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美学视阈下的《项羽之死》教学

2017-01-29 00:28
中学语文 2017年28期
关键词:男儿项王霸王

彭 建

生命美学视阈下的《项羽之死》教学

彭 建

司马迁的《史记》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他笔下的英雄人物“项羽”极其生动形象,准确传神,已经成为历史英雄谱上的特定形象。所谓“王不过霸”指的就是西楚霸王项羽。

据《史记》记载,“项羽”的性格是复杂的,多面的,是充满矛盾与缺陷的。纵览《项羽本纪》可以看出,项羽性格的是多么的暴戾、凶残与自矜功伐。他是屠城的鼻祖,“坑秦卒二十馀万人新安城南”,“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①在《鸿门宴》中,他的性格是如此的愚蠢,多疑自傲,无远见,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以致错失良机。在《项羽之死》中,项羽性格里既有不知自省的“天将亡我”,也有多愁善感的“泣数行下”,既有匹夫之勇与豪爽善战的“东城快战”,也有知耻知愧的“乌江拒渡”。概言之,他的性格中少有仁厚的一面,更多残忍、血腥的一面,最喜欢用的刑罚就是“烹之”和“坑之”。不仅对别人如此,对待自己也是视生命如草芥。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项羽”。笔者认为项羽形象之所以在历史英雄谱上传唱至今,主要有三点:英雄气、儿女情以及悲剧性的命运。本文以人教版选修(一)《项羽之死》为切入点,以生命美学切入历史情境,抓住三个关键字 “泣”“快”“笑”,品味司马迁谱写的一曲回肠荡气的英雄悲歌。

一、柔情之美:真男儿的有情人生

“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一个“泣”字,霸王别姬演绎千古悲情,英雄之泪,方显男儿情怀。

项羽24岁起兵,8年征战70余场,27岁跻身于15路诸侯之列,以勇猛无敌成为西楚霸王。一路征战可谓是所向披靡,几无败绩,尤其以“巨鹿之战”一战成名,“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成为千古绝唱。但是自“鸿门宴”之后,项羽的霸王之业埋下了祸根,随之楚汉局势发生变化,项羽之局势逐渐由优势转向劣势。公元前202年,项羽垓下被围,演绎了末路英雄的最后一场谢幕。

文章开篇呈现出两幕经典历史画面:“四面楚歌”和“霸王别姬”。第一幅画面充满唯美的悲剧氛围,在朦朦的夜色中雾气弥漫,四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楚地民歌,其情其景哀婉飘渺、凄美动人。据历史记载楚人好挽歌,可能是受楚地地理环境的影响,在其血液里有一种命定的悲剧性因素,充满凄美的浪漫主义气息。“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项王泣,众人皆泣,有英雄之泪才是真男儿情怀,面对无情的世界演绎有情的人生。“四面楚歌”宏大的悲恸气场令人扼腕叹息,回肠荡气。

第二幅画面是“霸王别姬”,已成为千古绝唱。《史记·项羽本纪》记载著名的《垓下歌》:“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阙,美人和之。”民间也一直流传着虞姬殉情的故事,并且有歌为证:“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在项王身处绝境之时,虞姬为项王能兴楚大业而诳得佩剑,立拼一死而斩断情丝。至此,王图霸业、英雄美人都笼罩在历史的兴亡悲情之中。正如京剧剧本中唱道:“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白)看,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同样,司马迁在《项羽本纪》里却详细地记载了刘邦对待亲情的残酷无情,此细节应是太史公的“有意为之”。在汉之二年春,彭城之战失败后,刘邦在逃遁的途中一次又一次地将亲生儿子、女儿从车上踹下来,“汉王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同样,在楚汉对峙时,“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桮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

二者对比之下,项羽确实有些妇人之仁,而刘邦实在是心狠手辣,甚至显得有些泼皮无赖。从人性的角度看,项羽比刘邦更有一种男儿的温柔情怀,他对虞姬的柔情就显得更为弥足珍贵。正如《史记》研究者王立群认为:“项羽是少见的粗豪与柔情,勇猛与重情水乳交融的英雄。项羽与虞姬,让人赞叹与羡慕;一曲 《垓下歌》,唱断多少柔情与愁肠!”②

可见,一个“泣”字让人可悲亦可叹。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方显真男儿柔情之美。朱光潜在《文艺心理学》里把“美”分为“刚性美”和“柔性美”,垓下哀歌的项羽就属于那种“骏马秋风冀北”式的“刚性美”,但是“这两种美有时也可以混合调和。”③而《霸王别姬》中“项羽”形象所体现的正是真男儿的有情人生与“刚性”英雄人物身上所散发的柔性之美。

二、雄强之美:无情世界方显霸王本色

“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一个“快”字,畅快淋漓,东城快战,是霸王本色的真实写照。

司马迁把项羽列入《帝王本纪》,就可以看出他认为项羽做的是霸王之业。既然是霸王之业,那就难免东征西战、攻城略地、杀人如麻、血流成河,所以项羽面临的是一个无情的世界。正如他自己所言:“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战争是残酷的,对手是无情的,在这个无情的世界里要成就霸业,攻战杀伐不可避免。

在四面楚歌当夜,项羽带骑兵八百余人突围。而汉将灌婴以五千骑兵追击,六倍余的兵力,实为歼灭之战。后渡淮,项羽军剩百余人,陷大泽后,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败局已定,项羽已经明白“今日固决死”。据说项羽与刘邦曾有结义兄弟之情,但他清醒地认识到刘邦不会念及当年共同伐秦的盟友之情,一场生死之战在所难免。在“天下”面前,这个世界是无情,刘邦谋士们设计的“十面埋伏”实为最后的生死决战,绝不留下任何后患。

此时,项羽何尝不明白此时深陷绝境。不过他极端自负的性格,却看不清或许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两次重申“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霸王最后的选择是“为诸公快战”,“快”意为“痛快也”,再可引申为“速战速决,所向无敌,畅快淋漓”。从文本中得知,在深陷绝境时的项羽手刃敌人如同砍瓜切菜,手下绝不留情。“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一系列连贯的动作,可谓是所向披靡,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霸王的无情剑下纷纷倒下,血腥暴力的生死之战跃然纸上。

但是,不管项羽如何的霸气,最终逃不过命运的左右。为战争而生的项羽始终被命运无情的决断,以异常的悲剧结束了命运。诚如“性格决定命运”的说法,用在项羽身上特别适合。从“鸿门宴”上已经显现出他刚愎自用和优柔寡断的性格,以致错失消灭对手的良机。从此命运之神开始向项羽撒下了“天罗地网”,尽管后来激烈的楚汉争霸也无力回天。可悲的是在这样的局势下,项羽至死都不明白一切悲剧皆因自己埋下的祸根,却在那里反复悲叹“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史家呈现给后世这样一个至死不悔悟的霸王显得实在残酷、悲剧,甚至用“快战”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天要亡我”的预言,更显命运的可悲,天道的无情!

在《史记·项羽本纪》中“太史公曰: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悟,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确实够荒谬,在这个无情的世界面前,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楚霸王如同被命运之神戏弄的凡夫俗子,可悲亦可叹。由此也引发了后人的许多感慨,李清照《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杜牧《题乌江亭》:“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王安石也作过《乌江亭》:“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三人都是设想如果项羽再回江东,或可以重振旗鼓。

但是,历史不容假设,霸王不可重生。宁做“鬼雄”不为败将,宁以死相拼也不愧对江东父老。一个“叱”字才是项羽的霸王本性,战场才是他生存的地方,才能展现“生当作人杰”的雄强之美,方显霸王之英雄本色。

三、悲壮之美:末路英雄演绎悲情谢幕

“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我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英雄之“笑”,笑对生死,笑傲江湖。

在经历了“四面楚歌”“霸王别姬”“东城快战”之后,项羽人生的最后一幕戏正式开始演绎。必须面对一个人的最大选择:生与死。按照项羽的“有情人生”的性格和“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的宿命论逻辑,他只能选择“死”。无情的上苍给了这个有情男儿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乌江成为项羽人生的一条命运之河,就看他能不能渡过。文中叙述有年长者打算摆渡他走出人生的绝境,再图东山再起。但是项羽不愿接受这条命运的摆渡船,理由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在残酷的战场上却显示出男儿有情有义的一面,但实在不符合战争的逻辑,项羽焉有不败之理。

对于项羽而言,死很容易,生却是一个巨大的难题。既然西楚霸王要选择英雄的死法,那就应该是不同于常人。首先是把最后的爱物乌骓马赠送给那位打算摆渡他命运之船的年长者,再把自己的身躯“赠送”给昔日的熟人吕马童,权作人情送人。文本记载项王“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一代霸王落得死无全尸,触目惊心的描写把项羽的悲剧性命运推向了极致。

项羽的自刎算是勇者的归宿。正如颜翔林在《死亡美学》里指出:“自杀是维护人的生存尊严的一种残酷手段,也是主体勇气的强烈释放。自杀可能趋向于抗争不幸命运的目的,也可能是生存环境逼迫就范的无可选择的绝望行为。”④项羽的“乌江自刎”已经成为一幅历史定格的悲剧英雄死亡图像,形成了一种历史英雄人物独特的“死亡意象”。这种“死亡意象”能穿越时空回荡在历史的苍穹里,成为悲剧性人物的一种符号。“死亡是悲剧美学的黑色花蕾。”⑤“项羽之死”给阅读者一种“痛苦的美感”,使其精神沉浸于痛苦之中而获取一种极端的审美的高峰体验。

最后,在《项羽之死》中项王一个“笑”字,亦足可以展现其英雄的一面,以及笑傲江湖的洒脱。至此,身不为生死所困,置死生于谈笑间。读其文字,始终感觉到有一种以个体生命对抗命运之神的悲壮之美一直笼罩其间,久久不能消散。

结语

在楚汉争霸过程中,项羽严重缺陷的性格与政治斗争的幼稚病是导致他最后悲剧收场的根本原因。而“项羽之死”所体现的生命之美正是表现在因他性格的缺陷而造成命运在人道与天道面前痛苦挣扎所产生的震撼人心的力量。这种力量穿越历史的烟尘为后世的诗词、戏文以及影视所传唱。所以说,司马迁在《项羽本纪》里饱含爱、怜、怨、恨等多重情感。

西楚霸王项羽既是江湖豪杰,也是悲剧英雄。血色夕阳,染写着豪杰的壮烈;滔滔乌江,滚鸣着英雄的悲歌。司马迁《项羽之死》以三个动词“泣”“快”“笑”明晰地勾画出一幅栩栩如生的历史画面,也把西楚霸王的经典形象深深地镌刻在历史英雄图谱之上。我们通过语言文字还原历史情境,激活沉睡千年的生命信息,最终演绎出一场一代末路英雄的悲情谢幕。生命美学视阈下的《项羽之死》教学探究,我们品味到由“项羽”形象所散发出的充满柔情、雄强与悲壮的生命之美。

①司马迁撰、韩兆琦评注.《史记·项羽本纪第七(一)》.长沙:岳麓书社.2011年版第 171-193页。文中未标注出处的引用文字均出自此篇。

②王立群.《王立群读〈史记〉之项羽》.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年版第203页。

③朱光潜.《文艺心理学》.《朱光潜全集》(第一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419-420页。

④⑤颜翔林.《死亡美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94-195,243页。

[作者通联:重庆市育才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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