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史理论与改革开放史研究

郭辉

记忆史理论与改革开放史研究

郭辉

理论视野的拓展是学术研究的活力之源。近年来，随着社会文化史理论的广泛传播，记忆史研究渐为大陆学界所重视，在诞生大量优秀成果的基础上，理论自觉亦渐次形成。研究者汲取其优长并加以运用，试图引导中国史学研究的转向。与此同时，学界关于改革开放史的研究取得了不少成果，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等各层面，但尚有不少研究空间有待进一步发掘，相关理论与研究方法的引入则为之提供了新的可能。从社会文化史角度重新审视改革开放史研究中的某些话题，或将出现不少新的“问题意识”。笔者拟在相关研究的基础上，思考如何从记忆史角度拓展和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

一、提供研究的新范式

综观以往的改革开放史研究，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诸多领域诞生了较为深刻的学术成果。若就学科角度视之，主要集中于国史、党史范畴内的讨论。正因如此，有学者认为，随着改革开放重要地位和意义的凸显，十分有必要加强和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进一步拓展中国改革开放史的研究视野，如此才能更为丰富人们对改革开放的认识，为深化改革开放提供经验。就目前学术态势而言，推进研究的发展便需要吸纳学界各方面新的研究成果和方法以及跨学科的理论方法，依托理论创新带动研究深化。

本世纪初，社会文化史研究在中国大陆逐渐兴起。在这股新史学思潮的影响下，改革开放史研究也出现了一些从社会文化史角度予以诠释的成果，如从概念史角度对“改革开放”一词源流的考辨④张旭东:《“改革开放”概念源流考》，《毛泽东思想研究》2016年第1期。、从改革开放后大陆流行歌曲观察“流行”一词的历史衍变⑤齐柏平:《“流行”的历史衍变——改革开放后大陆流行歌曲的历史回顾》， 《黄钟 (武汉音乐学院学报)》2016年第3期。等。从概念史角度观察改革开放史，对改革开放的某些面相或观念转型进行细致的考察和研究，视角迥异，观点结论也各不相同。这些研究成果丰富了对改革开放的认识，所产生的学术意义亦引人反思，表明改革开放史研究引入和运用新方法与理论的重要性。

在社会文化史风潮的影响下，作为其重要研究形态之一的社会记忆史，也悄无声息地进入中国史学界，甚至出现了一股研究热潮，相关成果较为丰富。但改革开放史研究对记忆史的运用以及相关成果到目前为止并不多，而研究视角的转换显然将有助于推进改革开放史研究，或将别有一番天地。已有改革开放史研究多侧重于事件或人物本身的研究，注重对历史事实的阐述与历史真相的追寻，若引入记忆史方法，其研究重心将转向与历史事件或历史人物相联系的历史时空，特别是通过细致探析与改革开放相关的历史事件或人物的记忆变迁，将揭示出改革开放与社会记忆之间的互动关系，进一步从社会记忆变迁的角度观察改革开放的历程。若此，改革开放史研究或将有不少新的面相展现于世人眼前。

当然，一般人误以为社会记忆偏重于建构特质，将不利于改革开放史的客观研究。但社会记忆的建构本非空穴来风，有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因素为根基。换言之，改革开放的社会记忆可以与相关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领域密切关联，由此凸显记忆史研究的意义和价值所在。建构主义的社会记忆也具有证据的本质，只要运用得当，可为改革开放史研究提供一条新的研究路径和范式，为繁荣改革开放史研究服务。改革开放记忆史研究最终将落实到记忆形成的社会背景、政治局势、文化转型等各方面的解析，通过对记忆表现形式、书写内容、形成原因、传播途径等内容的考察和发掘，进而探析背后的理念和思想、社会与文化，以及这种理念与思想文化、社会变迁与记忆形成的关系。

二、深化研究的主题和内容

在社会文化史思潮的影响下，尚未见直接研究改革开放记忆史者，但改革开放纪念活动史的研究确有不少。广而言之，纪念活动的功能之一就是传播和承载社会记忆。笔者曾系统考察改革开放以来抗战胜利纪念的社会功能，包括铭记历史事实，宣传国耻记忆、抗争历史与和平经验等①郭辉:《论改革开放以来抗战胜利纪念的社会功能》，《教学与研究》2014年第 10期;郭辉、白杨洋:《改革开放以来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活动述论》，《安徽史学》2016年第3期。。还有研究者以《人民日报》文本为中心，分析了改革开放以来长征胜利周年纪念中的话语资源建构，包括回忆长征历史等，这些资源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的建构和意识形态话语权的提升有重要的理论意义②魏建克、胡荣涛:《改革开放以来长征胜利周年纪念中的话语资源建构——以〈人民日报〉文本为中心的考察》，《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16年第4期。。此类成果已视纪念活动为社会记忆的一大载体，但已超越简单的记忆承载，从而具备了诸多蕴涵，与社会记忆具有同样属性，并非简单传承，而包含有政治文化的性质。

纪念活动史研究虽不能被归入纯粹的记忆史，却予人改革开放史研究主题和内容尚有相当空间有待扩展和深化之感。若从记忆史视角出发，诸如改革开放相关历史人物与事件的记忆以及相关记忆空间与场地等内容皆缺乏相应研究。具体而言，改革开放中的许多重大事件、重要人物皆可开展记忆史的研究，如关于安徽小岗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莫干山会议、南方讲话等重大历史事件的记忆，关于邓小平、陈云、胡乔木等人物方面的记忆。该类主题可谓不胜枚举，近40年的改革开放为研究提供了无尽的记忆资源，丰富的改革开放记忆可诞生无数的研究主题和对象。同样，改革开放的记忆史研究不仅需注重大事件、大人物的研究，也要加强不同社会群体的研究，即发掘出底层社会记忆，将改革开放进程中的普通民众、行业界别、乡村变迁、城市兴衰等历史记忆视为考察对象，实现真正的社会记忆角度的改革开放史研究。

改革开放使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地普通民众中涌现出无数典型人物、优秀事迹，关于他们的各种记忆当然要成为研究对象，但普通百姓的日常记忆也相当重要，理应纳入研究范畴，此类记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真正反映社会的变迁与思想的变化。各行各业的记忆更是社会风向标，改革开放以来关于工业、农业、第三产业的记忆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关于农民、教师、医生、工人等职业界别的记忆和认识也变化巨大。此外，诸多思想或理论层面事物的记忆也随着时代变迁而发生变化。农村和城市作为改革开放发生的空间和场地，承载着改革开放的重要记忆。如深圳的城市变迁往往被视为改革开放的样本，可以赋予其一定的象征意义，值得大力发掘。深圳的城市空间变迁涉及政府功能、城市职能、交通运输、社会生活等各方面，不同群体关于深圳的记忆和观感则与个人发展、社会地位、价值取向等因素密切关联。视深圳为立体记忆的呈现，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观察改革开放，拓展改革开放史的研究主题和内容。改革开放带给中国各领域、各层面的影响可谓前所未有，人们的记忆感知也受到相当冲击。总之，记忆史研究大有用武之地，将为与改革开放有关的人、事、物提供新的研究视角与课题。

三、拓展研究的史料来源

史学研究中史料的重要性无法替代，现今历史研究也越来越重视史料的根本作用，各种史料的发掘和整理工作比以往任何时代皆受重视。记忆史史料多附带于其他史料之中，并未有“记忆史史料”的专门说法，若从宽泛的角度视之，如同“一切历史皆是思想史”一般，则所有史料皆可视为记忆史史料，重点在于分析和理解史料的视角与方法。大量的报刊与档案、正史与野史、文本与非文本史料皆可视为记忆载体。运用不同的解读方法，便可得出与以往研究不同的观点和结论，从另一种意义上而言即极大地丰富了史料的来源。改革开放史研究属于传统的史学研究领域，以往的史料运用也偏重于档案文件和报纸杂志等，若引入记忆史研究方法，可从全新角度影响此类史料的解读和使用。

同时，因记忆史史料来源本身有其特殊性，除以解读方法创新和拓展史料来源外，也能从史料样态上改善改革开放史研究的史料来源，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记忆史本身对史料的取舍偏重于回忆录、口述资料，这些都可以成为改革开放史研究史料的重要来源，以弥补改革开放史研究史料的不足。改革开放史研究不同于其他史学研究领域，具有鲜明的现时性，难免有史料缺乏之感。该观感易迷惑人心，因从史学研究角度而言，越是当代史，史料应越充足，重点在人为取舍和客观局限。改革开放史的各种档案、文件因涉及颇多，难识真面目，但其现时性则给回忆录的撰写和口述资料的采访提供了天然优势。参与改革开放之人虽有不少已年老甚至去世，但很多尚健在，进而言之，人人皆是改革开放的参与者。当然，也应抓紧时间进行回忆录的撰写与口述采访，特别是改革开放中的重要人物，这将为改革开放史研究提供不可替代的史料，具有非常珍贵的价值。改革开放的口述、回忆录显得越来越重要和迫切，选择一些人物进行系列采访、口述确是当务之急。或许一个人的去世将是一段历史的逝去，我辈若不及时行动，将造成永远的遗憾。除回忆录和口述资料外，日记也是重要的记忆史料，这方面的整理出版面临一定难度，正因改革开放的许多当事人尚健在，涉及情感、人事、立场等许多因素，但研究者在一定研究范围和领域内也应尽可能地恰当运用。另外，1949年后不少地方工作人员养成了记工作笔记的习惯，涉及决策的实施过程，以及个人对国家、政府政策的理解和认识。还有一些文艺作品和网络空间等也能成为史料来源，展现改革开放的诸种变迁。

记忆史研究极大地拓展了研究资料的来源，随着时代发展而出现的很多样态和类型的史料也将丰富改革开放史研究，有些当然也是传统史学研究的史料来源，但改革开放史研究一直因其特殊性，在史料来源和使用方面略为单一。记忆史研究方法的引入能在史料来源上提供某些启示，以新的角度观察这些史料或能较好地解决某些研究困难。当然，在史料使用过程中，研究者也应有所取舍，熟悉史料产生的社会文化背景，以便更好地服务于改革开放史研究。

(本文作者 湖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长沙 41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