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视角下的移民生存与人文关怀
——论严歌苓的《扶桑》

2017-01-28 15:05桂影影朱菊香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241000
大众文艺 2017年4期
关键词:扶桑母性妓女

桂影影 朱菊香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241000)

女性视角下的移民生存与人文关怀
——论严歌苓的《扶桑》

桂影影 朱菊香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241000)

严歌苓是当代著名的旅美作家,其大多数作品均是从女性视角出发创作的。作为一个女性作家,严歌苓的作品中充满了对于女性生命存在的一种关怀。本文以《扶桑》为例,通过分析作品中严歌苓对女性移民生存方式、爱情以及母性的思考来解读女性的不幸命运,从而彰显出作品中所渗透的作者对女性独特的理解与感知,以及作品中所蕴含的作者的人道主义精神与人文主义关怀。

女性视角;移民生存;人道主义精神

视角不仅反映了作者体察世界的方式,也表征着文章入手的角度、观点和立场。而所谓的女性视角是指叙述者从女性的角度感觉体察和认知世界。以女性的心理看待问题的方面,摆脱了男性文化的体系,相对于男性视角,更多是从女性角度来考虑问题,女性视角大多显得更为细腻感性,包含了更多的感情因素在里面。张维安在《在文艺新潮中崛起的中国女作家群》中强调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腻的观察力,尤其是“女性的直接经验”。

就严歌苓的作品来说,其女性视角体现在用女性的眼光看待生活,理解生活,体悟感情的表达与抒发,尤其表现为对女性的生命存在的思考,饱含着人道主义关怀。严歌苓的作品中,很大程度上都在进行着以女性为主角,和呈现女性世界的工作。“我只觉得,女人比男人更有写头,因为他们更无定数,更直觉,更情绪化。”严歌苓曾说“边缘人多半处于非常态的环境下,在被逼到绝境时,人性本质的东西常会蹦出来,那才是我感兴趣的。”与热衷于宏大叙事的作家相比,严歌苓显然对生活中的输者更感兴趣,“因为他们各有各的输法,而赢者都是一个面孔,写作就要写有个性的人物。”而作家对于边缘女性投以特别的关注目光,小说《扶桑》对此做了很好的文本诠释,它以百年前苦命女子扶桑漂洋过海,异邦买笑的经历为线索,表现出严歌苓对于生命,对于女性存在的较为透彻的思考。在《扶桑》这部小说里,主要涉及三个方面的思考,女性移民生存方式的思考,爱情的思考以及母性的思考。

一、对女性移民生存方式的思考

在小说中,严歌苓对女性移民生存方式的思考,呈纵横交错两种方式。横向上,即叙写第一代女性移民的不幸命运,纵向上,则将第五代移民女性的生存现状与第一代移民进行对比,进行一种跨时空的对话交流,来反思女性移民的生存现状。

横向上叙述第一代女性移民的不幸命运,以扶桑作为代表。小说背景是十九世纪末,湖南采茶女扶桑幼年与年长自己八岁的广东男孩定下娃娃亲,男孩十几岁就下海淘金,几年后扶桑与一只公鸡拜了堂成了亲。被拐买到美国后,数次以斤两拍卖,“你”甚至无心对此作形而上的思考,“你”总是对一切痛苦和挫折都全盘接受,以一抹谜样的微笑面对生活和苦难。甚至遭到强奸时,“你”也没有反抗。扶桑和她同处境下的妓女们,没有人身自由,经常会被老鸨以斤论两来拍卖,出门时也会被监视,而且必须每天接客,不考虑他们的身体状况和意愿,他们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一切,比如小说中写到克里斯观看扶桑一次和十个男人发生关系后,身上留下的雌性周期血,通过表现克里斯的惊吓,来反衬她们所处环境的恶劣和毫无人性,即使在经期,他们也必须服务,如果拉不到客人,她们就会面临着被挨打,没有饭吃甚至被卖的结果。只要那些妓女们还有一口气在,她们就必须工作。扶桑得了痨病,咳得快不省人事,还得接待客人,客人看到扶桑咳血太多,没有一点人性的怜悯,反而要找扶桑的麻烦。生病了这些底层妓女们是没有机会得到医治的,而是直接送到停尸房,这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医院。这些底层妓女普遍寿命不长,活到二十多岁就算长寿,这在正常身体机制下,是不太现实的一件事,然而,就是因为她们所受的非人的待遇,让这一切变成一个公认的现状。接客的客人大部分是粗蛮的劳工,一个不顺心就会对他们拳打脚踢,因此很多妓女不到二十岁就没有一口好牙了,而且大部分妓女都会经历很多次的流产和堕胎,使得她们过早地衰老,过早地去世。另外,她们还会受到来自白人的欺凌与歧视。在小说中,作家多次提到白人对早期移民的歧视与侮辱,“你不知道这个城市怎样看待来自遥远东方的梳长辫的男人和缠小脚的女人…他们在一只只沉船靠岸时就嗅出你们身后的战乱和饥荒。他们嘀咕:这些逃难来的男女邪教徒。他们看着你们一望无际的人群,慢慢爬上海岸,他们意识到大事不好: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命,这些能够忍受一切的,沉默的黄面孔将在退让和谦恭中无声无息的开始他们的吞没。”而扶桑等妓女们,作为地位最为低贱的一类人,受到的是更为严重的歧视。碰到白人妇女他们必须得避开,不然就会招致祸端,他们不能与这些白人妇女同时同地点的存在,他们该及时的消失,因为有了他们,世界就不干净了。西方对东方人的歧视和刻板印象即使相隔一百年也未曾消失。因此,作家从纵向上,将第五代移民女性的生存现状与第一代移民进行对比,进行一种跨时空的对话交流,来反思女性移民的生存现状。刚刚移民的严歌苓是惊人的敏感,她怀着同情、对话交流的姿态去走近扶桑,同时审视自身所处的处境,反思一百年后的第五代女性移民的生存方式、生存状况。“‘出卖’是一个弹性很大的概念。人们认为你在出卖,而并不认为我周围这些女人在出卖。我的时代和你的不同了,你看,这么多的女人暗自为自己定下了价格,车子、房子、多少万的年收入……有多少女人不出卖?……难道我没有出卖?多少次的不甘愿中,我在男性的身体下躺得像一堆货?”

一百年前的扶桑和其他妓女们和一百年后的我们这些女性移民,其生活方式并没有多大改变,如果说,一百年前的女性移民生活在悲剧中,那么,一百年后的女性移民们所演绎的仍是一曲悲剧,他们生存方式的实质并没有多大改变,只是换了一种头面而已,变成了一种面具下的体面。这也是严歌苓为什么偏偏选择妓女这一角色来作为小说主人公的原因。一方面是凸显其对女性移民生存方式的思考,另一方面是基于对女性华人在美国的一种心境写照。

严歌苓以一种平等对视的姿态,并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去捕捉并表现女性身上所特有的阴性气质。在小说中,严歌苓多次将扶桑的微笑进行特写,“有人往你看,你慢吞吞对人一笑,你笑得那么真心实意,让人觉得你对这世道满意极了,你对这个看你的人中意极了。”“恐怕就是你的沉默和心甘情愿的笑使识货的人意识到你绝不是一般货色。”也正因为这样,扶桑身上笼罩了一层浓厚的臆想色彩,给人一种扑朔迷离之感,那微笑像迷雾一般遮住了扶桑的本真面目,让你看不透扶桑的真正想法。事实上,严歌苓是用微笑这个动作来叙写扶桑身上的女性气质,同时凸现扶桑的生活态度和一种生存的姿态。严歌苓认为,一个不反抗的人是永远打不倒的。不反抗也就意味着一种反抗,扶桑是以这微笑,来做一种无声的反抗,是弱者求生存的一种表现,因她是妓女,所以她必须卖笑,而第五代女性移民为了名利、绿卡、漂亮衣服而卖身,他们不是妓女,却与妓女的性质是差不多的,这些第五代女性移民已经在这条路上迷失了自己,但是扶桑并没有因此而迷失,而是用这微笑彰显并确保了自己的存在,微笑不止是她的生存立命之本,俨然还是她的保护色。在这里,严歌苓不仅仅是为了表明第五代女性移民的生存方式和第一代女性移民的殊途同归,甚至可以说是同途同归,而且有一种贬第五代扬第一代的趋势,第五代移民显得更为柔弱,而缺乏了生命的韧性和厚重感。

二、对女性移民的爱情思考

严歌苓在小说中也渗透了一种爱情的思考,主要涉及扶桑和克里斯以及她的丈夫大勇之间的情感纠葛。

在小说中,严歌苓写到自己与丈夫因为文化上的吸引与隔膜而迷恋对方,并由此思考克里斯对扶桑的迷恋。扶桑和克里斯之间并不是那种纯粹的爱情,这里面掺杂了太多与爱情无关的东西。虽小说中多次提到爱情,实质上,克里斯对扶桑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对神秘东方的好奇,以及母性的依恋,一开始促使克里斯走近扶桑的与其说是扶桑作为女性对他的一种魅惑,倒不如说是扶桑身上所彰显的东方文化的魅惑。后来克里斯不受控制的想去见扶桑,也不是出于一种异性的爱恋,而是他把自己当成了扶桑的拯救者,她只是他侠士风度假想中的一个对象,他梦想中的自己是一个勇敢多情的骑侠,扶桑就是等待他解救的奇异的东方女子,包括他后来苦心孤诣地将扶桑从医院里救出来都是出于这种拯救者的姿态。他一直痴迷于扶桑,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扶桑身上的母性,是这母性让克里斯不断地想要亲近她,克里斯出身于一个母爱缺失的家庭,而扶桑能够让他嗅到那古老而近乎蛮荒的母性,他像孩子一样,在扶桑面前会表现出固执和委屈,而这在情人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克里斯到六十岁时才悟道自己爱上这个女人的原因是母性,只有母性才有这样深厚的宽恕,与其说他们之间是“姐弟恋”,倒不如说是“母子恋“,扶桑之于克里斯是母性的存在,是东方神秘的象征,是他骑士梦的一个幻想,但就是没有爱情。

而扶桑却是真心实意的爱上了这个比她小八岁的白人男孩,从见过第一面起就再也没有忘记过。而且这爱仿若是春天枝头的嫩芽,潜滋暗长,以致到最后刻骨铭心。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克里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把他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去留意他,哪怕他的一个小小的眼神,也足够让她忧伤。她不仅仅爱他,而且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爱,甘愿为他低到尘埃里。为了他,她一等就是两年;为了他,她甘愿承认自己是贼,被别人当作小偷,也要离开拯救会,只因她懂得克里斯迷恋的是穿红衫子的她,如果继续留在拯救会,穿着白布麻衣,克里斯对她的迷恋便会消失。扶桑记不住所有客人的名字,却深深的记住了克里斯,显然,克里斯之于扶桑,从来不是一个普通的存在,是一个真正所爱的人。

扶桑和大勇是一对不是因为爱情而结成的夫妻,是中国传统的婚嫁方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在结婚之前连面都没有见过,甚至于结婚新郎都没有出现,扶桑是跟一个代替她丈夫的公鸡结了婚,看似很可笑,又其实很可悲的一幕。不止没有爱情,连基本的婚姻形式都是一具躯壳,但是扶桑的一生可以说主要都是为了她的那个夫,她漂洋过海被拐卖是因为寻夫,她深爱着克里斯,并有机会和克里斯走到一起,但她仍选择剪断克里斯手中的青丝回到大勇身边,是因为大勇才是她真正名义上的夫,并在刑场上与大勇完婚,是为了将过去不那么名正言顺的婚姻实现真正的名正言顺,一切的一切,都跟大勇有关,而对大勇的这种依归所代表的是对于传统的一种依归,在内心深处传统的家国思想一直根深蒂固,如果翻译一下就是,“我不是因为爱你,而是因为我嫁给了你,所以我要对你忠诚。”他们俩之间自始至终与爱情没有丝毫的关系。

三、 对女性移民母性气质的思考

雌性的最高特征是母性,这是所有雌性动物的生命本能。严歌苓在小说中也多从母性的一面来思考女性,探究女性的生命存在。严歌苓在小说中将扶桑设置为一个母性的形象,散发着熠熠光芒,将女性身上的特有的母性气质凸显出来。严歌苓认为崇高的母性中包含着受难、宽恕、和对于自身毁灭的情愿,扶桑像地母一样沉默无语,她像从人类的洪荒之处走来,浑身散发着亘古、蛮荒和原始的母性,健壮自由并且无懈可击。在刚开始,克里斯对扶桑古老东方文明的猎奇与向往,其实就是对母性的渴望,他是把扶桑当作母亲来想象的。扶桑在严酷的环境中坚强的活着,虽然她无法改变被践踏被毁灭的命运,但她的灵魂却从来与肉体无关,是一个灵魂超脱的人,成为一个浴火而生的凤凰,俯视芸芸众生,以一种悲悯的心态去看待众人。即使是被当做一个民族泄愤对象而施以轮奸后,她也宽恕了他们,对于苦难她有着超常的隐忍力和承受力,她的受难就变成对施暴者的宽恕,散发出熠熠的光辉。正如作者所说:“一切都使那巨大的苦难变成对于她的成全,受难不该是受辱的,受难有她的高贵和圣洁”。“她的包容,宽恕和怜悯使她超越了现实世界的龌龊与罪恶,在精神领地获得重生,悠然自得。她成为一个浑然天成的艺术象征,‘犹如大地的沉默和藏污纳垢,所谓藏污纳垢者,污泥浊水也泛滥其上,群兽便溺也滋润其中,败枝枯叶也腐烂其下,春花秋草,层层积压,腐后又生,生后又腐,昏昏默默,其生命大而无穷。不必说什么大地之母,其恰如大地本身。大地无言,却生生不患,任人践踏却能包藏万物,有容乃大’。在此扶桑化身为地母形象,牺牲自己,慰藉别人,调和滋养着这个世界。”她保留了远古雌性对于雄性的宽恕与悲悯,使得克里斯一生都陷在对谜一样扶桑的求索中,为之神魂颠倒;也让杀人如麻的华人头目大勇心甘情愿为之臣服,这是地母般扶桑所具有的魔力。

四、结语

从女性视角探视严歌苓对女性心目中的爱情的展望,对其底层生活的描写以及对女性人生悲剧的悲悯等等,实则彰显着他的弱者关怀与人道主义精神,可以看出她始终站立于“人”这一本位,去体验、去关照着这个世界。

首先,所谓人道主义情怀与弱者关怀,从物质关系角度看,她描写的多是贫穷阶层;从权利关系角度看,她描写的多是被压迫的阶层;而从两性关系的角度,即从女性视角来看,严歌苓描写的是生活处于挣扎黑暗中的底层女性——她毫不吝啬地把笔触投向这些最下层女子的生活中去,这是一群连普通生活都不能拥有的苦命女子。因此,对于这类女性,她总是怀着一种悲悯的心去表现这些女子的情感与生活,以女性的视角发掘她们在简单平凡生活中创造的美,用细腻的心去体察她们生存的艰难和痛苦。没有对所谓的善与恶、美与丑的批判,那隐在平和文字中所体现出的悲悯之心是她对底层女子的同情,那建立在深刻理解的基础上的体贴和关怀是从女性视角出发的,体现了她特有的人文情怀。使得严歌苓的作品呈现出特有的美学品格,用笑表现人类的痛苦,平和中蕴含深刻的悲哀,写出这些女子生命的尊严、人性的善良,具有强烈的弱者关怀与人道主义情怀。其次,这种人道主义精神还体现在对女性生命自由的珍视,对女性情感隐秘情感的深层挖掘。严歌苓笔下的她们是集女性美之大成者,虽然这群女性不能够像普通女性那样自由的表述自己的情感情绪,但是严歌苓却以女性视角特有的敏感将其开掘出来,从而复原出女性阴柔美的一面。如扶桑的情窦初开,阿绵的母性。人道主义说到底,其本质是一种人的觉醒,一种现代人格的建立。这种弱者关怀、人道悲悯,从其作品中所体现的女性视角看来,就在于恢复女性的尊严,体谅底层女性的生存和情感表达,让这些弱势群体都得到合理的生存权利有机会展示其生命应有的自由和活力。这便是严歌苓人道主义关怀的终极体现。

[1]张维安.在文艺新潮中崛起的中国女作家群[J].当代文艺思潮,1982(3).

[2]庄园.严歌苓访谈[J].华文文学,2006(1);100-102.

[3]刘易.旅美作家严歌苓;美女作家文不对题[N].文学报,2003,(3.27).

[4]严歌苓.扶桑[M].北京,人民出版社

[5]孙子嫣.异域守望者的恋歌——严歌苓小说创作论[D].河北大学,2008.

桂影影(1991-)女,安徽桐城人,安徽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女性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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