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当代中国治理研究:理论进展与理性审视*

2017-01-25 07:24张明
中共党史研究 2017年1期
关键词:学者理论研究

张明

国外当代中国治理研究:理论进展与理性审视*

张明

在国外中国学与国外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领域,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的研究构成了一个热门话题。当代中国治理之所以能够被置于国外学者的理论聚光灯下加以审视,主要由如下几方面原因共同构成。一是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长期主导的自由主义治理体系不同的是,改革开放后当代中国社会发展所逐步形成的治理体系具有鲜明的个性与特殊风格,并在此基础上取得了显著治理成效,这种对比性反差构成国外学者聚焦当代中国治理的最根本原因。二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通过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强力推行的全球治理体系,在现实过程中不断遭受挫折。从外部而言,不少第三世界国家因循西式治理体系,非但未取得西方社会所期许的梦幻图景,反而使自身陷入长期的动荡与低谷状态;从内部而言,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也并未因其所倡导的治理术而“终结历史”,相反也不断陷入自身治理与发展的新困境。因此,反观当代中国具有特殊风格的治理体系建设,在某种程度上也构成西方学者求解自身发展与全球治理问题的镜像。三是从显性层面而言,自中共十八大以来,新一届中央领导集体将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置于全面深化改革、坚持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全局高度加以把握,并为当代中国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建设规划了基本发展路径,如以全面深化改革为抓手、以中国道路为依托、坚持道路自信、革新体制机制弊端等。这种对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所作的战略性设定,无疑构成了国外学者聚焦当代中国治理问题研究的直接动因。从总体上而言,国外学者关于当代中国治理问题的研究大致可以归纳为如下三方面内容:一是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的经验基础与理论溯源;二是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理论特征的描摹;三是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的未来走向与理论前景的预测。本文拟从目前占有的相关资料入手,通过对基本文献的解读与分类整理,以期勾画出国外学者关于当代中国治理问题研究的大致理论轮廓,并期冀对深化拓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提供有益的参考和借鉴。

一、国外学者论当代中国治理的经验基础与理论溯源

透视当代中国治理的一个基础性前提工作便是进行历史谱系学的考察与梳理,因为任何治理术的形成与发展都经历了特定的历史阶段,有其特定的逻辑脉络与发展谱系。因此,追溯当代中国治理体系的经验基础与理论源头,自然构成国外学者相关研究的首要聚焦点。通过对这一问题进行基本的思想史溯源与考察,有助于廓清当代中国治理问题的原初理论地坪。国外学者在此问题上的相关论述,大致可以界划为如下四种基本理论范式。

一是“传统文化形塑论”。这种观点认为,当代中国治理体系建设在很大程度上延续了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传统社会治理术的影响,这一观点集中体现在以余英时、杜维明等人为代表的新儒家学者的相关理论主张之中。他们以东亚地区经济发展和社会治理为分析对象,认为儒家伦理与经济发展、社会治理之间存在着良性的互动关系,亦即所谓“儒家资本主义”的理论假设。在上述论点看来,东亚地区的发展证明了儒家伦理(实用理性主义)不但未如列文森(Joseph R.Levenson)所言走向“博物馆学”意义上的象征地位,反而在现实经济发展与社会治理进程中不断“出场”并发挥重要作用。因此,在新儒家学者看来,当代中国治理也应当遵循“东亚模式”,积极汲取传统儒学文明,为建构当代中国发展与治理新路径提供参考。诚然,当代中国是历史中国的一个组成部分,正如毛泽东所言,中国共产党人是历史唯物论者,不应当割裂历史的基本延续性,应当继承从孔夫子到孙中山的珍贵历史遗产①《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534页。。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着丰富的治理经验和治理传统,因而从历史中国的丰富治理遗产中汲取有益之处,并为当代中国治理体系建设所用,这一操作思路显然具有一定的历史合理性与逻辑自洽性。积极汲取传统文化的优秀成果并进行现代化升级改造,对于当代中国治理体系建设具有重要意义。但以新儒家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形塑论”的重要不足之处,就是过分强调传统儒学在当代中国治理中的主导性地位,忽视了传统文化生根于前现代生产方式的历史性定位所导致的内在历史局限。

二是“革命经验积累论”。与上一论点相似的是,这种观点在分析方式上也采取了“前溯法”,即向前追溯当代中国治理的理论和现实基础。只不过不同于前者将当代中国治理溯源于中国古代历史文化传统的路径,后者认为当代中国治理的诸多方式其实得益于中国共产主义革命运动所积累的实践经验。国外学者关于这种研究模式的确立,主要是基于如下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方面,诸如群众运动、阶级斗争、思想教化等在中国共产主义革命运动中所形成的特殊治理方式,是保证在经济文化相对落后条件下从事具有现代性意蕴的共产主义革命运动不断获得胜利的重要因素,上述治理方式在革命战争年代确实发挥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另一方面,毛泽东时代的治理思维与治理方式并未随着毛泽东个体生命的消逝而消失,相反,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诸多治理实践依然呈现毛泽东时代的深刻印痕,如毛泽东时代的单位制度、户口制度以及政治动员、政治参与(群众式运动)等,仍然以各种显性或隐性的方式影响着当代中国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对此,国外有学者将其称之为“毛主义的长尾”(Long tail of Maoism)或“日常生活的毛主义”(Everyday life of Maoism)②〔加〕齐慕实、张明:《毛泽东与毛泽东研究的当代境遇及其展望——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亚洲研究院中国研究中心主任齐慕实教授访谈录》,《湖南科技大学学报》2014年第5期。。因此,从中国共产主义革命治理实践的历史谱系中定位当代中国治理的渊源与走向,构成了国外学者相关研究的重要聚焦点,如美国著名中国问题研究专家裴宜理教授与德国著名中国问题研究专家韩博天教授在其合著的《毛泽东的无形之手:中国适应性治理的政治基础》一书中,便明确地将当代中国治理的新方式溯源于毛泽东时代的游击战风格③Sebastian Heilmann;Elizabeth J.Perry(ed.).Mao’s Invisible Hand:The Political Foundations of Adaptive Governance in China.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pp.1-3.;韩博天在此前的研究中也曾将“试验”或“试点”视为当代中国治理的重要特征,认为这一治理模式可以溯源到中国共产主义革命的历史进程④〔德〕韩博天:《通过试验制定政策:中国独具特色的经验》,《当代中国史研究》2010年第3期。。诚然,从显性层面而言,当代中国治理在诸多方面仍然体现着毛泽东时代很多社会治理形式的影响,其中的一些具体方式还能发挥显著影响,如通过运动方式集中解决某一社会问题往往会取得立竿见影之效果,但必须要承认的是,根植于革命战争年代的治理方式有其特殊的历史语境,因而其适用范围也必须结合具体历史条件加以综合性判断。盲目照搬革命战争年代的现成治理经验,而缺乏将其与新时代条件相结合的机制,在实践过程中必然会走向经验主义甚至教条主义的误区。

三是“改革创新实践论”。这种观点认为,当代中国治理既不是源于中国传统与历史的形塑,也不是对革命战争年代治理经验的沿袭,而是在改革开放新的实践场域中通过不断摸索而形成的创新型实践。国外有研究者认为,毛泽东晚年政治治理的困境在于当时中国的体制仍然是由共产党领导的列宁主义体制,这一体制排除了在中国发展模式中建立有活力的独立机构之可能,“毛周期性地在与自己的创造物作战,结果,这种混战使他和‘体制’都精疲力竭,却没有产生一个明确的赢家”。而在此之后进行的改革,其实就是对中国体制的一次重要重建,当代中国治理也是在改革年代所进行的全新探索性实践中逐步形成和发展的产物,它标志着当代中国治理已脱离了前30年的革命家治理模式而走向全新的治理体制。这种体制以推动经济快速发展为目标和动力,政治机构不再以意识形态为唯一导向,领导人将经济发展视为处理所面临的最重要问题的最佳途径。①〔美〕李侃如著,胡国成等译:《治理中国:从革命到改革》,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131—132、167页。还有学者从计划体制入手阐释当代中国治理的理论模型问题,认为尽管计划处于毛泽东时代的核心地位,但当代中国治理体系中的计划体制明显与毛泽东时代之间存在重大差异性,而恰恰是这种差异性构成了当代中国治理的核心机制。这种观点认为,当代中国治理体系中关于计划体制的成功转型——转向有适应性的计划以及将零星试验吸收到宏观计划之中,正是保持中国治理稳定发展的重要因素。②Baogang He,Mark E.Warren.Authoritarian Deliberation: The Deliberative Turn in Chinese Political Development,in Perspectives on Politics,No.2,June 2011,pp.269-289.转引自俞可平等主编:《中共的治理与适应》,中央编译出版社,2015年,第5页。由此观之,上述论点普遍认为,当代中国治理的显著特征主要是由改革开放以来全新的历史性实践所重构的,是在探索性实践中不断摸索出来的一条具有中国自身特色的特殊治理方式。

四是“西式治理本质论”。这种观点认为,当代中国治理模式在本质上不过是西方治理模式的翻版。国外学者的相关论证逻辑主要是由如下几个步骤支撑的:首先,从基础层面设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本质——带有资本主义属性;其次,基于资本主义定性的基础上从不同维度进行分析与透视——古典自由主义抑或新自由主义在中国的争论;最后,从治理层面上界划出资本主义治理方式在当代中国的“出场”形式。很明显,“西式治理本质论”与前三种观点存在着巨大差异,它并非如前三种观点一般定位当代中国治理方式的“中国属性”或“中国元素”,而是将当代中国治理溯源于西方资本主义治理体系,将其与西式治理谱系进行对接。国外有学者认为,当代中国治理从本质上不过是延续了新自由主义的治理模式,如哈维在《新自由主义简史》一书中明确将当代中国置于新自由主义的发展谱系中加以把握,将其视为“有中国特色”的新自由主义。在他看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一种特殊的市场经济,其“日益将新自由主义要素与权威主义的中央控制交叉结合”③〔美〕大卫·哈维著,王钦译:《新自由主义简史》,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第137页。。当然,国外也有学者坚决反对将当代中国治理置于新自由主义谱系的认识和理念,如意大利学者阿里吉就坚持认为,当代中国治理的成就恰恰是未遵循新自由主义治理模式的结果,“经济改革中所推行的相对渐进主义,以及中国政府为促进国家市场的扩大与新社会劳动分工之间的协调而采取的应对行动,这些都表明,新自由主义学派所推崇的休克疗法、最低纲领派政府和自我监管的市场等乌托邦式信仰,对中国改革者和斯密来说,都是格格不入的”④〔意〕阿里吉著,路爱国等译:《亚当·斯密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361页。。

二、国外学者论当代中国治理的显著特征与理论前景

无论在当代中国治理的理论溯源问题上持何种不同意见——发掘当代中国治理的“中国元素”或者是“西方情结”,都无从否认当代中国治理的内在特殊性。即使认为当代中国治理从属于西式治理谱系的国外学者,也都是首先立足于对当代中国治理内在特殊性的充分尊重基础之上的,如哈维眼中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新自由主义,或者是阿里吉所言的共产主义传统在中国崛起与当代中国治理中的作用——“这一传统的实质,是在一个农村人口比非洲、拉美或欧洲全部人口还要多的国家,如何进行管理和发展的根本问题”①〔意〕阿里吉著,路爱国等译:《亚当·斯密在北京》,第378页。。纵观国外学者的相关论述,可以从总体上大致将其眼中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的内在显著特征概括为巨大的灵活性。对此,不妨选择国外学者中的两种代表性观点加以分析与阐释。

一是“适应性治理”(Adaptive Governance)。在国外当代中国研究领域,一个长期困扰研究者的难题,便是如何解释中国能够不断在系列危机中前进——从“文化大革命”的动荡到20世纪80年代末的政治风波再到2008年的经济危机等,对这一问题的阐释与回答在很大程度上也直接构成国外当代中国研究的原动力与核心议题。在国外一些学者看来,关键原因在于中共的治理政策与风格保持了较强适应性,能够适应时代变化并及时作出调整,即所谓的“适应性治理”。美国学者裴宜理从“游击政策风格”(Guerrilla Policy Style)视角出发,对当代中国治理作出了新解释,认为“当代中国的治理术仍然刻上了‘毛主义’的印痕——政策的制定是一个不断改变、调适、试验与修正的过程”②Sebastian Heilmann;Elizabeth J.Perry.Embracing Uncertainty:Guerrilla Policy Style and Adaptive Governance in China,in Sebastian Heilmann;Elizabeth J.Perry (ed.).Mao’s Invisible Hand:The Political Foundations of Adaptive Governance in China.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p.3.。与苏联、东欧在社会主义实践中最终走向破产的结局不同,作为中国社会主义事业领导者的中共具有长久革命实践的丰富经验(动员与斗争),而不断变化的环境与挑战锻炼了中共不断适应、修正自身政策的适应性能力,即“游击战式政策制定风格”(Guerrilla-style policy-making)。还有国外学者将当代中国治理所使用的权威主义定义为“韧性权威主义”(resilient authoritarianism),认为这是基于社会需求基础上的适应性调整与回应。③Andrew J.Nathan.Authoritarian Resilience,Journal of Democracy,Vol.1,2003,pp.6-17.转引自俞可平等主编:《中共的治理与适应》,第5页。当代中国治理模式所呈现的适应性维度,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市场经济条件下新的历史性变化和挑战所形塑的。这里就涉及国外学者经常谈及的一个问题,即作为革命党的列宁主义式政党如何在现代化进程中实现向执政党的转型问题。因为在国外许多学者看来,列宁主义式政党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面临着严峻考验,因为市场经济条件下党的资源控制力下降、意识形态衰退以及组织纪律的涣散必将严重影响中共的治理能力建设。但正是在这种挑战与考验之中,中共治理在诸多方面发生了适应性变革。④闫健:《中国共产党转型与中国的变迁——海外学者视角评析》,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年,第117—118页。相反,有学者以中国的政治制度为例,认为恰恰是中国特殊的政治制度所具有的强大政策动员能力,才促成了政策的及时变化,如果不能认识到中国执政党的政策动员能力,就很难理解中国近些年所发生的巨大变化⑤郑永年:《未来三十年:改革新常态下的关键问题》,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153—154页。。

二是“收缩与调适”(atrophy and adaptation)。在国外学者对当代中国治理的理论关切中,如何解释带有强烈列宁主义政党色彩的中共执政所取得的成就和所面临的挑战以及中共和苏共在社会主义治理实践中的不同结局,构成国外学者相关研究的重要论题。一般而言,在国外学者看来,列宁主义式政党的一个显著特征,便是组织结构的相对封闭性以及建立在对领袖超凡魅力基础上的超强纪律约束,其本质是一个自上而下的动员机制,相对缺乏倾听回应社会总体需求的反馈机制,因而重要弊病之一就是对复杂环境变化的有限适应能力。这种适应能力的有限性在后革命语境中尤为突出,尤其是在面临市场的急剧考验和巨大冲击之下。然而,改革开放后,中共的治理却并未步入列宁主义式政党一般意义上的治理困境,相反在复杂的局面中保持了较强的灵活性与适应性。对此,国外一些学者试图通过修正列宁主义式政党理论来阐释中共自身的适应性努力。在他们看来,中共治理逻辑中的适应性与自我调整,主要体现在“党的制度化”与“吸纳精英”两个维度。所谓“党的制度化”是指改变以往列宁主义式政党制度水平低下的特征,在党内政治精英的规则化与党内民主制度化两个维度进行努力。有学者提出所谓的“协商式列宁主义”、“市场列宁主义”或“有控制的制度化”等新的阐释框架。而“吸纳精英”则是中共治理在市场经济环境下的一种包容性选择,“包容”是变化的社会环境对中共治理的冲击与回应,其目的在于既同化社会精英(技术化官僚的任用与新型社会精英吸收入党)又保持党的超凡魅力权威。①闫健:《中国共产党转型与中国的变迁——海外学者视角评析》,第106、111页。当然,持“收缩与调适”论最主要的代表人物还是美国中国问题研究专家沈大伟,他在《中国共产党:收缩与调适》一书中系统论述了此问题。他认为,中共多年来一直处于收缩与调适的双重状态之中,“改革——调整——再改革——再调整……在这个循环中,每一次改革都会带来某些后果(有些是预料之中,有些则是意料之外),接下来又导致调整和进一步的改革。在这个不可逆的动态过程中,中国共产党既消极被动,又积极主动……对于中国共产党来说,最重要的是保持调适性和灵活性”②〔美〕沈大伟著,吕增奎译:《中国共产党:收缩与调适》,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第5页。。

不难发现,无论是“适应性治理”还是“收缩与调适”,它们在立论与逻辑预设层面都有着基本相似性。笔者以为,上述论点主要是通过如下逻辑进行建构的:首先预设传统治理方式的内在困境,当然这主要是指列宁主义式治理方式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所面临的巨大挑战,诸如政党与市场、政党与国家、政党与社会之间在后革命语境下所呈现的差异性空间;其次,指出中国传统治理方式在应对冲击与挑战之时所作出的调整与改变,诸如通过对现实挑战、社会需求所作出的及时反应或有效回应,以及调整治理方式、提升治理水平等适应性变革;最后,对当代中国治理的适应性变革作出基本的理论判断与前景预测。尽管大多数学者都倾向于以适应性和灵活性来描述当代中国治理的特征,但是不同学者基于各自的不同理论立场和情感偏好,对当代中国治理适应性变革的理论情景作出了不同研判,正如有国外学者所言:“尽管大多数外国分析家从根本上都认为中国的政党——国家处在收缩状态,但是他们对这种状况的严重性以及制度反应的效能却持不同意见。”③〔美〕沈大伟著,吕增奎译:《中国共产党:收缩与调适》,第38页。

从总体上而言,国外学者对于当代中国治理的理论预测大致可以划分为三种不同的态度,即“积极乐观型”、“中立观察型”与“消极否定型”④沈大伟在《中国共产党:收缩与调适》一书第三章中,从“悲观主义者”、“乐观主义者”与“中间立场”等三个方面作了较好阐释,提供了关于此问题的一个比较详细的文献综述。但需要指出的是,沈大伟最近改变了原先在该书中所持有的“亚乐观主义”或“中立主义”的立场,提出了所谓“中国崩溃论”的观点,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一般而言,持“积极乐观型”观点的学者对当代中国具有一定的亲和感:一方面,他们高度肯定中国改革开放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尤其是经济与社会发展方面的显著成绩;另一方面,对于西方所一直批评的中国政治问题,他们更加侧重于从当代中国社会发展与治理的现实情境出发,更加客观理性地审视当代中国在政治改革等维度所作出的不同于所谓西式普世话语的探索性实践。持“中立观察型”的国外学者一般能够摒弃情感立场的主观偏好限制,而将当代中国治理问题视为客观的学术对象加以分析与研究。他们在指出当代中国治理适应性变革所取得的成绩之时,也会毫不避讳地指出当代中国治理的未来困境与挑战,并且始终以一种动态的眼光跟踪、观察当代中国治理的未来走向,如有国外学者认为当代中国治理的未来走向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光明的前景可以使中国扮演一个极其重要的建设性角色……但是,各种极其不利的潜在结果也是可能的”⑤〔美〕李侃如著,胡国成等译:《治理中国:从革命到改革》,第356页。。持“消极否定型”的国外学者一般可以划分为两大类型:一是对中国共产主义革命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保持敌对意见的,其中既包含曾受共产主义革命影响而旅居国外的华人学者,也包含西方保守主义阵营里受冷战思维惯性影响的国外学者;二是立足于西方语境且受西式治理理论强烈影响的国外学者,他们基于西方治理模式与当代中国治理之间的差异性,以“西方中心”的理论姿态评判当代中国治理,自然会导向否定当代中国治理探索性实践的理论方向。

三、正确把握国外学者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研究的基本原则

由于当代中国自身的显著发展及其在国际经济政治秩序中话语权比重的增大,并伴随着与西方一般意义上治理体系建设的差异性,关于当代中国治理问题的研究必将构成国外学者聚焦中国问题研究的重要切入点。可以肯定的是,未来关于当代中国治理问题的研究,将会构成国外当代中国问题研究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外学者关于此问题的研究也会随之保持同频率的快速增长趋势。然而,面对国外学者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相关研究成果呈现“井喷式”的局面,如何更为科学地分析和评价这些研究成果,这是国内研究者必须着重关注的重要问题。对此,必须坚决反对研究中的经验主义或教条主义的思维方式,批判地借鉴吸收国外相关研究,立足于中国现实,建构符合中国具体实际的治理方式。

第一,高度重视国外学者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的相关研究,密切跟踪、关注国外的最新研究动向和研究成果。学术界经常存在着一种经验主义的思维方式,即认为西方学者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的研究,不过是在异域所进行的想象性建构,他们根本不了解当代中国治理的真实情况。而中国学者基于自身的丰富经验与真实感受,在对当代中国治理问题的研究上,无论如何都会比国外学者有着更加得天独厚的优势,因而根本无须关注西方学者的研究工作。这是一种典型的经验主义态度,这既会对西方学者研究的进展和水平缺乏真实而全面的掌握,也会导致对于国内相关研究的境遇尤其是局限性缺乏深刻理解。之所以要高度重视国外学者的相关研究,主要是国外相关研究具有国内研究不可比拟的“异域特色”。国外学者在展开当代中国治理研究时,可以局外人或旁观者的身份进行更为理性的观察和思考。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的研究,不可能是一门纯粹抽象的学术性研究,它与当代中国政治社会现实的密切相关性,决定了其基本性质是集政治型与学术型于一身的综合性研究。因此,相较而言,国内学者因为受到政治因素的制约以及“当事人”身份的限定,其研究在一定条件下必然呈现不足之处,“研究者自身的研究倾向不免为其所在的场景所塑造,由此导致研究者关注视域的狭隘以及研究倾向的偏差甚或扭曲。如是,则海外学者带来的‘他者视角’无疑是对于中国本土学者相关研究的极大补充”①闫健:《中国共产党转型与中国的变迁——海外学者视角评析》,第7页。。同时,国外学者的相关研究运用了较为先进的研究方法,在对当代中国治理的研究中经常出现多元方法论综合利用的精彩景象,这对于深化国内学界的相关研究工作具有积极的方法论启示。

第二,具体地历史地对待国外学者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的相关研究,以期建构一种科学的批判性阅读姿态。当代中国治理研究领域也存在着一股不良风气,即盲目崇拜并过分推崇西方学者的相关研究。实事求是而言,当前国内学界在关于此问题的研究上,更多地呈现“多译介、少分析”的局面。当然,这与对此问题的关切尚处于起步阶段这一现实情况密切相关。但笔者始终坚持认为,译介国外学者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的相关研究成果并非是终极目的,译介仅仅是服务于相关研究的初始性工作,更为关键的还是需要作出自身的分析与思考。这种唯西方学者研究马首是瞻的心理,其实是学术不自信的表现。需要指出的是,对于国外学者在当代中国治理问题上的相关理论研究,必须保持科学审慎的理性姿态,既不一味拒斥,也不盲目崇拜。其实,国外学者在提供较新的结论、观点与方法之时,当然也蕴含着一些不容忽视或无法规避的弊病,这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一是研究立场与理论偏好层面的限定。不可否认,在国外学者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的相关研究中,许多研究成果都是以客观理性的姿态加以审视的,但由于长期受冷战思维惯性尤其是西方对华政策的影响,一些研究预设了当代中国治理的困境,始终以否定性姿态批判甚至妖魔化当代中国的治理问题。二是由于长期受“西方中心主义”的影响,尤其是西方意识形态的话语霸权形塑,国外一些学者对当代中国治理的研究存在着强烈的“西方中心论”色彩。换言之,在他们看来,西式治理体系代表了人类社会发展与治理的唯一可能性选择,广大后发现代化国家只需跟在西方治理体系建设后面亦步亦趋即可。凡是存在与西方治理体系不一致的地方,他们便会祭起意识形态的批判大旗加以猛烈攻击。三是国外学者相关研究在研究方法上存在着理论建构主义的色彩,即更多地从西方理论而非中国现实出发,以理论剪裁现实。部分国外学者在当代中国治理问题的研究中,受当代西方政治学与社会学方法的影响,首先建立一种理论分析模型,然后运用理论模型去寻找所谓中国的论证资料。这里存在两个不容回避的问题:一方面,先在建构的理论框架与理论预设更多的是基于当代西方社会发展所作出的理论总结,并不一定完全适用于当代中国社会治理的研究;另一方面,脱离中国实际地运用这些理论框架,常常导致符合其分析框架的论据被集中加以收集、整理,而与分析框架相悖的论据则会被人为舍弃,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那样:“由于现代西方的势力和理论一直主宰着全世界,中国(以及大多数的发展中国家)主要使用西方理论来认识自己,结果把实际硬塞进不合适的理论框架。”①黄宗智:《悖论社会与现代传统》,《读书》2005年第2期。

第三,基于中国历史与当代中国现实,从中国问题出发,建构出符合中国实际的治理体系。当代中国治理研究需要批判地借鉴国外学者的一切有益成果,但更为重要的是立足自身、建构出符合中国特色的治理体系。这里有两个重要的关键词。一是“立足自我”。当代中国选择什么样的治理方式,是由中国历史、文化传统和现实发展共同决定的,“我国今天的国家治理体系,是在我国历史传承、文化传统、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上长期发展、渐进改进、内生性演化的结果”②习近平:《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人民日报》2014年2月18日。。当代中国治理体系建设尤其需要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发展的具体实际出发,这一问题的解释权、选择权与决策权应当掌握在当代中国人民手中。国外学者的相关研究仅仅是从异域视角提供了一种解释的可能性,对此需要以辩证的态度加以对待,摒弃糟粕、汲取精华,在立足自我的基础上,择其善者而从之,最终形成具有自身民族特色的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那样:“中国研究的立场是中国主位的,中国主体性的表现显然不在于中国学者加入中国研究的论域中,也不可能在于海外中国研究在中国传播的状况,而在于真正从中国研究的论域中生成中国自己的理论与学术传统。”③吕德文:《在中国做“海外中国研究”——中国研究的立场与进路》,《社会》2007年第6期。二是“面向问题”。如前所言,当代中国治理研究并非是一门单纯的学科建设,而是直面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现实问题的研究工作,其目的不是为了进行单纯的理论对话,而是为了真正认识与理解当代中国治理。因此,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的研究,不能寄希望于照搬西方理论解释或停留于封闭书斋的理论建构即可完成,而必须要始终根植于当代中国治理的现实问题,以问题为导向推进相关研究。诚然,当代中国治理问题的研究需要理论上的顶层设计,即寻找出求解当代中国治理的“总体性”。然而,顶层设计的勾画绝不是超脱于具体问题研究的抽象理论思辨,而是始终根植于对具体问题总体把握基础上的宏观透视。也就是说,关于当代中国治理研究的顶层设计需要立足于具体问题研究之上,在求解具体治理问题的进程中充实和完善顶层设计。

(本文作者南京大学哲学系助理研究员南京210046)

(责任编辑 吴志军)

*本文是江苏省社科基金项目“问题意识、特色情结与理论自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发展路径研究”(15MLC006)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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