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哈克 著强东红 译
文化理论前沿
政治与文学:英国的“苏联文学论争”
本·哈克 著*强东红 译**
在1946年的那场苏联文学论争中,一些所谓“堕落的”作家被作家协会开除,一些著名的文学刊物也被停刊。这场争论受到英国媒体的广泛报道,并在文学期刊上激起了热烈讨论。本文回顾了这场论争,特别关注了约翰·刘易斯、J.B.普里斯特利、西里尔·康诺利和雷蒙·威廉斯等英国学者的回应。20世纪中期的文化史通常是通过例如“30—40年代”、“战争—冷战”、“旧左派—新左派”这样的分期来进行布局与审视的,本文突破这些分析框架,并具体而详细地描述40年代的政治和文化是如何重新结盟的。
新左派 马克思主义 苏联 《视野》 《政治与文学》
1946年6月,苏联共产党宣传部出版了《文化与生活》杂志并在其发刊词中宣称,在“崭新的历史时期”,要发展与“苏维埃政府所面对的历史任务”相一致的“意识形态与文化工作”。①Editorial, Culture and Life, 1946, 6, 28.该杂志发轫于迅速转换的地缘政治的冷战早期,受到斯大林权威的推动。文学,尤其是把那种跟“与生俱来的爱国主义”恰当地融合起来的文学,被明确为是这种“意识形态工作”的主要任务。②Jeffrey Brooks, Thank You, Comrade Stalin: Soviet Public Culture from Revolution to Cold War, Princeton, 2000, p.208; Horizon, 1946, 10, p.207.在履行这种角色时,文学要在文艺批评的帮助下,随时正确地注意“文学的党性”。③Horizon, 1946, 10, p.208.随之,两份文学刊物《红星》(Zvedza)与《列宁格勒》(Leningrad)立即被判定为是失败的。苏联党中央委员会颁布了一份长篇政令并刊登于《真理报》(Pravda)的头版头条,这篇文章把矛头对准了畅销书作家左琴科(Mikhail Zoschenko),认为他“诽谤性地模仿了苏联人民”。④Unsigned, Russian Writers Denounced, Manchester Guardian, 1946, 8, 21, 22.在左琴科的作品《猴子历险记》当中,英雄主人公从一个动物园逃脱出来,并荒谬可笑地遗忘了苏联公民的责任,因而这部作品也被批评为是苏联典型的“低俗讽刺小说”。⑤Pravda, 1946, 8, 21; Horizon, 1946, 10, p.208.对老诗人阿赫玛托娃(Anna Akhmatova)的指责虽有所不同,但她同样被认为有沉浸在“资产阶级贵族的审美和放荡堕落的悲观情绪中”而流露出“画室诗歌”的不良倾向。①Pravda, 1946, 8, 21; Horizon, 1946, 10, p.209.对这些著名作家和权威出版社的审判,说明了苏联“意识形态工作的分裂和瓦解”,它“谄媚恭维了西方现代资产阶级文化”,与苏联生活相脱节,忽视了苏联文化的教育功能。②同上,pp.209-210。而杂志对左琴科和阿赫玛托娃之流的包容,是由于苏联作家协会和《列宁格勒》党委领导当中的裙带之风和工作马虎造成的。于是,中央委员会开始介入,《列宁格勒》被查封。一位来自中央委员会宣传部的官员成为《红星》的新主编;③同上,pp.208-210。9月4日,左琴科和阿赫玛托娃被作家协会开除。④Laurel. E. Fay, Shostakovich, New York: A Life, 2000, p.150; Brown, Comrade Stalin, pp.208-209.9月20日,主管意识形态工作的书记日丹诺夫(A.A.Zhdanov)主持了一场专题讨论会,把苏联党中央委员会的批评意见传达给了《列宁格勒》的作家们。作家们采取了谦卑顺从的策略,上交了一份自我批评的报告,接受了狭隘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美学原则。苏联作协开始逐一认定甄别有类似倾向的其他作家。⑤同上,p.209。这种从文学领域开始的所谓“日丹诺夫时期”的文化肃清,很快就扩展到其他领域,包括儿童杂志、戏剧、电影和音乐。
在冷战早期那高度紧张的政治氛围中,日丹诺夫骇人听闻的语调成为引人注目的报纸素材。该事件吸引了1946年8月至9月整个英国媒体,那段时期也因此成为所谓的“苏联文学论争”时期。其实,这是一个双重误解的标签。它并非严格意义的论争,因为反对派的观点根本没有得到表达,所以它根本不是文学内部的论争,而是由主流意识形态强制推动下的论争。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这场论争开始进入了英国的文学期刊,它激发了关于作家的权利和责任的持久争论,显然也激发了关于新时期文学与政府关系的争论。当时的一些文学人物,包括普里斯特利(J.B.Priestley)、西里尔·康诺利(Cyril Connolly)和年轻的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都对此作出了回应。他们分布于不同的期刊,包括《现代季刊》、《视野》、《英苏杂志》与《政治和文学》。
本文回溯到英国的文学期刊对这场争论的接受,回顾了出现在各种重要期刊上的主要讨论。笔者认为,以这种方式重现当时的争论,可以对20世纪40年代中期政治与文化的重新结盟进行创新性的详细描述。这种争论在摧毁30年代的文化构型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也对冷战政治文化的兴起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这种冷战政治文化是通过“反共产主义”小说而为人熟知的,比如格雷厄姆·格林(Grahame Green)、阿瑟·凯斯特勒(Arthur Koestler)、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这些著名人物的作品,还有共产党拒绝承认的道格拉斯·海德(Douglas Hyde)的《我的信仰:一位前英国共产党人的自传》(1950年)和理查德·克罗斯曼(Richard Crossman)的专题论文《失败的神》(1950年)。笔者以这种方式分析那场争论,并通过既回溯又前瞻的解读,来挑战多少有些问题的分期框架,如“30—40年代”、“大战—冷战”、“旧左派—新左派”等,而20世纪中期的文化史通常是通过这种框架来进行布局与审视的。
英国共产党对苏联文学争论的回应主要是在其重要的理论刊物《现代季刊》的专栏引导下进行的。这并不令人意外,因为《现代季刊》的主编约翰·刘易斯(John Lewis)以前是一家左派书社的组织者,而该杂志的宗旨是揭露“我们时代所产生的、具有广泛影响的诸多谬论”,并“创造、激发和引导可以更强有力地反对一切极端反动意识形态的斗争”。为回应苏联所激发的这种反应而出现好战语调,是这份杂志不可缺少的一个新身份。反斯大林主义的奥威尔和堕落的共产主义者阿瑟·凯斯特勒一直是其批判的靶子。该争论发生于该杂志重刊的初期,这恰恰滋养和加强了这种倾向。
1946年末到1947年初,苏联文学论争在两份杂志上得到了记录和喝彩。包括1944年1月对左琴科进行攻击的《布尔什维克》在内的一些重要的苏联文献被翻译、编辑和重印,这大概是为了强调苏联文化政策的一致性。刘易斯在社论中声称,该事件不是像西方刊物所暗示的那样,是“奇异反常和难以理解的政府官员”斥责性地驯化作家的行为,而更应该理解为是一种广泛深刻的文化对话。该事件的发生也说明了苏联文化评价标准的成熟。①Editorial, Modern Quarterly, 1946-1947, 6, p.4.更应该说,这种“对话”是与之前的政府干预相对应的,这在刘易斯那里是通过民主集中制的逻辑来得到解释的。日丹诺夫所做的只是其本职工作,他以作者所认可的合法方式向人民宣传。刘易斯也提醒读者,共产党不仅代表了人民,而且代表了“苏维埃俄国在崭新的文明进程”中所体现出的历史必然性,因此也超越了资产阶级的堕落的道德框架。与左琴科和阿赫玛托娃之流的交锋,是新苏联的“发达民主”与这种人物所体现的“资本主义最后阶段”之间的历史性斗争。左琴科和阿赫玛托娃已经得到宽厚仁慈的恰当处理,他们“没有遭受放逐或惩罚”,也没有被“送往集中营”。被剥夺出版自由之后,他们渐渐沉默下来,这是他们的选择。如果他们写“一些更好的东西”,他们的命运就可以得到改变。
在刘易斯看来,日丹诺夫对苏联文化生活的直接干预,是一种值得称道的、切中要害的典范。共产党应该“像领导其他一切事情一样领导文艺活动”,因为它并不赞成资本主义的美学原则,即“艺术是一种有其自身存在的极其神圣的不容亵渎的领地”。共产党应该纠正那些陷入对抗泥潭的作家反复无常的行为,就像它应该清除那些在实践中执意干扰消毒手术的医生一样。自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和詹姆斯·乔伊斯(Jame Joyce)以来,现代主义的“向内转、彻底腐败和反社会的文学倾向”的弊病,一直就是垂死文化的特征。那些英国的现代主义倡导者,将会从日丹诺夫的那类净化性和尖锐的批评潮流中受益。因此,由于攻击了人类文明的先驱苏联,像左琴科那样的作家就有可能削弱那种进步事业。②同上,1947, 2, 2, p.101。刘易斯适时地抨击奥威尔、凯斯特勒和他的前左派书社的同事维克托·戈兰茨(Victor Gollancz),因为他们“运用的是戈培尔为了反对布尔什维主义而采用的‘保卫文明’的战争贩子的修辞”。
尽管英国共产党没有力量在英国实现刘易斯所期望的日丹诺夫式的强硬政策,但它对自己还是有管辖权的。苏联文学论争的直接后果,就是它自然而然地成了苏联共产党的指导原则,并且超越了《现代季刊》的偏激论调而对英国共产党产生某种影响。它把英国共产党内部文化的重新定位合法化,使其趋于以更大力度来干预自己的文化政策和文化机构的管理。这种使日丹诺夫成为意识形态首领的方法,更适用于英国共产党开始重新征用的一份较为独立的共产主义文化期刊——《我们的时代》。该杂志对苏联争论避而不谈。它会在未来的各阶段内详尽地呈现所谓的“考德威尔争论”。在其中,诗人和批评家的“唯心主义”和左、右倾趋向将会仪式性地在《现代季刊》中露面,正如汤普森所指出的,“那些管理者预演了地方性的日丹诺夫所扮演的角色”。①E. P. Thompson, Christopher Caudwell, Socialist Register 1977, 1977, p.232; Thompson, Edgell Rickword, PN Review, 1979, 6, 1, p.xxvi.刘易斯和《现代季刊》在那个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对苏联文学论争作出回应的第二个活跃的现象,是围绕着新成立的英苏文化关系促进会的作家团体SCR而展开的。②Emily Lygo, Promoting Soviet Culture in Britain: The History of the Society for Cultural Relations between the Peoples of the British Commonwealth and the USSR, 1924-1945, Modern Language Review, 2013, 108, 2, pp.571-596.普里斯特利(J.B.Pirestley)是一位在苏联得到推崇的作家,他是该团体的负责人。他的戏剧《探长来访》于1945年夏天在莫斯科首演获得成功,其作品在战时非常流行,并赢得了英苏盟军的好感。该团体在文学领域为英苏建立了团结互助的关系,也与VOKS(苏联促进对外文化交流协会)有广泛的合作。VOKS成立于1925年,在国外的非共产主义知识分子中间有着良好的形象。③Ludmilla Stern, Western Intellectuals and the Soviet Union, 1920-1940, 2007, p.7.在作家团体组织成立的第一年,有三则关于苏联著作的广告。④Emily Lygo, Promoting Soviet Culture in Britain: The History of the Society for Cultural Relations between the Peoples of the British Commonwealth and the USSR, 1924-1945, Modern Language Review, 2013, 108, 2, p.595.在1946年,它增加了普里斯特利的《俄国旅程》。这是一本宣传册子,借鉴了作者在大萧条时代创作的《英国旅程》(1933年)的模式,描绘了他在1945年秋天专访苏联的经历,而那次专访是由VOKS负责接待的。
那次旅行和相应的媒体报道使苏联促进对外文化交流协会和作家团体认识到,普里斯特利在苏联事务上是一位更有价值的评论者,因为他不是共产主义者。在以后的争论中,他在给《苏联作家答复》活页文选写序时,又回到了苏联的事务上来。⑤Anglo-Soviet Journal, 1947, 12, pp.7-52.这份活页文选是由著名的前《左派评论》和《我们的时代》的主编埃杰尔·里克沃德(Edgell Rickword)编辑的,他也在英国共产党强硬的文艺政策风波中被罢免。这份活页文选主要内容是1947年1月在日丹诺夫主义的浪潮中举办的VOKS会议的手稿。在这之中,在被SCR授予英苏智囊团的称号的人之中,有22位苏联作家回应了来自英国的作家,包括普里斯特利、阿加莎·克丽丝蒂(Agatha Christie)和罗斯·麦考利(Rose Macaulay)的书面问题。①Soviet Writers Answer their Questions, Anglo-Soviet Journal, 1947, 12, p.33.后来的活页文选一直与SCR的意图保持一致,积极地把苏联呈现给英国民众。事实上,活页文选也收录了SCR对文学论争和其在英国媒体的负面报道所作出的回应。
普里斯特利对苏联的每次访问,都在苏联作家的宣传册中得到多次引用,以此作为苏联开放的例子。总之,苏联没有错过任何机会来强调苏维埃政府对本国作家的仁慈宽厚的态度。②Rickword, Soviet Writers Reply, p.57, p.62.但是苏联也借资深作家的回应更为直接地重申和合法化了苏联政府关于争论的官方态度。对塞西尔·切斯特顿夫人(Mrs Cecil Chesterton)所提问题的回应,即“是否每个苏联作家都有像左琴科那样的讽刺天才”,《真理报》记者戴维·扎斯拉夫斯基(David Zaslavsky)又一次把左琴科看成是受到压制的历史余孽。对于伊戈尔·萨茨(Igor Satz)这个国家出版社的前编辑来说,左琴科被作协开除这件事,可以看成是“朴素的苏联人民”自己作出的审判。
然而,这些宣传册最引人关注的是其所“讨论”的内容和普里斯特利的序言之间的不协调,而普氏的序言是苏联文学论争、SCR和作家团体的读者共同的中介。这被阿瑟·凯斯特勒(Arthur Koestler)幽默地称为“无意识辩证法”,他认为在共产党人及其同路的知识分子当中,这种情况是很普遍的。由于VOKS的奉承而造成的抵消性的感知、欲望、忠诚和冲动使得那些对苏联的忧虑都得到了平复。比如,普里斯特利就夸大其词地说,自1945年他访问苏联之后,苏联文化界就没有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情。③Arthur Koestler, untitled essay in Richard H. Crossman, The God That Failed, 1950, pp.15-76.他一直回避一些具体的事情而乐意做一些泛泛而谈的评论,并直截了当地遵循SCR作家团体的精神,在“相互理解”的名义下强调寻找超越英苏差异的共同点。由于他私底下结交了一些作家,能近距离地接触一些权威,这就能保证《俄国旅程》评论的真实性。在早期的文本中,他坚持认为苏联作家并未被强迫遵循“党的狭隘路线来写作”,他们丝毫没有“感到自己被羁绊”。④J. B. Priestley, Russian Journey, 1946, p.37.他不断地重申苏联作家不是哑巴,当下的VOKS/SCR的组织也不是“宣传材料”。他认为苏联作家所分享的共同视野,是由他们所坚持的、由“伟大的共同经验”所形塑的、真诚的集体信念,而不是由外部压力所造成的。如果说VOKS的主要功能是通过小心翼翼地献殷勤和进行资助的行政手段,在杰出的同路知识分子中间树立起苏联及其文化生活的积极形象的话,那么,普里斯特利则在SCR上的争论中所扮演的角色就深刻地证明了它的成功。在《俄国旅程》中,苏联的形象是以一位作家的乐观语气和鲜明的官腔行话呈现出来的。⑤同上,p.8。他的《苏联作家答复》的前言令人十分惊异,因为它非常褊狭地解读了它推荐给别人的材料。一方面它忽略和低估了争论的意义,另一方面,它又重新陈述和合法化了争论并且构建起了一种官方立场。更具体地说,《苏联作家答复》把那些官方的立场重构为那些作家自己的立场,从而认可了那种官方肆意对其行为施加影响的日丹诺夫路线。
当普里斯特利在前言中谈及英国作家“精通‘纯文学’”时,他指的是西里尔·康诺利(Cyril Connolly)和他的《视野》(Horizon)杂志。这份杂志创办于1940年1月,其标准是“始终是把审美放在首位”,该杂志也持续报道一些关于苏联文学争论的煽动性新闻。①Priestley, The Arts Under Socialism, 1947, p.5; Connolly, Comment, Horizon, 1940, 1, p.5; Stephen Spender, The Thirties and After: Poetry Politics, People, 1933-1975, 1978, p.88.如果对约翰·刘易斯来说,苏联文学争论可以看作是英国后革命文化政策的蓝图的话,那么对普里斯特利来说,这场争论根本就没发生过,而对于康诺利来说,它是呼吁曾经的左派知识分子在政治文化上重新结盟的一个起点。②Connolly, Comment, Horizon, 1947, 7, p.1.为了实现这种效果,在1946年10月的杂志上,他不惜用10页篇幅的社论来鼓动读者。但是康诺利认为,正在发生的事情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要比迄今为止可以获得的信息更为充分的报告”更为必要,因此,他十分详细地重新讲述了那场争论。③同上,1946, 10, p.207。日丹诺夫通过高压威吓把文学简化成一种教育功能,这使得伊顿公学出身的康诺利想起“让人恐惧的邪恶的公共学校的伤风败俗”。他在杂志中大量引用来自苏联的期刊和政策文件的原话,采用了学院派杂志的语调、风格和讽刺性的小标题,如“麻烦的酿造”、“总体学派之前”、“放逐”、“我们都喜欢睡觉”和“一切都好,结局也会好”等。其社论以五点宣言做结尾,声称该争论揭示了“在苏联,对艺术究竟是什么的完全无知”,认为英国“必须不断地注意反对它所牵涉的意义”。对康诺利而言,引起共鸣的语境绝不限于《列宁格勒》,而是在工人阶级执政下的生活状况。如他在几个月后所写的,工人阶级政府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帮助作家和艺术家,也根本没有“激起任何知识或想象力”。30年代的左派一直渴望的“审美意识浓郁的社会主义国家”,现在看起来就像“英语文学复兴”一样遥远无期,而后者曾被他的杂志十分乐观地预测过。④同上,1947, 7, p.1。
在康诺利看来,政府与文化生活之间的关系正是当时英国所面临的基本问题。但迹象表明,当时的这种关系是不祥的。在工人的持续抗议下,行政官僚的工具主义和粗暴行为不是削弱了,而是变得更加严重。他把1946年10月的英国看成是“社会主义政体的孕育期”。他追溯了在一系列的选举中,社会主义政党压倒性地胜过当时的执政党,他对执政党的终结和“消除其与受过教育的休闲阶级的朦胧文化之间的对立”持悲观态度。在这种规划中,民族主义的立场要求有它所喜欢的艺术,而禁欲的爱国主义则会被用来为反对那些艺术家的积极愤怒行为进行辩护。那些艺术家不是社会现实主义者,而是更乐意以更为难懂的旋律来跳舞。
他强调应该谨慎地看待这场苏联文学争论,在当代英国,这很有可能是一种反乌托邦的未来。他以一种虚拟的语气来展开他的论述,在后来的社论中,他重新设计了论述的策略,设置了一个粗鄙外行的政府,用原奥威尔式的仇恨艺术家的方式来讽刺国家对艺术的反对。①Connolly, Comment, Horizon, 1947, 11, pp.227-229.在1946年10月,他把争论描述成一种可能的未来,在那里,《视野》杂志所体现出来的价值观会从文化中被彻底删除,从而把斯大林和他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比喻为英国首相艾德礼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把伊夫林·沃(Evelyn Waugh)比喻为左琴科。他把阿赫玛托娃看成弗吉尼亚·伍尔芙或者伊迪思·西特韦尔(Edith Sitwell)之流的人物,而把前工党议员奈·贝文(Nye Bevan)或者约翰·斯特雷奇(John Strachey)看成日丹诺夫。他充分地想象那种争论的过程,并设想争论的结果就是《视野》和约翰·莱曼(John Lehmann)的期刊《新写作》的停刊,还有对伊夫林·沃、伍尔芙和西特韦尔以及那些支持他的作家们进行公开的谴责。
康诺利在其社论的结尾中声称,粗鄙外行的政府要比对文学抱有积极兴趣的政府更好,只有那种对艺术持宽容态度的政府才可能“促成艺术为艺术而存在”。他还引用了开播只有一个月时间,却自诩高雅的BBC3频道来暗示什么东西才是可容忍的。他温柔亲切地把它奚落为某种“大吹大擂的循环旅行”市场,作为值得推广的文化语境呈现给政府。在《视野》中,这种喜好迅速以亲美派的形象表现出来,美国艺术也逐渐占据更多的比重。但颇为讽刺的是,他很快在《视野》中刊登了一则宣传广告,呼吁美国的支持者捐献现金和食物,来支持那些由于英国政府粗暴地实行紧缩政策而造成的漂泊流散的文化少数群体。在20世纪30年代,自由主义广泛地被视为过时的意识形态,但现在却重新将它定位为毋容置疑和意义深远的创造性的必要条件。康诺利在总结中写道,艺术的真实来源不在于“爱国主义、政策、大众需求或政治委员的叫嚣”,而在于“对不愉快的童年经历进行高贵而富有想象力的酝酿”。他指出,艺术的趣味性强化了他本人和《视野》的审美主义感知,是“潜意识的内在冲突”的产品。相比之下,“苏联的艺术观”由于对文化制度和工具性的强调,就显得“极端粗鄙”。他振臂呼吁一切“怀有自由观的作家必须准备挺身而出”反对“苏联的艺术观”,就像他着手准备反抗纳粹一样。他承认,这种结局可能是一个“可怕的悲剧”,但在他的眼里,现实的形势“的确悲惨”。这篇社论通过讨论迫在眉睫的战争,看到了我们的文化开始恶化的征兆,并以那些症候的爆发而结束。
在一篇十分重要但从未被重印的早期文章中,25岁的雷蒙·威廉斯详细地回应了苏联文学争论和英国报刊上的相关报道。在1947年威廉斯新主编的季刊《政治与文学》上,一篇10页长的文章《苏联文学论争回顾》第一次被刊出。那篇文章的意图是说明杂志的“主要关注点与当下流行意见并不一致”,并主要集中讨论了这份新杂志的许多兴趣点。作为一篇扩展性的评论,他用双倍的篇幅大致勾勒了《政治与文学》这样一个书面论坛,其主要的观点都在其中得到了说明。①Editorial, For Continuity and Change, Politics & Letters, 1947, 1, 1, p.4.
如果说新杂志的标题是弗朗西斯·马尔赫恩(Francis Mulhern)所说的“分裂的登记”(broken register),那是一种确切的模仿效果。②Francis Mulhern, Culture/Metaculture, London: Routledge, 2000, p.65.它的主要切入点是针对政治和文学领域的收缩所带来的危险性,以及两者之间的两极化,这被看成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出现的一种普遍的学术倾向。正如越来越多的人所想象的那样,政治如果缺乏文化,或者政治如果不支持与艺术密切相关的最深刻的个性,那么文学及其相关的话语就会渐渐与政治无关,或者远离“一切具体而细致的生活经验”而构成一个审美空间”。③Editorial, For Continuity and Change, Politics & Letters, 1947, 1, 1, p.3.该杂志还声称,政治的最终目的,即“社会结构、制度和方向”恰恰在于它是否能够保护、再创造和扩展“体现在我们的文学传统中的独特的生命价值”。④Editorial, For Continuity and Change, Politics & Letters, 1947, 1, 1, p.3; Raymond Williams, The Soviet Literary Controversy in Retrospect, Politics & Letters, 1947, 1, 1, pp.21-31.这份杂志所借用的重要资源之一,是F.R.利维斯和他的杂志《细察》。虽然它与《细察》的亲属关系得到了保护,但威廉斯后来指出,它仍然不够牢靠。⑤Raymond Williams, Politics and Letters: Interviews with New Left Review, 1981, p.65; John Higgins, Raymond Williams: Literature, Marxism and Cultural Materialism, 1999, pp.9-14.
尽管那份杂志在其社会的文化定性上是利维斯风格的,但它并不接受利维斯的那种政治立场,即发达的工业社会在本质上是与有机整体的文化相敌对的。威廉斯随后将这种立场的特征概括为“伪精英主义的独裁专制”。相反,《政治与文学》的编委会包含了各类从事成人教育的左派人士,他们都致力于“规划一种理性的社会”。事实上,《政治与文学》在威廉斯后来称为“大辩论”的时期,“通过对利维斯风格进行的文学批评而形成统一的激进的左派政治”。它努力地检验、扩大和政治化利维斯工程中的有价值的东西,并用这种东西与致力于结构转变的迫在眉睫的政治协调起来。⑥同上,p.44, p.65。尽管杂志的政治倾向是通过保守而低调的策略来运作的,但对于威廉斯来说,把介入看成是发展和复兴人民战线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即使它被公认为是试探性的、碎片化的,但它确实是真心实意地试图对文本的具体的反应进行文化唯物主义的论述。
对威廉斯来说,这场苏联文学论争生动地说明,应该把苏联看作是现代政治与文学关系中另一个处于深刻危机的国家,而不是带有特权的、问题已经得到历史性解决的国家。同时,英国对这场争论的接受,却力求固守主流的和简单化的立场。威廉斯为了避免成为那些他称为不负责任的反共产主义人士,提醒他们注意苏联在面对逆境时所取得的成就。但现在,曾经的共产主义者威廉斯仍然果断地与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决裂了。他认为苏联文学论争已经揭示了苏联的一个错误的冲动,即通过狭隘的规划和干涉文化的手段,来巩固其现有的文明。J.B.普里斯特利的“文学生产”论在俄罗斯极受尊重,作者本人对那种待遇也感到非常满意,在威廉斯看来,这充分体现了那种固化但并不成熟的文明。这一点也在F.R.利维斯投给那份短命杂志的稿件中得到响应。狂热地猎取象征符号,并煞有介事地对待左琴科的“短篇小说”《猴子历险记》,这反映了苏联不仅在文化上尚欠成熟,而且还缺乏一种批判能力。对于威廉斯而言,这种缺点也在约翰·刘易斯的《现代季刊》的评论语调和论证中明显地表现出来。在威廉斯看来,在苏联占据支配地位并得到刘易斯和其他英国马克思主义者忠诚回应的这种文化分析,不仅不能在政治与文学、政治活动与创造性实践之间作出区分,而且还执迷不悟地假装两者完全一样。
威廉斯对苏联文学论争在英国的接受情况所进行的分析,尽管部分是针对刘易斯所表现出来的日益堕落和粗鄙的马克思主义,但也同样是由于《视野》中的精英主义和自诩为大都市的文化孟什维克(minoritarians)。他始终都没有接受他们规划中的政治倾向。①Raymond Williams, Notes on Marxism in Britain Since 1945, Problems in Materialism and Culture, 1980, pp.240-241; Lewis, The Moral Complexion of Our People: A Further Essay in Marxism and Ethics, Modern Quarterly, 1950-1951, 6, 1, pp.52-69.借用Q.D.利维斯的《小说与阅读的大众》(1932年),威廉斯强调了在英美日渐突出的、由市场驱动所带来的、具有破坏性的文化标准化。他这样做,是为了缓和现存资本主义条件下事实上的文化自由与苏联的文化不自由之间的对立。大众出版物把英国的论争以“潜在的战争”的名义复述给公众,这本身就是大众媒介“对人类的不理性、无知和软弱的邪恶利用”的一个例子,《视野》也是这样的一个例证。这种势不可挡的现实仍未动摇康诺利的信念,即“阅读大众”或文化工业代表唯一的判决书。康诺利指出“大吹大擂宣传的循回旅行”,要比意图强烈的最好的政府宣传更为安全。对于威廉斯来说,这是康诺利不能把大众生产看作是一种批判的或历史的问题而进行表述的标志。康诺利与大众文化之间有一段讽刺性的距离,这遮蔽了他与大众文化之间的“被动同盟”。对于威廉斯来说,问题不仅在于批判者的目光短浅,而且在于结构性的同谋关系。威廉斯指出,康诺利所捍卫的大都市的少数文化,最终取决于它们将退出的、真正的文化结构和商业化进程,这一点可以在康诺利后来乞讨式的社论“呼吁美国朋友资助英国文化事业”中找到证据。②Raymond Williams, Politics and Letters: Interviews with New Left Review, 1981, p.72.随后,威廉斯向康诺利发起挑战,将其批评的双重标准的公开,并以批评日丹诺夫和苏联的热情来论述麦卡锡和美国议会。③Raymond Williams, Lower Fourth at St. Harrys, Politics and Letters, 2-3, 1947, pp.105-106.
我们尚不清楚康诺利是否曾经读过威廉斯的评论,但他显然没有受到《政治与文学》所带来的困扰,因为这份杂志,像他自己的杂志一样,只卖出了一小部分。《政治与文学》不仅受到在纸质定量配给和市场紧缩时期所遇到的各种问题的困扰,而且最终也不足以应付它所创造的和通过争论所激起的分歧性力量。利维斯与那些对文化十分敏感的、处在人民战线的马克思主义潮流之间的大讨论几乎没有出现过。曾经对文化特别敏感的开普省历史学家克里斯托弗·希尔(Christopher Hill)受邀捐稿,他秉持冷战早期英国共产党阴郁的日丹诺夫精神,要求《政治与文学》要么步入政治,要么不参与。他也嘲弄《政治与文学》创造了一个“文学批评党”以维护“传统的价值”。①Christopher Hill, A Comment, Politics and Letters, 1947, 1, 1, pp.4-43.利维斯被请出来以友好的方式回应希尔。利维斯过去与马克思主义的短暂蜜月期已经结束有15个年头了,现在又要求他出来解读希尔的文章,并解释为什么与正统的马克思主义的对话是不可能的。希尔所坚持的文化价值的标准是随着历史的变化而变化的,对于利维斯来说,这是滑稽的:他嘲笑道,如果那是真实的,那普里斯特利就是英国最好的作家了。那份杂志只发行了4期就停办了,它陷入了许多冲突的力量之中。在这些力量当中特别突出的,就是向内转的共产主义和神秘化的利维斯式的文学传统观念。而这也意味着,杂志本身所想象的是要致力于政治,但这与社会变革的使命并不相容。
苏联文学论争导致了苏联文化压迫新时期的出现,并为英国媒体报道苏联文化事务带来了一个新的焦点和语调。②Edward Crankshaw, Russia: The New Purge, The Observer, 1947, 8, 24; Alexander Werth, The“Reform”of Soviet Music, Guardian, 1948, 3, 30; Alexander Werth, Ukranian Literature, Guardian, 1947, 12, 29; Alexander Werth, Spring in Moscow, Guardian, 1947, 5, 26; Alexander Werth, How Russia Looks at 1948, Guardian, 1948, 1, 8.在笔者看来,它也对文化团体和文化构型产生了一种重要的影响,并在20世纪中叶英国的学术文化历史的分期框架上,也占据着某种复杂的位置。
尽管受到经济危机和扩散的法西斯主义的推动,这段时期的激进运动经常深深地卷入苏联的替代性许诺前景,但如果把这段时期部分地看成某种阶段,那么这种争论就是“30年代”的另一种被延误的终结。尽管J.B.普里斯特利并未立即受到争论的干扰,但是他很快开始从SCR摆脱出来,他也逐渐对苏联情况有了更加批判性的了解。但这使得他与共产党及其文化组织之间有所冲突,而他以前在人民战线和战争时期一直是支持他们的。
同时,康诺利借助一种勇猛的审美主义立场对争论作出的回应,标志着他放弃了其在30年代最后的政治联盟。在《视野》中,他一直与曾经所坚持的矛盾立场保持着一种潜在的距离。如乔治·奥威尔所做的,如果说康诺利在战争时期主编的杂志《骚动之墓》(1945年)是对那种矛盾的精致描述,那么这场争论就是他形成全新的自我感觉的场所。它体现了文化少数群体的价值,并被重新塑造为与侵害性的极权主义相对立的一个堡垒。③John Higgins, Raymond Williams: Literature, Marxism and Cultural Materialism, 1999, p.181.简言之,通过艾德礼的英国棱镜对苏联进行解读,可以发现,康诺利的评论事实上是对一种很快就会为人熟知的“反苏”、“自由”、“个人主义”和“前美国”等修辞口令的强调和早期表达。它们不仅在杂志上余波不断,而且也回应了在文化冷战时期的一些著名文本和文化机构,例如大西洋联盟中斯蒂芬·斯彭德在《纽约时报》上的文章,热情地要求美国学界和文化领导,“我们能获得欧洲心灵之战”(1948年),CIA的基金工程《失败的上帝》和《视野》的继承者,期刊《遭遇》(1953—1990年)。
更具体而言,康诺利好战性的社论,是冷战意识形态对审美主义的挪用和改造的早期反映。现代主义作品,一直因其内在性和主观主义而广为人知,而这种曾在30年代被左派所怀疑的特点,在现在这种语境中将成为意识形态的反映。它们的作用不仅是在美学意义上展示了未上枷锁的、生气勃勃的个人主义,而且也表明激发、评估和展现它们的社会宽厚容忍。与此相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生硬的陈词滥调所反映的集体主义是如此地难以让人信服。
更直接地说,这场争论抑制了与《现代季刊》中相似的那种富有使命感的共产主义热情,推动了新的岛国式的褊狭,产生了与人民战线和战时共产主义同盟不相容的强硬的文艺政策。同样,争论也给人民战线时期(即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反法西斯和英苏联盟时期)所建构的但仍然存在的文化机构带来了新的压力。例如,成立于1933年的艺术家国际协会,在人民战线和英苏同盟(1941—1945年)期间格外引人注目,现在却因完全不为非共产主义成员所接受的苏联文化政策而两极分化了。在1951年,它分裂出了左派,两年后它退出了历史舞台。①Lynda Morris and Robert Radford, The AIA, Oxford, 1983, p.3.在纳粹—苏联协议的浪潮中,共产主义者切断了与左派书社的联系,书社的那些从其所确立的人民战线的精神气质之中保留下来的东西,在新的语境下也日渐被废弃了,该组织也于1948年因破产而告终。共产党本身现在也没有更进一步地使用人民战线,这不仅是通过它强占和关闭了《我们的时代》,而且废弃了杰克·林赛(Jack Lindsay)1947年提出的“成立一个具有广泛基础的知识分子联盟”的建议。②Minutes of CP National Cultural Committee, 1947, 8, 19, LHASC, CP Cent/Cult/1/1. 关于人民阵线文化委员会, 参见Harker, Communism is English, pp.23-40。
若在这种框架中进行审视,那么《政治与文学》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它是对现在残留的人民战线的情感结构的未受时间检验的和唯意志式的表达。但是也存在另一种可行的分析,即向前瞻望而不是向后回顾。从此视角来看,该杂志成为了反斯大林主义和反大西洋主义的某种尚未成熟的新左派的化身,它拒绝在莫斯科和纽约之间作出选择。对于它来说,宽泛的文化观念是至关重要的。在1956年那个充满奇迹之年,遵循此原则的一种新的社会运动开始形成,曾经的共产主义者如汤普森(E.P.Thompson)、约翰·萨维尔(John Saville)、多丽丝·莱辛(Doris Lessing)和克里斯托弗·希尔都是其有机组成部分。尽管它尚未成熟,但是该杂志却寻求建构某种有利于社会主义文化政治模式的空间,而在10年后,那种空间在新左派中得到了具体实现。就威廉斯而言,文化征兆与社会构型之间的连接,是他在《政治与文学》失败之后撤退到学术写作时的重点,比如《文化与社会,1780—1950》(1958年)就整整花了他10年的时间。《文化与社会》强调通过历史化来重新从根源上探讨社会构型及其文化理念之间的关系,该杂志也探讨了在《现代季刊》和诸如此类的文章中被僵化固定的“马克思主义批评精神”与“可行的共产主义政策”之间的差异。《文化与社会》对致力于形成超越共产党的某种文化协调和积极性的马克思主义新左派产生了深远的影响。③Raymond Williams, Culture and Society, 1958, p.275.
责任编辑:沈洁
*本·哈克(Ben Harker),英国曼彻斯特大学英文系高级讲师,英国雷蒙·威廉斯学会负责人,《关键词》(Keywords)杂志编辑。原文发表在《文学与生活》杂志(Literature & History,2015,24,1)。
**强东红,男,1971年生。文学博士,咸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副教授。该文的翻译为国家社科重大项目“当代美学的基本问题及批评形态研究”(项目号:15ZDB023)和陕西省教育厅科研计划项目“马克思主义美学视域中的寓言理论研究与翻译”(项目号:16JK1815)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