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罗奕
某年春天
文丨罗奕
“真的决定了?”
他端坐在一台机器里,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他感到身旁一切开始变形、破碎,然后一一倒退,如同广场上哗啦起飞的白鸽,携他越过时光的罅隙。他知道,那彼岸,人面桃花相映红……
一
2576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猛烈,天凛地冽,粗粝的风与墙上反射出的忧郁的光,刺得他泪腺肿痛。
这是她故去后第五个冬至,五年生死两茫茫。
她不是旁人,是他妻。
十年前的桃花三月,花美,人美,他执她手,互道余生多指教。新婚燕尔,郎才女貌。
或是上天嫉妒这人世间的至美,害她染了病,并且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再后来她合了眼,那天,冬至。聪明如人类,深谙各样机械的奥妙,甚至可以任意穿梭时空,却医不好一个娇小女子的病。
她走后,天倾东南,地陷西北,万劫不复,他就像步入漫长冬眠期的熊,从此命中再无人面桃花,只剩刀霜风雪。
当一切都到达极限时,他来到了这里,时空管理局:“请带我回到十年前的春。”
二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树下。一树繁花,泛着将透未透的清润。
“瞧你,这样好的景色,偏生坐在这儿打盹。”这样清脆的声音,若不是她,是谁?
“是我不该,这样好的景,谁知是否稍纵即逝……”他道,她惊诧不已。
“生老病死,你怎么看?”他不动声色地问。
“多个世纪以前,中国人是相信轮回的。”
“轮回?”
“对,像这四季,雪融了花开,花凋了蝉鸣,蝉噤了稻稔,稻收了雪降,在这生生不息的轮回之中,没有绝对的休止。所有事物衰颓都一定是开端——它以另一种形式投入新一轮回中罢了,人也一样。这世界永远有生命在终止,却又有不间断的新生,很难说这其中毫无关联,而对于生者而言,所有的伤痛都将指向愈合如初。也就是说,死,是生者与死者共同的新生。”
“这一切,你信?”
“幼时我信,世间每走一个人,来年春天,就多开一朵花。不过,谁知道呢?”
“来年春天……”他喃喃着,咀嚼着这句话。
一语未了,他眼前一切又虚无起来。“不好!”他大呼一声,逃也似的离去。在时空管理局,那人说时间穿梭的极限只有一小时。
三
“怎么,雪停了?”他在现代中苏醒时,愕然于那温暖阳光覆在他肩上的触感,若亡妻成灰的双手。
“时光那头一天,这头一年,先生,又是人间三月。”
入春了?他心底升起一丝欣喜。
他去了她坟前,那时雪落成花,而今花开似雪,繁花盛放美得无法无天,一如这世间所有生命在此聚集,他大笑。他突然信了——每一朵花都是一个亡灵的新生。
恍然之间,他仿佛听到冰块破碎的声音。
青青柳色,纷纷行人,他蹲下身来,拈花而笑,像极了千百年前那个佛门弟子。
点 评
当古典遇到科幻,在一切似曾相识中,又有了一种别样的情怀。作者把年代设定在2576年,时间机器的存在便有了极大的合理性,而作者借这种合理性来连接现实与过去、生存与死亡,于是生命如同四季一般实现轮回。
在文中,“他”的初衷是借轮回重见妻子,重温旧情,虽然科技已经高度发达,但这种轮回也只能在有限的一个小时内实现,也只能是作为一种小小的心理上的补偿,插曲般出现在生命的现实中。这种科技上的缺陷,实际上是有所隐喻的,它暗示着人类的无力和无助,也告诉我们必须谋求另一种更有效的生命轮回的途径。而这种途径却是在有限的轮回中通过妻子之口说出,从有限到无限,在表现形式上和冬去春来的四季更迭无异,但在深层次上,更多地体现了生命力的延续,因而具有了更为广泛而深远的意义。
这也就是说,必须摆脱一事一人一地一境的限制,回到万事万物的原点上,方能发现世界本身所具有的轮回精神。意识到这一点,时时便是新生,处处即为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