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剑
(贵州大学美术学院,贵州贵阳550025)
基于美术学学科构架下的美术史教学探讨
刘剑
(贵州大学美术学院,贵州贵阳550025)
通过对“美术”、“美术学院”和“美术史”的梳理,以及美术作为学科逐渐形成的美术实践、美术史、美术批评和美学这个构架,美术史教学应当构成一个有层次感和开放性的丰富结构:以美术史知识为基本点,往下延伸到美术作品技法的讲解以通向学生的艺术实践学习,往上一个层次延伸到对学生审美能力的培养以便为美术批评打下基础,最后抵达文化史这个最外围的更高境界。
美术;美术学院;美术史
美术史该向美术专业的大学本科学生讲授什么?这个问题在美术教育史上经历了一个认知与发展的过程,时至今日,这个问题仍然有待于深入探讨。是该讲授美术史知识以形成美术学的知识结构?还是以美术史为依托培养学生的审美能力?甚或是还原为美术家和美术作品的创作技法?在美术院校内部,在美术史论教师与美术实践教师之间的紧张与隔膜的学术关系中,这个问题又变得更加疏离。与这个问题直接相关的问题有“美术学院的缘起”、“美术史课程设置的变迁”、“美术学学科背景中的美术史”等。
“美术”这个概念并不是一个从诞生时就像今天这样内涵清晰明确的概念。在西方,“The fine arts”(“美术”)这个概念首次使用是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奥兰达(Franecsco da Hollda),他当时使用的是葡萄牙文“boas artes”。在此前的15世纪和此后的17世纪,Thefinearts的“美术”内涵都还没有固定下来。即使在奥兰达使用这个概念时,The fine arts都只是人们认知总体的arts的一个维度,并不指现在美术所囊括的绘画、雕塑、建筑这三个具体门类,而是在当时将艺术与工匠和科学内涵撇开后诉诸于精神自由的这一类艺术,内涵显然宽泛得多。在塔塔尔凯维奇的梳理中,当时“美术的”The fine arts只是“巧妙的艺术”(The ingenious arts)、“音乐的艺术”(The musical arts)、“高贵的艺术”(T noble arts)、“纪念性的艺术”(The memorial arts)、“图画的艺术”(The pictorial arts)、“诗意的艺术”(The poetic arts)、“文雅的艺术与快活的艺术”(Art elegant and pleasant)[1]P20-23。也就是说,The fine arts还没有在众多对于寻找一个统摄各门类艺术的概念中达成某种共识,也就是其统摄起来的标准还没有形成共识。到了18世纪中期,工艺和科学不再属于Art的范畴,只有The fine arts才是真正的艺术。1747年,夏尔·巴托只把五种美术——绘画、雕刻、音乐、诗歌与舞蹈列为“美术”,相关的是建筑和雄辩术。这七个门类被统摄在Art之下的标准只是因为“美”,从美学范畴来看,这个“美”其实只是“优美”,“优美”范畴的“和谐”美感被视为能统摄各个艺术门类的标准。1765年,“布隆德尔在它们全体之间所发现到的公共链环便在于它们的和谐,也是一种我们所感受到的快感之源”。[1]P23
正因“美的艺术”变得如此自律与纯粹,人们渐渐习惯将The fine arts“美的艺术”/“美术”简称和代指整个“Art”。很显然,一个源起于手艺包括手工艺和科学这两大内涵的“Art”被缩小为包含七个门类艺术的“美的艺术”(The fine arts)。就在18世纪后期,诗歌和雄辩术作为纯文艺独立出去,“美的艺术”只剩下五个门类。事情并不止于此,到了19世纪,五大艺术门类的“美的艺术”进一步变得窄小,音乐和舞蹈被减除,“美术”成为特指“视觉艺术”方面的造型类艺术,即今日所指的绘画、雕塑和建筑。这即是今日“美术”之由来。因此,在西方艺术史书写中,凡冠名为“艺术史”的其实所指门类就是“美术史”,并没有包括所有的艺术门类,比如盖特雷恩的《世界艺术史九讲》(王滢译,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4年版)、贡布里希的《艺术的故事》(范景中译,广西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昂纳,弗莱明的《世界艺术史》(吴介桢等译,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2013年版)、文杜里的《西方艺术批评史》(迟珂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等,中国一些学者也就接受了西方的这个学术惯例,其“艺术史”实为“美术史”,比如耿幼壮的《破碎的痕迹:重读西方艺术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等。
与此相应,“美术学院”的内涵也不是固有的,而是随着Art和Thefineart的演变而演变的。文艺复兴时期,在“美的艺术”(Thefineart)与“手工艺”(The crafts)分离的时代语境中,一种有别于工匠时代口传心授的传承方式相应地出现,这就是“艺术学院”的出现。中世纪那种只注重技艺训练的行会教育和作坊教育方式不能满足社会对“艺术家”这个身份角色的期待。在人文主义者那里,他们认为艺术家应当具有那个时代所要求的人文学识。“行会师傅只能传授他自己所具有的技艺,但他无法造就另一个人的天才”[2]P38。为适应艺术家作为天才而不是作为行会培养的工匠这一时代诉求,现代意义上的艺术学院开始形成,“它的具体表现形式就是学院(Academy)立足于探索普遍的艺术科学知识,它是教师和学生能够齐心协力共同发展、并分享理论知识及艺术技艺的基本原理的场所。”[2]P38
1562 年,意大利著名的艺术史家乔治·瓦萨里(1511-1574)在佛罗伦萨创建了第一所正式的艺术学院“迪赛诺学院”(Academia del Disegno),它是以培养艺术家而非工匠为教育目标的“艺术学院”。现代意义上的美术学院得以诞生。具有反讽意味的是,作为美术史家的瓦萨里,他的《著名画家、雕塑家、建筑家传》可算是西方第一本美术史著作,他所建立的欧洲第一所艺术学院,作为知识和学科的美术史并没有很好地进入课程教学,但是“对米开朗基罗和莱奥纳多来说,绘画是一项极其严肃的工作,可现在它已不再是了;绘画已经变成‘一种热衷于技艺的游戏,而置理性能力于不顾’。”[2]P381585年,卡拉奇兄弟建立了一所独立于王室和教会庇护的私立美术学院“波伦亚学院”。1593年,组卡里(FredericoZuccari)创建罗马圣卢卡学院。后两者成为法国建院效仿的模式,随后,德国、美国等建立了艺术学院。
瓦萨里建立艺术学院的初衷像他的名著《著名画家、雕塑家、建筑家传》的初衷一样:“目睹许许多多建筑师、雕塑家和画家的名字,连同他们制作的无数精美绝伦的作品正在被遗忘,遭毁损,希望竭尽绵薄之力使之免遭再度湮灭,使之尽可能长久地留存在活着的人们的记忆之中。……为死者、为对三种最卓越的艺术——建筑、雕塑和绘画——的追随者有所裨益,我将依照年代的先后撰写他们的传记”,[3]P1只是为了使文艺复兴这个伟大的时代中诸如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这些伟大的天才不至于被埋没,作为文艺复兴晚期的瓦萨里,感觉到文艺复兴逝去的危机,因此,“瓦萨里企图在这些巨人发明创造的基础上,为艺术建立法则。因此,这些法则是产生于艺术本身而不是以前那样来自自然,它们使艺术成为具有自身确定的探索及教学方法的独立学科。”[2]P42
在古希腊的古典盛期,音乐演奏和视觉艺术都被认为不配成为贵族孩子所学的艺术,绘画雕刻只是近似于体力活的低级职业,手工传承方式是作坊里的家族传承的师徒制,在希腊化时期的公元前4世纪,绘画班级正式被开设,但教学目的只是让孩子在模特写生中去认知和判断人体的结构之美。中世纪的僧侣学校培养的只是画工,大多都是与《圣经》之类书籍有关的手艺人。在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都对那种以技艺凌驾于自由表达的作坊表示强烈不满:“首先要学习知识,然后再进行受这些知识指导的技术训练”,雕塑是“知识渊博的科学,而非一种机械的或无创造精神的技艺。”[2]P38对于课程内容,有四个主要内容:临摹素描、临摹浮雕、临摹模特和创作实践。后来有了类似《芥子园画谱》一类可供摹写学习的书籍。艺术不再是天才的专利,变成可供普通人学习的范本。法兰西绘画雕塑学院建立于1648年,其教学内容主要有两个板块:“通过讲座的方式向其成员讲授艺术原理,以及通过素描写生课对学生进行指导。”[2]P38素描临摹——石膏像临摹——模特儿写生这个教学序列作为其核心教学方法,也基本上是今日中国各类美术学院美术专业的学习步骤。但其讲座所讲的内容主要是透视法、几何学、解剖学和作品分析,这部分还不是美术史内容。可以看到,从古希腊罗马的学院到中世纪开始兴起的大学,视觉艺术都被排斥在学习课程之外。
美术史成为学科进入课程设置是随着19世纪历史学被承认为一个学科而相应产生的。1868年,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和伦敦大学均设立了美术教授席位,德国的大学虽然18世纪末就设置了艺术史,但只是依托于文物考古学的历史学研究,未设置艺术实践课程。在美国,哈佛大学于1874年设立美术教授席位,从其教学大纲可以看出其美术教学是一种审美教育:一是“揭示美术作为过去时代道德和智力状况的一种表现方式所具有的本质意义”;二是以过去的艺术反衬出“美国人的窒息创造精神的疲乏无聊的生活经验”;三是“净化哈佛年轻人的情感”。[2]P81显然,这和专业美术教育还是有差距的,基本上是综合性大学对学生的人文素养教育,它的目标也不是培养艺术家。耶鲁大学在1831年就开始关注视觉艺术,1864年建立艺术学院,其宗旨接近于我们今天专业美术教学目标:“首先,为立志成为专职画家、雕塑家和建筑师的人提供技法培训学校;其次,为满足专业艺术学生和普通本科生的需要,开设艺术史和艺术批评课;第三,为包括耶鲁大学在内的整个社区提供艺术教育方面的便利”,共设置绘画与设计、艺术史和艺术批评、素描三个教授席位。[2]P83普林斯顿大学于1882年成立美术系和艺术史系,但学生不学习素描和绘画,是依托于文物考古学的艺术史文化遗产研究,即“可教授的东西只有史实”。[2]P85这三所大学中,耶鲁大学强调画室科目,普林斯顿强调艺术史,只有哈佛大学试图把艺术创作和艺术史结合,这最接近我们今天美术专业教学要达到的教学目标。
“学科”是指“拥有一个有机的知识主体,各种独特的研究方法,一个对本研究领域的基本思想有着共识的学者群体。”[2]P315“美术”作为视觉艺术,其“学科”的合法性身份是在美国20世纪中期的教学改革中获得并逐渐得到认同的。比拟于“科学”这个概念和内涵,美术虽不像数学那样结构严谨,但“艺术学科是一种具有不同规则的学科”,艺术学是主观经验的呈现,但这个主观经验仍然像康德界定美学时谈的具有主观的普遍必然性,艺术学的经验性仍然具有主观的普遍必然性。1960年,巴肯(Barken)指出,艺术学科的群体有艺术家、艺术史家和艺术批评家,与这个学术共同体相对应的学科知识板块就是:艺术创作、艺术史和艺术批评。1980年,格里尔进一步深化艺术学科理念,最早使用“discipline-based art education”即“以学科为基础的艺术教育”这个术语,简称DBAE,他提出艺术课程内容的四大板块:艺术工作室(artstdio)、艺术史(arthistory)、艺术批评(art criticism)和美学(aethetics)。就DBAE理念在美术学学科中的具体化来说,基本构成了今日国内各类院校美术专业的学科构架,它们之间的结构关系可以概括为:以美术实践学习为中心,以美术史和美术批评为两翼,以美学为尾翼。虽然各院校的美术专业按此基本框架搭建,但具体现实中对美术史和美术批评甚至于美学的关系并没有处理好。美术史、美术批评和美学基本上是美术实践这个中心的配菜,不管是史论课的教学课时量,还是史论课教师在学院的美术学科共同体中的学科地位,都是被束之高阁地放置于一种边缘地带,敬而远之。学生对美术史论课的态度也是如此,就像黄永砯的装置艺术《〈中国绘画史〉和〈现代绘画简史〉在洗衣机搅了两分钟》(1987年)所代表的某种态度一样,美术史都可以看成一堆能还原为纸浆的遗弃物,旷课与补考现象屡禁不止。美术批评课程在本科教学中是缺席的,最多就只开设一门作品鉴赏课,鉴赏离美术批评还相去甚远,美术批评的教师也基本都是由美术史论教师担任。对于美学来说,更是缺少专业的美学教师,学生和部分教师都区别不了美术跟美学的学科边界,美学教师也基本是由美术史论的教师来充当。这种境况带来的思考是:美术史该如何教学?
首先,美术史的教学要处理好其与美术实践课教学之间的关系。美术史教学不能和美术实践课教学各自为阵,教学上互不往来。既然美术学学科以美术实践具体以国画、油画、版画和雕塑的学习为主体,内容以技法学习为中心,那么,素描也好,写生也好,美术史也好,都是致力于对未来艺术家的培养,美术史除了告诉学生历史上关于美术家、美术作品、美术常识等一堆知识以外,还应告诉他们有关作品的创作过程,包括观念、技法等。一幅画的构图、色彩、透视、画法、皴法、形制等技术层面,一个雕塑作品的材料、制作、刀法、体量等都是需要讲解的。但如果仅仅停留在技法的讲解上,美术史是否还有自身的学科合法性?这关系到美术史上某些技法在今日创作中的有用性。美术教育史上,美术史教学最初是由艺术家担任,之后是由经过艺术师范类教育培养出来的教师担任。在二战结束前后,美国大学诸如纽约大学、芝加哥大学才开始授予艺术教育的硕士学位,但都只是教育学学位和哲学学位。也是在1940年,哈佛大学、耶鲁大学等才开始授予艺术史博士学位。显然,如果仅仅是技法教学,美术学习又回到作坊的学徒时代,这是违背大学建立的初衷的。
其次,美术史教学应处理好与美学的关系。也就是说,美术史教学应注意学生审美能力的培养和审美情感的熏陶。审美教育的核心是情感教育,美术史可借助于美术作品对学生进行情感的熏陶和想象力的激发。这个层次的教学就可以把诸多美术风格的著作和研究结合起来,也可以把美学史结合起来。相对来说,西方美学史和西方美术史的距离要比中国美学史和中国美术史的距离远得多,后者基本上就是艺术美学史。瓦萨里的名著《名画家传》还是传记式书写,到了温克尔曼的希腊美术史基本就是希腊美术风格史。这个层级的教学体现在具体的教学内容上。比如西方美术史,学生既要对诸如巴洛克艺术、洛可可等阶段性和流派性的艺术风格和审美特点有所认知,又要在诸如贝尔尼尼、布歇等具体雕塑家和画家作品上找到这种艺术风格和审美特征的具体体现。
再次,美术史教学应处理好与文化史的关系。美术史只是文化史的一个部分,文化史是美术史的外延,它能使美术史教学更加开放而有张力。洪再新《中国美术史》教材就主张一种文化史视野下的美术史观。过去的美术作品虽然都是视觉化的某种图像,但这些图像仍然不是不证自明的,就像潘诺夫斯基的“图像学”研究表明的那样,图像也需要阐释,不阐释,它的意义仍然不会自行出来。特别是在文化自觉的当代语境中,通过美术史可以让学生知道他者文化和中国文化,从而具备一种文化自识的意识和能力。这个层次可以作为美术史教学的最高层次来追求。艺术,终究是文化的表达。美术史教学既要有“器”的层面,又要有“道”的层面,具有饱满立体的教学内容。
最后,美术史教学要有美术史自身的学科自律意识。美术史从文物考古学基础上发展起来,依托于客观的历史事实,形成关于过去的美术史知识。因此,美术史教学的一个基本任务就是知识的分享。让学生知道这个学科是怎么来的,以便让学生知道自己的艺术实践将往何处去。美术史一般分中国美术史和外国美术史,它在本科阶段的基本任务就是和美学批评、美学学科共同给学生构建起本学科的基本知识体系,为研究生阶段的研究和学习打下学科基础。因此,美术史的学科知识是要完成的基本任务,在此基础上再伸展到技法、审美和文化这三个层次上去。
基于美术学学科是由美术实践、美术史、美术批评和美学搭建起来的学科结构,美术史教学应当构成一个有层次感且相互联系的丰富结构:以美术史知识为基本点,往下延伸到美术作品技法的讲解以通向学生的艺术实践学习,往上一个层次延伸到对学生审美能力的培养以便为美术批评打下基础,最后抵达文化史这个最外围的更高境界。
[1][波]塔塔尔凯维奇.西方六大美学观念史[M].刘文潭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2][美]艾夫兰.西方艺术教育史[M].邢莉,常宁生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
[3][意]瓦萨里.著名画家、雕塑家、建筑家传[M].刘明毅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徐国红)
On the Teaching of Art History in the Frame of Art Discipline
LIU Jian
(Art College,Guizhou University,Guiyang 550025,China)
After the analysis of“art”,“art college”and“art history”and the description of the frame of art practice,art history,art criticism and esthetics evolving from fine arts,the author of this paper holds that the teaching of art history should be a layered and open framework with many resources:on the basis of art history,the focus of lower level of teaching art history should be upon the presentation of the techniques of art works,helping to improve students’art practice;and the focus of the upper level should be on the cultivation of students’esthetic ability,hoping to lay foundation for art criticism of students,coming to higher level of cultural history in the end.
fine arts;art college;art history
G642.0
A
1009-3583(2017)-0149-04
2017-03-24
刘 剑,男,贵州赫章人,贵州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执行主编。研究方向:艺术学理论和美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