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记忆深处的乡愁
——读左中美散文集《安宁大地》

2017-01-29 16:44杨纯柱
大理文化 2017年12期
关键词:安宁大地村庄

●杨纯柱

流淌在记忆深处的乡愁
——读左中美散文集《安宁大地》

●杨纯柱

左中美是近年来云南创作势头良好,作品个人特色鲜明的青年作家之一,也是目前居住在大理的唯一一位中国作家协会女会员。这位来自漾濞的彝家女子,从事文学创作十多年,先后在《民族文学》《文艺报》《散文》《散文百家》《边疆文学》《云南日报》等数十家省级以上报刊发表了大量散文。多篇作品入选 《散文选刊》《读者》《中国年度优秀散文诗2015卷》等选刊,荣获第七届云南省政府文艺创作基金奖、2017年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 “多民族陵水杯优秀作品奖”等多个文学奖项。

由于同样来自大山深处,又长期共同生活在滇西的一座小县城。我历来对左中美的文学创作很关注,几乎阅读过她公开发表和出版的全部文字,见证了她的作品从县起步,迅速走向州省和全国的历程。我自然也很关注报刊上对左中美散文的评论。阅读过叶梅、张乃光、纳张元、赵振王、李达伟、张伟峰等著名作家和评论家对左中美散文的评论。

《安宁大地》以左中美的家乡——坐落于漾濞江下游一个叫“密喜把”的古老彝家村寨为书写背景,共分为“大地·序章”“大地·生命”“大地·歌谣”“大地·未央”四篇章。全书围绕装满作者童年记忆,目前仍然生活着作者母亲和哥哥一家的密喜把老家的日常生活徐徐展开。以清新自然,委婉温暖的文笔,深情叙述着那片遥远乡村大地上的四季轮回,万物生长,以及一切“生生不息”生命的快乐与忧伤。纳张元在为《安宁大地》所写的序言中,将全书主题概括为“乡土记忆与生存智慧”,指出其尝试着承担“人类需要在理想的家园中得到情感慰藉和智性反思”,并称赞此书“提供了一个诗意的乡土和灵魂的憩园”。我赞同其观点。但我想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一下《安宁大地》蕴涵的独特文学意义与文化符号。

我认为《安宁大地》一书继续着左中美散文一贯慧眼独具的观察视角和别开生面的叙事模式:即擅长以“小处着眼”的“小书小写”来体现一种“无处无在”的“博大情怀”。换句话说,就是往往通过对“小事小物,小情小趣,小悲小欢”的热情关注和倾情书写,来表达对世界上一切生命的普遍关心、关爱、关怀情结,并因此产生出的深刻的“悲悯意识”和对孕育生命的“母土”和“母体”——大地与母亲由衷的“感恩情结”,以及由此升华的浓浓乡思、乡情、乡愁。

透过《安宁大地》这些以罕见的“谦敬诚恳,安祥静谧”的文字,反映丰富复杂的社会内涵的作品,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有意无意表达或展示出的是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善意、爱心、体贴、温暖的底色和亮色,以及作者对大地上一切坚忍不拔,不轻言放弃奋斗的生命的深深敬意和热情讴歌。因此,《安宁大地》表面上看,作者似乎只是沉湎于“书写自我”的乡村岁月记忆和生命体验,实质上则已经升华为对人类最珍贵的情感——“乡愁”的苦苦追寻和打捞。进而突破和超越了“小情感、小生活、小世界”的个体主观经验文本,具有艺术普遍性的审美价值和多向维度的宽广社会意义。

《安宁大地》的书写对象都是左中美老家密喜把那片美丽神奇的古老土地上的景与物、人与事、情与爱、忧与乐,素材也来自那个让作者魂牵梦萦的老家村庄的日常生活和平常事物。简而言之,老家的高天厚土,衰老的慈爱母亲,难忘的童年岁月。既是左中美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也是她文学创作的“灵感”与“活水”。

《安宁大地》的创作同样是得益于作者老家密喜把这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学创作富矿的慷慨赐予和馈赠。2016年的夏天和秋天,已悄然步入不惑之年的女作家,坐在远离老家村庄的县城的窗明几净的书桌前,静静地回望和审视着童年生活的土地、村庄,思念着老家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回忆着隐现在岁月记忆中的一个个亲友乡邻。随着一幕幕难忘的往事浮上心头,一句句一段段,一节节一章章温婉动人的真挚文字,不禁倾泻而出,流淌成一篇篇清澈透明,令人怦然心动的美文。

《安宁大地》的多数篇章都以三四千的文字书写故乡大地上出产的山果、药草、菌子、核桃、桃子、芭蕉等果木,书写村庄父老乡亲汗水浇灌出来的稻谷、包谷、瓜豆、芝麻、向日葵等大春作物和豌豆、蚕豆、麦子、红花等小春作物。书写村庄里喂养的猪、牛、羊、马、鸡、狗等六畜,书写游走在那片乡村土地上的木匠、劁匠、补锅匠、照相人等众生相。还书写同样以那片大地为世世代代家园的鸟雀、蜜蜂、蝴蝶、蚂蚁、蚯蚓、萤火虫、谷虫,甚至屎壳郎和老鼠等生灵,以及书写故乡的路、桥、树、云、风、雨、季节等自然风物和人文万象。

但《安宁大地》里的文字不论写什么,怎么写,实质上都无不紧紧围绕着“村庄与人”的主题,着力表现村庄里的人生、人情、人性和人的命运。作者始终是以老家村庄为轴心,缓缓展开和叙述村庄儿女们的一个个长长短短的故事。这些故事围绕乡村人的衣食住行和喜怒哀乐演绎,涉及的范围广阔宽泛,几乎涵盖了乡村生产生活、历史文化、风俗习惯,以及人情世态等方方面面。

从某种角度上,左中美苦心孤诣建构的这个“纸上故乡”,可以说是一种为乡村“存底留档”的珍贵文字。作者笔下流淌出来的这些紧紧依托土地与村庄的“以人为经,以事为纬”,浸透着往事如烟的沧桑感,有着深深时代烙印和岁月痕迹的文字,可以唤醒人们沉睡的乡村记忆,激活我们的美丽乡愁。

《安宁大地》的叙事是记忆性的叙事,写作是回望性的写作。但从作者不动声色的,和煦安静的字里行间里,你不难感受到岁月的急速流逝,时代的巨大变迁,以及今昔的强烈反差。书中所追述的许多往事,长的距现在不过短短几十年,短的只过去十来年,有的甚至仅仅为几年的时间,就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有的面目全非,有的消失得无踪无影,变成了遥远的传说,给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牛走出了土地》写的是时代变化里牛的遭遇。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牛与土地历来都是互相依存的关系。然而随着“犁地耙田”功能被铁制“巡耕机”取代,曾经为人类春种秋收立下汗马功劳的牛终于被迫“下岗”,然后卖给牛贩子离开了村庄。面对牛在村庄中的彻底消失。作者不无伤怀地写道:“牛留在土地上的脚印,在长过又一茬庄稼之后已没有痕迹,牛留在村路上的脚印,被来来往往的脚步一踩,变成了一层灰,再被风一吹,便再也找不见了。”《木匠》讲述的是乡村手艺人的往事。文章以“听说,我爷爷是一个木匠”开头,深情叙述了当年这些活跃在乡村的木匠受人羡慕和尊敬的人生。特别是展现了大木匠师傅在起房架屋 “上梁”那天的风光。字里行间时时流露出对活动空间和舞台已不复存在的乡村木匠师傅们的无限缅怀和感念。

此外《补锅》《照相》《劁猪》等数章,写的也是这些过去以一技之长走村串寨,经常行游在乡村谋生,为乡亲服务的师傅们。虽然他们也早已从乡村的视线中消失,但由于他们曾经与作者的童年岁月有过亲切交集,同样给作者留下了许多温馨的记忆和不尽的怀想。

阅读《安宁大地》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书中对乡村的书写,融入了作者挥之不去的岁月记忆,倾注了作者自己对生命的独特体验、感悟和敬畏。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此书在静静叙述乡村这片“安宁大地”上生活生长的万物,包括我们人类在内,在满怀着自己的理念与梦想,并以自己的生存方式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的同时,也流露出这样一种无可奈何的思绪和淡淡的惆怅:随着时代飞速发展和人类社会环境变化的加快。我们的乡村,不论多么偏僻遥远,也不可避免地深深受到现代生产生活方式的冲击,不得不主动或被动地接受市场经济思想文化的洗礼。在这种大背景下,传统意义和观念上的朴实淳厚的乡村,迅速沦陷崩溃了,不再是记忆里的那个田园牧歌式的温馨家园。

因此,《安宁大地》书中多次提到,已经离开故土多年的作者,偶尔回到生养自己的村庄的时候,发现村庄的一切都在变,生产生活方式在变,家庭邻里关系在变,甚至连山川风貌也在变。村庄的人也不再那么单纯忠厚,村庄中的“不古之心”已屡见不鲜。可以说,一切都让人有时过境迁之感,随处都令人有“物非人也非”之叹……

从社会学的角度考察,这些年乡村的巨大变化乃是与时俱进的必然结果,即使有某些方面和程度上的不如意,也是社会转型期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乡村未来的大趋势,是跟上时代的步伐,融入更广阔的时代潮流,甚至与城市文明直接接轨。当然,时下乡村的新变化,也并不都是值得赞美的。正如《安宁大地》所揭示的,在城镇化前所未有的冲击下,在城乡一体化的加速进程中,我们在庆幸封闭的乡村不再与世隔绝时,却也令人痛心地发现乡村“边缘化”和“衰落化”现象更加突出。特别是随着乡村青壮年劳动力大量进城务工,乡村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空荡和荒凉。

《安宁大地》是一部痴迷于写“思乡”和“怀旧”的作品,是对村庄的深切回望和怀想。这种对村庄、童年、母亲的无限怀念和痴迷书写,也是对生活、岁月、时光的细细咀嚼和反刍。因而不仅弥漫着浓厚的怀旧思绪和乡愁情结,更表达了女作家自己独特而细腻的生命体验和人生感悟。

《安宁大地》里涉及的事物,一般都比较琐碎细小,平常卑微,似乎不值一提。人们往往都会视而不见。作者以精细的文字,逼真地将其展现出来。让人感受到这些东西平常背后的不平常,普通背后的不普通。特别令人赞叹的是,作者善于捕捉事物的最独特、最精微、最感人的形态变化,予以生动再现,而且其对事物美的把握和描摹,可以说到了妙入微茫的地步。

《养一头猪过年》写的是农村很平常的事。作者饱含感情地讲述奶奶每年喂养年猪的过程,真实地反映了已经远去的一种乡村人的生活状态。由于文章极善于摄取平常生活中的一个个生动细节,因而将奶奶喂养年猪复杂微妙的心路历程跃然纸上。奶奶像爱孩子一样溺爱着自己喂养的年猪,对它精心饲养,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奶奶的最终目标自然是要尽量地将此头年猪催得 “肥肉的肉膘有四指那样厚”,因为这既是全家人“一年四季的日子里油水的温暖指望”,也是晚年的奶奶为全家所能作出的最重大的贡献。每当宰年猪的时候奶奶就故意出门躲避,当“时近晌午,奶奶抱着一抱猪菜回来,这时候,留在院子那张桌子上的猪血已经清洗干净,地上的血迹用泥灰或是灶灰盖过,一条猪的肉被条分缕析支解后,一一晾在了楼上的簸箕里,我奶奶上楼看到那些大块大块的肉,神情惆怅复欣慰”。

《村道上的西西弗斯》写的也是乡村道路上很常见的屎壳郎。作者以平和绵密的文字深入细致地描述这种卑微生命的活动道:“屎壳郎推着粪球上坡时,其状恰若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它的头和肩努力地抵着巨大的粪球,手脚拼力地向后蹬着地面,一步一步,艰难而执著地向上。这黑甲武士,它推着粪球上坡的努力,沉默而坚韧。在整个上坡的过程中,屎壳郎都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一旦稍有松懈,粪球就会压过它的身体,顺着来路滚回去。”文中将屎壳郎与希腊神话中因触犯众神,被诸神惩罚其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的悲剧英雄西西弗斯相提并论。

我们知道,由于西西弗斯推的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于是他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屎壳郎与西西弗斯不同之处是,前者是为建立自己温暖的家园而不懈奋斗,后者则是在重复无效又无望的劳作当中慢慢消耗殆尽生命。文章着重反映了屎壳郎推牛屎蛋蛋过程中,面对种种艰难险阻,失败挫折,甚至生命危险,所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坚强毅力和坚韧不拔的意志。甚至情不自禁地赞美屎壳郎说:“这沉默的武士,它永远不知道气馁是怎么回事,只要粪球还没有最后推回到它的家里,它便会一次一次地放下失败,重新返回到牛粪堆旁,从头再滚一只新的牛粪球,再奋力地推回家去。”屎壳郎这种信念坚定,百折不回,近乎悲壮的坚韧不拔的精神,不只让人惊叹,更令人感动。

阅读《安宁大地》,我们不能不敬佩作者纤细精妙的文笔,简直犹如雕花绣朵。她所写的事物都是日常的,普通的,对于有乡村生活经历的人来说,是经历过的,熟悉的。但由于这些东西太不起眼,一般人们都因其习以为常不太注意。因而在许多人眼睛里,这些东西存在等于不存在,有等于无。然而经过作者信手拈来,悠悠叙述,就立刻鲜活起来,就有了灵气,就富有韵味,就让人回味无穷。这些在《有狗的村庄》《把鸡鸣留给村庄》《都是羊》等篇章里,也有许多“绘声绘影,因物肖形”的精彩描写和展示。

这里以《蝴蝶》一文对蝉的描写为例:“夏日炎炎,蝉鸣灌耳,我们不知道,那些响亮到聒噪的鸣唱对于一只蝉,竟只有短短的一季。”“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蝉,知春而不知有秋。而就是这只有一季的生命,它们的虫卵有时却要在地下蜇伏几年,甚至几十年,经历漫漫长夜的黑暗。待又一年炎夏,村中的古榕树上蝉声炽烈,那嘶嘶声唱,原来早已不是去年的蝉声。”短短一百四五十字,就游刃有余地写尽了蝉的前世今生,并举重若轻地写出了时序变化中,年年一样响彻乡村的炽烈蝉鸣,却是岁岁不同的“蝉们”欢叫出来的。

由此可见,《安宁大地》的作者有如丹青高手的画笔,举凡世间的万事万物,不论是山川河谷,还是花草虫鱼,都一概能“点铁成金”,化“平淡为神奇”。又有如技艺高超的能工巧匠的妙手,普通的材料经其精心锻造,即成为令人怦然心动的工艺品。甚至还可以这样说,作者笔下的世界,是一个被其重新发现的世界。

具体地说,作者以自己特有的耐心,特别的热情,独到的视角,时刻关注这个世界,观察这个世界,并发现这个世界遍布于乡村山山野野,广袤大地诸如小花小草,小动物小植物的“小趣味”“小感觉”和“小美丽”。同时还能将其极其传神地表现出来,且将其写得那么可喜可爱,灵气尽显。而这种善于抓住细小事物的平平常常情节来写出一种哲思,升华出一种境界,表现出一种意义的能耐,除了要富有敏锐精细的观察力外,更需要拥有非同一般的爱心和情怀。

当然,由于是写日常生活琐事,演绎普通人的平凡人生。而且文风从容不迫,节奏悠扬舒缓。因而初读之下,《安宁大地》的某些篇章,难免显得比较平淡,甚至给人一种重叠拖沓的感觉。但只要耐心读下去,便不难慢慢品出个中滋味,渐渐读出愉悦的感觉,进而产生心灵的共鸣。有时一篇读完,还会有余味袅袅,意犹未尽之感。这时你方明白作者欲擒故纵,上挂下联,左顾右盼,迂回包抄,曲折推进的构思巧妙,行文高明。也才恍悟作者的“繁笔”,其实是一种必要的铺垫和烘托。因为正是这些山重水复,千回百转的文字,才将这些平时人们眼中的微不足道的事物,写得无不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穷尽其态,甚至大有呼之欲出的感觉。

读罢《安宁大地》掩卷回味,我们不能不赞叹作者竟能将人人眼中所熟悉的日常生活,经常经历的东西信手拈来,写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不过,这也不仅仅只是《安宁大地》散文集才具备的显著特点。其实左中美的大多数散文,也往往都能将普普通通的东西,写得津津有味,引人入胜,让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

《安宁大地》以《守住一块地》为开篇,以《未完成的村庄》为终篇。这种结构安排,除流露出作者对村庄未来的深深忧虑外,也表达了作者心理上的某种欣慰。

《守住一块地》洋洋洒洒八九千字,是集子里最长的一篇。叙述了自己的家庭与这块 “地母”——即彝语“大块的地”始终“不离不弃”的情缘,并讲述了在时代的风雨中,这块土地周边环境令人深思的今昔变化。作者深情回忆起小时候种地的盛况:“那些年,村庄的土地上到处长满了庄稼。间种在包谷地里的向日葵在夏天里开出灿烂明媚的花,爬蔓的四季豆攀着包谷杆,结出一串一串的豆子。包谷初熟的时节,一片一片地里都是看包谷、赶鸟雀的同伴,‘嗒嗒’的竹嗒声和‘喔喔’的呼赶声此呼彼应。”接着笔头一转叙述了在这不长的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自己家“地母”所经历的遭遇:先是周围的山坡被全部开垦耕种变成了一块 “地中之地”,然后再到四周土地渐渐撂荒,变成野草灌木丛包围的孤零零的一块地。因为近年来,随着“村庄的年轻人包括一部分中年人,开始大量地外出打工”,“村庄的土地开始被大量丢弃,许多土地都不再有人耕种,在上面,重新长满了野草和灌木。”

作者通过自己家 “地母”的昨天与今天的演变,深刻揭示出乡村“土地”与“人”关系的史无前例的变化。同时折射出乡村人从生产生活方式到思想观念的重要变迁。这一变迁的宏观背景,就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广泛深入,随着城镇化迅速扩张,乡村原有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牧歌的生产生活方式已经渐行渐远,成为明日黄花。甚至连作者年逾半百的哥哥也卷入到这背井离乡打工的农民工大军中。

最后,令作者欣慰的是5月份她接到哥哥的电话,得知他专门返回老家犁地。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我知道,这块大地是永远不会丢弃的,只要家还在村庄里的一天,一家人,就会一代一代地把它守下去。挂掉电话,我在心里想起这块大地旧时的样子,包谷在雨水里哗哗生长,在不断前来的时光里,深情地迎风歌唱。”当然,倘若深入考察,我们便不难发现,这种欣慰其实是非常脆弱的,能否长久经受得住时代的冲击和考验,充满了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但那是另外一码事了。

《未完成的村庄》作为集子里的第二长的文章,也是八千字左右的篇幅。仍然讲述的是自己一家人与庄稼与村庄难解难分的故事。并通过继续没完没了地叙述自己常讲常新的村庄故事来观照当下乡村的现实。特别是通过梳理自家五代人:即已经作古多年的奶奶、年逾古稀的老母亲、年过半百的哥哥和已届不惑之年的自己,到不满三十的侄儿,以及年方五岁的侄儿之子新全,关于庄稼、房屋、语言等日常生活等各自特点的不同和关系的变化,来审视村庄的历史与现实,现在与未来的问题。这些既有对村庄老一辈人生活的深切回望,又有对村庄当前现实的深入观察,还有对村庄未来的有关思考的文字,给我们展示了一个流淌在时光长河里的村庄的不同时代的生产生活风貌,和不尽一样的村庄儿女的命运。但这“异中”又有同:这就是一样的乡村源头,一样的乡村烙印,以及一样的“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情结……

阅读《安宁大地》,我们不难获得这样的感悟和启示:人生易老,乡村长在。从悠悠远古走来的乡村,将继续走向长长的未来。对于乡村来说,我们这些乡村走出来的儿女,只是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但对我们来说,乡村则是我们生命的最初源头和灵魂的最终归依,是充满儿时记忆的精神圣地,是母亲永远守望的温馨家园。当然,从某种角度上说,乡村也是我们永远无法摆脱和逃避的宿命。

《安宁大地》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作者对家园那种如痴似醉的热爱,对土地那么深沉执着的眷恋,对母亲及老家父老乡亲那样刻骨铭心的牵挂。在这种深厚的感情基础上,作者通过女性特有的细腻、敏锐和善良,用深情的回望和诚实的书写,不断审视和思考村庄的生存状态和命运,真实反映出村庄人淳朴、善良、厚道的本色。并在《轮回》里深切表达出自己对未来村庄的梦想和愿景:村庄的来生,它应该是一片更加安宁自在的大地。许多离乡漂泊的人们从远方归来,回到这出生和长大的村庄。

这里还想提及一点的是,当论及《安宁大地》作者左中美的散文,许多评论家都喜欢突出其民族身份,强调其创作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征。这自然不无根据和道理。也是我们基本上认同的。但具体到《安宁大地》的特色和亮点,我愿意读者更多地关注其作品蕴藏在乡土书写中的人文情怀的普世价值。也就是她自然而然融入文字中的那种对天地间一切生命,包括花鸟鱼虫的无所不在的关切关爱和怜惜怜悯。

通过认真阅读和深入考察,我认为,在当代文学的百花园里,从亲历、亲阅、亲闻的村庄生活出发,怀着格外诚实、谦敬、感恩的心情,温情脉脉地书写村庄里人与土地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而且通过对日常生活和平凡事物的如醉如痴的“小书写”,不断折射出感恩大地,关爱亲人,悲悯万物的“大情怀”,兼集民族性、地域性和哲思性于一体的散文集《安宁大地》,肯定自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更多的读者,发现和喜欢上这种深情回望,击中心灵软处,并充满着暖暖人情味和洋溢着诗意的,令人愉悦熨帖的真挚文字。

责任编辑:田蓓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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