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天籁之音
也许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因诗的机缘,我从喧嚣的北方城市抽身,以每小时255公里的速度飞奔……燕山腹地冀都,乃是我的祖籍,准确地说是父亲的出生地与参加革命的起始地。回故乡是我几近半生之梦想,却因诸多缘由,加之繁事种种,几度拾起又几度放下。此次到野三坡采风,让我第一次踏上故土。我知道,这一次不是阔别,而是相逢。
当采风团的大巴沿着太行与燕山之巅一路挺进时,两岸峭壁雄姿巍峨、绵延不绝,而拒马河甩出的那条轻盈缠绵的蓝色绢带,一直将我们引领至幽谷奇峡的野三坡。我惊诧于这里的奇、峻、幽、深!惊诧于这里浑然天成的大气和无所不在的宁静!仿佛有一种力量在净化着我,并牵引着我向上攀援。
当然,它也颠覆着我脑海中素有的“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之说。曾几何时,我登游黄山数次,每每也会随徐霞客大叹“天下无山,观止矣”!如果说黄山堪称仙风道骨的名流,野三坡就是美轮美奂的尤物!如果说黄山是天下第一山,百里峡就是天下第一峡。在这里,做任何意义的比较都是毫无价值的。我只想说,人处于不同的空间和时间,怎么也无法看透世界的全貌。况且,人无穷尽之途,山无仰尽之意,心之所恋,知其何方?
“观一叶而知秋,道不远人即为此”,显然有失偏颇。
野三坡以“野”著称,为何称其“野”?我不暇考究,更不愿举宏篇以阔论,我想,唯一的缘由就是这里的一切都是原生态的吧!从千里南下的巍巍太行,到东行迢迢的峥峥燕山,野三坡在其600平方公里的怀抱中,以百里峡的神奇幽邃,以拒马河的瑰丽清纯而览天下之百态,显自然之神功。它是造物主的恩赐,将叠聚的山水收纳其中,白草畔作为野三坡的一座空中花园,集天下之百花,在云朵游戈的山巅上傲然奔放,仿若人间又一座仙境,岂能不给野三坡增色?
而此时,我更愿在野三坡幽深的峡谷中漫步,伴着脚下绵延不绝的溪流前行。至今我也没有发现,有哪一座山会抱着清泉从山底绕到山顶,又从山顶流向山脚,泉水叮咚,清音环绕,不绝于耳,日夜响彻天际。我独享野三坡的奇景异观,边走边听,边走边拍,以至于频频掉队,而被当地的老乡紧随护佑。
在轻缓拾级中,我犹爱谛听那水击岩石峭壁的天籁之音,它们一会儿飞流千尺而下,正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会儿在爬岩钻洞中“嘈嘈切切错杂弹”,好一曲千古绝唱的《琵琶行》!但我丝毫没有在“大弦嘈嘈如急雨”中读到“醉不成欢惨将别”之意;也没有在“小弦切切如私语”中听到“别有幽愁暗恨生”之怨,这一切,更像是和谐而温存并合乎自然的天作神曲!
继续前行,峡风忽起阵阵,泉水依旧声声,刺破这幽谷的寂静。从百里峡纵深望去,全长105华里,奇岩耸立,绝壁万仞,两壁自然垂直于地面,直插云天,其草木横生,岩溶千奇百怪,壮景不言而喻。这里植被丰盈,翠屏叠嶂,红果耀眼,山花妖娆……这一切的自然景观更是巧夺天工,无一人工雕琢之迹。而当我步入清心池,顿时清新化骨,周身上下尘埃荡涤,我真真后悔来得太迟!如果,我的前半生是在喧嚣声中度过,如今,我更愿被这里巨大的清宁所覆盖,哪怕只是后半生也好,哪怕是后半生的某一天也好。
进入一线天,只见双崖天立,一束光芒从中间劈开,好不惊心!我抚摸眼前这十亿年前幻化的嶂谷石崖,仿佛我也被羽化了千年!
当我迈步“天生桥”“回首观音”时,远远看见石壁观音款款而生,但不知为何,我的镜头几次都没有拍下她的神貌,只有借缆车之翼一览众山小之时,才蓦然发现:偌大的奇山峻岭竟无一座人工建造的寺院!这里的佛音,原来就是连绵不绝的水,这里的山绝非普通的山,它们紧密相连,山山相依,而又各自独立,仿佛是一座座巨佛。
而佛,即是一座山!
其实,佛即无形,更无所不在。正如人一生在修行中,大自然也是,它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何尝不是在日月星辰中修为与打坐?我曾举步武夷山,登临九华之岳,在千年古刹和深山禅院里听佛音飘渺的禅韵声声,轻踏莲花铺就的青石板,伫足和揖拜在世尊佛像之前,为求生之华贵,死之安宁,不惜一掷重金,而浮躁之心不复抹平,镜花水月难留一世,所谓的信佛只求吉利,却不求修心。一切流于过场,而有的寺庙更觉商业意味浓厚,反而令虔诚的心不再虔诚,自此,我不曾拜谒任何一座寺庙。说来奇怪,临行前我已偶遇风寒,不知何故,进入这里,我竟然神清眼明,小疾不治自愈:身体倍觉轻松如燕,我自畅快飞天,如掸落灰烬的玄鸟,俯瞰万千红尘。瞬间,又仿佛是那棵隐入峡壁之上的一朵花,或是一叶草,随风动,沐霞蔚,宁静而欢愉。
想来,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一切源于自醒。因为有禅语云:心即是佛。
燕山文明,不是神话寓言,而是圣踪史记。野三坡是太行山脉与燕山之骄子,劈一方繁衍之地,蕴民风淳朴之中,方圆1650平方公里的涞水之地,地杰人灵,历史名迹众多,从东晋名将祖逖、南北朝大科学家祖冲之,到当代国医大师、革命老区的高级将领,从摩崖石刻、千年舍利子,到高洛古乐,无不令人叹为观止。
我深深地爱上了野三坡,丝丝缕缕的眷恋之情始终缠绕着我。这里的一山一水,留着父亲的血脉、我的亲情,这里一草一木,都与我的人生与命运息息相关。
野三坡留给我的记忆,无疑是美的、永恒的,我不想再极尽任何赞美之词,因为再多的形容词只会限于雷同,一个人的顾念更会陷于平庸。
紫鸳鸯:梦里花开
来野三坡必去百草畔。
那是野三坡的最高峰,海拔2100多米,山顶地势平坦,百花竞荣,简直就是一座空中花园。
相传百草畔生长一种奇异的花——紫鸳鸯,此花欲绽放时,一雌一雄同体的花骨朵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紧紧拥抱、依偎,羽形绿色花叶扶着紫色花朵,紫色的花瓣包着浅绿色的花蕊,直至花落结籽,雌雄也不分离。这个传说很动人,结局也圆满,大好姻缘,白头偕老。
据此,赏花观景已是欣然,何况百草畔以吉祥美好著称,自然要亲往沾福,怎可遗漏?
清晨,天已大亮,却不见霞蔚,风吹着拒马河两岸,雾气沼沼,略有一丝寒凉。大巴车在陡峭而狭窄的弯道上盘旋,上山的路令人昏厥。车行至一半,自感体力渐弱,仿佛有些缺氧,出现晕车现象。幸好当时车行驶得不算急,车尾也不会在S型的急弯里甩来荡去,我多次立身调整姿势,晕厥现象似乎减轻不少。我告诉自己,要坚持住——山顶上,有美丽的景色正等着我。
这个时节,我需要更多的花香沁入心房,我离春天已经太远,进入秋天,我的心情有些抑郁憔悴,我希望用那些艳丽的色彩盛装。
上山的路开始湿滑,因为天正下着细雨,风也开始凛冽。为了遮风挡雨,同行的诗友们都买了彩色雨披,红黄蓝的雨披在深山里移动,从远处看,仿若盛开的山花,煞是好看。
密林深处,山路略显幽长,山势陡峭,而登上山顶的路只有一条,且不平坦。沿石凳拾级攀爬,两面灌木茂盛,白桦林密集葱郁,一条小溪清澈可鉴,从身边欢快流淌。登至滴水崖,叮咚的泉水敲响寂静,在峭壁上欢舞跳跃,弹奏悦耳的琴音,给山谷平添浪漫情趣。然而这个季节,看不见冰瀑,滴水崖的奇观不能再现,心中略有遗憾。但遗憾何尝不是一种庆幸?因为你的心中,还充满那么多的向往!
我坚信:只要你不停歇,美好就在不断行进中出现,无限风光亦在顶峰。
面对滴水崖索道,同行的诗友有的已是气喘吁吁,不愿前行,而我心揣那个美好的祈愿,岂能就此停歇?我要去百草畔的最高峰,与那紫鸳鸯花谋面!想到这里,自是不敢迟疑半分。
当我登上缆车,在一千多米的高空向上徐行,感觉自己如一只张开羽翼的大鸟,在云端翱翔。俯瞰脚下,白雾苍茫,绿意翻涌,偌大的原始次生森林尽收眼底,成片的白桦、黑桦、黄桦、落叶松、白杨遍及于此,黄绿交辉,白雾充盈其中,时而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翩然落案,时而又似浓墨重彩的油画斑驳眼前。而五颜六色的揽车在峡谷里穿行,好似空中绽开的一朵朵花,又似云间打开的一把把伞,在绿意盎然的山川里,美不胜收!
缆车翻过五指山、刺天峰,瞬间抵达至百草畔最高峰,一座巨大的野生植物园赫然面前,无际的空中花园沐在茫茫雾气之中,云在身边缭绕,伸手即得,如入仙境。
我忽然想哭。
泪像草一样多汁,色彩受孕一般在体内翻腾。哦,我是百草畔迎来的第一个情人!
我在这片充满神秘而幻想的大草甸中,漫目寻找三坡那个叫王英的书生,我更想看看到处开遍山巅的紫鸳鸯。当然,时值九月下旬,百花已过盛期,我自然没有看见盛开在百草畔的爱情之花,但我却收获了一个吉祥美好的意境。
那天晚上,我的梦里,开出了许多的紫鸳鸯,手掌丰盈如盛开的春天。我梦见自己也是一座花园,包裹了百草的香气,在野三坡上四溢,弥漫。
作者简介:袁东英,女,生于鸭绿江畔,现供职于丹东市国税局。业余时间读书创作,尤喜写诗,作品散见于国内各级报刊。写干净的诗,做真诚的人。笃信“心无戒,诗无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