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吕思达
应用伦理学谱系的张力
陈吕思达
应用伦理学的出现,既发端于伦理学自身发展的内在逻辑,又导源于现代社会道德问题“井喷式”爆发的客观需要。在生活世界不断拓展的背景下,应用伦理学的谱系在不断延伸拓展,但是其内在和外在张力都已经显现,即谱系之内的不同支脉各自孤立,相互隔膜;谱系与现实生活之间的裂隙也在增大,更多地是在追随式地“防御”而失去了价值前瞻和引导的功能。这种状况预示着应用伦理学调整、转向的必要。
应用伦理学;伦理学;张力;范式;道德反思
20世纪60年代以来,应用伦理学作为伦理学的新兴学科发展迅速,已经逐渐成为当代伦理学学科的主要形态。应用伦理学的出现,既发端于伦理学自身发展的内在逻辑,又导源于现代社会道德问题井喷式爆发的客观需要。20世纪初,元伦理学在对规范伦理学的批评、反思中诞生,这种运用逻辑和语言学分析道德问题的哲学理论一度成为西方伦理学的主流。然而,一味追求伦理学的科学化、系统化使得元伦理学逐步走入与现实生活严重脱节的死胡同。元伦理学的式微为伦理学研究范式的转变、应用伦理学的产生提供了重要契机。另一方面,现代人类文明的发展,特别是科学技术对人类生活的全面渗透,致使人类的社会生活发生了重大的转型和变迁。传统道德资源已经不足以应对现实生活领域中前所未有、纷繁复杂、盘根错节的伦理道德问题,正是由于传统伦理学“无原理”可“应用”的“失语状态”,迫使人类挖掘新的道德资源并进行理论结合实践的道德反思。
应用伦理学的兴起标志着伦理学研究范式的转变,其致力于回应社会生活各个领域所面临的各种亟待解决而又遭遇两难困境的前沿性问题。应用伦理学的出现极大拓展了理论伦理学的边界,其关注的焦点由对个人行为进行道德评价转向为各个领域社会共识的达成提供价值支撑。应用伦理学并不是对于理论伦理学原理的简单套用,而是伦理学与其他科学交叉、融合而形成的一个独立学科体系和完整的理论形态。迄今为止,应用伦理学已经发展为涵盖十多门分支学科的伦理学学科群。其中较为成熟的包括环境伦理学、科技伦理学、经济伦理学、政治伦理学、生命伦理学等诸多分支学科。
1.应用伦理学谱系的诸领域
生命伦理学最早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主要研究现代生物医学领域中的各种伦理道德问题。20世纪60年代以来,科学技术的发展对人类的道德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冲击,探讨这些问题以及探求解决之道逐渐成为规范和正确引导科学技术创新、研发和应用的基础,尤其是由生物医学技术的不断发展所引发的直接或间接的道德问题特别引人注目,生命伦理学由此诞生。具体而言,生命伦理学研究的主要内容有:(1)所有卫生专业提出的伦理问题,这是与医学伦理学相当的内容;(2)生物医学和行为研究(包括不与治疗直接相关的人体试验)的伦理问题;(3)广泛的社会伦理问题,例如环境伦理学与人口伦理学;(4)与动物和植物的什么相关的伦理问题,如动物试验和生态学中植物保护的伦理学问题[1](P7)。由柴尔德里斯和比彻姆提出的“不伤害”、“行善”、“尊重自主性”和“公正”四原则是影响最大且获得广泛认同的生命伦理学原则。一直以来,生命伦理学的研究视野始终处于开放的态势,正在不断将现代社会越来越多的与生命相关的道德难题纳入到其研究范围。作为应用伦理学最早发展起来的分支学科,生命伦理学的诞生和发展也大大促动了应用伦理学的繁荣。
环境伦理学又称生态伦理学,作为一门独立的伦理学学科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主要研究人与自然环境关系中的道德问题。人类进入工业化社会以来,随着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全球性的环境危机日益加剧。人们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应对环境污染和生态失衡问题,仅仅依赖经济和法律手段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诉诸伦理信念。环境伦理学就是在人类反思环境问题的基础上产生和发展起来的一门新的伦理学,它的主要特征是将道德对象从人与社会领域拓展到生命和自然界。事实上,所谓人与自然的“道德关系”折射的还是人与人的道德关系,是牵涉自然问题的人与人的道德关系和人与自然关系的生态环境问题。环境伦理学的基本问题包括:重塑人类对于自然价值的认知,确认“自然权利”与人的环境权利,界定人在自然界的道德责任,尊重自然,保护自然等等,以确保人类社会和自然环境的和谐可持续发展。
经济伦理学是以经济生活领域中的伦理道德问题为研究对象的伦理价值研究。经济与伦理本就同宗共源,人们对于经济伦理问题的关注古已有之。亚当·斯密在其两部重要著作《道德情操论》和《国富论》中第一次系统揭示出了经济和伦理之间的价值张力。随着现代社会商品经济的迅猛发展,经济与伦理之间的价值两分张力加剧,经济伦理学也逐步凸显为一个重大的理论课题。“它所关注的首先是人类经济活动本身的道德基础、道德规范、道德秩序和道德意义问题,其次才是为人民寻求合理有效的经济伦理学策略或决策提供必要的伦理咨询或伦理参考,从而最终为人类社会的经济生活或行为达于既正当合理又合法有效的状态,提供独特而具体的伦理价值解释”[2](P74)。一般说来,经济伦理包括三个层次和四个环节。三个层次是指:微观经济伦理(个体经济道德)、中观经济伦理(企业等经济组织的伦理)和宏观经济伦理(经济体制、宏观经济发展战略、经济政策的伦理);四个环节是指:生产伦理、交换伦理、分配伦理、消费伦理。当前,经济伦理学的研究呈现出主题多样化、议题细化、问题深化、解题复杂化等特点,构成了当前应用伦理学最具活力的前沿领域之一。
政治伦理学是一门研究公共政治生活中道德规范和道德原则的理论学科。政治和伦理的关系问题自古以来就备受关注,早在两千多年前希腊三贤、孔孟儒家就均阐释过政治伦理思想,而后无数哲学家都曾为政治生活贡献过智慧。在当代,政治伦理学的发展经历了较为曲折的过程。20世纪分析哲学出现之后,政治一度被认为是一种纯粹的技术而毫无道德可言,政治伦理学也因此经历了短暂的沉寂。然而,随着现代政治生活中诸多伦理问题的暴露,重新唤起了人们对于政治伦理的关注,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罗尔斯的《正义论》出版以来,政治伦理学跃然成为伦理学和政治生活的显要主题。当前,政治伦理学的主要研究内容包括政治道德理念、政治制度道德、政治主体道德以及政治活动道德等,并形成了新自由主义、共同体主义、商谈伦理学、新功利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新托马斯主义等政治伦理理论流派。
科技伦理学是一门以科技行业中的伦理道德问题为研究对象的学科。科技伦理学的兴起与科技飞速发展所带来的巨大风险息息相关。现代科技作为一把双刃剑,在为人类带来巨大财富的同时也引发了一系列负面效应。20世纪70年代以来,尤其是在1979年汉斯·尤纳斯(HansJonas)发表了《责任原则——试论技术文明时代的伦理》以后,关于技术伦理问题的探讨迅速在世界范围内展开。人们愈发意识到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以及全球化进程的加速,在为人类带来宝贵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引发了人类始料未及的后果。核技术、生物工程、基因技术、信息技术等的迅猛发展,在为人类带来福音的同时也引发了人们对技术的恐惧。科技发展所引发的道德问题前所未有地冲击着众多现有的伦理规范,引发了人们对传统伦理观念的反思。人们发现传统的规范伦理学已经不能涵盖和应对现代科学技术活动中出现的伦理道德问题,现代技术的伦理问题客观上已经突破了技术自身以及传统个体伦理所能解决的范畴,呼唤着一种新的能够让人类摆脱现行价值冲突困境的技术伦理理论。科技伦理要研究的问题关涉两大类:(1)科学共同体的道德规范和科技从业者的职业道德问题,也就是科研伦理问题,包括科学家的社会责任问题;(2)科技与道德的关系问题,或科技与价值的关系问题”[3](P7)。
上述所列举的只是应用伦理学中较有代表性的几个领域,随着人类实践范围的扩大,应用伦理学的研究范围仍然在不断延伸。网络伦理学、婚姻家庭伦理学、教育伦理学、体育伦理学、媒体伦理学、企业伦理学、管理伦理学、司法伦理学、女性主义伦理学、全球伦理学、工程伦理学等等都呈现出蓬勃发展之势。应用伦理学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谱系”,直至今日,这个谱系仍然在不断扩张。
2.应用伦理学谱系的建构意义
毫无疑问,应用伦理学研究视阈的不断拓展、研究成果的不断涌现,为伦理学学科的繁荣写下了浓墨重彩,其建构意义不容抹杀。应用伦理学谱系的建构大大拓展了伦理学研究的范围和空间,不仅为理论伦理学提供了全新的视角和养分,更为伦理道德观念的变革与升华开辟了全新的道路。人类生存境遇的变革导致了人类伦理关系的变革,从而影响伦理学研究的演进路径。正如马克思所言:“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精神的精华”[4](P220),任何伦理道德思想都立足于且归属于自己的时代。在传统社会中,社会分工的划分尚不充分、不同功能领域之间的界限也较为模糊,社会道德规范也因此较为统一。时至今日,随着生产力的飞速发展以及科学技术的广泛应用,人类的生存发展需求日趋多样化、深度化。当前,社会生产领域不断细分,私人生活、公共生活、职业生活愈加分化,社会系统内部不断衍生出一个又一个规模庞大、数量众多、组织结构复杂且重叠的具体领域。一方面,社会领域的细分和拓展导致了更多的道德空白,道德的可错性增加。另一方面,社会生产生活领域的复杂性使得传统道德原则难以解决现实问题甚至在同一问题上得出相互背离的结论。身处时代的洪流之中,伦理学必须深入到被现代化所裹挟的具体生活情境之中,持续不断地与具体科学展开对话沟通。文明的变革亦需要革命的哲学,这些空前的、多样性的、处境化的道德难题迫使伦理学以现实性、实践性为背景坐标转换其研究范式。如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所主张的那样,思想和科学的进步是由新范式取代旧范式所构成的。沉溺于纯粹的哲学思辨已经无法解答人类具体的道德实践难题,应用伦理学依靠具体科学的前沿理论和技术支持,就当下具有争议性的社会问题提供价值引导,并达成社会各层面尽可能广泛的道德共识,构建起全新且具体的道德规范。因此,应用伦理学谱系的产生和发展可以视作伦理学在理论和实践双重困境之下的破茧成蝶,是最能够体现时代精神之精髓的伦理学理论范式。
应用伦理学的兴起拉近了伦理学与人类生活的距离,为人们解决重大社会问题提供具体的伦理指引,并且进一步深化了伦理学的研究。哲学不仅要解释世界,还要改变世界。应用伦理学以其广阔的视阈将理论研究与具体的生活实践紧密相连,将哲学重新拉回现实世界。“如果说,伦理学因其‘实践智慧’和‘行动哲学’的特质或优势而堪称当代最具创新活力的哲学分支,那么,应用伦理学就是其活力的主要生长点和能量源”[5]。在“祛魅”的现代文明,人类理性的不断膨胀导致了事实与价值、科学与人文的分离,越来越多的破坏性力量和不确定性风险被释放出来。现代科学技术已经从人类追求自由解放的力量转化为支配、控制人类的工具;现代文明对于利益的追逐是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的,全球性的生态危机日益严峻;社会资源和财富占有和分配的不均造成社会关系的紧绷……现代化危机背后隐藏的是人类共同道德传统的有效性基础的丧失,甚至是人类精神世界的崩塌。为了走出现代化的危机,必须重新关注人类行为和社会制度的道德建构,应用伦理学恰好在这一层面为人类的道德进步做出独特贡献。另一方面,现代社会道德生活的多边性,决定了我们时代的伦理学理论的丰富性。应用伦理学谱系的建构既可以运用理论去影响现实,又能够通过现实的声音修正道德哲学理论。伦理学的问题论转向以及应用伦理学谱系的建构,不仅使得伦理学更加贴近人们的生活,也让伦理学的研究更加深入、具体。
1100例患者中,605例男,495例女;年龄最大为76岁,最小为56岁,年龄均值为(62.3±5.9)岁;979例在婚,121例离异或丧偶;88例在职,1012例退休;132例大专及以上文化程度,968例高中及以下文化程度。
“张力”这一术语最先产生于物理学领域,指物体受到拉力作用时,存在于其内部而垂直于两邻部分接触面上的相互牵引力。而后,社会科学等诸多领域也开始广泛使用这一词。在文学领域,“张力”引申为作者对文章情节内容驾轻就熟,张弛有度。在心理学领域,“张力”主要指人的精神处于一种紧张状态。在哲学领域,“张力”具有有三重内涵:一是在矛盾中保持联系,即要把对立的两极联系起来,而不应该把两者割裂开来;二是在对立中进行互补,即在差异性中看到同一性,善于使两者相互补充,相得益彰;三是在动态中维持平衡,即要使两极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使两者能够和谐、统一[6](P5-62)。
张力的哲学意蕴丰富而深刻,内在地包括矛盾的对立与统一,具有强烈的辩证意味。因此,从张力的哲学角度出发,能够为认识和分析应用伦理学谱系的发展状况提供帮助。
1.应用伦理学谱系的张力
作为现代哲学中的显学,应用伦理学谱系的急剧拓展使其成为涵盖几十门分支学科的庞大学科群。然而,任何一门学科的建构与解构都是双向的,在生活世界不断拓展的背景下,应用伦理学的谱系不断延伸拓展,其内在和外在张力都已经显现。
在应用伦理学谱系内部,视阈的分化导致不同支脉各自孤立,相互隔膜。在科学主义盛行的时代,在知识格式化、科技普遍化的今天,我们时代的伦理学都被迫知识化、技术化甚至条块化分割,当前应用伦理学在蓬勃发展的同时也面临着研究分化、学科泛化的可能性。如今,几乎每一门具体学科都能够挖掘出不同程度的道德资源,旅游伦理、设计伦理、音乐伦理、翻译伦理等纷纷涌现。另一方面,一旦某一具体领域遭遇到伦理道德问题,便可能衍生出一门新的应用伦理学,五花八门的应用伦理学理论更是层出不穷,基因编辑技术的出现带来了基因编辑伦理,信息技术的发展带来了大数据伦理、云计算伦理,传播方式的变革带来了新媒体伦理、网络热词伦理……谱系内部的张力导致人们不再关心伦理学理论的整体建构,而仅仅专注于自己研究的具体领域。科技伦理学囿于为科学研究制定道德规范;生命伦理学陷于各种具体的案例分析;环境伦理学致力于保护生态环境的道德呼唤……事实上,无论是个体的道德生活还是社会的伦理规定都是具有整体性和一致性的,应用伦理学视阈的分化、研究的碎片化不仅无法正确引导人类的道德生活,而且使得应用伦理学在放大自身的同时视野却在无限缩小。同时,应用伦理学各个领域之间的隔膜不断加剧,不同分支学科之间的壁垒和矛盾也日益增多。在政治伦理学中,可能正义是核心价值;在生命伦理学中,可能权利是核心价值;在科技伦理学中,可能责任是核心概念……因此,不同的应用伦理学在同一问题上可能持相反的观点。安乐死可能符合生命伦理学的价值追求,却又违背了司法伦理学中法律的精神。环境伦理学和生命伦理学在关于人的权利以及人的伦理地位问题上也往往针锋相对,环境伦理学主张对人的自由加以限制,生命伦理学则倾向最大限度的保障人的自由……如此一来,研究视阈的分化不仅导致应用伦理学很大程度上无法解决人们现实生活中面对的道德困惑,反而让人感到无所适从,而且容易造成各个分支学科闭门造车、缺乏有效的沟通和交流,学科分支之间的交叉和渗透不充分,无论是个体的道德生活还是社会的伦理规定都是具有整体性的,应用伦理学谱系内部的张力不仅无法正确引导人类的道德生活,也不利于伦理学学科整体的长远发展与提升。
在谱系外部,应用伦理学与现实生活之间的裂隙也在增大,更多地是在追随式地“防御”而失去了价值前瞻和引导的功能。应用伦理学的知识化、技术化、工具化和追随化导致对伦理学根基的解构。传统理论伦理学所关注的主要对象是个体的价值世界,思考的也往往是最一般最根本的哲学问题,而应用伦理学所面对的则是最现实最紧迫且事关人类整体利益的生存发展问题。如果说传统理论伦理学研究的问题具有普遍性和终极性,那么应用伦理学所专注的问题则具有客观性和现实性。然而,应用伦理学的这一特质却逐步让伦理学成为应对现实社会问题的手段。应用伦理学要想填补道德空白、解决现实道德困境就需要结合相应领域的专业知识。应用伦理学的这种多学科性决定了我们应该将问题置于交叉学科的联系中加以审视,并整合到跨学科的伦理讨论中去,而不仅仅是生硬地拼凑在一起。但是问题就在于,当具体领域的利益诉求和伦理学的道德诉求发生冲突的时候,当具体领域的“技术标准”和伦理学诉诸的价值标准发生矛盾的时候,我们应当如何协调?如何达成伦理共识?事实上,在具体的情境之中,价值标准往往只能从属于技术标准,应用伦理学的贡献仅仅在于为具体领域的各种“技术标准”贴上“价值标签”。我们可以看到,应用伦理学本身的被标签化,使得伦理学沦为一门追随性的学科,价值引导功能的弱化使得应用伦理学在表面繁荣的同时逐渐偏离伦理学的初心。另一方面,应用伦理学谱系所面临的外部张力还在于既要克服理论脱离现实生活的状况,又要避免肤浅和俗套。一直以来,作为哲学领域“门槛较低”的伦理学,似乎每个人都可以针对道德生活侃侃而谈,这种状况在应用伦理学的繁荣之下愈发明显,似乎不需要哲学、伦理学的专业知识也可以研究应用伦理学。这种只重视具体问题研究而忽视理论研究的状况,使得应用伦理学与具体科学研究并无二致。看似繁荣的应用伦理学研究,却少了康德式的深度发问和思考;看似“治病药方”层出,却丧失了应有的批判、导向功能。在这种情境之下,伦理学的核心概念被不断掩埋,脱离哲学伦理学本源的研究趋势也使得应用伦理学变得不伦不类。
2.应用伦理学谱系张力产生的原因
作为一门以人为中心的哲学,伦理学无法脱离与人性的联系,应用伦理学谱系的张力源自于人性内部的张力结构。“人是一种力量与软弱、光明与盲目、渺小与伟大的复合物”[7]。人性的复杂与精妙就在于人性有世俗性,但是人性更有超越性。人性既有物质欲望,也有精神追求,既脚踏实地又仰望星空;人性既不是至善,也不是至恶,而是游走于善恶两端。作为自然产物,人离不开食色性的现实要求。作为万物之灵,人又渴望不断超越和扬弃肉体性、自然性,走向自在自为的彼岸。这样相互对立相互统一的两股力量始终处于一种此消彼涨的拉拽之中。人性的张力就体现在人的内心世界在灵与肉、善与恶的不断游移中产生的力量变化。人性的自然性、世俗性滋生出恶端,善恶的区分开出道德之花,道德使人同动物分离开来。正是这种善与恶、灵与肉的对立统一构成了人性场域内部的复杂结构,正是人性的这种张力产生了人的道德需要,伦理学也因此诞生。在人的生命过程中,人性绝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总是在善与恶、灵与肉的张力作用下不断变化展开。面对不同的情境,人性作出的选择不同。面对同样的情景,不同的人生阶段作出的人性选择也不相同。人性结构中的善和恶相互对立又相互纠葛,并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人性总是仅仅凸显出其某一方面,其他方面则以潜在的形态存在着。道德总是只能对人的某一方面本性起作用。因此,道德的内容既不是抽象的,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它总是围绕着人性的张力变化而展开。无论是人类社会的变迁历程,抑或是伦理学的发展过程都与人性的展开过程保持着内在的一致性。作为伦理学的重要表现形态,应用伦理学也天然的具有内在的张力结构。
作为一门致力于解决当代道德生活中各种亟待解决的实际问题的学科,应用伦理学谱系内外部张力的形成与人类的生存境遇密切相关。随着现代社会的不断进步,人类的主体性空前张扬,不断向内挖掘潜能、向外征服世界。现代文明在塑造当代人现实生活的同时也一步步把人类推向危险的边缘,人类改造外部世界的能力越强,内心的欲望就愈发膨胀。在人类欲望被完全释放的社会中,人性在欲望上的节制就变得极为困难,在这样的社会中人们就容易偏离既定的伦理规范。人类欲望的满足必然是以资源的迅速消耗为代价,为了占有更多的资源和财富,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的张力加剧,从而导致人类整体的生存危机以及个体意义世界的迷失。从人与自然的张力关系来看,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自然界也是人“无机的身体”随着人类文明的演进,人与自然的关系日趋紧张激化。当前,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界已经无法承受人类对自然资源的过度开发和生态环境的不断破坏,正走向崩溃的边缘。作为对象存在物,人只有在自然界中才能展开自己的物质和精神生活。人与自然之间矛盾的尖锐化导致自然界以自然灾害的形式不断向人类进行报复。肆意毁坏人“无机的身体”,人有机的身体也将不复存在。从人与社会的张力关系来看,人类在实践过程中建构了社会体系并不断推动其进步,社会反过来为人类的生存需要创造条件并保证人类的发展。然而,随着人类主体地位的确立、本质力量的张扬,个人利益与社会利益的相互分离,导致个人与社会之间相互压制相互抵抗。社会财富占有、分配的不公加剧了人与社会之间的张力关系。从人与人的张力关系来来看,人与人之间既相互依赖也相互分离。为了自身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人与人必须共同从事各种实践活动。一旦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关系产生对立与排斥,人与人之间的裂隙就不断扩大。现代社会的发展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错综复杂。除了亲缘关系和地缘关系之外,不同的社会领域就会形成不同的人际关系。不同社会领域内部利益关系的失衡就会引发人与人之间的战争。从人与自身的张力关系来看,人性内部的矛盾与张力,使得人与其自身总是处于一种对抗之中。在灵与肉、善与恶、理与欲的交织中身与心往往相互分离。个人在对物质生活高度占有的背后却是精神世界的空虚悲哀,人们的内心世界被欲望所主宰而始终躁动不安。现代文明的发展不但加剧了人类整体的生存危机和个体的生存压力,也对应用伦理学提出了更加严峻的挑战。面对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危机,应用伦理学的谱系也不得不承受张力拉扯。
回顾应用伦理学的产生与发展,伦理学产生和发展的内在逻辑以及现代文明发展的客观需要触动了伦理学研究范式的转变,这种研究范式的变革勾勒出了应用伦理学谱系的张力结构。应用伦理学谱系的建构意义毋庸置疑,但是应用伦理学谱系内在和外在张力都已经显现,其背后隐藏的深刻危机亦不容忽视。张力是既相互联系又相互分离、既相互对抗又相互依存的两股力量,消解张力状态就是通过张力的一端牵制另一端,在相互联系相互补充的在动态平衡中化张力为动力。因此,我们唯有在应用伦理学谱系种种张力之间力求平衡,才能更好地观照人类的现实生活和意义世界,才能使应用伦理学取得更加长远的发展。
1.平衡“现实改造”与“精神追求”
缓解应用伦理学谱系外部的张力离不开“现实改造”与“精神追求”的有机结合。对于道德理想的追求离不开现实生活的基础,对于现实世界的改造也离不开价值理念的观照。如果没理想性,道德就可能失去崇高感而走向媚俗。如果没有现实性,道德就可能失去亲切感而走向虚妄。无论是没有应用价值的理论研究或是缺乏理论支撑的应用研究,都将与应用伦理学的运思进路相背离。理想否定现实,实现又拖累理想。应用伦理学必须在“理想”与“现实”、“形而上”与“形而下”之间的保持一种动态平衡。人性的张力结构和现实生活的复杂性决定了应用伦理学并不是一个封闭僵化、固定不变的模型,而是具体的、历史的科学,并昭示了其开放性和不确定性。随着人类的活动范围的扩大和能动性的提升,精神世界的价值旨趣与人类实践活动越来越密切。对现实世界精密改造的急切容易造成对伦理学合理性内核的侵蚀,对善良意志纯粹性的过度诉求可能导致道德与社会实践的脱节。因此,在道德理想与现实世界之间保持一种张力是获得和实现道德的必然要求,这种张力的保持促使“形而上”与“形而下”相互支持、彼此补充,共同完成应用伦理学的崇高使命。
现代文明在带来物质繁荣之余也引发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的战争。面对社会实践对伦理学提出的全新课题,应用伦理学必须在道德诊断和伦理原则之间保持平衡,既为现实生活中的道德困境提供妥善的解决之道,又为伦理学理论研究的完善作出贡献。然而,不同于具体科学,应用伦理学往往着眼于人类整体的幸福生活,立足于实践理性为现实问题的解决提供理念、方向和原则,这种伦理学的实践智慧是难以编纂的。另一方面,面对现代化引发的全球危机,人类不仅需要利用科技理性改造外部世界,更加需要通过哲学理性审视价值的合理性。应用伦理学知识化、技术化、工具化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对伦理精神的遗忘,作为哲学中思考人生价值问题的领域,伦理学具有关注人类意义世界的学科责任。伦理学与应用伦理学乃是本与流的关系,关于应用伦理学的研究理当立足于哲学与伦理学的整体框架之内。伦理为何?伦理何为?这些伦理学的元问题是值得我们不断去思考的。正是在这种展望与回溯中,应用伦理学才能不忘初心,继续前进。无论是科技伦理问题还是环境伦理问题,无论是经济伦理问题还是生命伦理问题,实际上都是人类自古以来一直追问的“我应当如何生存”问题的延续与升华。伦理学始终是一门为人之学、利人之学,其真正价值就在于关注人自身的发展,为人类提供超越当下面向未来的终极关怀。在现代化的社会之中,当人们埋首拼命追逐个人利益时,往往无暇观照自己的内心世界;当人们沉溺于物质文明的极大满足时,常常感到道德形而上学以及意义世界的失落。解决人类精神污染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除了物质生活的繁荣发展之外,为人们提供价值理念以及生活方式的更多可能性,这不仅是伦理学的学科责任也是应用伦理学不能偏离的本根。因此,应用伦理学不应割断与伦理学之间的联系,而应该运用深刻的理论智慧去洞悉纷繁复杂的现实问题,不断提升人类的精神境界,这才是当代应用伦理学乃至伦理学发展的重要使命。
2.兼顾“多元发展”与“系统整合”
在传统社会中,人们常常将道德生活视为一个统一的整体,人们依靠内化了的道德品质对伦理困境作出选择。现代人的道德生活往往呈现出种种道德问题的堆砌状态,各种道德规则的系统连贯性被斩断,人类行为的内在依据被消解。面对这种状况,应用伦理学应当通过交往主体之间的理性共通在多元发展与系统整合之间达到适度的平衡,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谱系内部的各自孤立、相互隔膜。
“当代社会的知识状态呈现出两种发展趋向:一是那种以单一的普遍化标准去裁定所有文化和价值差异并统一所有话语的‘元叙事’或‘宏大叙事’的瓦解;二是人们对于文化多样性和文化差异性的敏感性日益增强,总体化实业、一般化范式风格、大理论模式的权威性已经减弱。”[8]人们更加关心的是具体“问题域”中的现实问题,伦理学的发展也是如此。面对当代社会道德生活复杂化、民主化、多元化的发展趋势,道德普遍主义的解释力逐渐弱化。“哪怕是最抽象的范畴,虽然正是由于它们的抽象而适用于一切时代,但是就这个抽象的规定本身来说,同样是历史条件的产物,而且只有对于这些条件并且在哲学条件之内才具有充分的适用性”[9]。当下人们已经认识到不同的道德原则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并且难以以某一抽象原则作为“金规”而排斥其他的原则。但是,承认价值观的多元化并不意味着认同道德相对主义,道德相对主义往往容易走向道德虚无主义,一旦伦理原则的普遍性和“可公度性”丧失,伦理学的理论基础也就相应被消解。这让我们不禁重新思考摩尔提出的疑问:“什么是那个既具有普遍性,又具有特殊性的东西”[10](P8)。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借鉴沃尔泽的理论。沃尔泽在《厚与薄》一书中提出,任何道德体系都不是仅仅依靠一套抽象的规则建立起来的,相反,道德从来都是复杂的,都包含一种可以普遍适用的薄的最小主义的道德以及一种具体而特殊的厚的最大主义的道德。所谓“薄”就是普遍主义的道德,“厚”则是具体情境中的伦理道德。具体情境中的道德规范为道德普遍性的建立提供依据,普遍性道德反过来又对具体情境中的道德规范进行修正。只有将“薄”与“厚”相互补充相互统一,才能避免应用伦理学沦为无本之木,又克服伦理学发展的故步自封。
3.“反思过去”、“着眼当下”同时“关注未来”
应用伦理学要想保持自身独特的前瞻性和引导性,就应当兼具综合开放的视境和向外的沟通能力。当今应用伦理学作为黄昏展翅的“密涅瓦”之鹰,不仅要回顾往昔历程,更加要以深刻的历史洞察力体现当下的伦理精神,洞悉人类未来的发展趋向,这样才能避免应用伦理学追随式地“防御”各种道德难题。
当前,应用伦理学的研究不仅要着眼现实,更要关注未来发展。“能思想的芦苇——我应该追求自己的尊严,绝不是求之于空间,而是求之于自己思想的规定。……由于空间,宇宙便囊括了我并吞没了我,有如一个质点,由于思想,我却囊括了宇宙”[11](P158)。人的尊严、人的幸福是所有道德理论着眼的目标。道德既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生活态度;伦理学则关注人类如何通达一种值得过的生活。作为一门为人之学、利人之学,随着“人”这一概念的不断放大,人类社会状况的不断变化革新,人类追求幸福生活途径的不断革新,伦理道德规范也需要不断适应调整。现代科技的飞速进步和全球化的迅猛发展,大大提高了人们的生活水平,拓展了人类交往的范围。与此同时,相继爆发的生态危机、核危机、恐怖危机等让人类充分意识到科技带来的风险后果。人们陷入对人类整体命运的深刻忧思之中,并认识到全世界已经成为荣辱与共的利益共同体。在这种情境中,人们不得不对自身的行为选择、道德规范作出伦理反思。这种反思不是个人化的、利己主义的,而是立足于全球化、人类整体利益的高度上进行。通过反思总结经验与规律,并对人类的道德生活作出整体性、前瞻性考量。一定程度而言,道德共同体的的形成是建立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之上。随着全球化以及全球性危机的扩大,人类的利益相互捆绑,共同利益无限壮大。从“个人”到“氏族”再到“民族国家”进而到“人类整体”,现代社会道德共同体的边界的不断拓展,应当纳入应用伦理学发展的考量之中。现代科技所带来的福音已经走向其反面,并对未来社会酿成不可估计的灾难,当代人的行为选择已经直接影响到了后代人的利益以及可持续发展。生态危机的爆发已经使人们意识到“到目前为止的所有伦理学的最大缺陷,就是它们相信,它们只需要处理人与人的关系”[12](P73)。随着人类道德认识水平的不断提高,道德关怀的对象也应不断扩展。这些新变化使得当代应用伦理学的发展需要超越人与人、代际之内、民族国家内部的道德关系,致力于现实的再构建,使人类自身以及生活的世界都更加美好。正如辛格所言:“哲学应该质疑一个时代所取的基本假定。针对大多数人视为理所当然的想法,进行批判的、谨慎的透彻思考……乃是哲学的主要任务,而哲学能成为一种值得从事的活动,原因也即在此”[13](P285-286)。面对人类内外部世界的巨大张力,应用伦理学对人类道德精神不断做出整体性、反思性、前瞻性的考量显得尤为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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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用伦理学以伦理学原理为依据,着重研究和解决现实生活中的伦理道德问题,使伦理道德更好地发挥自身的作用。应用伦理学中的应用本质上是将规范伦理学的理论和原则、规范运用于具体的道德生活领域,并在实践中验证和发展规范伦理学的理论和原则、规范,以推动伦理学的进步和完善。基本特征表现为:在研究对象上侧重研究规范伦理学理论在道德生活中的具体应用,在研究任务上以指导人类道德生活的具体实践为目的,在研究方法上以实证方法、描述法和解惑法为主,注重伦理道德作用和效能的发挥。有广义和狭义两种含义:广义涉及到人类生活的所有领域,包括个人生活、爱情婚姻家庭生活、职业生活、社会公共生活、社会经济生活、政治生活及国际关系诸领域等,凡在这些领域中产生并需要实际解决的伦理道德问题,都可以纳入到应用伦理学的范围之内,成为应用伦理学的一个分支。狭义是与爱情婚姻家庭伦理学、职业伦理学和社会公共生活伦理学相并列的伦理学类型,探讨的是现实社会生活中道德理论和规范的具体应用。
(摘自《伦理学大词典》,朱贻庭主编,上海辞书出版社2002年版,第113页)
陈吕思达,湖南师范大学道德文化研究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