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萨克草原上的天地人

2017-02-05 06:25安歌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17年12期
关键词:托克哈萨克毡房

◎ 文 | 安歌 编辑 | 吴冠宇

2007年9月,新疆,实拍哈萨克秋季转场,男人们骑着马赶着牛羊,妇女骑着骆驼载着帐篷和生活用品,人畜队伍浩浩荡荡,非常壮观。 摄影/东方IC

愿旧月宽恕

愿新月赐福

——哈萨克人祈祷词

夏塔是昭苏县的一个柯尔克孜自治乡,面积不大的夏塔乡小镇如巢,万鸟来栖。南北交通咽喉和丝绸之路要冲的独特地理位置,让夏塔在历史上就是多民族共同的家园,有新疆南来北往选择定居于此的维吾尔族人、柯尔克孜族人、回族商贩、乌兹别克店主、汉族边防战士、蒙古族牧民,他们之中,还有游牧其间的哈萨克族人……一个在夏塔出生的小孩,无论他的母语是什么,因为和这“混血”之乡孩子们一起游戏、生活、生长,一般都会三到四种语言。

“夏塔”在维吾尔语中本来意为“天梯”。夏塔有一条古道沿夏塔河南行,翻越海拔近5000米的木扎尔特达坂,是一条沟通天山南北阿克苏绿洲和伊犁河流域的捷径。传说唐朝高僧玄奘曾途经夏塔古道“过凌山到热海”,他翻越的“凌山”即木扎尔特达坂。夏塔古道素以险峻著称,途中要翻越百里的冰岭,清代在这专门设有70户专门凿冰梯的人家。蜿蜒在河谷中的古道沿途层峦叠翠,古木参天,曲径通幽,古道顶端的木扎尔特达坂则是一望无际的冰山雪岭,千刃攒空,高耸入云,置身其上,惊心动魄。如今夏塔古道早已废弃,成了探险家“最热门的徒步探险线路之一”。

我不是要取经的高僧,单单翻越险峻尚排不进我个人的“热门”,我只想沿着夏塔河到小时候带我们四处“游牧”的托克加阿塔的布拉特草原,从河流与草原彼此翻阅的气息中和哈萨克牧民们一起回到家里。

当我被哈萨克族牧民托克塔森大哥邀请进毡房之前,托克塔森先把羊牵进了毡房。毡房里早已围坐了一圈人,坐在正中的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看着他的样子,我想起了托克加阿塔,如果他还活着,大概也会这么老了。老人是托克塔森这一族中的长者,在哈萨克民族家里,宴请宾客、杀羊,都要叫来家族的长者,一来出于对长者的尊敬,特别请他来吃羊羔肉;二来,长者要为所杀的牛羊念经。托克塔森抓紧羊,面对着这个老人。我们都被请上座后,老人就开始念起了经。

《古兰经》规定:“……禁戒信道者吃自死物、血液、猪肉、以及诵非真主之名而宰的动物……”后面又补充说:“凡为势所迫,非出自自愿,且不过分的人(虽吃禁物),毫无罪过。”在宰杀动物前念经,是所有信仰伊斯兰教的信徒们的共同习俗。

哈萨克族普遍信仰伊斯兰教,但在哈萨克人信仰伊斯兰教之前,最初的信仰是男性生殖崇拜。发现于新疆北部呼图璧康家石门子的生殖崇拜岩画就表明了这点。

哈萨克族长期生活在草原,生命和相处的这片天地息息相关,他们对自然的力量有一种天然的崇拜,他们崇拜地神、水神,崇拜大山、奇峰、山洞、河流、独树和泉水,认为自然现象都是有生命的,都有掌管它们的主宰,这些主宰分为“神灵”和“灾祸”两种。神灵为人类和牲畜动物谋福利,保护它们;而灾祸则给他们带来疾病、灾难、不幸和苦难,两者永远都在搏斗。例如,哈萨克人认为打雷和闪电是天神所为,哪里有妖魔鬼怪,闪电和雷声就会落在哪里。而草原上的第一声春雷则是幸福、和睦和富裕的号角。小时候,和托克加阿塔来他的草原,听最初的春雷声,看哈萨克母亲们在春雷声中敲打着水勺子,围着毡房转悠、祈祷,托克加阿塔和哈萨克男人们摘掉帽子,让第一场春雨沐浴自己的脑袋,并祈祷:“天上降雨、大地吐绿。”那祈祷里有天地人同在共处的贴切可亲,干净得让人莫名感动。

后来哈萨克民族的信仰在以自然为至尊,并加以崇拜的基础上,形成了萨满教,并在中亚和北欧地域广为流传。哈萨克学者乔汉·瓦力汉在《论文与信件》中写道:自然与人,生与死是神秘莫测的,它们有许多无论在何时都无法研究清楚的奥秘。还有什么比自然与人更绝妙与神奇的东西?认识整个宇宙及其奥秘的需要,生与死的问题,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造就了崇拜整个宇宙和大自然的萨满教。

萨满教是多神教,它将世界分为苍天、地上、地下三界,认为天上有一位伟大的天神在掌管着诸神。关于这个,哈萨克民族有一些有趣的神话传说,他们认为天上也有人类,而他们的腰带都扎在脖子上,人类介于两者(天、地)之间,所以腰带扎在腰间,而地下的人们将腰带扎在脚上。

在我年少的时候,大约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男性哈萨克人出门,腰间都扎一个带子,一般是一两米长的黑布,他们把一些日常用品卷在里面,然后扎在腰间,叫袷袢。不过,现在扎这种腰带的哈萨克人已经很少了,只有一些草原上的老年人才扎它们。如果让现在的哈萨克年轻人想象天上、地上和地下的人,他们大约想不出用腰带来区分。

13、14世纪哈萨克人普遍信仰伊斯兰教后,哈萨克人的婚礼、出生礼、葬礼等等,都按照伊斯兰教的礼仪进行,但也没有放弃因为信仰不同宗教而在他们生活里留下的习俗,而是将这些习俗与伊斯兰教教规结合起来,加以崇拜。

应我们的邀请唱起哈萨克民歌《故乡》的色力克布尔,此刻他的眼神在远方。 摄影/李凯江

织毛毯,为它们点缀上各样装饰,是每个哈萨克族妇女的“必修课”。 摄影/李凯江

例如,哈萨克人对火的崇拜和很多古老的习俗都保留下来了。哈萨克人认为火有驱邪的神力,他们让人畜从两堆大火中间穿过去以驱邪。从冬牧场上搬迁时,也会从两堆大火中间穿行过去;在众人面前宣誓也要从两堆大火中间穿行过去。哈萨克人把一生重大的日子都和火联系在一起,新嫁娘要去祈拜长辈房里的火塘,并念诵:火母!火母!保佑我!年长的哈萨克妇女们用火烤热手掌,再去抚摸新嫁娘的脸,祝福她。

婴儿的出生礼齐勒达哈纳也与火有关。根据哈萨克古老的神话传说,有一个叫做玛尔吐的黑色魔鬼专门祸害产妇和新生婴儿,它会用沉重的身体压住正在分娩的产妇,使之窒息。如果不通宵点着灯守护新生婴儿,它会让婴儿变成残废,或者将新生婴儿偷走,扔下一个怪物,为了防避这种灾难,哈萨克人通宵灯火通明,载歌载舞,守护母婴。母亲夜里将婴儿放入摇篮之前,也要点一根树枝,熏烤摇篮。

火是哈萨克家庭的救星,他们把自己的家称为“生火的地方”、“冒烟的地方”或者“我点燃烟火的处所”。哈萨克人还把家喻为烟,把地址消失的家喻为“烟灭了”。

普通的哈萨克人从来不分自己所遵从的各种风俗习惯中哪些源于伊斯兰教,哪些源于萨满教。尽管他们认为自己是真正的穆斯林,但同样遵从祖宗传下来的不同的风俗习惯。他们将“安拉”“胡大”“天神”和“主宰”等称谓当作一个概念来使用。他们相信巫师,也相信传播伊斯兰教的霍加。他们祭拜先祖的灵魂,举行周年祭拜,占卜,用羊粪蛋算卦,唱哭丧歌,剪去亡人乘骑的鬃尾以吊唁亡灵之类的习俗一直延续到后来甚至现在。哈萨克人并不认为这和伊斯兰教的只信真主的一神崇拜有着什么矛盾。也许这和哈萨克族本身就是融合性民族有关,正如这个民族的起源一样——由草原上的多个民族,古代乌孙、康居、阿兰、塞种人以及后来进入这个地区的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契丹、蒙古等各族人融合而成,从源头上就是具备兼收并蓄的特点。

1.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昭苏县牧民在莫音台草场进行叼羊比赛。摄影/ 视觉中国

2.猎鹰是哈萨克民间的捕猎武器,草原上的哈萨克族人立足畜牧业生产的同时,家中有驯鹰捕猎的传统习俗。 摄影/ 东方I C

4.早晨起来,毡房主人会掀开晚上盖上的毡房顶,天光就从顶上落入毡房。这是毡房光线的主要来源。摄影/李凯江

3. 哈萨克族食盘:有馓子、酸奶、油馃子。摄影/ 视觉中国

正是如此,对心胸广大能够兼收并蓄的哈萨克人来说,心中有神,有敬畏才是最重要的。也许哈萨克人真正理解了《古兰经》里所说的:“你们应该以敬畏做旅费,因为最好的旅费是敬畏。”

说到兼收并蓄,刚才哈萨克老人为宰羊念的经,除了感谢真主,让牲畜生长的昌盛以外,还有一些很现代的,比如说,要自己家庭的后代赚大钱,上大学,当上乡长县长什么的。听着的时候,感觉天地人的喜乐是可以同在的。

猜你喜欢
托克哈萨克毡房
大狼托克打电话
阿依努尔——献给一位哈萨克支教女孩
那一夜的雨
天马双翼(一):托忒文在哈萨克与清朝交往过程中的媒介作用
毡房傍晚
黑乌鸦托克
徒托克的花儿
九十九顶毡房 复现原生态草原文化
傻瓜托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