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华
(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 100029)
中国早期电影中的喜剧音效
徐建华
(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 100029)
喜剧音效是中国早期电影音响运用的特色之一。广为人知的喜剧音效出现于1935年上映的影片《都市风光》,事实上在此之前的1934年,影片《大路》中已经大胆地应用了喜剧音效。
中国早期电影;喜剧音效
影片叙事上看,《大路》是表现现实主义的影片:一群修路工人在历史的十字路口,选择了抗敌救国,而不是逃避现实。然而颇具意味的是,从表现形式上看,“喜剧音效”的使用使此片充满“游戏化”。影片中,金哥是乐观、勇敢的象征,他与小罗开玩笑,并敲小罗的头,此时,声音是虚拟的喜剧音效,展现出工友之间的欢乐气氛。当工头到来,众人试图反抗,此时的声音是众人的熙攘声,没有清晰的语言,只有一致的呐喊,反抗情绪清晰可见。工头前来饭馆闹事,金哥没有屈服,它把工头扛到肩上:“想坐飞机吗?”金哥扛着工头转圈,此时响起了“飞机飞行”的声音。随后,金哥把工头扔到地上,又响起了喜剧音效。
《大路》中的喜剧音效是“卡通化的喜剧音响”,通过夸张剧中人物的动作声音,达到“游戏化”的效果。对于剧中人动作音响的夸张,并不是没有依据的,而是建立在动作本身声音的基础上的一种“加工”。如金哥打小罗的头,是通过打击乐器录制而成的,将“打头”这个动作夸张化、幽默化;将工头扔到空中的声音,象征了工头在空中飞行时的状态,戏谑中带有讽刺,体现了这一行为的“大快人心”,充满“隐喻”的意味。
早期电影史的研究人员在分析左翼电影时,往往侧重于其“表现现实,反映社会”的意义。然而从对声音的探析和研究中,左翼电影在发扬“现实主义”主题的同时,对于“艺术”的追求也是十分明显的。基于“喜剧音效”的游戏化使得影片充满“非现实”的美感,如中国的山水画一般,是隐晦的、象征的,达到了很高的艺术高度。
1935年上映的影片《都市风光》可谓喜剧音效运用的巅峰之作,音效参与了叙事,对于形成影片的整体节奏、烘托影片的氛围发挥了关键作用。一开场,张小云一家站在火车站的路口,左顾右盼,“木偶舞”与音效形成了有趣的互文。随后,许多民众形成了统一的呐喊:“上海!上海!上海!”乡下人走向大城市,他们内心的期待、憧憬、激动通过对“上海”的呐喊表现的淋漓尽致。在他们的脑海中,上海就是一个“人间天堂”。火车站旁,袁牧之扮演的西洋镜人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往里面看呀,往里面瞧。”歌声响起,“乡下人”们瞪大了眼睛,跃跃欲试。张家四人观看了西洋镜,从小小的镜子后面,他们看到了上海的灯火辉煌,高楼林立。
大学生李梦华的遭遇也让人哭笑不得。他的出场是伴随着“口哨声”的。他一边吹口哨一边擦拭自己那破了洞的皮鞋。在那个年代,大学生的遭遇是窘迫的,但是此时的李梦华十分开心。“口哨声”起到了暗示人物心理的作用。如果没有这个“口哨”,影片就要变成悲剧了。追求张小云的经理也有吹口哨的爱好,他叫自己的下属不是用语言,而是用“口哨”,像是呼唤一条狗。最后,下属终于对这种欺压实现了反抗,他带着小丫鬟卷走了“富人”的一切,去了杭州。
李梦华与张小云参加的圣诞晚会一直都伴随着音响,音乐与口哨的结合增强了喜剧的意味。此外,还有很多动作都是伴随着喜剧音效的,如“拨电话”、“打喷嚏”、“打呼噜”、“关门”、“摇储钱罐”。
影片中,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多次出现,每次都配有“喜剧音响”,夸张了“东西落地”的效果。如李梦华仅有的一个银元掉到了地上,发出了夸张的响声,引起房东的注意。房东闻声而来,索要房租。李梦华将口中的口香糖吐到地上,这个动作也伴有喜剧音效,与钱落地的声音类似。银元被口香糖粘到了李梦华的脚上,于是他下楼时发出了“蹦、蹦、蹦”的喜剧音效。
影片经常以具有节奏感的“锣鼓声”表现走路的声音,这种锣鼓声不是仅仅表现“走路”,而是具有更多的心理意味。比如张小云在买衣服的时候来回踱步,她思考是谁为自己付账;李梦华为钱发愁,他在路上走路时也是伴有“锣鼓声”,显示出他内心的踌躇。“锣鼓声”的运用在本片中主要是用于“思考”,表现人物的内心。但是这种心理的声音并不是悲观痛苦的,反而是以喜剧音效表现剧中人物在困境当中的心态。
锣鼓声在《都市风光》中的运用是十分巧妙的,主要来源于中国的传统戏曲,具有中国民族化意味。所谓“一台锣鼓半台戏”,就是指在中国戏曲当中锣鼓的重要性。张怡凰曾经对“锣鼓经”进行过如下评论:舞台节奏是戏剧的生命。无论是戏曲、话剧、歌剧、舞剧等一切戏剧艺术,都极其重视对舞台节奏的处理和体现,然而戏曲的舞台节奏的体现,却有着别门类所“不可替代性”的技能、优势和特长,那就是戏曲的锣鼓经。它是戏曲音乐的一大特色,它的艺术表现力与艺术潜能是其它门类所无法比拟的。有戏曲就有锣鼓,锣鼓是戏曲节奏的支柱,在戏曲节奏中起着主导的作用,是贯串全剧节奏的枢纽。戏曲的唱念、表演、舞蹈、武打,都是有很强的节奏性,而锣鼓是一种音响强烈、节奏鲜明的乐器。有了锣鼓的伴奏配合,能增强戏曲演员表演的节奏感和动作的准确性,帮助表现人物情绪,点染戏剧色彩,烘托和渲染舞台气氛。
中国戏曲剧种繁多,各有其渊源和发展脉络,而在使用锣鼓这一点上却是共同的。所谓锣鼓经,就是人们用嘴对打击乐的模仿,是一种语汇,是对戏曲打击乐各种形式的泛称。用鼓、板、大锣、小锣、钹、堂鼓等的音响组成各种不同的节奏,以烘托紧张、匆遽、活跃、闲适等不同的情绪和气氛。如潮剧的锣鼓点子就大约有二百多种。这些锣鼓点子都各有名称(如慢长锤、急急风、四击头等等),各有其一定的结构、打法和大体的用途,灵活多变、表现力很强。锣鼓是戏曲音乐中起指挥作用主导乐器,演出中要靠它来带动全局,贯串全剧──表演身段、唱腔、念白、舞蹈等,密切配合,互相作用,已构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在戏中的每一个表演环节几乎都离不开锣鼓的开导、调节、配合、烘托。[1]
在影视声音领域,存在“音响化的音乐”和“音乐化的音响”两个概念。在《都市风光》中出现的语言节奏感,却属于“音响化的语言”范畴。这种对声音的美学尝试在中国电影史上也是极为常见的。在影片《都市风光》中,节奏感来源于两个方面:语言的节奏感、音响的节奏感。
首先是语言的节奏感。张家一家在火车站,准备踏上去上海的旅程。张父说:“我们去上海吃好吃的!”张女附和到:“对,我们去上海吃好吃的!”这种语言表达与日常生活中的语言不同,带有明显的节奏感。语言的速度稍快,更加强调抑扬顿挫,节奏感增强了影片的戏剧性。
有时人物之间的对话并不具体台词和内容,而是有节奏感的“罗罗罗罗罗!”这种声音的背景是锣鼓声。张小云的父亲为了给女儿买参加婚礼的衣服,到自己开的当铺去要钱,他与管账先生的对话就是“罗罗罗罗罗!”象征着争论与吵架。张父与管账先生的对话出现了很多次,每次的对话都是一个模式:先是“罗罗罗罗罗!”的吵架声,然后是账房先生的回答:“这个当铺又不是你一个人开的。”张父的回答往往是:“真的没有办法?”同样的音响效果出现于张父与张母的对话中,快过年了,张父拿不回钱来,老两口闹得不可开交,经常为钱吵架。这种吵架也是以“罗罗罗罗罗!”的喊声开始,然后张父说“当铺拿不到钱你让我怎么办!”张母说:“家里没钱买米你让我怎么办!”两人的吵架声伴随有锣鼓声,节奏感极强。
其次是动作的节奏感。影片《都市风光》中,音响的应用还使人物动作充满节奏感,比如李梦华走路时经常配有锣鼓的音响,象征李梦华内心纠结的情绪。张父与女儿走在路上,准备去当铺去拿钱。女儿抱怨说:“看他们多会做生意!”画面中出现了许多商铺进行“促销”的场景。这种促销活动主要是以“声音”找来顾客。比如富有节奏感的“叫卖声”,还有通过唱歌吸引顾客的。张小云从服装店出来,许多人力车在门口等待,大家伸出手来,喊道:“两毛钱,两毛钱!”“坐坐坐!坐坐坐”这种呼喊是整齐划一的,伴随着人力车主整齐的动作,形成戏剧性的场景。这种“音画合一”在交易所也出现多次,众人伸出手来,伴随有节奏的音响,体现交易所的繁忙景象。
30年代的中国电影中反复出现喜剧音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音响形式。抗日战争爆发之后,喜剧音效的表达方式一度消失。战后,在《三毛流浪记》中,再次出现了喜剧音效。如三毛看到橱窗中的烤鸡,留着口水,卖货的把烤鸡扔到货台上,此时应用的是喜剧音效,将三毛的辛酸以诙谐的形式表现;三毛帮人推三轮车,结果三轮车在下坡路上疯跑,三毛被吊在了三轮车上,此时也应用了喜剧音效,构造出让人啼笑皆非的声画场景。喜剧音效使早期中国电影充满了喜剧的美感。喜剧的主要特征是不协调性、矛盾性。霍兰德说道:“我们发笑,是当我们看到一项不协调性的时候。”[2]喜剧音效的作用正是提供了声音的不协调性。另一方面,早期电影中的喜剧音效还具有“仿真性”的特征。不论是模仿走路的音效,还是人类说话的音效,电影中的音响将真实的声音进行夸张,造成隐喻和象征,从而使观众在想象中达到快感。
[1]张怡凰.一台锣鼓半台戏—浅谈戏曲的锣鼓经[N].汕头日报,2006-8-4.
[2][美]诺曼N.霍兰德著,潘国庆译.笑-幽默心理学[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217.
J909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