、番禺和南海三座学宫,即孔庙,番禺学宫是其中之一,并保存至今。魏雅丽在《清代广东行商家族与番禺学宫》一文中,论述十三行行商与番禺学宫因缘际会的历史。[1]番禺学宫是岭南文脉之所在,还是广州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文化史迹。
番禺学宫是岭南儒学文化的重要阵地,它培养大批士子和人才。番禺学宫建于明洪武三年(1370),是广州府番禺县的县学、文庙,位于广州城内。陈子壮、黎遂球等番禺学宫生员,成为明代著名的抗清英雄,对南明史有着积极的影响。南明特别是永历政权,又与海上丝绸之路有着密切关系。
清顺治元年(1644),李自成领导农民军攻陷北京,崇祯帝在景山自缢,明朝灭亡。不久,摄政王多尔衮率清军进入北京,清世祖福临迁都北京,清朝开始建立对全国的统治。同年,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称帝,改元弘光,史称南明。陈子壮任礼部尚书。陈子壮是广东南海人,番禺县学生员,万历四十七年(1619)探花。
顺治二年(1645),清军攻破南京,弘光帝被清军俘获,后被杀。不久,唐王朱聿键在福州称帝,改元隆武。陈子壮任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未赴任。黎遂球任兵部主事,赴赣州抗击清军。黎遂球是广东番禺人,番禺县学生员,为陈子壮的弟子。他是广东著名诗人,曾与陈子壮等人在广州创立著名的南园诗社。
顺治三年(1646),清军攻取赣州,黎遂球殉国。隆武帝追赠兵部尚书,谥忠愍。清同治十年(1871)修《番禺县志》卷四十二云:“遂球,性忼易通爽,两目如岩下电,双肩削耸,欣然玉立,足扬举,颇不屑文缛。或以为傲物,然与人交,握手沥肺腑,龂龂然,于是非邪正之介不少混也。”[2]不久,隆武帝在福建汀州被俘,绝食身亡。
同年,在广西巡抚瞿式耜等倡议下,永明王朱由榔在广东肇庆监国,不久称帝,改元永历,建立永历政权。陈子壮任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他积极支持永历政权。
顺治四年(1647),陈子壮与兵部主事陈邦彦在广州起兵,张家玉在东莞起兵,共同抗击清军,兵败均被杀害。永历帝追赠陈子壮为番禺侯,谥文忠;追赠陈邦彦为兵部尚书,谥忠愍;追赠张家玉为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增城侯,谥文烈。陈子壮、陈邦彦和张家玉,被后人称为“岭南三忠”。
在南明,特别是永历政权,有两件事与海上丝绸之路有着密切关系:一是永历帝派传教士卜弥格访问欧洲;二是郑成功收复台湾,驱逐荷兰殖民者。这体现南明王朝的进步意义。
在肇庆时期,永历帝与西方传教士有直接交往。永历政权中有两位耶稣会士:一位是德国人瞿纱微(Andreas Koffle),一位是波兰人卜弥格(Michel Boym),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庞天寿所委派。瞿纱微负责与澳门联系,购买佛朗机炮,一度在桂林保卫战中击退清军。顺治七年(1650),委派卜弥格和中国人、游击陈安德(C h i n Andreas),持王太后书、庞天寿上罗马教皇书,出使罗马。顺治八年初,清军进攻广东,永历帝被迫放弃肇庆,退往广西。顺治十二年,卜弥格带着罗马新任教皇亚历山大七世(Alexander Ⅶ)回复王太后和庞天寿的信返回中国。顺治十五年,卜弥格和陈安德回到中国边境,但是清朝在全国的统治已经基本稳固,永历政权被清军赶到云南边境。次年,卜弥格卒于中国广西和交趾的边境。
卜弥格的出访,并没有达到目标,但是这是中欧之间的第一次外交接触。德国著名学者、耶稣会士基歇尔(Athanasius Kircher)根据他的学生卜弥格等人带回来的资料写了著名的《中国图说》一书,系统介绍中国文明,在欧洲引起强烈反响,给欧洲人打开一条通向中国思想世界的道路。
郑成功收复台湾是永历政权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早在隆武政权时期,隆武帝赐郑成功姓朱,因此,郑成功被称为国姓爷。顺治六年(1649),永历帝封郑成功为延平郡王。顺治十五、十六年,郑成功两次会同在浙东坚持抗清的南明兵部左侍郎张煌言部北伐南京,但未能成功。顺治十八年,郑成功率军驱逐荷兰殖民者,统一台湾,荷兰台湾总督揆一(Frederick Coyett)投降。沦陷38年的台湾回归祖国,这是郑成功建立的伟大历史功勋。
郑成功收复台湾,他是以南明的虚弱力量,驱逐欧洲海上强国的荷兰殖民者,体现中国在国际上具有的重要地位。这说明在17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中,中国不仅在经济文化上对世界产生重要影响,在军事实力上也与世界强国是分庭抗礼的。
番禺学宫与行商子弟教育有着密切联系。行商在致力于发展对外贸易的同时,十分重视儒学教育。著名行商潘启家族和梁经国家族的多位子弟曾为番禺县学生员。著名的有潘有为、潘正炜、潘正亨、梁纶枢、梁肇煌、梁肇晋等人。因此,番禺学宫是明清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史迹。
潘有为,十三行著名行商同文行潘启次子,潘启四子、第二代潘启官潘有度兄。他是番禺县学生员,曾任中书舍人。清光绪五年修(1879)《广州府志》卷一三〇载:“乾隆庚寅(1770)顺天举人,壬辰(1772)进士,官内阁中书。久宦京华,以校四库书例得议叙,与权贵忤,卒不迁。退居林下,足迹罕入城市。所居擅园林花竹之胜,诗名籍甚,有《南雪巢诗》。”[3]他是十三行行商潘家担任职务最高的人。
潘正炜,潘有为子,从兄正享,史番禺县学生员。他接替潘有度为同孚行行商,是第三代潘启官。道光二十九年(1849),他与乡绅番禺许祥光、行商南海伍崇曜等拒绝英国人入城,为两广总督耆英奏请朝廷嘉奖,恩赐花翎、道员衔。次年,潘正炜去世。
至其子潘师征时,潘家产业转移到昆季手中。民国时期修《番禺县续志》卷十九载:“性孝友。析产时以腴田广厦让诸昆季,自守故园,聊蔽风雨而已。善画梅,世人多珍之。”[4]这时,族人潘仕诚崛起为一代著名的行商,外商也称他为第四代潘启官。潘仕诚是晚清时期与梁纶枢齐名的著名行商。
而潘师征诸子均考取功名,县志有记载。长子宝鐄,清光绪二年(1876)进士,任翰林院编修、广西乡试副考官等职,后主讲越秀书院。次子宝琳,光绪十五年(1889)进士,任翰林院编修等职,后主讲越秀书院。三子宝珩,光绪八年(1882)举人,辛亥革命后任广州电力公司总经理等职。
潘正亨,潘有为从子,是番禺县学生员,捐刑部员外郎。潘正亨负用世志,熟悉外贸。嘉庆二十五年(1820)曾建议广州知府程含章,免除洋米舶税,解决广州米荒问题。清光绪五年(1879)修《广州府志》卷一三〇载:“负用世志,尝言于广州知府程含章,令洋船随时载米,免其舶税。含章以其言白大府,行之。于是,洋米船络绎而至,广州遂鲜荒患。”[5]正亨从弟正衡,正衡子定桂都是番禺学宫生员。
梁纶枢,梁经国三子,弟梁同新,官至顺天府尹,为梁经国四子。十三行天宝行著名行商。他是番禺县学生员,后捐职番禺县学候选训导。清道光七年(1827),接管天宝行,后议叙道员、盐运使等职衔。民国时期修《番禺县续志》卷十九云:“盖自咸丰改元而后,内讧外侮,筹饷筹防,时局多故。而纶枢以老成谙练,岿然负鲁灵光之望。每有大事,大府造庐咨询,纶枢于时局利弊,民生病苦,知无不言,言无不中,故为大府倚畀如此。”[6]同治元年(1862),两广总督劳崇光奏请,加盐运使二品衔。同治三年,两广总督毛鸿宾、署理广东巡抚郭嵩焘奏,赏花翎。同治八年,曾孙梁广淞亦为番禺县学生员。
梁肇煌,十三行著名行商梁经国孙,梁经国四子、顺天府尹梁同新次子,是番禺县学生员。咸丰二年(1852),以妇翁太常寺少卿、顺德人龙元僖为同考官,回避未与试。咸丰三年进士。曾任奉天府尹、江宁布政使等职,积极协助左宗棠,疏浚朱家山河工、建桥、增储义仓谷米等事,左宗棠屡次向朝廷保荐,评价他为才大心细、办实事心。参加中法战争,负责办理福建后路粮台和云南军装协馕事宜,外固国防,内筹军帑,料理缜密。民国时期修《番禺县续志》卷十九云:“论事侃直,为世所忌。故文襄虽屡腾荐牍,卒未能大用,盖时为之也。平日训子庆桂曰:‘汝曹毋废学,毋忧贫,毋忘国恩,毋堕先业。’世咸叹为名言。”[7]其三子庆暄也是番禺县学生员。
梁肇晋,梁同新第三子,是番禺县学生员。同治十三年(1874年)进士,曾任礼部主事,后主讲禺山书院。他作为乡绅,积极为地方服务。民国时期修《番禺县续志》卷十九载:“清远石角围崩溃,潦灾极巨。大吏筹款兴修,函请肇晋与顺德李侍郎文田及爱育堂绅士董其役。肇晋履勘督筑,不辞劳瘁。又函请禁挖蠔壳,豁免洋米船钞,皆有益桑梓。”[8]
除行商子弟教育外,番禺县学的著名生员还有陈澧、张维屏、许应骙、许应鑅和梁鼎芬等人。陈澧是清代著名大儒,担任学海堂山长,著有《东塾读书记》,是清代著名的经学著作。张维屏是清代著名诗人,曾任江西南康知府等职,著有《国朝诗人徵略》,还有《三元里》、《三将军歌》等著名诗篇,反映广州人民抗英斗争。许应骙是著名大盐商许拜庭之孙,广西按察使、加布政使衔许祥光之子,历任工部尚书、礼部尚书、闽浙总督等职,是清末的重臣。许应鑅也是许拜庭之孙,许祚光之子,曾任浙江布政使、护理浙江巡抚等职。梁鼎芬是张之洞的幕僚,曾任湖北按察使、署理布政使等职。
番禺学宫建立以后的多次修缮,均得到名宦、学者的支持,行商积极参与其中,反映中国商人捐资办学的优良传统。这也是商学合一在番禺学宫中的体现。
清乾隆四年(1739),番禺学宫出了广州城的唯一状元庄有恭,名声在外。庄有恭历任浙江、江苏巡抚等职,官至刑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后任福建巡抚。他积极支持番禺学宫的修缮。乾隆十八年(1753年),庄有恭撰写《重修番禺县学碑记》说:“计所费有数千数百金有奇。是役也,选工庀材,费不及国,勾稽有籍,率作有程,人谓是俗之好义也,贤者之能董成也,而溯厥所由,则振兴鼓舞,先后宰斯土者之功,不可忘也。”[9]
庄有恭老师车腾芳主讲番禺县学,后任海丰县学教谕,为推动番禺学宫的修缮,其功不小。他在《重修番禺学宫碑记》说:“是役也,合珠江文阁计用万金。”又说:“惟芳等十一人始终厥任,戮力同心,工宜兴者兴,费宜省者省,矢公矢慎,以克副邑侯委重之意,而无负邑人乐捐之举,非敢言功也,亦期以告无罪云耳。”[10]
这次番禺学宫的维修经费计用白银一万两,都是邑人乐捐,费不及国。除名宦外,更多的乡绅、行商赞助修缮学宫。以后番禺学宫的修缮,有明确的行商赞助的记载。
行商潘有度赞助番禺学宫的修缮。乾隆五十六年(1791),番禺知县吴政达在《重修番禺县学宫碑记》记载,董其事者有理问潘有度,理问即顾问。[11]潘有度是著名的十三行行商,潘启四子,是第二代潘启官。他继承同文行,后成立同孚行。清代著名诗人张维屏在《艺谈录》有其传。
行商梁经国家族参与修缮番禺学宫。梁同新是著名十三行行商天宝行梁经国之四子,广州府学生员。道光十六年(1836)进士,官至顺天府尹。他与外舅凌旭升积极支持番禺学宫的修缮。道光二十六年(1846),梁同新在《重建学宫记》说:“适予外舅凌公旸谷主讲禺山,诸乡先生有是议,得书,喜其不谋而合也。以岁饥,事不果。甲子,予南归,共举前议,讲于官,得行。”[12]凌公旸谷,即凌旭升,梁同新的外舅。乡绅许其光在《梁太夫人墓铭》说:“太夫人番禺凌氏。凌故望族,嘉庆中有安邱知县旭升者,起家甲科,为县令。太夫人即安邱第六女也。比长,归于故顺天府府尹京兆公实,生今顺天府府尹肇煌。”[13]凌旭升,嘉庆六年(1801)进士,曾任山东安邱知县,晚年主禺山书院讲席,后建彬社书院。两广总督邓廷桢为凌旭升同年进士,高其义,义倡僚绅酬金恤其遗孤,乡人祀其木主于彬社。
梁同新在《重建番禺学记》说:“而是役也,费不及官,率私钱者,为金三万四千有奇。其任事者,又勤慎廉明,治官事如私事,终始五年而不倦,果孰迫而孰求欤。”[14]
这次学宫的维修费用为白银3.4万多两,费不及官,均为乡绅、行商所赞助。而梁家中,梁纶枢、梁肇煌等都是番禺学宫的生员,梁纶枢还是捐职番禺学宫候选训导,潘家中,潘有为、潘正炜也是学宫的生员,捐资兴学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番禺学宫不仅培养陈子壮、黎遂球等抗清英雄,培养潘有为、潘正炜、梁纶枢、梁肇煌等著名十三行行商家族子弟,走出陈澧、张维屏等著名学者,走出状元庄有恭、许应骙等一代名宦,他们也是清代广州城一府两县广州人中担任职务最高的官员。十三行行商潘有度以及梁经国家族等大力参与番禺学宫的修缮,多次慷慨捐资兴学。番禺学宫不愧为岭南文脉之所在,是广州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史迹。
注释:
[1]魏雅丽:《清代广东行商家族与番禺学宫》,《岭南文史》2007年第2期。
[2]清同治十年(1871)修《番禺县志》卷42,黎遂球传。
[3]清光绪五年(1879)修《广州府志》卷130,潘有为传。
[4][5] [6] [7] [8]民国7年(1918)修《番禺县续志》卷19,潘师征、潘正亨。粱肇晋附传、梁纶枢、梁肇煌传。
[9] [10]庄有恭:《重修番禺县学碑记》、车腾芳:《重修番禺学宫碑记》。《番禺县续志》卷36,金石志四。
[11]吴政达:《重修番禺县学宫碑记》。《番禺县续志》卷37,金石志五。
[12][14]梁同新:《重建学宫记》,同治十年(1871)修《番禺县志》卷16,建置略三。
[13] 许其光:《梁太夫人墓铭》,《番禺县续志》卷39,金石志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