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祺 谌
·国外中共党史资料·
日方档案所见中共九一八事变周年纪念活动
陶 祺 谌
1932年9月18日前后,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及各级委员会策划并实施九一八事变周年纪念活动,这是中共领导抗日民族革命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日本政府及军方高度警惕,在华使领、军人对相关情况做了持续、详细的观察及报告。这些报告较为系统地保留在日方档案中,为我们当下研究提供不少材料和线索。学界对中共在民主革命时期的纪念活动已有整体把握*参见陈金龙:《略论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的纪念活动》,《中共党史研究》2007年第6期;熊斌、周勇:《民主革命时期中共国耻纪念述论》,《中共党史研究》2015年第11期。,但缺少从外部角度对此问题的考察。日本各方最为关注中共纪念活动的哪些方面及地区?具体情况如何?这些活动遭受了何种阻碍?本文力图围绕中共在九一八事变周年的纪念活动,对上述问题展开讨论,从日本侵略者留下的档案反证中共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中的中流砥柱作用。
为纪念九一八事变一周年,1932年8月10日,中共中央发布《关于“九一八”一周年纪念的通知》,安排各级党委运动工人、农民及士兵发展反日运动及组织,发起反日罢工、抵制日货及游击战争;援助东北义勇军;拥护苏联并反对一切帝国主义;进行推翻国民党的斗争,反对四次“围剿”;“九一八”当天开展群众大会及示威游行等工作*《中共中央关于“九一八”一周年纪念的通知》(1932年8月10日),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9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416—417页。。日本关东厅警务局长将上述内容报告其政府及军方,突出了三点内容:强化反日反帝国主义运动,实际援助东北义勇军,拥护中国苏维埃、红军及苏联*《満洲事變一週年記念ノ運動ニ對スル中國共産党中央ノ指令》(1932年9月12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各国共産党関係雑件/中国ノ部 /関東庁報告 第三巻 1.昭和七年》,I-4-5-2-1之1-9-003。本文所引用日方档案,均藏于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下文注释中不再列出。。这也是日本方面对中共纪念活动的关注重点。
各级党委响应中共中央通知,策划并实施九一八事变周年纪念活动。中共在上海、哈尔滨、奉天、长春、北平、济南、武汉、厦门、福州、芜湖等重要城市纪念活动的开展或传闻受到日本方面注意。由于各个城市于日本的重要程度及当地共产党员的活跃度不一,日方对中共在各地纪念活动的关注也各异,以上海及伪满地区为关注重点。
上海是中共中央所在地,被日本人视为“中国共产运动的中心地”*《1、支那ニ於ケル共産運動近況》,第69页,《第六十七議会用調書 別冊第二(支那及満洲ニ於ケル最近ノ共産運動資料)》,議TA-5。而受重视。上海的纪念活动受中共江苏省委指挥,省委宣传部于8月22日起陆续发布九一八事变周年纪念的决定、宣传大纲及为宣传鼓动工作给上海各区委的一封信,着手筹备*中央档案馆、江苏省档案馆编:《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31年9月—1932年8月),江苏省档案馆,1986年,第559—583页。。日方不久便获悉上述文件,并加紧监视在沪共产党员*《上海に於ける「九、一八」記念日の情况》,日本内务省警保局外事课编:《外事警察報》第124号,1932年11月,第23页。。据日本驻沪总领事报告,9月17日共产党员约30人于闸北中山路商定翌日的纪念活动,包括在各地举行飞行集会、进行反日反帝国主义演讲,以沪西区委为中心的各区委选出10名代表与革命互济会协力指导示威游行,并确定了集合时间、地点。不过,在中外官宪的严密警戒下,18日上午9时起沪西方面、10时起南京路西藏路附近、12时起北火车站附近集会示威的计划未能如愿施行。仅北火车站附近部分共产党员在下午2点半左右赴抵南京路山西路交叉口,以20人左右为一团,呼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国民党”等口号,但随即被工部局警察驱散。*《満洲事變一週年當日ニ於ケル上海ノ狀況報告ノ件》(1932年9月27日),《13 満洲事変一週年当日ニ於ケル上海の状況 1》,A-1-1-0-5之7-001。署名中共中央、中共江苏省委、上海工会联合会及青工部、中国革命互济会总会的各类九一八事变纪念文字资料,被日方以影印、抄写、抄译等方式收集。
中共在伪满地区的纪念活动同样受到日方高度关注。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东北的抗日活动不衰反兴,中国共产党成为中坚力量。中共满洲省委负责主持纪念活动,发布《九一八事变纪念宣言》,于纪念日当天刊发《东北红旗》“九一八特刊”,并在省委机关所在地哈尔滨的难民收容所、新市街等处张贴各种宣传文字*《九、一八紀念不穩文書撒布ニ関スル件》(1932年9月21日),《10 昭和7年9月21日から昭和7年9月25日》,A-1-1-0-5之7-001。。对此,省委下属哈尔滨市委、东满特委、辽西特委、南满特委四支部积极响应。东满特委基于省委指示而细致筹备,特派巡视员赴各县,围绕《满洲事变一周年纪念工作大纲》和《纪念日宣传大纲》,从“准备工作”“宣传工作”“行动工作”“反日兵士联合工作”四个方面着手,发动群众、反日士兵及游击队,召开联合会议、设立各类委员会,安排各地县委进行“宣传演讲、联合示威、清算没收地主富豪走狗财产、召开群众大会或纪念大会”等活动,组织反日士兵兵民委员会“执行纪念工作,袭击大小城市、枪杀走狗首领、破坏吉会铁路及其他工厂设施、举行武装示威”*《九月十八日満洲事變一週年記念工作大綱(譯文要旨)》(1932年9月15日),《各国共産党関係雑件/中国ノ部 /関東庁報告 第三巻 1.昭和七年》,I-4-5-2-1之1-9-003。。不过因日方严密警戒,纪念活动多是文字宣传,未能以游行、演讲等方式实地践行。如9月16日前后,日本驻间岛总领事馆警察署及宪兵协力逮捕了东满特委下属和龙县委秘书处13名骨干,并押收各类文件通知28种,致使当地纪念活动无法展开*《中國共産党ノ策動狀況》(1932年11月),《各国共産党関係雑件/中国ノ部 第二巻 2.昭和七年》,I-4-5-2-1之1-002。。即便如此,中共的文字宣传仍使日方颇为紧张。南满特委本拟提前在奉天兵工厂、南北各市场、小偷儿市场、皇姑屯等劳动民众密集区散发传单、举行演讲,但被警察署探知并戒严,未能实现。但是,日方仍在奉天、长春等地发现南满特委的各类文字宣传物,包括《九一八纪念画报》《反日筹备大会宣传书》《反日会临时规则草案》《九一八事变一周年告满洲士兵警察书》及若干张贴于电线杆、墙壁上的宣传标语*《満洲事變紀念日ノ狀況》(1932年9月30日),《15 昭和7年9月27日から昭和7年9月30日》,A-1-1-0-5之7-001。。
值得一提的是,日方报告中出现不少朝鲜共产党员支持或参与中共纪念活动的情况。中国共产党上海韩人支部印发《九一八周年纪念宣言》,提出:“坚决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领土、强占满洲……坚决反对与日本及一切帝国主义相勾结的中国地主资产阶级国民党的统治,拥护为中国完全独立和中国民众彻底解放而勇敢战斗的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及中国工农红军,特别拥护对日宣战”*《満洲事變一週年當日ニ於ケル上海ノ狀況報告ノ件》(1932年9月27日),《13 満洲事変一週年当日ニ於ケル上海の状況 1》,A-1-1-0-5之7-001。。在哈尔滨,朝鲜共产党人受中共哈尔滨市委指导或与之配合,以九一八事变纪念日为目标计划数次“暴动”,遭到日方镇压*参见《各国共産党関係雑件/中国ノ部 第二巻 2.昭和七年》,I-4-5-2-1之1-002。。
中共以张贴字报标语、散发传单、出版特刊画报、街头演讲喊口号等方式进行九一八事变周年纪念宣传。对此,日本驻华领事馆及军人尽力搜集记录,这些内容反映出中共纪念活动具有以下四点特色。
一是以坚持抗日民族革命战争为主旨。中共中央宣传部刊发的《九一八特刊》,强调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政府4月26日发出对日宣战通电的意义,呼吁工农劳苦群众“对白区工农士兵学生的号召,应该切实的,积极的,给以有力的回答”,并进一步指出:“只有革命的民族战争,才能够真正把日本海陆空军赶出中国”,“只有工农红军,是民族革命战争的主力军”*《对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对日宣战通电要有群众的有力的回答》《民族革命战争的主力军》,《九一八特刊》1932年9月18日,第1、4版,《13 満洲事変一週年当日ニ於ケル上海の状況 1》,A-1-1-0-5之7-001。。而国民党是中共领导民族革命战争的重大阻碍,“非但不去援助真正反日的东北义勇军,而且还把所有的军队都去打唯一反日反帝的工农武装——红军。尤其在今年的‘九一八’,国民党更是无耻的不许民众纪念‘九一八’”*中国革命互济会总会宣传部:《罢工关车示威纪念“九一八”反对日本帝国主义新的进攻》(1932年9月10日),《13 満洲事変一週年当日ニ於ケル上海の状況 1》,A-1-1-0-5之7-001。。因此,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和国民党统治是抗日民族革命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九一八事变周年纪念活动的重要内容。
二是强调国际利益及关系。一方面,纪念活动突出拥护苏联。中共将日本强占伪满与威胁苏联联系起来,号召“中国广大的工农劳动群众,必须立刻起来保护苏联,反对日本及一切帝国主义进攻苏联!因为这与反对日本及一切帝国主义进攻中国,不能分离” 。此外,中共严厉批判白俄势力“做帝国主义从东方进攻苏联的走狗,同时也就帮助资本家尤其外国资本家压迫中国工人,破坏中国革命”。*《日帝国主义的反苏联布置!》《白俄是工人阶级的死敌》,《九一八特刊》1932年9月18日,第3、4版,《13 満洲事変一週年当日ニ於ケル上海の状況 1》,A-1-1-0-5之7-001。另一方面,宣传内容反对英、美等帝国主义列强,并视国联为国际帝国主义的联合,划为民族革命的斗争对象。中共中央批评国联组织调查团来华是“来提出指挥国民党消灭‘赤祸’的方案,来帮助日帝国主义‘消灭亚洲赤祸’”,故而要求各级党部在纪念工作中“指出日帝国主义并吞满洲的成功,是直接由于国际联盟与世界帝国主义尤其是英法帝国主义的帮助,使反日的斗争与反对一切帝国主义的斗争联系起来”*《国联调查团往坟里走》,《九一八特刊》1932年9月18日,第4版,《13 満洲事変一週年当日ニ於ケル上海の状況 1》,A-1-1-0-5之7-001。。满洲省委坚决贯彻,于机关报《东北红旗》“九一八特刊”发表社论称:“英、美、德、法等列强亦与日本同轨,作为帝国主义的强盗的国际联盟便是他们这些强盗的机关,欲乘中国这一大灾难一举瓜分中国。”*《社论》,《东北红旗》九一八特刊,《10 昭和7年9月21日から昭和7年9月25日》,A-1-1-0-5之7-001。《东北红旗》的相关引文为日文翻译,非原文,下同。
三是各地纪念活动紧密结合地方实情。中共江苏省委将活动对象分为一般工人、失业工人、铁路工人、海关码头工人、劳农群众等几大类,建议各群体从自身情况出发,以罢工、罢操、罢岗、罢课等方式示威*《江苏省委宣传部关于“九一八”周年纪念宣传大纲》(1932年8月23日),《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31年9月—1932年8月),第566—579页。。中共所属各类团体进一步细化分工,分头宣传。上海工会联合会及其所属青工部主要针对当地工人、失业工人以及青年工友,提议罢工关车、示威游行、开市民大会、组织反对关厂委员会以纪念“九一八”,尤其重视活动日本纱厂内的庞大工人群体*上海工会联合会:《为纪念九一八告全上海工友书》(1932年9月15日),《13 満洲事変一週年当日ニ於ケル上海の状況 1》,A-1-1-0-5之7-001。。中国革命互济会总会则将宣传对象从上述群体扩大到巡捕警察、学生、店员、小贩及一切劳苦民众,其中对巡捕警察的宣传颇为灵活:“我们和你们同是劳苦的弟兄,把枪头子向着屠杀劳苦民众的日本帝国主义冲击,参加‘九一八’的大示威,保护参加示威的民众!”*中国革命互济会总会宣传部:《罢工关车示威纪念“九一八”反对日本帝国主义新的进攻》(1932年9月10日),《13 満洲事変一週年当日ニ於ケル上海の状況 1》,A-1-1-0-5之7-001。
中共满洲省委对九一八事变纪念活动突出地域特殊性,主张中国与朝鲜劳动民众联合起来以民族革命战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伪满洲国政府,因为朝鲜民众同样受到日本帝国主义压迫、与中国劳农民众的利害完全一致*《九一八事变和朝鲜民族》,《东北红旗》九一八特刊,《10 昭和7年9月21日から昭和7年9月25日》,A-1-1-0-5之7-001。。在伪满的共产党人还注意动员军队及警察加入义勇军,提出“要求每周支付薪水、出入自由、通信自由、反对监视、反对叱责,不攻击反日反帝的义勇军”,“发起革命兵变,加入义勇军”,“建立满洲工农红军”,“建立满洲苏维埃政府”等口号*中国共产党奉天特委会:《九一八事变一周年告满洲士兵警察书》(1932年9月10日),《15 昭和7年9月27日から昭和7年9月30日》,A-1-1-0-5之7-001。引文为日文翻译,非原文。。最令日方不安的是,满洲省委以日文发布《“九一八”一周年纪念日告日本兵士兄弟》,这是此前不曾出现的新情况。文中从日本士兵自身家庭“在日本地主资本家的不堪言的残酷榨取下呻吟痛苦”入题,辨析日本帝国主义是他们唯一的仇人、中国劳农群众及苏联是他们共患难的朋友,不要手握敌人的武器助敌,应“与日本、中国、朝鲜、苏联及全世界无产阶级被压迫民族握手”。*《中共满洲省委ノ邦文宣傳文撒布ニ関スル件》(1932年10月10日),《各国共産党関係雑件/中国ノ部 /満洲 第四巻 1.昭和七年》,I-4-5-2-1之1-6-004。
四是着眼中国共产党的生存与发展,具有现实政治意义。其时,国民政府已着手对中共各根据地发动第四次“围剿”。中共中央明确要求九一八事变周年纪念工作,应当“在开展反日斗争的基础上,更积极的进行拥护苏区与红军,反对帝国主义国民党的四次‘围剿’”。江苏省委即在纪念活动中结合反“围剿”斗争,宣传“拥护苏维埃和红军击破帝国主义国民党的第四次‘围剿’”,更鼓动工人阶级“要把国民党‘围剿’红军的几万万大洋拿来救济你们及你们的家庭!”*《江苏省委宣传部“九一八”周年纪念宣言》(1932年9月8日),《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32年9月—1933年5月),第11页。同时,中共中央发出征收党员的“九一八”号召:“每一个革命的工人,失业工人,士兵与劳动者,加入共产党来进行胜利的民族革命战争,反对日本及一切帝国主义,反对帝国主义走狗国民党!争取苏维埃中国的胜利,争取无产阶级与劳苦群众的社会的民族的澈底解决!”*《中央征收党员的九一八号召》(1932年9月6日),中共中央组织部等编:《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第八卷文献选编(上)(1921.7—1949.9),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第427—429页。江苏省委积极贯彻,呼吁本省工人和劳苦群众特别是上海工人“踊跃的加入中国共产党,是给日本及一切帝国主义、国民党最有力的回答”。日本驻沪领事曾收集到一份署名“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发给上海普通民众的传单,内中也在发动上海工友“回答日本帝国主义的新进攻和国民党的投降”“回答国民党第四次‘围剿’”“回答中共中央的号召”而加入共产党。*《満洲事變一週年當日ニ於ケル上海ノ狀況報告ノ件》(1932年9月27日),《13 満洲事変一週年当日ニ於ケル上海の状況 1》,A-1-1-0-5之7-001。在生存与发展遭遇挑战时,中共通过九一八事变周年纪念将抗日、反对国民党与壮大自身力量结合起来,反映出政治信念坚定且政治主张宣传不失灵活。
纪念活动可以凝聚民心、宣扬政治理念,具有社会功能和政治功能。国民政府为确保革命话语权及政治权威,警惕并打压中共的纪念活动。日本方面以“仇共”心态,观察并积极配合国民政府的作为。由现存日方档案可知,国民政府的打压手段大致有三类。
第一类是与外国势力联手警戒共产党员。日本驻华使领馆获悉中共纪念活动的相关传闻后,纷纷提前与当地军、政要员进行公开或私下交涉,互通消息。譬如,日本驻济南总领事9月10日拜访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以中共将在“九一八”前后计划进行“全国暴动”为由,询问“此等事情至今已达何种程度,预测能否实现”,建议韩氏防患于未然:“万一有上述事情在本地发生,将对目前大体维持的山东治安造成很大影响”。韩复榘明确表示将“努力维持治安,严肃管理中日之间不必要的纠纷发生,特别防止共产党策动,并对此进行充分部署”。*西田畊一致内田康哉电(1932年9月10日),《1 昭和7年8月31日から昭和7年9月14日》,A-1-1-0-5之7-001。原档案无标题者,以文件收发人关系拟定标题,下同。正因如此,18日山东“省政府方面担心‘共匪’及不逞之徒在国家多事之秋扰乱治安,特别命令警备司令部及公安局致力于市内警戒”,济南“无任何事故发生”*西田畊一致内田康哉电(1932年9月19日),《5 昭和7年9月19日 1》,A-1-1-0-5之7-001。。更有甚者,上海公安局侦缉队长卢英主动向日本方面秘密提供关于中共将“策动全国暴动”的计划,并提醒日方“难保酿成意外局势,需有戒严之心”*《機密第一〇四番電》(1932年9月9日),《1 昭和7年8月31日から昭和7年9月14日》,A-1-1-0-5之7-001。。
此外,国民政府还默许外国势力打压中共的纪念活动。9月18日前后,上海市内由淞沪警备司令部及市、区各级公安局协力,公共租界则由租界警察、工部局巡捕负责,分头警戒相关区域,甚至派出装甲车巡察。其中,日本方面尤为积极。18日之前,日本驻沪总领事馆已实行非常戒严、昼夜警备,并拨出部分馆属警察、组织巡察队赴日本人俱乐部、电信局、中部及北部小学校、高等女学校、公使及总领事官邸、日本人较多地区充当警备或巡察。在纪念日当天,日本海军陆战队也予以高度配合,不仅“本部的战车队分列门口准备随时出动,全体士兵亦武装整齐待机”,更借机非法派遣陆战队员登陆,“沪西的各日本纺织工厂今日突然增加海军陆战队派遣警备队,警备甚为严重”。*《上海に於ける「九、一八」記念日の情況》,日本内务省警保局外事课编:《外事警察報》第124号,1932年11月,第24-25页。
第二类是抹黑中共的纪念活动,打压民众的抗日爱国热情。日本驻华领事留意到国民党的《复报》声言获得一份中共“九一八”前后全国“暴动”计划的文献,并污蔑中共将借此实现“上海恐怖”,通过“唆使各学校学生赴京请愿出兵东北,而后讲求方法诱使南京当局射杀学生,引起政治动荡”等手段造成恐慌,进而在其他重要城市发动“波浪式暴动”。这纯属子虚乌有,甚至日本方面也不相信上述新闻报道,怀疑是“从蒋介石嫡系陈果夫兄弟组织的AB团流出对共产党的谣言”,或是“蒋介石为首的政府方面为回避中日关系之激化,以禁止一切民众集会而作口实”的宣传。*村井仓松致内田康哉电(1932年9月9日发),《1 昭和7年8月31日から昭和7年9月14日》,A-1-1-0-5之7-001。其时,国民政府对国联寄予厚望,希望依靠申诉外交维护中国主权、取消伪满洲国,也在依照国联要求约束国人的抗日行动。国民政府刻意抹黑中共的纪念活动,含有约束民众的意图。9月14日北平市政府发布告禁止民众在室外纪念“九一八”,直言“违反者将被视为受共产党煽动而严惩”*《北平學生不穩計畫防止布告》,《中外商業》1932年9月14日(剪报),《1 昭和7年8月31日から昭和7年9月14日》,A-1-1-0-5之7-001。。当然,国民政府打压民众抗日热情的最终目的仍在“剿共”。受蒋介石之命,豫鄂皖三省“剿匪”总司令部设置新闻审查所,15日起审查各报纸发行前的原稿,其理由是“国难之际,‘共匪’跳梁。地方官民共举‘剿匪’之时,报纸若刺激人心进行报道,将妨害地方治安,难免‘共匪’有可乘之机”*《蔣介石による漢口諸新聞に対する排日記事取締り指示について》(1932年9月20日),日本外务省编纂:《日本外交文書》(昭和七年対中国関係),东京:巌南堂書店,1996年,第789—790页。。
第三类是假借纪念“九一八”之名,误导舆论反共。国民政府严防中共及民众自发纪念“九一八”,但又迫于舆论压力而由政府、国民党各级党部组织所谓“合法”的纪念活动。9月18日国民党中执委会发布《为九一八告国人书》并非单纯纪念“九一八”,而是将淞沪抗战之失利推责中共,并竭力误导舆论反共:“今日之‘剿匪’,实为御侮之要旨。国民观于政府‘剿匪’之积极,当可深识御侮之决心”*《中执委会为九一八告国人书》,《中央日报》1932年9月18日。。国民党各级党部均遵从这一话语逻辑,如豫鄂皖三省“剿匪”司令部政治训练处在《为九一八周年纪念告全国同胞书》内提出了“淞沪血战的史实告诉我们:‘赤匪’乘机肆其骚扰捣乱我后防”*豫鄂皖三省“剿匪”司令部政治训练处:《为九一八周年纪念告全国同胞书》,《8 昭和7年9月20日 2》,A-1-1-0-5之7-001。,与中执委会的言论如出一辙。国民党各级党部组织民众进行所谓“合法”的“九一八”纪念,以厦门的情形最为典型。厦门市政府最初允许18日于中山公园召开民众大会及在国民党党部礼堂召开各团体代表大会,随即担心招致共产党员策动而考虑禁止前者,遭到部分民间代表如反日会成员的反对。最终政府同意在中山公园举行纪念大会,但仅作为“代表大会”,禁止一般民众参加,且防止“反动分子”策动而官民一致维持治安。同时,政府训令各官厅、学校、工厂、民间团体:“依据中央之命令,18日虽为周日,为纪念国难,仍应与平常一般工作”。*三浦义秋致内田康哉电(1932年9月18日),《4 昭和7年9月18日 2》,A-1-1-0-5之7-001。纪念会召开之时,虽然有建筑工会、码头工会、厦门中学、大同中学、双十中学、中华中学、民船公会等70余团体、近600人参会,但大会已完全为厦门市政府及国民党市党部把持:大会主席黄俊铭实为国民党厦门市党部常委委员、市公安局秘书,思明市公安局长林振成在会场外维持秩序。大会通过七项决议,其中第七条即为“慰劳‘剿匪’前线部队,并电请蒋委员长继续致力于剿灭‘共匪’”*参见《支那国慶及記念日ニ於ケル排日状況関係雑件/九·一八記念日 第一巻》,A-1-1-0-5之7-001内相关档案。,将民众对政府对日外交软弱的不满恶意引导为对内反共。
整体来说,中共九一八事变周年纪念活动效果并不理想。时任共产国际远东局书记埃韦特便坦言中共“不善于也未能在9月18日即满洲被占领一周年时把群众引上街头反对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埃韦特给皮亚特尼茨基的报告》(1932年10月8日),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3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年,第215页。。国民政府与外人联手打压是导致这一结果的外部因素。中共内部也有党员从自身角度反思此次活动。中共哈尔滨市委曾深入剖析市委传达省委决议延迟、各支部讨论及布置活动不够积极具体、群众动员的宣传品发行欠缺、宣传内容空洞且偏离重点等活动制定及实施环节存在问题,检讨空谈的官僚主义及对一切政治形势估计不足的机会主义。*《哈尔滨九一八工作成绩怎样》,《战斗》第2期,1932年10月,《各国共産党関係雑件/中国ノ部 /満洲 第四巻 1.昭和七年》,I-4-5-2-1之1-6-004。引文为日文翻译,非原文。这说明中共的纪念活动仍有改善提高的空间。
不过,中共的这次纪念活动提示了中国民主革命的若干特点及趋势。其一,九一八事变周年纪念活动表明中共抗日决心坚定,是抗日民族革命战争的主力军。这也是是年4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政府发出对日宣战通电后的一次抗日实践。其二,在纪念过程中,中共中央及各级党委虽在苏联及共产国际等问题上多受限制,但宣传方式、内容及策略整体较为灵活,使得中外敌对势力感到不安。其三,国民党及国民政府不能成为抗日民族战争的主要依赖及坚定支柱,对日妥协乃至与外国势力联手压制民众的爱国热情,更借纪念“九一八”之名抹黑中共,误导舆论反共。因此,从日本政府、军方留下的“仇共”档案中,我们反倒能进一步确认中国共产党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中的中流砥柱作用。
(本文作者 厦门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助理教授 厦门 361005)
(责任编辑 朱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