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野草》时期聂绀弩杂文的鲁迅风

2017-01-31 02:45:46
山西青年 2017年8期
关键词:聂绀弩杂文野草

田 娇

河北传媒学院影视艺术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1430



论《野草》时期聂绀弩杂文的鲁迅风

田 娇*

河北传媒学院影视艺术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1430

聂绀弩(1903-1986),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继鲁迅之后又一位重要的杂文大家。自1934年开始编辑《中华日报》的副刊《动向》,并开始与鲁迅接触起,聂绀弩就逐渐开始了以杂文为主的创作活动。1940年,聂绀弩与夏衍、宋云彬等人在桂林创办了《野草》月刊,很快成为大后方文学抗战的重要阵地。作为主要编辑人员之一,聂绀弩几乎在每期《野草》上都要发稿,有些期上甚至使用不同笔名发三四篇之多。这一时期,聂绀弩的杂文笔触犀利、战斗性强,明显地继承了鲁迅遗风。他和唐弢等人后成为“鲁迅风”杂文的代表。

聂绀弩杂文的鲁迅风首先来源于鲁迅本人对聂绀弩的影响。1934年,时任《中华日报》的副刊《动向》主编的聂绀弩接到了一份投稿,经证实确是鲁迅所作。鲁、聂二人随即见面,从此,鲁、聂两家常有来往。近两年间,鲁迅在《动向》上发表了《连环图画琐谈》、《拿来主义》等杂文23篇,后来都收入《花边文学》之中。这期间,聂绀弩也经常将自己的作品拿给鲁迅审阅,得到了鲁迅的指导和帮助。聂绀弩在自己的杂文集序言里曾说:“鲁迅,鲁迅的时代,遭遇,他的敌人和友人都发生了变化,也都是因为他的杂文而发生了变化,他的杂文至少是很难再有了。然而这不排斥与他同时代的人,他的后辈景仰他,学习他,学习他的思想、精神以及他的杂文,乃至模仿他的笔调之类。我就是学习乃至仿效鲁迅的杂文的一个。”[1]鲁迅去世后,聂绀弩是十六位抬棺人之一,也是治丧办事处的重要一员,在当时鲁迅帮助过的众多文学青年中占有重要地位。

虽然聂绀弩主观上主动地向鲁迅先生学习,但从夏衍对聂绀弩的评价看来,聂绀弩的杂文能够有此成就,不单单是主动学习的结果。夏衍是这样评价聂绀弩的:“当年在《申报·自由谈》上,有两个人的杂文写得很像鲁迅,可以乱真,一位是唐弢,一位就是绀弩;唐弢是刻意学鲁,绀弩是随意而为之。……鲁迅以后杂文写得最好的,当推绀弩为第一人。”这一个“随意而为之”,就显示出了聂绀弩作为一个杂文家的主体性。周恩来曾经戏称聂绀弩为“二十世纪最大的自由主义者”,而夏衍也称他“属于古人所谓的‘狂狷之士’”[2],其落拓不羁可见一斑。再加上自少年时就有“聂贤人”之称,既有文笔又有胆识的聂绀弩自然具有了成为一个杂文大家的条件。

除了学习鲁迅的杂文风格,聂绀弩也对鲁迅的思想有深刻的研究和理解。在聂绀弩杂文的创作中,时常可见与鲁迅十分“神似”的特点。

一、坚定犀利的战斗性

1940年到1942年期间的《野草》作家群,既有宣传抗日的责任,又要对抗国民政府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不合理政策,还要以新文化为武器和封建旧思想作斗争,因此,以刊登杂文为主的《野草》月刊本身就带有很强的战斗性。这一点在《野草》的发刊词中就已作为发刊目的而被阐明:“弄一点笔墨,比起正在用血去淤塞侵略者的枪口,用生命去争取民族的自由的一大群青年人,正如陪·柯根所说,是‘以花边去比喻枪炮了’。然而‘英伦的雾’以至‘美国人的狗’一类的东西正大量地在印,这事实又教育了我们,即使同是花边,也还有硬软好坏的分别,有的只准备给太太们做裙带,有的却可以替战旗做镶嵌。加以上面所说的种种,就印了《野草》。”[3]编后记中也称:“长枪固然是很好的武器,然而当迫近肉搏之际,白刃也可以杀死敌人。更何况有些本来就是投枪。先前的时候,杂文是被讥为‘不成东西’的,有为的作家都不屑作。后来有人提倡,并且好好地运用使之成为武器,舆论也为之一变了。但奇怪的是,当在目前民族革命斗争更加激烈的时候,却没有好好地把这武器发扬光大起来。让它冷落,以至慢慢被锈蚀。‘野草’就粗枝大叶地,想在杂文的厄运下打破沉寂的局面,垦辟一片荒芜的草场,让更健全的战士们进军。”

聂绀弩作为《野草》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也是《野草》中杂文创作的重要旗手。他以笔作枪,以杂文的方式揭露敌人的丑行,批评社会的黑暗面。例如《鲁迅的褊狭与向培良的大度》一文,作者以毫不客气的语气,批驳了向培良在《狂飙周刊题记》一文中对鲁迅的恶意攻击。阐明了“鲁迅虽然不惮揭发社会的黑暗,但是对于一些个人,几乎从来没有挑衅过。”而“别人对于鲁迅却常常是‘褊狭’的”,“向培良先生一次两次地鞭尸,莫非倒是大度的表现么?”作者在文中用语十分不留情面,给了敌人以有力一击。

在《装腔作势的男人》一文中,聂绀弩逻辑严谨,步步紧逼,犀利地评判了上官碧(沈从文)《废邮存底》一文中的语气措辞,从文中的语言出发,批评上官碧自恃清高的“大好老”态度,看似不屑一顾实则装腔作势,逃避论争。文中写道:“‘以最后歇口者为胜’,那的确是《吕氏春秋》时代的‘妄人’的争年法,对于现在的教授们,只晓把自己说得如何尊严,崇高,伟大,而把论敌看成猪狗不如,不屑与之争论,这就行了。”文章最后,作者还不忘出语讽刺:“可惜莫里哀死得太早了,如果活到现在,拜见这上官碧先生,一定又可写一个剧本:《装腔作势的男人》!假如上官碧先生是个男人的话。”

战斗性、批判性作为杂文最主要的特点和最重要的功能,在四十年代这个特殊时期显得尤为重要。但同时,特殊时期也形成了大后方文字

审查的特殊政策,锋芒毕露的批判成为杂文家的一大危险,为了持续地战斗,杂文家采取各种策略,与审查部门斗智斗勇。因此,除了直接批评的杂文,更多的杂文呈现出更加多变迂回的特点,但这并不影响其中隐藏的战斗性。

二、“笑里藏刀”的讽刺幽默

讽刺与幽默是鲁迅杂文写作的一大特点,对敌人的冷嘲热讽体现了鲁迅不但是一个战士,更是一位文人的智慧和素养。聂绀弩的杂文也呈现出这样的特点。在杂文小品《小雨点》中,作者首先引用了梁实秋的一句话作为引言:“三四流以下的作家的骂人文章,就像小雨点洒在身上。”这就是说自己写下的不过是“三四流以下的作家的骂人文章”,这“自谦”的表示在正文之前首先就会博得读者的会心一笑。

在聂绀弩的名作《我若为王》中,作者想象自己若成为了王,则世界将会怎样。这是一篇很有趣味的短文,作者首先在文中描绘了我为王之后,大臣和民众将会如何吹捧“我”、“我”的妻子、儿女,即使他们没有德行,一无是处。所有的人将会如何谦卑、谄媚,最终成为奴才。在作品的前部,作者似乎自得其乐地沉浸在做主子的想象中,而在发现所有人都不过是奴才时才恍然大悟,“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的首领”,并发出“不准一个奴种留在人间”的呐喊。整篇文章并没有说教式的批判,但作者在想象中生动地描绘了奴才与主子的丑恶嘴脸,在轻松的陈述中讥讽封建独裁的恶劣与悲哀。

另一篇短文《知父莫若女》,看似是聂绀弩在读过“林语堂女儿的日记”《吾家》之后的一点小感想,文中仅仅记述了林语堂生活上的一些小事,却意在批评林语堂处处以钱为重,就连著书也不例外。“‘著书是比较确能更多的赚钱。’假如这还不是林语堂先生的风貌,那就一定是他的灵魂。”文章结束,聂绀弩还生怕读者不能解其意,又在后面添加了附注。同样,看似是记述了关于林语堂的另一件小事,但却更明显地写道:“林语堂先生为什么不进好莱坞呢,假如确能更多的赚钱?”这样,作者的意图就暴露无遗了。

尖刻地嘲讽、正话反说等方式都让聂绀弩的杂文在战斗中不失趣味,也更加强了批判的力度,在满足功利性需要的同时,也加强了作品的艺术效果。

三、声东击西的寓言故事

除了就事论事的斗争性杂文,鲁迅还有一些杂文是叙事性的,甚至是神话故事(如《故事新编》)。聂绀弩的杂文中也有类似的作品。例如,《怎样做母亲》一文,以自己小时候几次被母亲打的事为题材,通过对事件的记述和分析,剖析了女性打孩子时的心理机制,并由此推而广之:“家是靠母亲的鸡毛帚齐的,学校是靠老师的板子办的。‘国’或‘天下’的治平,恐怕也靠着扩而充之的鸡毛帚和板子。”作者从母亲打孩子这样一件家庭琐事出发,抨击了封建专制制度造成的恶果。首先,它培养了“有些人往往对强暴者是驯羊,对柔弱者却是暴君”的变态心理;其次,它不但扭曲了女性的心理与行为,也使在母亲淫威下成长的孩子变得孤僻、怯懦,影响了国家的下一代乃至未来。

《韩康的药店》是聂绀弩最负盛名的杂文之一。这篇“套写”老故事的文章,讲述了老实巴交的药店老板韩康一连开了四家门店,都被大官人西门庆强行霸占,但西门庆家的生意始终不如韩康的药店,因为韩康的药店“货真,价廉,可以拖欠”,而西门家的刚好相反。最终韩康被西门庆设计抓进监狱。实际上,1941年7月,桂林的生活书店被国民党查封,生活书店的原址随之开设了一个国防书店,专卖《总裁言论》、《中国之命运》以及叶青、陶希圣之流的“著作”,而以往人来人往的书店则变成“阎罗王的饭店,鬼都不上门”。聂绀弩气愤之余写下了影射此事的《韩康的药店》,不露痕迹地表达了对“西门庆”的愤恨之情。但读者是敏感的,一时间,“韩康的药店”成了国防书店的代称,聂绀弩也因这篇杂文而名噪一时。钟敬文先生曾评价说:“尝谓绀弩即使没有其它著作,但有《韩康的药店》一文,也足以不朽已。”除了表达不满,聂绀弩还在文章的最后写道,“有人说”,韩康并没有死,他在西门庆死后出狱,又开起了药店,生意还是一样红火,留下了一个“光明的尾巴”,让人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另一篇杂文《兔先生的发言》,采用了童话的体裁,描写森林大会上,狮先生等猛兽邀请兔先生发言。作者描写兔先生心惊胆战地挣扎与犹豫,最终在强权面前还是不敢说出真话,形象地体现出弱小的平民与贫民在统治者面前既毫无抵抗能力,也没有言论的自由。同时,以兔先生的弱势群体的角度,控诉了“大亨们”设置的“吃掉法”中的“霸王条款”,不管小动物们如何求生存,最终的结局都是被吃掉,这也正是当时专制统治下中国普通百姓的命运。通读《兔先生的发言》,读者不禁对兔先生的悲惨生活感到同情与悲哀,同时,也会对现实生活中的“狮先生”一群人感到无比的痛恨,从而达到作者宣传鼓动的目的。

聂绀弩寓言、故事式的杂文,丰富了他杂文的文体形式,也增强了杂文的可读性,更容易获得读者的接受,从而更好地达到宣传的目的。同时,从这些杂文中也可以看出聂绀弩善于从生活小事中读出其背后隐藏的深刻道理,反映了他作为一位杂文大家应有的敏感。

四、细致深刻的奴性批判

鲁迅逝世之后,中国的进步文人要继承鲁迅的遗志,继续鲁迅先生未竟的事业,就要首先了解鲁迅的精神实质。作为鲁迅的学生,聂绀弩对鲁迅有着深入的了解和理解。在《鲁迅——思想革命与民族革命的倡导者》一文中,聂绀弩将鲁迅的根本思想概括为“人的觉醒”,“民权的觉醒”。文中称,中国近代史上的一次次改革都失败了,正是因为“都忘记了如果人民的脑子不从封建文化的束缚之下解放出来,人民不获得人的知识,人的思想,无论什么改革,无论那改革得到怎样的胜利,也将是表面的,形式的,换汤不换药的。”也因此,“摧毁旧的文化思想,建立新的文化思想,就成为一个重要的课题。”这也正是鲁迅、聂绀弩等人所从事的工作。在聂绀弩的杂文作品中,有大量的反封建思想的内容,尤其是对奴性的批判,十分的细致而深刻。

聂绀弩的《探春论》、《小红论》、《论<封神榜>》等文,从古典文学作品入手,结合时世分析中国人的人性弱点,开辟了杂文国民性批判的新思路,更加丰富了杂文的文体形式。

在桂林期间,聂绀弩创作了大量杂文,他的“鲁迅风”,既继承了鲁迅的遗志,又在鲁迅的基础上发展出了他自己的特点。而杂文月刊《野草》,也在聂绀弩等人的经营下成为闻名全国的抗战阵地,还得到了周恩来等人的关注和指示。聂绀弩的杂文创作对抗战宣传起到了很大作用,也帮助树立了《野草》月刊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同时,也奠定了作家自己一生的文坛地位与创作成就。

[1]聂绀弩.序[A].聂绀弩杂文集[C].北京:三联书店,1981.3.

[2]夏衍.聂绀弩还活着—代序[A].聂绀弩还活着[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1-4.

[3]秦似.野草(代发刊语)[J].野草,1940.8.

田娇(1989-),女,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河北传媒学院影视艺术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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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0049-(2017)08-007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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