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友谦
马陵之战史料新识
高友谦
本文通过对《史记》《战国策》与《竹书纪年》等一系列相关史料的考证,得出结论:战国时的魏、韩马陵之战,发生在公元前344年;而齐魏马陵之战则发生在公元前342年;魏、韩马陵之战与齐、魏马陵之战,二者合在一起,构成《战国策·魏一》所谓的“马陵之难”;“马陵之难”的发生地在新郑马陵;马陵之战后,齐军继续西进,在南梁以南20公里处“牛阑”这个地方,再次大败魏军。
马陵之战 牛阑之战 战场 史料学 考证
齐魏马陵之战,是战国史上的一块里程碑。马陵战前,魏国独居霸主地位,在战国七雄中最为强大。经过马陵一战,十万魏军被齐歼灭,这不仅改变了齐、魏两国的力量对比,而且也打破了战国七雄间的势力均衡。从此,魏国一蹶不振,而齐、秦两国则取而代之,一跃成为东、西两大霸主。然而,马陵之战的发生时间到底是哪年?马陵之战的战场到底在哪里?对此,文献记载说法不一,疑点颇多。本文现对马陵之战的有关史料进行考证,以求探明马陵之战的历史经过与马陵战场的真正所在。
马陵之战是战国时发生在齐、魏两国间的一场著名战役。关于齐魏马陵之战,《史记》有多处文字予以记载,其中以《孙吴列传》中的记载最为详细:“后十三岁,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齐军既已过而西矣。……庞涓行三日,大喜……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陕,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①司马迁:《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164页。
按照《史记·孙吴列传》的记载,齐魏马陵之战的作战经过大致是:接到齐国出兵的消息,魏惠王任命太子申和庞涓为统帅,调动十万大军迎击齐军。针对魏军士气正旺,平素又不把齐军放在眼里的实际情况,孙子建议采取诱敌深入、居生击死、打歼灭战的策略。为了达到骄敌目的,孙子采用“减灶诱敌”的计谋。齐军进入魏地后,逐日减少做饭的灶数,以制造齐军大量逃亡的假象,迷惑敌人。魏军果然中计,以轻装部队日夜兼程,紧追不舍。不知不觉,就钻进了齐军的伏击圈——马陵道。
其实,《史记·孙吴列传》的上述文字脱胎于古本《战国策》。据《太平御览》卷294引《战国策》说:“韩、魏相攻,齐将田忌率兵伐魏。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行三日……乃弃其步兵,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此段文字,与《史记·孙吴列传》的记载大同小异,说明二者之间存在引用关系,或有相同的史料来源。以往,由于这段文字不见于今本《战国策》,所以没有引起学术界注意。
此外,《史记·魏世家》对齐魏马陵之战也有详细记载:“(魏惠王)三十年,魏伐赵,赵告急齐。齐宣王用孙子计,救赵击魏。魏遂大兴师,使庞涓将,而令太子申为上将军。过外黄,外黄徐子……曰:‘太子自将攻齐,大胜并莒,则富不过有魏,贵不益为王。若战不胜齐,则万世无魏矣。’……太子果与齐人战,败于马陵。齐虏魏太子申,杀将军涓,军遂大败。”①司马迁:《史记·魏世家》,第1845~1846页。《史记·魏世家》的这一记载,出自《战国策·宋卫·魏太子自将过宋》。鲍彪移此章入《魏策》。司马迁除了在前面加上“三十年,魏伐赵,赵告急齐。齐宣王用孙子计,救赵击魏”这几句戴帽之语外,几乎全文照搬。
除以上外,《史记·秦本纪》孝公二十一年记载说:“齐败魏马陵”;《史记·田齐世家》记载说:“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将,孙子为师,救韩、赵以击魏,大败之马陵”;《史记·孟尝君列传》记载说:“田忌与孙膑、田婴俱伐魏,败之马陵”;《史记·六国年表》也记载说:“败魏马陵,田忌、田婴、田朌将,孙子为师。”据不完全统计,《史记》中记载马陵之战的文字,共有七处之多。
尽管《史记》中有多处文字记载齐魏马陵之战,但是,却没有一处文字指出“马陵”在何地。后世,《史记》各家注都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徐广(352—425),东晋东莞(今山东莒县)人,撰有《史记音义》一书。裴骃为南朝刘宋人,他汇集九经诸史并徐广《史记音义》,著《史记集解》一百三十卷,所引多采徐广之言与先儒旧说,该书与唐代司马贞的《史记索隐》、张守节的《史记正义》并行于世。对于《史记·魏世家》中的“马陵”一词,裴骃在《集解》中注释说:“徐广曰:‘在元城。’”
唐代,司马贞在《史记索隐·魏世家》里,沿袭裴骃的说法,对“马陵”一词注释说:“徐广曰:‘在元城。’按:《纪年》二十八年,与齐田朌战于马陵;上二年,魏败韩马陵;十八年,赵又败魏桂陵。桂陵与马陵异处。”
显然,《集解》和《索隐》都是根据徐广之说,认为马陵“在元城”。
和裴骃、司马贞的说法有所不同,在《史记正义·秦本纪》孝公二十一年“齐败魏马陵”一句下,张守节注释说:“虞喜《志林》云:‘濮州鄄城县东北六十余里有马陵,涧谷深峻,可以置伏。’按:庞涓败即此也。”
在《史记正义·魏世家》中,张守节又注释说:“虞喜《志林》云:‘马陵在濮州鄄城县东北六十里,有陵,涧谷深峻,可以置伏。’按:庞涓败即此也。”接着,他进一步考证说:“徐说马陵在魏州元城县东南一里,庞涓败非此地也。……按:孙子减灶退军,三日行至马陵,遂杀庞涓,虏魏太子申,大破魏军,当如虞喜之说,从汴州外黄退至濮州东北六十里是也。然赵、韩共击魏,战困于南梁,韩急,请救于齐,齐师走大梁,败魏马陵,岂合更渡河北,至魏州元城哉?徐说定非也。”看来,张守节不同意徐广说法,采纳的是虞喜之说。
虞喜,晋代会稽余姚人,曾著《志林》三十篇,早已佚失,其佚文散见于《史记索隐》、《史记正义》、《三国志》注、《文选》李善注、《书钞》、《御览》、《说郛》等书。
受《史记》三家注影响,唐代以后,史学家与经学家有关齐魏马陵之战“马陵”地望的观点大致分作两派。主张元城说的有《元和郡县志》《太平寰宇记》《舆地广记》《册府元龟》等;主张鄄城说的有鲍本《战国策》等。还有一些著作如《资治通鉴》胡三省注、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大清一统志》等,则是兼引二说,不做判断。
在《战国策·齐一·南梁之难》“马陵”一词下,鲍彪补注说:“虞喜云,马陵在濮州鄄城县东北六十里,有涧深峻,可以置伏,庞涓败即此。徐广云,在魏州元城县东南。司马彪引杜预说,亦然。”①范祥雍:《战国策笺证》第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510页。
在《资治通鉴·卷第二·显王二十八年》“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一句下,胡三省注释说:“司马彪《志》:魏郡元城县。注云:《左传》成七年,会马陵;杜预注,在县东南,庞涓死处。虞喜《志林》:马陵在濮州鄄城东北六十里,涧谷深,可以置伏。”②司马光撰、胡三省注:《资治通鉴》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47页。
司马彪(?—约306),河内温县(今河南温县东)人,晋朝皇族,曾任秘书丞。著有《续汉书》八十篇,其中纪、传部分已佚,所存八志三十卷,梁刘昭作有补注,北宋以后配合范晔《后汉书》刊行。鲍彪说“徐广云,在魏州元城县东南。司马彪引杜预说,亦然”。看来,与司马彪一样,徐广的“马陵”元城说,其史料来源也应出自杜预。
杜预(222—284),西晋将领和著名学者,所著《春秋经传集解》是流传至今的最早的《左传》注本。此外,他还撰有《春秋释例》《春秋长历》等。在《春秋经传集解·成公七年》“公会晋侯、齐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杞伯救郑。八月戊辰,同盟于马陵”下,杜预注释说:“马陵,卫地。阳平元城县东南有地名马陵。”在《春秋释例》卷五“成公七年马陵”一语下,他也注释说:“阳平元城县东南有地名马陵。”
据《元和郡县志》记载,元城设县始于汉代,其治所在今河北大名东,其后屡有迁移。从地理位置看,元城、鄄城、范县、莘县,这几个地方离得并不远。因此,关于马陵战场位置,所谓的元城说、大名说、鄄城说、范县说和莘县说,几种说法的文献依据,其史源都可以追溯到杜预那里。
那么,在杜预之前,关于马陵之战的战场位置,是否还有更早的文献记载呢?
答案是肯定的。往前追溯,笔者发现,杜预之说,可能源自高诱。
高诱,东汉涿郡(今河北涿州)人。撰有《战国策注》《淮南子注》和《吕氏春秋注》。在《战国策·齐一·南梁之难》“马陵”一语下,高诱注释说:“马陵,齐邑也。齐杀魏将庞涓,虏魏太子申,故曰‘魏破韩弱’也。”③范祥雍:《战国策笺证》第2册,第510页。建安十年至建安十六年(205—211),高诱曾任东郡濮阳令。当时,濮阳与元城、鄄城皆为邻县。高诱注释说:“马陵,齐邑也。”是否和当地故老传言有关,值得研究。
杜预注释的是春秋时诸侯的会盟地——“马陵”,他认为此时马陵应属“卫地”。高诱注释的是战国时齐魏两军的作战地——“马陵”,他认为此时马陵应属“齐邑”。
将“马陵”注释为“齐邑”,这是我们目前所知有关“马陵”地望的最早说法。
归纳起来,历史上,有关马陵地望的种种说法,其演进过程大致如下:首先,东汉时,高诱注释《战国策》,最先将“马陵”注释为“齐邑”;而后,西晋杜预注释《春秋左氏传》,依据高诱之说,将马陵由战国时的齐邑还原成春秋时的卫地;再后来,南北朝时,徐广、司马彪、虞喜、裴骃等人注释《史记》,或照搬杜预之说,或对杜预之说略加修正;最后,到唐代,便定型成为司马贞《史记索隐》的“马陵”元城说与张守节《史记正义》的“马陵”鄄城说。两种说法看似相异,实则共源,各有后续,流传千年。
关于魏韩马陵之战,《史记·魏世家》记载说:魏惠王“二年,魏败韩于马陵”。《史记·韩世家》则记载说:韩“懿侯二年,魏败我马陵”。《史记·六国年表》也记载说:魏惠王二年,“败韩马陵”;韩庄侯二年,“魏败我马陵”。这里所说的韩庄侯即韩懿侯。按照《六国年表》记载,韩庄侯与魏惠王同年登基,韩庄侯二年与魏惠王二年,都对应着周烈王七年,即公元前369年。
《竹书纪年》是战国时期魏国史官所撰写的一部编年体史书。该书上起夏、商、西周,中经春秋晋国,下至战国魏襄王二十年(前299年)。可惜,该书问世不久,就被作为魏襄王的陪葬品埋入地下。直到西晋初年才于河南汲县出土,再次面世,并被整理者定名为《纪年》,又称《竹书纪年》。书中所记战国史事,不但可以补充《史记》的不足,而且能够用来纠正《史记》所载东方六国纪年的错乱。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马陵之战发生在魏惠王时期,而魏襄王正是魏惠王的直接继承人。作为交战国,魏国史官对马陵之战的原始记载,显然比成书于汉代的《史记》与《战国策》等次生文献的记载,更具有史料价值。
《竹书纪年》的原简早已散佚,现存《竹书纪年》已经不是晋人整理本的旧貌。清代,疑古之风兴起,学术界开始怀疑现存《竹书纪年》为后人伪作,于是纷纷从事古本《竹书纪年》的辑佚。其成就最大者为朱右曾,他将古书引用《竹书纪年》的各种佚文汇集起来,撰成《汲冢纪年存真》。清末民初,王国维依据《存真》,撰成《古本竹书纪年辑校》。后来,在王书基础上,范祥雍又作《古本竹书纪年辑校订补》。近年,方诗铭、王修龄先生又作《古本竹书纪年辑证》。为了与古本《竹书纪年》相区别,现存《竹书纪年》两卷本,则被称作今本《竹书纪年》。
《史记索隐·魏世家》说:“按:《纪年》二十八年,与齐田朌战于马陵;上二年,魏败韩马陵;十八年,赵又败魏桂陵。”根据《索隐》此文,王国维与范祥雍皆以“上二年”为梁惠王二十八年之上二年,于是《辑校》《订补》都记载说:梁惠王“二十六年,败韩马陵”①范祥雍:《古本竹书纪年辑校订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75页。。
而今本《竹书纪年》也记载说:周显王“二十四年,魏败韩马陵”。按照《史记·六国年表》,周显王二十四年,正当梁惠王二十六年;而根据《辞海·战国纪年表》,周显王二十四年,则当梁惠王二十五年。关于“魏败韩马陵”一事,王国维《辑校》、范祥雍《订补》与今本《竹书纪年》,三者说法很是接近。
对于王国维、范祥雍的说法,方诗铭、王修龄不予认同,他们引用陈逢衡《竹书纪年集证》的观点,质疑说:“其实所谓‘又上二年’之‘上’,指《史记·魏世家》,非指《纪年》,司马贞引之以释‘桂陵与马陵异处’。《魏世家》云;‘二年,魏败韩于马陵’。《索隐》之‘又上二年,魏败韩马陵’,即指此,文字亦同。”②方诗铭、王修龄:《古本竹书纪年辑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76~177页。与方、王《辑证》说法相近,杨宽先生也认为,梁惠王二十六年并未发生“魏败韩马陵”之事,他说王国维《辑校》和今本《竹书纪年》,于此同误③杨宽:《战国史料编年辑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83页。。
目前,我们还找不出足够证据,来否定今本《竹书纪年》有关此事的记载。既然如此,我们不如相信:梁惠王二十六年(或周烈王二十四年),的确发生过“魏败韩马陵”之事。
对照杨宽《战国史料编年辑证》与方诗铭《中国历史纪年表》,梁惠王二十六年,为公元前344年。可见,魏韩马陵之战的发生时间,应是公元前344年。
将裴骃的《史记集解》、司马贞的《史记索隐》与张守节的《史记正义》三者合刻为“三家注本”,始于宋代。南宋人在合刻“三家注”时,不仅对《正义》中与《索隐》文字重复、内容近似的部分进行删削、合并,而且还存在移植甚至增益的情况。因此,合刻本所呈现出来的《史记正义》,并非《正义》的全貌和原貌,其中存在失真问题。有关魏韩马陵之战的注释,就存在这种现象。
据《史记·韩世家》记载:“懿侯二年,魏败我马陵。”《史记》合刻本引《正义》注说:马陵“在魏州元城县东南一里。”《集解》与《索隐》于此无注。①司马迁:《史记·韩世家》,第1868页。
然而,南宋史学大家吕祖谦(1137—1181)所作《大事记解题》“周烈王七年马陵”条,于此则引作:“《史记正义》曰:此马陵在魏州元城县东南。或云在郑州中牟。”②袁传章:《宋人著作五种征引〈史记正义〉佚文考索》,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第52页。
此则《正义》佚文原应系于《史记·韩世家》“懿侯二年,魏败我于马陵”下。与《解题》引文相比,合刻本引文于“东南”下多“一里”二字,而佚“此马陵”及“或云在郑州中牟”十字。战国时,韩、赵、齐三国均有“马陵”,确定此役到底发生于哪个马陵甚为紧要,所以,张守节所下“此马陵”三字不应删削,而张守节另说“或云在郑州中牟”更不应略去。
据《元和郡县志》卷二十记载:“元城县,本汉旧县,属魏郡。魏武侯公子元食邑于此,因名。魏黄初三年,于此置阳平郡。……马陵,在县东南一里。齐将孙膑破魏军,杀庞涓于此。”③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元和郡县图志》,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449页。此地原属卫国领土;魏武侯时,此地被魏国占领,成为公子魏元的封地,元城之名,由此而来;而据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一册《诸侯称雄形势图》标示,公元前350年前后,元城应属赵国。按照《元和郡县志》记载,此“马陵”应位于今河北省大名县城东北六公里处的大街村附近。
其实,不管魏韩马陵之战发生在魏惠王二年还是魏惠王二十六年,这场战争的性质都是魏国侵略韩国,其战场自然应在韩国。而公元前350年前后,元城一地既不属于韩国,也不属于魏国,而是属于赵国。就此而言,《史记正义》注释说“此马陵在魏州元城县东南”肯定错误;而另说“或云在郑州中牟”,则堪称有识。
目前,学术界多认为魏韩马陵之战的战场位置,在今河南省新郑市。例如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一册战国“韩、魏”之图,就将这次马陵之战的战场标示在新郑东南。
关于“马陵”地望,裴骃《集解》和司马贞《索隐》均持元城说,此说原本出自杜预《春秋左传集解》,并无多少史源依据。而张守节《正义》除了在《魏世家》里针对齐魏马陵之战,对元城说进行考辩外,还引述虞喜《志林》,提出了马陵鄄城说;与此同时,张守节又在《韩世家》里,针对韩魏马陵之战,提出了马陵中牟说。中牟说应是唐人的新发现。
就“马陵”地望注释而言,在《史记》三家注里,以张守节的《史记正义》识见最广,水平最高。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宋人在合刻三家注时,对《正义》注文任意删削,将其中最富新意、很有价值的“郑州中牟”说径自削除,可谓买椟还珠。随着《史记》合刻本风行于世,单行本的《史记正义》渐次湮灭,由唐人所提出的马陵中牟说因此未能广为流传。
《史记索隐·田齐世家》引《竹书纪年》记载说:齐“威王十四年,田朌伐梁,战马陵”。据《辞海·战国纪年表》,齐威王十四年当梁惠王二十七年,为公元前343年。
《史记索隐·孙吴列传》引《竹书纪年》记载说:梁惠王“二十七年,十二月,齐田朌败梁于马陵”。此事朱右曾《存真》分列为两条:一是梁惠王“二十七年,十二月,齐田朌伐我”;二是梁惠王“二十八年,与齐田朌战于马陵,我师败逋”。王国维《辑校》与范祥雍《订补》则合为一条。
另据今本《竹书纪年》记载:周显王“二十六年,穰疵帅师及郑孔夜战于梁赫,郑师败逋”;“与齐田朌战于马陵”①王国维:《今本竹书纪年疏证》卷下,方诗铭、王修龄:《古本竹书纪年辑证》,第284页。。周显王二十六年,正当梁惠王二十八年。
齐魏马陵之战为当时一大战役。齐军入魏,始于梁惠王二十七年(前343年)十二月;齐魏两军决战,则在梁惠王二十八年(前342年)朱氏《存真》录为两条,诚为有见。《辑校》《订补》合为一条,疑非是。
关于马陵之战,《战国策·齐一·南梁之难》记载说:“南梁之难,韩氏请救于齐。田侯召大臣而谋……韩自以恃有齐国,五战五不胜,东诉于齐。齐因起兵击魏,大破之马陵。魏破韩弱,韩、魏之君,因田婴北面而朝田侯。”②诸祖耿:《战国策集注汇考》,南京,凤凰出版社,2008年,第492页。
按照《齐策·南梁之难》的记载,马陵之战的起因、决策过程与作战经过大致是:魏国伐韩,攻取了韩国的南梁(今河南省汝州市西南)。韩国危急,求救于齐。齐威王采用田忌计策,口头上虽然答应救韩,却不马上派兵。韩国自恃有齐国作外援,多次和魏国交战,结果均以失败告终,只好再次向齐国求救。看到两国打得国破力疲,齐国这才出兵,伐魏救韩。换言之,马陵之战的导火索是“南梁之难”。
然而,据《水经·渠水注》引《竹书纪年》记载:“梁惠成王二十八年,穰疵率师及郑孔夜战于梁、赫,郑师败逋。”此处,穰疵为魏国将领;孔夜为韩国将领;梁、赫则是韩国南境的两个地方。“梁”即《战国策·齐一·南梁之难》所谓的南梁,其故城在今河南省汝州市西南;“赫”,通霍,指霍阳山,位于南梁之南。据《左传·哀公四年》记载,楚人“为一昔之期,袭梁及霍”。其中“梁”“霍”,即此“梁”“赫”。梁、赫原为“蛮子之邑”。鲁哀公四年即公元前491年,楚袭蛮氏,将梁、赫据为己有,梁、赫成为楚国北部的边境要地。而据《史记·楚世家》记载:楚悼王十一年(前391年),“三晋伐楚,败我大梁、榆关”。顾祖禹《方舆纪要》认为此处“大梁、榆关”皆在清代汝州境内,并说“大梁或曰梁县”③关于大梁、榆关地望考辩,参见徐少华:《周代南土历史地理与文化》,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316~317页。。此后,梁、赫成为韩国领土;楚肃王十年(前371年)“魏取我鲁阳。”鲁阳后被魏国占领。可见战国中期,随着韩、魏势力南下,在汝水上游一带,楚、韩、魏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根据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一册“诸侯称雄形势图(前350年)”标注,马陵之战前,位于北汝河河谷地带的“南梁”与“赫”地处韩国领土的南端,其东与魏国的鲁阳城相邻,不远处是魏国的昆阳城,鲁阳与昆阳是魏国防守南境的战略要地;其南则与楚国的楚方城相接,翻过伏牛山,就可进入楚国的南阳盆地;其西南方稍远,则是秦国的析城(在今河南省西峡县)和武关,若沿丹水西上,即可抵达秦国国都咸阳后身。由于“南梁”与“赫”地处四国交界地带,是韩、魏、楚、秦的必争之地,所以,当时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价值。
按照《竹书纪年》所说,“南梁之难”发生在梁惠王二十八年,即公元前342年。就在同一年,齐、魏两军决战马陵。而齐军参战则是在上一年的十二月。既然齐国出兵在先,“南梁之难”发生在后,那么,《战国策·齐一》将“南梁之难”描述为齐魏马陵之战的导火索,可能并不准确,或者说并不全面。
我认为,齐魏马陵之战另有起因,这个起因应该就是实际发生于魏惠王二十六年、但被《史记》误记为魏惠王二年或韩懿侯二年的魏韩马陵之战。
关于马陵之战的起因,《史记》也有论述,主要集中在《孙吴列传》《魏世家》与《田齐世家》这三篇文字中。
《史记·孙吴列传》记载说:“后十三岁,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
《史记·魏世家》记载说:“(魏惠王)三十年,魏伐赵,赵告急齐。齐宣王用孙子计,救赵击魏。魏遂大兴师,使庞涓将,而令太子申为上将军……太子果与齐人战,败于马陵。齐虏魏太子申,杀将军涓,军遂大败。”
《史记·田齐世家》则记载说:“(齐宣王)二年,魏伐赵。赵与韩亲,共击魏。赵不利,战于南梁。宣王召田忌复故位。韩氏请救于齐。……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将,孙子为师,救韩、赵以击魏,大败之马陵,杀其将军庞涓,虏太子申。”
根据《竹书纪年》与《战国策》的记载,马陵之战的起因是魏攻韩,韩求救于齐,齐军参战救韩,整个战役与赵国没有任何直接关系。由此反观《史记》有关马陵之战起因的三处文字记载,可以看出:《孙吴列传》说“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还算接近历史事实;至于《魏世家》说“魏伐赵,赵告急齐”,《田齐世家》说“魏伐赵,赵与韩亲,共击魏”,则与历史事实相去甚远。这里,司马迁之所以会反复把赵国扯进来,可能是由于他所依据的战国史料把马陵之战与桂陵之战搞混了——马陵之战发生于公元前342年,桂陵之战发生于公元前353年,两场战争离得很近,战争背景也很相像:都是因为魏国侵略他国,齐国前去救援,两国于是打了起来,结果魏败齐胜;区别仅在于:马陵之战齐国救援的是韩国,而桂陵之战齐国救援的是赵国。
众所周知,战国纵横说辞是《史记》的一个主要取材来源。据《战国策·魏二·齐魏战于马陵》记载:“齐魏战于马陵,齐大胜魏,杀太子申,覆十万之军。魏王召惠施而告之曰:‘夫齐,寡人之仇也,怨之至死不忘。国虽小,吾常欲悉起兵而攻之,何如?’对曰:‘不可。……王固先属怨于赵,而后与齐战。’”范祥雍《笺证》说:“按:魏伐赵,拔邯郸,齐承其弊破魏,即惠王十八年(353年)桂陵之战事,见《齐策一·邯郸之难章》。惠王为太子,与公子缓争立,其后公子缓如邯郸以作难。故惠王初年,与赵屡有战伐,所谓属怨者,殆指此。”①范祥雍:《战国策笺证》,第1338页。这里,“王固先属怨于赵”,应作“王固先属怨于赵、韩”,应是就桂陵之战与马陵之战合而言之。由于漏掉“韩”字,所以,给人感觉作者好像把桂陵之战与马陵之战搞混了。西汉时,像《魏二·齐魏战于马陵》这样把桂陵之战与马陵之战相混淆的战国纵横说辞可能还有很多。由于受到这类纵横说辞的影响,司马迁误将赵国作为马陵之战的当事国写入《史记》,结果,导致有关这场战争的记载发生混乱,出现谬误。
由于《史记》混淆了马陵之战与桂陵之战,把马陵之战的起因由魏伐韩,误记作“魏伐赵”,受此误导,后人在注释“马陵”之地时,自然把目光投向战国时齐、魏、赵三国的交界地带。东汉高诱的马陵齐地说即由此而来;后来,杜预的元城说、虞喜的鄄城说、以及由此衍生的大名说、范县说、莘县说、清丰说、濮县说、菏泽说等,都是围绕着齐、魏、赵三国交界之地打转。这一切,追根溯源,其实都和《史记·魏世家》与《田齐世家》误将赵国认作是齐魏马陵之战的当事国不无干系。
人的立场不同,观点就会有别。同样一场马陵之战,在施救者齐国人眼里,是马陵大捷;而在受援者韩国人的记忆里,却是“马陵之难”。
据《战国策·楚一·五国约以伐齐》章记载:“五国约以伐齐,昭阳谓楚王曰:‘五国以破齐,秦必南图楚。’王曰:‘然则奈何?’对曰:‘韩氏辅(转)国也,好利而恶难。好利可营也,恶难可惧也。我厚赂之以利,其心必营;我悉兵以临之,其心必惧我。彼惧我兵而营我利,五国之事必可败也。约绝之后,虽勿与地可。’楚王曰:‘善。’乃命大公事之韩,见公仲曰:‘夫牛阑之事,马陵之难,亲主之所见也。主苟无以五国用兵,请效列城五。请悉楚国之众也以廧于齐。’齐(韩)之反赵、魏之后,而楚果弗与地。则五国之事困也。”①范祥雍:《战国策笺证》,第751页。
这里,“五国”是指秦、赵、韩、魏、燕。“昭阳”,为楚同姓大夫,官至大司马。“楚王”,指楚怀王熊槐,公元前328至前299年在位。“辅国”,一本作“转国”,指意志不定,随风转舵之国,“转”,繁体作“轉”,与“辅”形近易误。“营”,高诱注:“惑也。”“大公事”,楚人,疑为“大工尹”之误。“公仲”,即公仲朋,又名韩朋,《史记·田齐世家》称作韩冯,冯、朋音近相通。《战国策》姚本多将“朋”字误作“明”,鲍本不误。韩宣惠王、韩襄王时,韩朋长期担任相国。《战国策·韩策》中论及此人的文字多达二十余章。“牛阑”,即牛蘭(简体作兰),阑、蘭二字形近可通。《水经·滍水注》载:“滍水又东北合牛兰水,水发县南牛兰山,东南迳鲁阳城东,又东南迳鲁山南,南注于滍。”汉鲁阳县故城在今河南省鲁山县。据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一册战国“韩、魏”图标示,“牛阑”位于南梁之南、鲁阳之北,它和“南梁之难”的发生地离得很近,其位置大约在今河南省鲁山县与宝丰县的交界地。“亲主之所见也”,为倒装句,意为“主之所亲见也”,此从鲍本,姚本“主”作“王”。
有关“牛阑之事”,史实失考。范祥雍说:““据下‘马陵之难’语以观,当是韩与他国战,而齐助之。……又按下文云‘亲主之所见也’,则牛兰之事当距马陵战时不远。”②范祥雍:《战国策笺证》,第753~754页。并认为:“大公事说韩,举‘牛阑之事,马陵之难’,牛阑事虽不可考,马陵之难则谓齐救韩败魏马陵之战,举之正以示齐之有德于韩,劝其勿与伐齐。……五国伐齐,楚不与之。故破齐之后,秦将藉口以图楚,一也。楚虑齐破受侵,因先说韩以败约,二也。举牛阑、马陵之事,以动韩之顾念旧好而不与伐齐,三也。……窃谓五国伐齐,本为谋约,未成事实,其后因楚说韩败之,故史不载。”③范祥雍:《战国策笺证》,第752页。
《战国策·楚一·五国约以伐齐》记载的这则游说之事,应发生在楚怀王时期,此时齐、楚两国交好。根据此章记载,秦、赵、韩、魏、燕五国密谋伐齐,齐是楚的盟国,由于担心五国伐齐后,秦国接着南下图楚,所以,楚王决定离间此事。当时,韩国有“转国”之名,其外交政策经常摇摆不定。于是,楚王便派大公事出使韩国,去游说相国韩朋。游说时,为了打动韩朋,楚国使者用了三招:一是赂之以利——答应事成之后,以五个“列城”报答韩国;二是临之以兵——威胁韩朋说,楚国准备倾举国之众,保卫齐国;三是晓之以义——重提“牛阑之事,马陵之难”两件往事,告诉韩朋,韩国不能以怨报德。经过楚国运作,最后韩国背约,五国伐齐之事胎死腹中,未能实施。
根据《楚一·五国约以伐齐》的记载,我们可以做出以下推论:
首先,楚国使者既然重提往事,用“牛阑之事”与“马陵之难”去打动韩朋,说明这两个事件,应该都是韩国人的心头之痛。这意味着,这两个事件的发生地应该都在韩国。否则,若战场位于齐、赵、魏等国,那么,对游说对象韩朋来说,就都不是“事”,不是 “难”了。
其次,从名称看,马陵之战既然被说成是“马陵之难”,可见,这是从韩国人的视角去看待这场战争的,在这场战争中,由于战败,韩国人成了受难者,而侵略者,可能就是魏国。
第三,正如范祥雍先生所言,楚国使者之所以要用“牛阑之事”与“马陵之难”去说服韩朋不要参与伐齐谋划,是因为在这两个历史事件中,齐国对韩国曾有大恩大德。这意味着在“牛阑之事”与“马陵之难”中,齐军作为救援者,曾经入韩参与作战。
第四,既然文中强调说“牛阑之事”与“马陵之难”都为韩朋所“亲见”,说明韩朋本人应是这两次历史事件的亲历者。这意味着在这两次历史事件发生过程中,作为被救者,韩军曾与援军共同作战,也是这两次战役的作战方。这也说明“牛阑之事”与“马陵之难”都应该都发生在韩国本土。
综合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在“马陵之难”过程中,参战国家至少应有三个,一是侵略者即作难者——魏国;二是被侵略者即受难者——韩国;三是第三方即救援者——齐国。作难者、受难者与救援者,三方缺一不可。这就要求,发生在作难者与受难者之间的魏韩马陵之战,与发生在救援者与作难者之间的齐魏马陵之战,在时间上应前后相续,在空间上也不应相距过远。因此,我推测魏韩马陵之战应是马陵之战的前半场,齐魏马陵之战则是马陵之战的后半场,两者合在一起,才构成完整的马陵之战,或曰“马陵之难”。
对于今本《竹书纪年》周显王二十四年(古本《竹书纪年》梁惠成王二十六年)“魏败韩马陵”条,陈逢衡、陈梦家、杨宽、方诗铭等人均持怀疑观点,认为它不是《竹书纪年》原文。这一细节涉及今本《竹书纪年》的纂辑问题,一时还难以做出肯定的判断。不过,我们通过对《战国策·五国约以伐齐》章有关“马陵之难”的分析,似可佐证今本《竹书纪年》有关魏韩马陵之战的年代记载比较可靠;相反,《史记·魏世家》《韩世家》与《六国年表》的记载由于和齐魏马陵之战的年代相隔过远,而且也得不到《战国策》等其他文献的佐证,因而难以采信。相比而言,我们还是应以《竹书纪年》的记载为准。
《史记·孙吴列传》记载:“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齐军既已过而西矣。”按此记载,齐军入魏后,其行军路线分作三段:第一段,“直走大梁”;第二段,“过”大梁“而西”;第三段,马陵决战。按此行军路线,马陵应位于大梁西边。
受《史记》三家注的影响,关于齐魏马陵之战的战场向存两说,一主元城,一主鄄城。但元城和鄄城,都在大梁的东北方。所以,“齐军既已过而西矣”这句话,无论学者怎么解释,都难以自圆其说。
阎若璩《潜邸札记》考辩说:“此句不可解。曾按舆图思之,恍悟相承、传写之讹。元本应是‘齐军既已退而东矣。’退而东者,诱敌之计。《通鉴》亦知‘过而西’之不可通也,削此句。”由于解释不通,于是阎若璩怀疑《史记》原文有误,主张将“过而西”改作“退而东”①范祥雍:《战国策笺证》,第1338页。。不管是“过而西”也好,还是“退而东”也罢,事实上,阎若璩都是以大梁为参照点展开论述的。然而问题是:元城和鄄城,都在大梁的东北方,并不在正东方。改成“退而东”,依然令人费解。
与阎若璩的观点有所不同,钱大昕《考史拾遗》考辩:“阎氏因上文已云‘直抵大梁’,而马陵在大梁东,故臆造此说,然非也。齐扬言走大梁,非真抵大梁。及庞涓弃韩而归,齐军始入魏地,齐在魏东,‘过而西者’,过齐境而西也。齐军初至,未知虚实,故为减灶之计以误之。若已抵大梁而退,则入魏地不止三日,毋庸施此计矣!”①(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孙子吴起列传》,第2788页。将“过而西”的参照点,由大梁改为齐国边境。不过,钱大昕的解释依然难以令人信服。
结合《史记·孙吴列传》与《魏世家》的记载进行推论,马陵之战时,齐、魏两军的行军路线与作战经过应大致如下:首先,齐军越过齐、宋边境,借道宋国,向西挺进。接到齐军出兵救韩的情报后,魏惠王任命太子申与庞涓为将,东出外黄,截击齐军。由于齐军推进太快,魏军在外黄没有截住齐军,于是掉头西向,改截击为追击。齐军绕过大梁,一路向西,魏军紧追不舍,最终双方在新郑东侧马陵一带展开决战。结果,魏败齐胜。
总之,如果我们抛开合刻本《史记》三家注有关齐魏马陵之战的成说,依据《竹书纪年》《战国策》及《史记·孙吴列传》的记载,将马陵战场定位到韩国新郑东约三十里马陵这个地方,那么,《史记·孙吴列传》说“齐军既已过而西矣”,应是指“过”大梁“而西”,而新郑马陵,正在大梁西南。该路线清楚明白,原不存在任何问题。可见,尽管司马迁有关马陵之战的起因论述有误,但是,他在《孙吴列传》中所描述的齐军入魏后的行军路线,则完全正确。所以,我们不能削足适履,像阎若璩那样依据三家注,去改动《史记》原文。
从地理位置看,位于新郑、中牟两县间的马陵岗,既可称作新郑马陵,也可称作中牟马陵,或者依行政区划,统称郑州马陵。但是,考虑到新郑是东周时郑国与韩国的首都所在,与马陵的历史人文关系更为紧密,因此,将此马陵称作新郑马陵可能更为恰切。
马陵之战的起因之一是南梁之难。南梁位于今河南省汝州市西南。牛阑则位于南梁之南约20公里处。《战国策·楚一》记载的“牛阑之事”,与《战国策·齐一》记载的“南梁之难”,二者是否可能是同一事件的不同表述?有待考证。不过,《战国策·楚一·五国约以伐齐》既然将“牛阑之事”与“马陵之难”相提并论,说明这两次战役的发生时间不会相去太远,很可能是齐军完成马陵决战后,并未撤军返国,而是分兵南下,到牛阑一带继续作战,支援韩军,并再次获胜。齐军此次救韩伐魏,其作战时间之久,其行军路途之远,显然都远超我们的想象。
邯郸之难时,齐军围魏救赵,通过桂陵一战,大败魏军,孙膑由此扬名诸侯。然而,接着,在襄陵之战中,齐军失利,齐威王只好通过楚军统帅景舍居中调停,与魏国讲和。桂陵胜,襄陵败,一胜一负,只能算是平局。
而这次马陵之战就不同了。马陵大捷后,齐军又挥师西进,深入汝水上游,在韩、魏、楚、秦的交界之地“牛阑”大败魏军,取得完胜。
根据《竹书纪年》《史记》和《战国策》的记载,我们可以得出结论:马陵之战是一场持久战,从公元前344年打到公元前342年,前后跨越三个年头。整场战役大致可以分作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为起事期,时间是梁惠王二十六年(前344年),起因是魏国伐韩,在马陵进攻韩国,韩国战败,向齐求救。参战方是魏、韩两军。此即《竹书纪年》所记载的魏韩马陵之战,也就是《战国策》所谓的“马陵之难”。
第二阶段,为相持期,时间是梁惠王二十六年至二十七年(前344—343年)。面对韩国的请求,齐国虚与应承,却不马上出兵相助。韩国拼死抗魏,危在旦夕。参战方仍是魏、韩两军。此时两国间的战争已经蔓延到韩国南部的梁、赫、牛阑等地,从而爆发了史书所谓的“南梁之难”,“牛阑之事”的始发时间可能也处于这一时段。
第三阶段,为转折期,发生于梁惠王二十七年(前343年)十二月。看到韩疲魏弱,齐军这才出动,进攻魏国,支援韩军。参战方是齐、魏、韩三军。
第四阶段,为决战期,发生于梁惠王二十八年(前342年),齐军在韩国首都新郑东侧“马陵”一地,与魏军主力展开决战,参战方主要是齐、魏两军,韩军可能也参与了作战。结果,齐军大胜,魏军惨败。接着,齐军又挥师西进,在“牛阑”大败魏军。
整场战役虽然分作四个阶段,但是前期的魏韩马陵之战,与后期的齐魏马陵之战,应该都是在同一地方展开的,其战场自然应该位于韩国地界。
要而言之,通过以上考证,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竹书纪年》与《史记》所记载的魏韩马陵之战,发生在公元前344年,次年12月,齐军参战;齐魏马陵之战,发生在公元前342年,魏韩马陵之战与齐魏马陵之战,相互存在因果关系,二者合在一起,就构成《战国策·魏一》所谓的“马陵之难”,魏韩马陵之战与齐魏马陵之战,其发生地在同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新郑马陵,如果说“马陵之难”与“南梁之难”是马陵之战的起因的话,那么,“牛阑之事”则可以说是马陵之战的余响。
马陵之战前,魏国是当时的第一强国。经过马陵、牛阑两场战役,齐军一举战胜强大的魏军,由此终结了魏惠王的霸业。其对战国历史演进影响之大,显然远超桂陵之战。
New Understanding of the Historical Data of the Battle of Maling
Gao Youqian
Through the textual research of a series of historical data inShih Chi,Strategies of the Warring States, andAnnals of Bamboo Book, this article concludes that the Battle of Maling between the State of Wei and the State of Han during period of the Warring States occurred in 344 B.C. The Battle of Maling between the State of Qi and the State of Wei occurred in 342 B.C. The integration of two battles in Maling made up the “Maling Disaster” recoded inChapter Weiyi of Strategies of the Warring States, which occurred in Maling, Xinzheng. After the Battle of Maling, the army of the State of Qi continuously marched westward and defeated the army of the State of Wei again at Niulan, 20 kilometers to the south of Nanliang.
The Battle of Maling; The Battle of Niulan; Battlefield; Historical Study; Textural Research
B22
A
2095-9176(2017)05-0110-011
2017-06-12
高友谦,北京天益华国际贸易有限公司执行董事,兼职研究员、研究馆员,天津市《孙子兵法》研究会常务理事。
(责任编辑:周亨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