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视野中的韬奋出版文化
——由聂震宁《韬奋精神六讲》说开去

2017-01-26 13:05唐明星
中国出版 2017年4期
关键词:大众精神内容

□文│唐明星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

聂震宁的《韬奋精神六讲》是对韬奋精神在现代出版史上的意义的阐发,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将这个精神与聂震宁自己关于互联网时代出版文化的一些观点看法相结合,我们会得出新的碰撞出来的思想火花。这个火花或许可以照亮传统出版在互联网时代的位置,也可以显现互联网给传统出版带来的新生,这是一种历史的辩证法。

一、越是阅读文化变迁越要善待一切阅读方式

互联网时代最为关注的一个话题就是阅读文化的变迁,我们使用的工具在变,书不一定是纸质的了,它可以是一系列的不断革新的阅读器,例如kindle、手机、iPad等,同时,这些便携式的工具改变了阅读的空间,以前阅读是在图书馆、教室、书房等场所,现在是只要有网络的地方都可以阅读。另外,便携式阅读器实际上也改变了人们的表达方式,手机小说的产生已经打破了以前的严肃小说的结构;同样,表达工具的变化也改变了内容,例如新浪微博从70字到140字长微博的产生,也改变着人们对思想表达的充分程度和凝练程度,这甚至会在一定的空间中影响着以后汉语表达方式的变化。以上说到的这些细微的、碎片化的甚至带点感性认识的变化都最终指向一个问题,我们对于阅读的感觉在变化,我们对于阅读本身的理解在变化,这是韬奋时代所没有遇到的问题。阅读由读者决定,而读者决定着出版,出版关联着文化,环环相扣,互相影响。阅读不能说不是一个大问题。聂震宁在《世间最神奇的事莫过于阅读》中说:“回望人类的阅读历史,阅读方式、阅读内容、阅读载体、阅读效果特别是出版扩展阅读、推动阅读,一直是在变化发展之中。阅读先于文字,因而阅读包罗万象。文字提升阅读,难道视频就不能提升阅读?朗读先于默读,默读在超越朗读之后,人们依然在朗读这里找到乐趣。出版扩展阅读,那么,数字技术难道对阅读只可能是一种倒退或者破坏?作为一种通信工具的普及,数字移动终端业已建立了对大面积人群的服务,正在朝着社会的一些角落拾遗补阙,这时候,人类阅读历史的进程难道可以背对这一切而抱着竹简木牍或者羊皮纸永不撒手吗?答案当然是不言自明的。阅读社会所要做的只能是善待一切阅读方式。”对阅读的行为报有温情的敬意,是在这样一个阅读需要被提倡被作为活动的时代文化中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二、解读韬奋精神的文化意义

换一个面来回顾韬奋精神,就别具一番文化意义。因为韬奋精神虽然“竭诚为读者服务”,虽然倚重大众文化、倚重青年,但是韬奋精神中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基本点,我个人认为就是普及与提高。邹韬奋无疑在这一点上做出了珍贵的探索,他的探索不是一种简单的口号,这个口号我们在许多时期都耳熟能详,但是将之变成为一种出版文化,变成一种文化探索,产生可以沉淀下来的可供人不断咀嚼的成果可以说是少之又少,这大概是一个优秀的出版部门一定能够在一个国家的文化建设历史上留下痕迹的重要原因。

韬奋先生善于管理,管理好了,才能出好的产品,这是出版的局外人只关注文化成果不关注文化生产的所注意不到的。聂震宁分析道:“生活书店的生产合作社体制,在当时,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创举。其时在上海的中国人企业,要么是私人家族公司,要么是股份公司,还有就是官办的公司、社会团体的公司,完全做到 ‘劳者有其股’的利益共同体,而且不让‘一股独大’,杜绝了个人资本和私利扩张的可能的,生活书店可谓绝无仅有。”除了生活书店的生产合作社体制,还有民主制度,关于管理的民主制度,可能解释多样,为了存其真意,将民主作为一种文化单位的管理文化,我们还是来看一下韬奋先生的夫子自道:“所谓民主精神,还可分三点来说:①须有参加讨论的雅量,即讨论时须能平心静气,遇有与己不同的意见,亦能虚心倾听,不要意见不合就发脾气,或结成冤家。②须有服从多数的习惯。讨论的时候尽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做热烈的讨论,但一经多数通过,即须服从决议,不应口是心非,或尚存侥幸之意,甚至另作捣乱企图!……③须有集体责任的认识。任何事一经领导机构决议之后,任何参加者都须共同负责,即所谓集体责任。”在韬奋先生这里,民主并非为个性的张扬,而是一种协调的强调,一种集体责任,一种君子精神。这带有中国儒家文化的强烈色彩,也是对于民主概念的文化内涵的重新阐释。这种管理价值在当代中国的文化企业管理中依然具有重要意义。

另一个为只关注文化成果不关注文化生产的局外人所注意不到的就是经营问题。聂震宁这样分析韬奋的商业精神:“事业性和商业性的统一,还在于要用事业性统领商业性,不能为了商业性而与事业性割裂开来,更不能让事业性受到损害。韬奋主张生活书店坚持出好书,不出坏书和消闲书,对于有害无益的书刊,不但自己不出版,别的出版社出版了,生活书店也要拒绝出售。对于那些于社会特别有用的书,即使可能不赚钱,他也坚持出版,要求书店重点推销。韬奋对报刊广告收入非常重视,甚至曾经只身冒雨到一家外国洋行去拉过广告。但是,对于刊登在报刊上的广告,他的要求十分严格,甚至将所刊登的广告提升到‘报格’‘刊格’的高度上来审定,强调刊登广告与刊登言论新闻一样,要向读者负责。”管理与经营是一个文化企业的一体两面,也是文化成果产生的一个内在机制。如果说韬奋先生在出版文化史上留下了知识的遗产,这个遗产为人们所看重,我想事先我们得重新回顾他是如何为那些知识生产制造出一个制度的。文化的生产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概念中与商业与管理是相悖的,文化的生产强调的是私人性,强调的是奉献,强调的是宁静致远,虽然历史的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日本学者大木康在《明末江南的出版文化》中已经有了很好的佐证。但是,将出版当作一种现代的商业文化行为来做、当作某种意义上的文化产业来经营则是近现代的事情,可以说韬奋的出版文化是一个现代性的事件。

韬奋在出版内容上关注大众,理解大众,为大众服务,但不是讨好读者,不是拉低读者,而是坚持着文化的品质。他在《生活》杂志的办刊中,有两段话令人印象深刻。韬奋先生说:“《生活》周刊是以读者的利益为中心,以社会的改进为鹄的,就是赚了钱,也还是要用诸社会,不是为任何个人牟利,也不是为任何机关牟利。”为大众服务的前提是为社会的改进服务,这是为大众服务的价值前提。韬奋先生还说:“尤其是周刊,每星期就要见面一次,更贵精而不贵多,要使读者看一篇得一篇的益处,每篇看完了都觉得时间并不是白费的。要办到这一点,不但内容要有精彩,而且要用最生动最经济的笔法写出来。要使两三千字短文所包含的精义,敌得过别人的两三万字的作品。写这样文章的人,必须把所要写的内容,彻底明了底消化,然后用敏锐活泼的组织和生动隽永的语句,一挥而就。这样的文章给予读者的益处显然是很大的:作者替读者省下了许多搜讨和研究的时间,省下了许多看长文的费脑筋的时间,而得到某问题或某部门重要知识的精髓。”韬奋注意到如何探索出适合大众的文体,这种文体的风格是文化重要的承载体。所以,关注韬奋相关的刊物不得不注意到这种风格文化。

韬奋曾经说:“‘生活’为什么能得到国内外广大读者这样的爱护和支持呢?说来也很简单,它内部的基础建立在苦干的精神和民主的纪律之上,它外部的基础,除了书刊有着正确丰富的内容外,最重要的是自从生活周刊社成立以来的传统的对于读者竭尽心力的服务精神。”又说:“我们的这种服务精神,引起了国内外广大读者群众的深刻同情,于是对于我们文化事业给予非常热烈的赞助。他们对于我们书报特别信任(同时当然也因为我们所出的书报有正确的内容),我们的文化事业便由此一天天向前发展起来,我们现在不但保持我们对于社会的这种传统的服务精神,而且还要尽量发展这种传统的服务精神,由此使我们的文化事业得到更大的开展,由此使我们的工作对于国家民族有更普遍而深刻的贡献。”我觉得,在这个与读者关系的论述中,韬奋先生其实是重新界定、重新阐释了什么是启蒙,这个现代思想文化史的一个核心词汇。这个不纠缠于精英与大众,不纠缠于激进与保守,不纠缠于群众与群氓,而是一个出版工作者朴素地站在社会进步的角度给读者以参考,是一位文化工作者自觉到一个社会进步的力量究竟在哪里后的选择。他曾经说:“中国大众的唯一生路是在力求民族解放的实现,从侵略者的剥削压迫中解放出来。这是中国大众的生死问题,也是我们所要特别注意的重要目标。”大概正是这种敏锐的文化自觉,毛泽东才会在1944年《邹韬奋先生逝世纪念特刊》上发表题词说:“热爱人民,真诚地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就是邹韬奋先生的精神,这就是他之所以感动人的地方。”

三、“互联网+”还是“+互联网”: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么,回到开头的互联网时代的话题,特别是“互联网+”的讨论越来越成为时髦的话题,大有不谈“互联网+”不成出版的架势。但是,深入思考下去,这无疑还是一个我们在这样一个越来越文化娱乐化、阅读碎片化的时代,如何重建严肃文化的尊严?还是出版文化人干脆缴械投降?关于大众与出版的关系,我们在上面对韬奋精神的回顾中已经表明了基本的立场。对于“互联网+”,实际上要做出一个区分,是内容“+互联网”,还是“互联网+”内容。这两者是有不同的,任务不同对象不同,产生的文化成果不同。聂震宁说:“‘互联网+’是用户至上,但是专家生成知识,专家传播专门知识,就不能用户至上。严肃的出版人就有必要有所坚守。特别是专业出版,要坚持内容‘+互联网’,而不是‘互联网+’内容。‘互联网+’内容就把出版简单化了。我们一定要保持人类的深刻性、严肃性。当然,我认为‘互联网+’出版也是可以的,尤其是大众出版、知识类出版、‘互联网+’娱乐出版更应当如此去做。可是,专业出版,‘+互联网’也是必须的,这是为了保持出版的严肃性、深刻性,以及出版为国家、民族、人类作出更多思想文化贡献的主体性。”只有对这两种内容生产的方式有所理解,才能不畏浮云遮望眼,才能在一个碎片化的数字时代站稳脚跟,为文化留下可以供人品味且可以沉淀下来的知识成果。

四、人文精神是保障文化生产的根本遵循

所以在这个时代,回味韬奋的精神,是别有文化韵味的,是切这个时代文化痛点之题的。聂震宁说:“作为内容提供商,强化自己生成内容的能力才是重要保证。当年日本那么多大资本家和财团为什么不去投资出版社?他们说就是因为出版太专业了,没有专业人才做不了。”内容提供商的缺乏是我们时代出版文化的痛点,甚至是堵点。韬奋精神对今天文化生产的意义就是,重视出版的人文精神,这个人文精神不是自娱自乐,是面对大众,面对大众并非取悦大众,而是立足于社会的进步,这是文化生产的品质保障。除此之外,保证文化生产品质的前提是经营文化与管理文化的建立。可以看到,这是一个系统,只有这个系统建立了,文化生产才能出来好的果实,才能影响到整个社会的阅读文化,影响到整个社会的文化软实力的成果。我们往往注意到文化的结果,而不关注文化的生产过程,不关注其过程,就会产生对于文化现象头痛医头的片面性的特点,其实文化生产是一个系统工程,这大概就是在这个互联网时代我们还要重新去找一个前数字时代的出版人的言论来反复学习和对话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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