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广豪
歌手老马
文 广豪
卖油郎独占花魁,灌园叟晚逢仙女,都是无巧不成书。
而十年前的巧遇,我结识了一位长者,他见人就讲冯梦龙,谈吴歌,兴高采烈,几杯酒下肚,还给我们声情并茂唱上一段,“小麻雀,真自由,飞来飞去不犯愁,请你飞到天京去,看看我的郎君瘦不瘦。”
那是太平天国留下的吴歌小曲儿,虽然他唱得老忘词,但那份热爱的神情,让我觉得他是天下最好的民歌手。
他就是老马,名叫汉民。这名字真好,人如其名。当时老马已经七十多了,可是他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对传统的各方面都有兴趣,都有爱好,特别是研究吴歌。而今,他已经是著作等身,是中国民间文艺界里一块响当当的牌子,他研究吴歌超过五十年了,写仿吴歌体的长诗《常德盛》也已经十五年了。
一万三千行的《常德盛》,带着田野里的露水和星光,一个人和一个村故事让中国人读得千回百转,又酐畅淋漓。我从吴语长诗《五姑娘》、《孟姜女》,长篇传记《冯梦龙》再到白话长诗《常德盛》,读出了老马思维和情感的流淌,也读出了中国文化历史中讴歌英雄,赞叹模范的传统延续。
读了老马的长诗,我突然想起沉在心底已久的话题,人为什么需要诗歌,相对于平日琐碎的由他人设计的工作生活,人们为什么需要朗诵者或吟唱诗人,互联时代的今天,为什么还要呼唤史诗级的作品。这似乎是一个简单的无需回答的问题,却又是一个充满哲学意味的值得思考的问题。
因为有着同样的思索,中国作协、中国社会科学院那些大大小小的头儿们都来了,他们也走在田埂上探讨,坐在礼堂里赞叹,老马是吴歌圈子里的“常德盛”,是歌谣田野里最死心眼的那个“庄稼汉”。
老马是死心眼啊,似乎还带着泥土的灵魂,他身边总是带着他自己印的名片,文化老兵。碰见了老马,摸着他发的名片,听他说说话,唱唱歌,你会不由自主地浑身发烫,佩服他,崇拜他,他身上有着吴下山歌一样的透明和荡漾。
我略懂些音律,但是平时我听曲无数,心内从不觉得什么,和我一起听曲的人,也大多是低眉顺眼的嗑瓜子玩手机。但是每次听老马讲他的吴歌史,唱他搜集来的那些泛黄的曲子,我发现,歌谣的能量总会出现,现场人们的情感和态度都活泛起来了,眼睛亮起来了,那些令人动容的音调和俗话成为了我们共同分享的精神资粮。
而更重要的,我从老马的歌谣中,听到了什么是善良正直,什么是善恶有报,什么是活泼泼地活在天地间,什么是一阵风吹来千古绝唱。所以,我觉得老马唱给我们听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歌谣,听了歌谣,我想到我浪费在无谓名利中的生命,我反思我日渐稀少的感动。
民歌里的老马真是神了。中国人有一个词叫“教化”,就是用娱人娱己的形式给天下教导化育,提供可以模拟的典范。有很多次我甚至有点恍惚,觉得老马唱的正是修正我人生态度的警句。恍恍惚惚又一转眼,老马成了老中医,他告诉了我什么是中正平和,身上哪里还有阴阳不调。又一转眼,老马又成了老戏骨,粉墨一场剧中人的命运,让我可以比照、检点自己生活的走向。民情民心民生民怨,这些都在老马的民歌里,它们有着生活的温情与向上的能量。听了,读了老马的歌谣,是对我们习以为常的人生方式和思想的修正、甚至改弦更张。
老马识途,他写的歌谣、长诗里有着旧气,也有着新生。老马,为了别人写,也为了自己唱,我们能听见他在那些歌谣背后发出的欢笑和千古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