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犟驴一家

2017-01-19 13:01天真
中国铁路文艺 2016年12期
关键词:桦树苞米野鸡

天真

这是一个近似于童话的故事,纯美而又恬静的长白山麓本身就是一个出故事、出传说的地方。作家长期生活在长白山地区,那里的风俗人情,那里的迷人风光,和作家的铁路养路工作都有着怎样迷人而又牵动心际的渊源啊。一只美丽的大公鸡,由此而引发出来的同主人公,同主人公相恋的人,同大山真情难却的感悟瓜葛,都写得实在而又质朴,呼之欲出的人物和山野家禽被淡淡地描述,重重地进入到我们的心怀,作者的创作风格让我们感到亲切,然而缺乏的呢?毕竟现代化的高铁已驶入了深山。

东方刚刚透出一点亮光的时候,一只体格强悍的大红公鸡站在柴草垛上,冲着东大山“喔喔”地打起了鸣。雄鸡报晓,好像在告诉太阳,别捉迷藏了,该出山了。眨眼工夫,一轮火红的太阳从东大山后蹦了出来。霎时,大地亮了,长白山亮了,一个明媚的春天的早晨来到了。

当火红的太阳从东大山跳出来以后,大红公鸡像一个得胜的将军,领着它的士兵,一群肥胖的母鸡,雄赳赳气昂昂地钻进了草丛里,去饱餐那密匝匝的蚂蚱。

大红公鸡的任务就是唤醒它的主人,一个虽然体格健壮,但由于长年劳累而过早地驼了背的年近六旬的老人。这是个善良厚道、勤劳肯干,在桦树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此人姓蒋,他待人和睦、热情,是一个有求必应的人。凡是到桦树沟来的人,无论是种地或是采山菜,挖野菜,渴了就到他家讨口水喝,累了就到他家歇歇脚,饿了就在他家打打牙祭。无论什么人到来,凡是有求于他的,他都十分热情地招待来客,像是久别重逢的老熟人。这就是山里人的性格,对人热情洋溢,让人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这个蒋老汉哪样都好,无可挑剔,就是性格太犟,他要认准的事,十头老牛都拉不回来。所以,人们都管他叫老犟驴。久而久之,人们把他的姓和名都忘了。一提老犟驴,沟里沟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老犟驴可真够犟的,他要想干什么就非干不可。有一年秋天,天上下着大雨,那几天正好赶上出蘑菇。蘑菇是一种怪东西,它喜欢雨水,可一但被雨水浇过,太阳一出来,它又会娄了(烂了)。为了不让蘑菇烂了,老犟驴来了犟劲,干脆就顶着滂沱大雨上了山。等他挎着一大筐蘑菇回来的时候,身上浇得像个落汤鸡一样。滂沱大雨只下了十几个小时,猛兽般的山洪就卷着石头,翻滚着,咆哮着,从山里一泻而下,把老犟驴的家和他一隔两半儿,把一条温顺得绵羊般清澈见底的小溪流一下子变成了波涛汹涌、性情暴戾的猛虎。仅仅十几米之遥,他却有家不能归,只能隔岸相望,把他和近在咫尺的家绝然分开,让他在河对岸整整连饿带冻地折腾了一天一宿。傍黑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喊救命,循着声音找去,他影影绰绰地发现,不远处的苞米地已被咆哮的洪水涮去了一大块,湍急的水里躺着一棵刚刚被洪水冲倒的大柳树,一个人紧紧地抱着树干,在有气无力地求救。这棵大柳树和抱着它的人一样,做着无畏的挣扎,生命都岌岌可危!眼见着这棵树就要被洪水冲走,这个人命在旦夕,就要被洪水吞噬。不容多想,他以从没有过的速度,顾不得蒿草的拉拉扯扯和磕磕绊绊,跟头把式地冲到洪水里。猛兽般的洪水把他冲得和石头一起翻滚起来,经过几番较量,最后,他终于冲到了大柳树边上。就这样,他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把这个人从洪水里救了下来。上岸以后,他发现自己身上已被石头撞击得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疼痛不堪。他们刚刚回到岸边,就见那棵大柳树翻滚着顺流而下。老犟驴把那个人救到岸上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了,而那个人却牙关紧咬,脸色煞白,浑身冰冷,已经奄奄一息了。老犟驴脱下自己湿漉漉的衣服,给那个人盖上。他生怕那人被野兽祸害了,像一个守护神一样,守护在那人的身边。起风了,瑟瑟的秋风,刮得山林“呼呼”作响,刮得云彩东躲西藏,逃之夭夭。天空露出了一个劲儿眨眼的繁星和一轮圆圆的月亮。直到这时,老犟驴才意识到,怪不得天这么冷,快到中秋节了。雨后的秋风凛冽,犀利得像刀子一样刻在老犟驴的身上。他把衣服给了那个被他救的人,自己则忍受着秋风的袭击,任凭刀子般的秋风在他的身上划来划去。长白山区的深秋,白天和夜晚是两个天地,是两个绝然不同的气候。正常的情况,白天是零上近二十度的天气,一到夜晚,气温骤然降到零度左右。如果下完雨之后,温度一下子可降到零下。山沟沟里结冰了,把当时光着上身、只穿条湿透的单裤的老犟驴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牙帮骨咬得格格响,连饿带冻得差点把他造晕过去。当时的情形让人惊心动魄,想起后怕。

午夜时分,那个被救的人醒了过来,她瞅着夜空,只说了一句话,就把老犟驴惊得目瞪口呆,大惊失色!害得他满面羞涩,不知所措,原来这是个女人。再仔细一瞅,更觉得羞愧难当,这个人他认识,是沟门的马寡妇。原来,马寡妇对老犟驴的印象甚佳,曾托人给她俩撮合过,老犟驴始终不吐口,这事就撂下了。马寡妇到沟里摘菜,赶上了洪水。她想过河,被洪水冲倒,幸亏她抱住了那棵大柳树,没成想那棵大柳树也被洪水冲倒。要不是碰见老犟驴舍命救她,此时她早已一命归西。她对老犟驴感恩不尽,眼睛里淌出了感激的泪水。这下可把老犟驴臊蒙瞪了,一个劲儿说:“这叫啥事儿,这叫啥事儿?这孤男寡女的,在荒郊野外,叫乡亲们怎么看?”老犟驴紧张得不得了,慌乱成一团。马寡妇问;“怎么,害怕寡妇面前是非多咋地?那你走啊,你还杵在那干什么?谁稀罕你。”马寡妇的情绪异常,非常激动,一个劲儿撵老犟驴。老犟驴被撵急了,抬起屁股就走,边走边说:“你自己好自为之,注意安全。”他走了几步,觉得不放心,又折了回来,还把脸转了过去,故意不去瞅她。

“你怎么又回来了?有能耐你别回来。”马寡妇的心里一阵躁动。

“你管得着吗?这荒山野岭的我是怕有野牲口……”老犟驴嗫嚅的声音被“呼呼”的山风刮得连他自己都没听见。

“你怎么不走呢?你不是害怕吗?好不容易有机会……”下面的话马寡妇没好意思说出口,老犟驴没听明白马寡妇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害怕别人说闲话,毁了我一生的清白。”老犟驴这句话说得声音很大,马寡妇一字不漏地听得真真切切。

“嘤……”马寡妇哭了起来,她数落着说:“你嫌弃我,我还看不上你呢!你快滚吧!”马寡妇这一哭,把老犟驴吓得慌了手脚,他哪里知道,很早以前,马寡妇对他就已经有情有意了。

他懵懵懂懂还在重复着:“我怕别人知道,传出去不好!”

“那有什么?这又没有第二个人,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俩儿不说不就完了吗?”马寡妇不以为然。听了马寡妇的话,老犟驴稍稍有所放心。

就这样,老犟驴默不作声,静静地守护在马寡妇身边一宿。第二天,天大亮以后,水有点消了,他们才找了个窄的地方,互相搀扶着过河。当老犟驴搀扶马寡妇时,他粗糙的手触摸到马寡妇那细腻、柔软的肌肤的时候,就像被电击了一下,浑身颤抖起来!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触碰女人的肌肤。

“你怎么了,哆嗦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坏人,至于吗?”马寡妇的语言犀利,挖苦,老犟驴根本就无力应对。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马上回家,离开这个女人。两个人就这么过了河,各回了各的家。当时老犟驴的脑袋一片空白。

这件事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他还心有余悸,有点儿后怕。怕一时把持不住,毁了自己一世的清白。就连以后见了马寡妇他都躲着走,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人、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儿似的。

老犟驴心地善良,乐善好施,一辈子不曾结婚,是个跑腿子(老光棍)。一天黄昏,他去沟外买油盐酱醋回来,在沟门口的一条小河边,他听见了微弱的婴儿的哭泣声,走到跟前,他发现了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女婴。他不忍心让这个小生命这么幼小就离开人世,气得他骂了一句:“哪个骚货做孽,图一时痛快,生了孩子,又把孩子扔了。”他小心翼翼,非常心疼地把孩子抱回了家。孩子没奶吃,他赶紧架火,搅了一锅面糊糊喂孩子。第二天一大早,他到堡子里买了一只奶羊,用羊奶和面糊糊,硬是把孩子养到了满地跑。没有玩具给孩子玩,他就买了几只小鸡雏陪着孩子玩。不会起名,就随便管孩子叫丫蛋。孩子长,小鸡长,一年不到,小鸡雏变成了大鸡。这些鸡里出了个大红公鸡。这大红公鸡长得比较另类,除了脖颈下有点绿毛外,全身上下没有杂毛,火红火红的一身红毛。它气宇轩昂,傲气十足,除了吃食外,从不低头。可就有一样,它总是踩那些母鸡,人们管那叫奓绒,实际上就是鸡在交配。老犟驴喜欢这个大红公鸡,管它叫大红。可他最讨厌它的就是,大红专欺负母鸡,好奓绒。老犟驴说它是流氓,骚货,窝里吃,窝里拉。人家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它可倒好,专门和自己的“妹妹”干那种缺德事,伤风败俗。

人走时气马走膘,老犟驴白拣了个孩子。紧接着,村里认为他为人诚实,办事认真,原则性强,就让他在大山沟里当了护林员,发了个红袖标(其实别人也没时间上这偏僻遥远的大山沟里来)。从此,老犟驴牛起来了,每天戴着红袖标在山里巡视好几趟。家里他也很放心,丫蛋长大了,自己知道屙屎撒尿了,她每天有那些鸡公鸡婆陪着,倒也不寂寞,生活得也挺快活。

大红公鸡领着它的母鸡们肆无忌惮,漫山遍野地在大山沟里溜达觅食,每当母鸡们走远了,它就四处寻找,并“咯咯咯”地呼唤。由于每天都这样,它们的行为惹怒了两个粘鸟的人,这两个人已经在这大深山里粘了多日鸟了,山雀让他们祸害了不少,树也让他们砍了许多。大红和它的士兵们的叫声影响了他们粘鸟,两双黑手伸向了大红和它的士兵们。

早晨,按惯例,大红报完了晓后,又领着那群母鸡钻进山里觅食去了。

老犟驴手里拎着镰刀,佝偻着身子,倒背着双手,左臂戴着红袖标,上山里巡山去了。他每天巡山也不白走,回来时顺手采一把山菜就够吃上一天了。这几天,他发现有人在大山沟里粘鸟,他要制止他们这种违法绝后的行为。老犟驴信马游缰地在大山里走着,啁啾的鸟鸣让他听着舒服悦耳。大山沟里住着没有电,听不见音乐,看不着电视,春季的鸟鸣就是给他的最好的音乐和最快乐的享受。粘鸟人的行为破坏了他舒适安逸的生活,也破坏了生态平衡,他要行使权力了。他走进密林里。封山后的树林密不透风,对面不见。突然,他听见有人在悄悄地说话,只听其中一个说:“哎,这几只鸡又来了,待会儿咱们抓几只回去,这可纯粹是本地鸡,散放的家鸡,肉好吃着呢!”

听了这个人的话,老犟驴一激灵,心想:“不好,这两个人要抓自己的小鸡!”他没有轻举妄动,继续观察着动静。他看见了高高的粘网和网上面粘着的小鸟,有的已经奄奄一息,有的还在做无畏地垂死挣扎。这里被砍倒了一大片树,被粘鸟人做了网窝了。树上挂着鸟笼子,那是粘鸟人用来引诱鸟儿来上网的鸟游子。里面的小鸟不时发出无助的哀鸣,令人揪心。老犟驴循着声音找去,离粘网越来越近了,突然,大红的惨叫声传进老犟驴的耳鼓。

“不好,是我的大红让人抓了!”老犟驴马上意识到心爱的大红遇了难。他快步向前走去,手里紧握着镰刀,如临大敌般大步上前。他一眼就看到这两个粘鸟人抓住了他的大红,正往编织袋里装。大红拼命挣扎,发出了一声声哀叫。当老犟驴出现后,大红一眼看见主人来到了面前,它的眼睛里放出可怜和求救的目光来。容不得多想,老犟驴大喝一声:“住手!”两个粘鸟人正在集中精力地往编织袋子里装鸡,没注意到老犟驴的到来。听他这一喝,顿时吓了一哆嗦,两人的手一松,编织袋掉到地上,大红从袋子里挣脱开来,“咯咯”地叫着向林子外跑去。当这两个粘鸟人看清来的是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的时候,紧张的心情立刻荡然无存了。其中一个脸色立刻唬了下来,骂道:“老东西,多管闲事,找死呀?”老犟驴二话不说,向前跨进一步,离两个粘鸟人不到四五米远,他瞅瞅这二人,年轻,体格健壮。但老犟驴的犟驴脾气上来可是十头老牛也拉不回来的,他吃软不吃硬。他用蔑视的眼光扫了两个粘鸟人一眼,大声怒斥道:“你们二人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偷鸡摸狗,乱砍盗伐,祸害鸟,伤天害理,你们该当何罪?”老犟驴给两个粘鸟人罗列了一堆罪名。

两个粘鸟人听了老犟驴的话“哈哈”大笑,并蔑视地瞅了一眼老犟驴,说:“你快滚犊子吧,少管闲事,俺们不和你一般见识,别耽误俺们粘鸟!”

老犟驴一看这两个粘鸟人瞧不起自己,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大怒,他把红袖标给二人看了看,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俺就是管这事的,有句话你们没听说吗?鸟和人都是朋友,你们滥杀朋友,还偷俺的小鸡,太不是玩意了!”老犟驴非常生气。

“呀,你个老不死的,敢骂俺们,找揍了是不是?”两个粘鸟人仗着自己年轻,胳膊粗力气大,不把老犟驴放在眼里。他们互相递个眼色,其中一个说:“这深山老林的,咱打他一顿也白打!”说话工夫,两个粘鸟人拿起树条子向老犟驴的身上抽去。老犟驴眼见两个粘鸟人不但不听劝阻,相反,倒和自己动起武来,他骂了一句:“你们这两个不识抬举的骚货!”老犟驴怒从心中起,他拿起镰刀,只听“刷”一声,两根树条齐刷刷地断了。两个粘鸟人一看老犟驴来者不善,大吃一惊!老犟驴二话不说,挥舞镰刀向两个粘鸟人砍了过去,这二人见势不妙,已顾不得招架,撒丫子就跑。老犟驴这时来了犟劲,挥舞镰刀胡乱砍了起来。镰刀到处,草和树枝迎刃而断。两个粘鸟人为逃命扔下粘网,抱头鼠窜,钻进树林里落荒而逃。老犟驴来到粘网旁,“刷刷”几下,粘网被砍得乱七八糟。老犟驴把树上挂的鸟笼子摘了下来,把鸟放了,把鸟笼子踹个稀巴烂,然后仰天大笑:“哼,骚货,狗屁本事都没有,和我斗!”然后,倒背双手,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骄傲地凯旋了。

老犟驴回到家以后发现,经过一番折腾和惊吓之后的大红正在柴草垛旁边打蔫,几只母鸡都围在它的身边,似乎是在安抚它。女儿丫蛋瞅瞅无精打采的大红那蔫了巴叽的样子,吓哭了。老犟驴瞅瞅丫蛋,又瞧瞧大红,“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够了,指着大红说:“哼,骚货,平时那能耐都哪去啦?没什么真本事,和那两个怂货一样。”说完这话,他并没在意大红反常的表现,直接进了屋。不一会儿,就听见丫蛋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他赶紧跑出去一看,大吃一惊,他看见柴草垛旁,大红正躺在地上,眼睛发直,两个爪子一蹬一蹬地在抽搐。他一看傻了眼,他知道,大红准是被那两个坏蛋弄坏了什么地方,这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老犟驴二话没说,进屋拿出他随身携带的那把飞快的镰刀,直奔大红而去。丫蛋一看爹爹拿镰刀奔大红去了,急忙去拦爹爹,可是,已经晚了,老犟驴拎起大红的腿,揪起鸡冠子,口中念念有词:“大红呀,对不起呀,为了让你少遭罪,只能这么办了!”念叨完了,手起刀落,把大红杀了,放出的血是紫色的。

丫蛋没拦住爹爹,眼瞅着爹爹把大红杀了,气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来。老犟驴知道丫蛋喜欢大红,也知道把大红杀了,丫蛋多伤心,就一个劲儿哄丫蛋,说:“丫蛋,大红不杀也得死,你没看它多遭罪呀?等过一阵子爹爹再给你生一个二红。”说到这,他觉得自己说走了嘴,忙改口说:“不是,咱家那些小鸡下的蛋都是大红的崽,说不定哪个就出个大红的儿子呢!”他向丫蛋许了愿,一定要用那些鸡蛋孵出二红来。丫蛋听了爹的话这才止住哭声。老犟驴烧了一锅开水,把大红屠撸完,收拾干净了,剁巴剁巴就炖上了。嗬!开锅以后,那香味,满沟塘子飘,一直都能飘到沟外去。鸡肉炖熟了,老犟驴挑好肉,先给丫蛋盛了一碗。丫蛋把脸转向一边,连看也不看。她还在生爹爹的气。不管老犟驴怎么哄,丫蛋就是不吃。无奈,老犟驴只得自己吃了。他从柜里掏出一瓶珍藏了多年的白酒,自斟自饮了起来。边喝酒边说丫蛋:“丫蛋,爹犟,你比爹还犟。”

打那以后,丫蛋生爹爹的气,一直和爹不那么亲近。老犟驴不负前言,几个月后,用大红奓绒出来的鸡蛋,又孵出了许多鸡雏。等鸡雏长大后,果然出现了一个和大红一样威武雄壮的大红公鸡来。老犟驴喜不自胜,给这个大红公鸡起名叫二红。丫蛋当然喜欢得不得了。她偏爱这个二红,说它从小没爹,可怜人,总偷偷地喂二红点好吃的。从此,丫蛋原谅了爹爹,又和老犟驴亲热了起来。

二红长得和大红一模一样,按现在的话讲,是大红的遗传基因所至。老犟驴总说:“这个二红可绝对是大红的儿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点儿都不差。”二红也和它的父亲一样,气宇轩昂,走路挺胸抬头,每天早晨也到它父亲站过的地方,伸长了脖子,冲着东大山“喔喔”地打起了鸣,声音比它爹的要响亮,要长。然后,跳下柴草垛,领着它的娘和姨以及妹妹们,到处刨食吃。但是,二红可比它的父亲野性,它把它这些士兵保护得任何人都近不了跟前,除了丫蛋,就连老犟驴到这些母鸡跟前的时候,它都会“咯咯咯”地发出严厉的警告。

一天清晨,当二红在柴草垛上唱了一阵之后,又和往常一样,下了柴草垛,领着它的长辈和妹妹们去觅食时,却发现一只母鸡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二红到跟前仔细瞅了一圈之后,认出了这是它的母亲。它很悲伤,发出了几声悲哀的叫声。它知道,母亲永远地离开了它们。同时,它也发现了母亲的死因是什么。老犟驴听见了二红悲哀的叫声,急忙从屋里跑了出来,当他发现了那只死鸡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拿起死鸡,瞅了又瞅,看了又看,发现了死鸡脖子上的一个小眼,显然,这只母鸡的血被黄鼠狼吸走了。老犟驴瞪瞪眼,干生气,他不太敢得罪黄鼠狼,因他小的时候就听老人讲过黄鼠狼的故事。黄鼠狼会催眠术,迷人,把人能迷幻得像精神病人一样。再说了,黄鼠狼鬼得很,很难捕捉到,老犟驴只能自认倒霉,忍气吞声,干吃哑巴亏。

二红可不听那个邪,打那以后,每天早晨在柴草垛上报完晓之后,它跳下柴草垛,又围着柴草垛转上几圈,仔仔细细地检查一番,生怕黄鼠狼再来袭击它的士兵们。由于二红的巡视,一连几天都安然无恙,非常宁静。

这一天,二红和平时一样,报完了晓,又领着它的士兵们到处转了一天。黄昏,当红红的太阳卡山的时候,二红率领着它的士兵们回来了。就在它们准备进窝睡觉的时候,二红无意中发现,它的士兵们都在观看着一场奇特的表演。表演者是一只身材苗条、细长,尖嘴猴腮,比老鼠稍大的家伙,它在做着各种怪异的动作。这东西一会儿栽跟头打把式,一会儿打滚翻跟头。二红看出了它的狡诈,它利用这种表演,慢慢地向这些涉世不深的鸡婆们靠近。鸡婆们很傻,它们不会知道这是一个阴谋,因为它们年龄最长的也只不过两三岁,经得少,没有经验,因此全都聚精会神、兴致勃勃地在观看这东西的表演。它们好奇,觉得很好玩,谁也想不到这里有血腥,有阴谋,有杀戮!它们一直在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二红发现了这个坏东西的目的,它立刻意识到母亲就是被这个坏东西害死的,这是只黄鼠狼,是专门偷吃小鸡的吸血鬼,它可以利用几秒种的时间就把小鸡的血吸吮干净。二红见了黄鼠狼,真有仇家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它“咯咯”地叫了起来,提醒鸡婆们注意。叫了几声之后,它伸开有力的翅膀,奋不顾身地向黄鼠狼冲去。黄鼠狼正在集中精力表演,步步向鸡婆们靠近,对二红的到来并没有提防。就在它快得手的时候,猝不及防,被冲上来的二红狠狠地啄了一口,只听黄鼠狼“吱——”一声惨叫,连皮带肉被二红拽下来一块,疼得它一个高蹦了起来,一头钻进了柴草垛底下再也没敢出来。二红还不放心,它伸长了脖子,又围着柴草垛转了一圈,仔细地搜寻着,直到它以为平安无事了,这才又抬起了高昂的头。大红鸡冠子在夕阳的映照下,红红的,显得既漂亮,又威风。它胜利了,像一个得胜的将军,它报仇了,为它的母亲报了仇。它领着它的士兵们,放心地回窝里睡觉去了。

打那以后,这只黄鼠狼再也没有出现过,可能是被二红的勇猛吓跑了,也可能是被二红叼破了皮肉,感染而死掉了。总之,黄鼠狼的表演砸了,被二红识破了,反害了卿卿的性命。

二红越来越大了,越来越漂亮了,越来越成熟了,也越来越威武了。它和它的父亲一样,用脚踩那些母鸡,也开始奓绒了。谁也没有教它,那是天性。老犟驴一看见二红踩那些母鸡,把身体压在比它小得多的母鸡身上时,他就急眼,大骂:“这骚货,纯粹是大红的遗传,和它爹一样,骚货一个。”老犟驴用脚去踢二红。二红是个生性好斗的公鸡,它可不服老犟驴,也不管你犟不犟,驴不驴,你犟它比你还犟,你驴它比你还驴,它用宽大有力的翅膀拍打老犟驴。二红的行为不但没惹恼老犟驴,恰恰相反,老犟驴非但不生气,倒“扑哧”笑了,一个劲儿说:“这个骚货,还真有点像我的脾气,又犟又驴,就是骚劲不像我。”从那天开始,老犟驴再也不去惹乎二红了。他常说:“这个二红能保护这些母鸡,也让我省了不少心。”老犟驴很看重这些鸡,因为现在的本地鸡蛋价格格外高。一年下来,除了丫蛋吃和自己下酒外,一年的油盐酱醋钱就全指这些鸡蛋了,这也是老犟驴很大的一块收入啊!

冬天,冰雪覆盖着长白山,覆盖着桦树沟,长白山变成了一片银白的世界。蚂蚱冻死了,虫子冻死了,这里是一个食物缺乏的世界。只有糖萣子树稍上挂满了甜甜的果实,老鸨眼树上的果实经过霜打过后也变得甜甜的。可这些果实让二红和它的士兵们可望不可及。只有那些叫喳喳,飞得高远的山喜鹊和豆腊子等北方的鸟儿们尽情地享受着。这时的二红和老犟驴及丫蛋是最最友好的,因为它们只有依靠这爷俩才能度过这冷酷的严冬。它和它的士兵们这一冬天都规规矩矩地在自家院子里玩耍,从不越雷池一步,这就使得大家都相安无事。因为这个季节是个危险的季节,食物的匮乏使得一些野生动物饥肠辘辘,如能抓到一只鸡,那将是它们一顿实实在在的美餐,它们都在虎视眈眈地守候着。

春风吹进了桦树沟,桦树沟绿了,醒了,复苏了,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吐出嫩嫩的芽,整个桦树沟变得翠绿。樱桃花,李子花,梨树花,椴树花,映山红花,都竞相开放,各种鸟儿都唱起了婉转动听的歌儿。整个山林热闹起来,整个桦树沟热闹起来了,树绿了,花开了,鸟鸣了,桦树沟生机勃勃,生机盎然。

猫了一冬的二红和它的士兵们这时显得格外亢奋,它们的活动范围太大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二红玩着玩着掉起了猴,按老犟驴的话讲,不着调了。老犟驴一到春天特别忙,种地,采山菜,把他忙得顾头不顾腚,无暇顾及他的小鸡们。这可让二红有了可乘之机,它开始经常朝三暮四地和它的士兵们相处。更让老犟驴生气的是,它竟然擅离职守,不坚守自己的岗位,经常夜不归宿,早晨也不按时报晓了。老犟驴明白了,春天发情期到了,这个骚货不知上哪儿跑骚去了。其实,在它的士兵里,有许多是它的爱妃和情妇。可不知咋回事,它却对它的爱妃和情妇们突然不感兴趣了,难道它另有心欢了?老犟驴产生了怀疑。

二红一连几天影讯无踪,老犟驴并没在意。可丫蛋却发现了情况的异常,就和老犟驴说:“爹,二红都好几天没回来了,是不是丢了?”丫蛋的提醒让老犟驴顿时觉察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二红,朝三暮四也就罢了,怎么还玩儿起了失踪?他的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这桦树沟里野牲口多,虽然二红很勇敢善战,但就凭它的能力对付个黄鼠狼是绰绰有余,可这大深山里有的是野猪、黑瞎子、狐狸、猞猁和大山猫,这些都是它的劲敌,它是无法和这些动物抗衡的。想到这些,老犟驴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二红凶多吉少。他种完了地,拿起镰刀,戴上红袖标,倒背起双手,上山寻找二红去了。一连几天,连个影也没看见,连根毛也没有,连点动静也没听见。老犟驴灰心泄气了,他断定,二红一定是成了野牲口的腹中餐了。每天他出外寻找回来,丫蛋都追问寻找的情况,他都撒谎说听见二红的叫声了,又说看见二红的影了。可几天过去了,老犟驴觉得再瞒不住了,就对丫蛋说:“二红是让野牲口给吃了。”丫蛋听了,嚎啕大哭,一连两天不吃不喝。老犟驴怎么哄,丫蛋就是不听,老犟驴无计可施了。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哄丫蛋,又拿出老办法,再生一个三红,这回丫蛋可没那么好骗,她哭着闹着就要二红,老犟驴黔驴技穷,只能唉声叹气。

丫蛋每天天一亮就去柴草垛前等二红,那些鸡婆们都围在丫蛋的左右,它们没了主心骨,谁也没心思去大深山里,去吃那些肥美的蚂蚱了。这天早晨,丫蛋和老犟驴正在睡觉,突然听见“喔喔”的清脆的公鸡报晓声。丫蛋一咕噜,从炕上爬了起来,喜出望外地喊:“爹,二红,是二红回来了!”

“净瞎说,你是想二红想的。”老犟驴没把丫蛋的话当成事。

“真的,爹,你听!”丫蛋迅速穿上衣服。老犟驴侧楞起耳朵听了听,也听见了公鸡的打鸣声。

“准是谁家的公鸡跑到咱这儿来了。”老犟驴自言自语地说。可转念一想,不对,这大山沟里,离人家都老远的,村子里的鸡根本就跑不到这里来,他急忙披上衣服出了门。这时,丫蛋早已跑了出去。

柴草垛上,二红站在高处,正向着东大山“喔喔”地啼叫着,好像在告诉丫蛋和老犟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丫蛋惊喜,老犟驴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说:“这个骚货,它没死,它还能找到家。”

二红报完了晓,完成了任务,便从柴草垛上一个高蹦了下来。柴草垛下有一只母鸡等着它。二红跳下柴草垛就“咯咯咯”地叫唤,走起路来像螃蟹,横着直奔那只母鸡而去。老犟驴感到很奇怪,就想仔细看看到底是咋回事。他没敢往前走,怕影响了二红和那只母鸡的好事,就在心里骂了一句:“骚货,怪不得把你那么些娘们都撇了呢,是私奔了,敢情是外面又有了新娘们了,这个骚货!”说来也怪,二红奔那只母鸡过去,那只母鸡不躲不藏,倒亲昵地凑了过来。老犟驴感到很有趣,可突然他觉得不对劲,二红从什么地方领回来的情妇,咋长得这么小?这只母鸡和自家的母鸡一点也不一样,这个骚货长得没有自家的母鸡大,但长得很精神,总是东张西望,就好像它和二红的暧昧关系怕别人看见似的。咦!怪事,这是什么野种呢?嗬,这个骚货,真有能耐,又上哪野了好几天,领回来这么个鬼头鬼脑的骚货?噢!老犟驴明白了,这是只母野鸡。

二红旁若无人地踩到那只母野鸡的身上,肆无忌惮地奓起了绒。老犟驴藏在柴草垛后,他没敢惊动二红和它的野情妇的好事。等二红和它的野情妇办完了事,二红像个得胜的将军,骄傲地“咯咯咯”地叫了起来,并领着它的情妇到家认门去了。

丫蛋一看二红回来了,又领回来一只与众不同的母鸡,高兴得一个高蹦了上去,伸手就要抱二红,后边那母鸡见势不妙,以为丫蛋要抱它,“突”一下飞了。二红见它的情妇飞了,气红了眼,冲上前去,冲丫蛋扇动着有力的翅膀,又打又叼,把丫蛋叼得“哇哇”大哭。丫蛋急忙站起来就往屋里跑去,二红在后边紧追不舍,不依不饶。老犟驴听见了丫蛋的哭声,吓了一跳,他急忙从柴草垛后边冲了过来,由于跑得急,没成想,让一个木头柈子绊了个跟头。等他站起来,丫蛋已跑进了屋,把门关得严严的,二红没进去屋,在屋外转了几圈后,气哼哼地走了。

老犟驴十分生气,骂道:“这个骚货,见色忘义,真不是个东西!”

二红走了,去追赶它的情妇去了。

老犟驴越想越纳闷,二红还能联系上野鸡呢,这个骚货,真有能耐。这个母鸡也真怪,干了那事还假装羞羞答答不敢见人,假正经,瞅着挺腼腆的,像个处女,谁成想,跟了个有那么多媳妇的老爷们呢!这个骚货本事也不小,会飞。

老犟驴害怕吓着丫蛋,急忙回家。他推门,却说啥也推不开,是丫蛋在里面把门顶上了。丫蛋吓得跑到炕上,盖上被,浑身哆嗦成一团!老犟驴推不开门,就在门外喊起来:“丫蛋开门,是爹,快开门。”

丫蛋不吱声,也不敢下地开门。老犟驴见把丫蛋吓成这样,气不打一处来,就在屋外说:“丫蛋,等明儿个爹把二红杀了,让它再叼你,爹收拾它,替你报仇!”

听说要杀二红,丫蛋急了,她急忙从炕上跳下来,把门打开,说:“爹,我不准你杀二红。”

“它不是叼你吗,还留着它干啥?”老犟驴故意问。

“你不知道,怨俺,是俺把它的媳妇吓飞了,它才急眼,不怨它。”丫蛋挺理解,护着二红。

老犟驴恍然大悟:“噢,怪不得二红急了眼呢,这个骚货,原来它是因为你吓飞了那只野鸡才叼你的呀!”老犟驴被丫蛋这么一说,倒觉得挺有意思,心想,这个二红,真有能耐,家鸡不搞,玩够了,玩起野的来了。

又是几天,二红不见了踪影,这回老犟驴可没着急,他心里有数,二红一定是找它的情妇野去了。

送走了春天,迎来了盛夏。桦树沟的盛夏早晚还是挺凉爽的。老犟驴趁着早晨凉爽,戴着红袖标,手拿镰刀,猫猫个腰,倒背着手,到山里巡山去了。当火热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老犟驴就已经回家了。就在他离家还很远的时候,他看见了二红,在它的身边站着那只母野鸡,这只母野鸡还是东张西望,神情紧张,时刻做好了跑的准备。

“呸!干了坏事就别害怕,骚货!”老犟驴嘟囔骂了一句。当他走进院子的时候,那只母野鸡并没有飞,而是急速地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它又折了回来,显得极度紧张,有点惊惶不安,惊恐万状。母野鸡的紧张和恋恋不舍,引起了老犟驴的注意。原来,在院子里还有几只小野鸡。老犟驴乐了:“嗬,这个骚货和那个淫妇都有孩子了,真不要脸。”

二红并没感到羞耻和难堪,相反,它倒理直气壮地向老犟驴走来,并不时地发出“咯咯咯”的叫声,好像是对老犟驴的警告,又像是威胁,还有可能是向他述说着什么。丫蛋这回可没敢出来,她把门关得紧紧的,趴着窗户向外张望。老犟驴生怕打扰了它们的平静,他是贴着墙边往家里走的。丫蛋见爹回来了,急忙下地开门。老犟驴也匆匆忙忙地进了屋,和丫蛋一起隔窗户向外张望。那只母野鸡四处撒目,当它发现院子里没有人,确认安全时,这才和二红亲热了起来。老犟驴暗自高兴,他突发奇想地觉得,如果家里饲养这些小野鸡,那将是一本万利呀。可他想一想,还是觉得不妥,本地公鸡和母野鸡杂交出来的小鸡是两河水,混血儿,可算不上纯种的野鸡,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奇怪的事接二连三地接踵而来。傍晚的时候,母野鸡和它的孩子们索性不走了,跟二红住进了鸡窝里。老犟驴乐了:“嗬,这个骚货,拿自己不当外人,不见外了!”

打那以后,母野鸡领着它的孩子们干脆早来晚走,天太晚了就不走了。早晨天一亮的时候,母野鸡就领着它的孩子们来了,多半傍晚天一擦黑就都回大山里了。有几次,老犟驴试探着摸它们一下,可还没等他到这些野鸡跟前,这些野鸡们就警觉起来,有的干脆“突”一下飞走了。如果老犟驴来喂它们,它们就把老犟驴的家当成自己的家,一点儿也不客气,大吃大嚼。老犟驴也不撵它们,喂食的时候就捎带着一起喂了,反正苞米有的是,不差这几只鸡吃的。二红见主人对它的情妇及孩子们这么好,它也没有了敌意,和丫蛋、老犟驴友好起来。有了母野鸡恋着,二红再也没出去跑骚。老犟驴觉得二红很讲究,一个劲儿说:“二红这骚货还挺讲究,挺专一,像个男子汉。”

二红每天还是早晨迎太阳,晚上送夕阳,认认真真、尽职尽责地坚守着岗位。每当二红一打鸣,老犟驴就像接到了命令似的,立刻起炕,洗把脸,戴上红袖标,拿起镰刀,倒背双手,进山巡视去了。桦树沟里到处可听见雄性野鸡的叫声。一个奇怪的想法突然又在老犟驴的脑海中闪现,他想到用那只母野鸡勾引公野鸡,然后,再领回一些纯种的野鸡。那我老犟驴可就是天上掉馅饼喽。他想入非非,做着发财的梦。

这天早晨,在大山沟里转了一圈后,和往常一样,趁太阳刚刚出山,山里还不太热的时候,老犟驴回家做饭。做好了饭,叫醒丫蛋,爷俩草草地吃完了饭,然后,老犟驴并没下地,他到院子里的木墩坐下,仔细地观察起母野鸡领回来的这些小野鸡。他怎么瞅这些小野鸡也与家鸡不同,它们比家鸡长得小,但比家鸡灵巧,走道快,还会飞,飞得老高老高。观察了一阵之后,他决定,还得从二红入手,先把二红稳住,每天精心喂养这些小野鸡和母野鸡,尤其到了冬天,当冰雪覆盖了长白山的时候,野鸡们无处觅食,这些野鸡在这里有吃有喝,让它们乐不思蜀,让它们留恋这里。然后,再把这些野鸡圈起来,这样,它们就可以年年领回来新的孩子了,这叫舍不出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出苞米留不住野鸡。老犟驴想好了就做,他每天早晨不管野鸡们喜不喜欢吃,总是大大方方地、一如既往地撒下许多苞米粒子,让他的家鸡和野鸡们饱餐一顿。

老犟驴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了,他开始上山割树条了,他要编一个大大的鸡笼子。小野鸡们渐渐长大了,它们每天悠哉悠哉地大吃二喝。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大阴谋正在策划,一个要把它们永远囚禁,永远失去自由的计划正在实施。老犟驴开始忙活起来,割回条子就开始编笼子。丫蛋不知爹爹要干什么,就莫明其妙地问:“爹,你编什么呢?”老犟驴笑了,笑开了满脸的沟沟岔岔,笑开了满脸核桃纹。

“爹,你到底干啥呀?”丫蛋爱刨根问底,一直追问。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老犟驴不想说,他害怕让二红它们听见。二红这骚货灵性着呢!老犟驴的计划一旦泄露出去,那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功亏一篑,满盘皆输呀!其实,这老犟驴在这大山沟里呆愚了,那二红再聪明,再有灵性,它终究是个畜牲,它根本就听不懂人话,更看不懂老犟驴编笼子的用意。所以,它和它的野鸡们还是悠然自得,自在逍遥。

老犟驴编完笼子,在笼子里撒上苞米粒子,单等请君入瓮了。可是,怪事出现了,这些野鸡不知为什么,根本就不光顾老犟驴煞费苦心编制的那个笼子,就连他家自养的那些本地鸡也不往里钻。老犟驴着急了,失望了。他埋怨丫蛋,说丫蛋说的话让野鸡们听见了,或是让二红听见了,二红告诉了它的情妇和孩子们不准进这个笼子的。从此,他对二红的灵性更加深信不疑了。其实这件事再简单不过了,是老犟驴太糊涂。这时的季节正逢盛夏,山里各种虫子、蚂蚱和草籽有的是,它们根本就用不着费劲巴拉地钻进笼子里吃那些去年的陈苞米粒子。老犟驴却没弄明白这个道理,他为自己的失败而懊脑,颓伤。他愚蠢地认为自己的脑瓜竟然赶不上一只鸡。他常说:“这些骚货,脑瓜不大点,比我硕大的脑袋可聪明多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老犟驴不甘心输给那些野鸡,他又编了个箩筐,他要用箩筐扣那些野鸡。然后,再一个一个地把它们抓进笼子里,把这些野性难驯的家伙终身监禁起来。老犟驴又开始忙碌起来,他每天早晨除了上山巡视一圈以外,其余时间都用在琢磨抓鸡的事上。他把箩筐用棍支起来,在箩筐下面撒上苞米粒子,天天像个偷鸡贼似的在远处藏起来,用一根绳拴在箩筐上,一只手拽住那根绳,静静地,悄无声息地等着野鸡的到来。野鸡的智商确实超过家鸡,自从老犟驴设计抓鸡以后,没有一只野鸡中计上当,老犟驴天天都是一无所获。他眼瞅着计划一天天落空。后来,野鸡们钻进大山,干脆不来了,因为老犟驴的刑罚太重,谁能为了吃一口食、吃一粒苞米粒子而被终身监禁呢?老犟驴只能仰天长叹,自暴自弃地说:“唉!这些骚货,像它们的爹,鬼心眼太多了,我老犟驴活了大半辈子,还玩不过这帮野鸡!”老犟驴的计谋没能得逞,无颜面对二红,他竟然对二红肃然起敬起来。二红脾气愈来愈大,它经常横着走路。如果大山沟里来了采菜的、拣蘑菇的,凡是生人到来,它俨然就像个护林员,但它比护林员野蛮,它不问青红皂白,不管你是乱砍盗伐,还是到大山里游玩,它都会毫不客气地冲上去,用它那强硬的翅膀和尖利的嘴、爪子,叼你,打你,抓你,让生人望而生畏。

秋天到了,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老犟驴开始秋收了。二红每天早晨照例站在柴草垛上,把老犟驴叫醒后,老犟驴拿起镰刀在前边走,二红带领那些母鸡在后面紧跟。凡是老犟驴割过的庄稼,二红带领着它的士兵们便蜂拥而上,它们大吃起来。吃饱了,母鸡们在地垅沟里晒太阳,躺在地上尽情地享受。而二红却像一个哨兵一样,一丝不苟地为这些母鸡站岗放哨。深山里老鼠、黄鼠狼、花鼠、灰鼠、松鼠多,尽管鼠类不伤害小鸡(黄鼠狼除外),但这些鸡们还是非常害怕,所以,一到这时候,二红就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地当起它们的保护神和护花使者。

老犟驴把收回来的苞米都装到苞米楼子里,等着被风吹干后,卖个好价钱。几天的秋收,老犟驴收获颇丰。这几天,他忙了起来,总往沟外跑,一天一趟,他去探听消息,去打听苞米、地瓜、白菜的市场价格。他家的鸡蛋是纯本地鸡蛋,凡是到桦树沟的人都亲眼目睹那满山遍野跑着的母鸡。一传十,十传百,上他家买鸡蛋的人络绎不绝。几天的工夫,所有他积攒的鸡蛋卖个精光。老犟驴带着丫蛋,又把白菜、萝卜,除了留够一冬吃的外,都拉到沟外卖了,顺便给丫蛋添置几件衣服。

下雨了,桦树沟一连几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俗话说得好,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雨过后,树叶黄了,草黄了,风向一下子就转了,由原来的东南风转成了西北风。凉了,凉凉的。又过了几天,天上飘飘洒洒地飘起了雪花。“刷——”树上的黄叶子被风一吹,都纷纷往下掉,一些候鸟都开始向南迁徙了。长白山肃静了,桦树沟肃静了,没有了鸟鸣就像没有了生机一样,只有山喜鹊觅食的叽叽喳喳令人烦躁。

今年的雪下得紧,一场接一场,只几天的工夫,长白山白了,桦树沟白了,这里变成了一片银白的世界。这几天,二红没有领它的鸡婆们出去觅食。它也知道,在这银白的世界里是找不到食物的。只有呆在家里,享受主人给准备的粮食。它每天除了打鸣报晓之外,倒也轻闲,无所事事了。老犟驴一见这几天二红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忍不住笑了,说:“这个骚货,它知道外面雪大,找不着食,咋不出去野了呢?骚货!”二红听不懂老犟驴的话,只是冲他点头,一个劲儿“咯咯”地叫,好像是感谢他的苞米粒子一样。

天越来越冷,已经达到零下三十多度了。老犟驴害怕把他的小鸡冻坏了,就把它们的窝搬进了屋里。这下可热闹了,每天天一亮,二红就打起了鸣,二红一打鸣,那些母鸡就跟着“叽叽喳喳”地闹了起来,搅得老犟驴爷俩睡不好觉。无奈,老犟驴就早早起了炕,把门打开,让这些小鸡出去玩。这天早晨,老犟驴和往常一样,把小鸡放了出去,他也随后跟了出去。当他走到他编的树条笼子的时候,不经意地往笼子里瞅了一眼,突然,他发现这个笼子有点异常,好像有什么东西光顾过,里面的苞米粒子没了。他的心一动,心想,我得好好留点神,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吃了我的苞米。他又到苞米篓子里抓了一把苞米粒子,撒在笼子里,然后他迅速进了屋,趴着玻璃窗往外瞅。不一会儿,几只野鸡鬼鬼祟祟地进了院,其中一只母野鸡一见二红就神情激动起来。二红也看见了那只母野鸡,正是它的情妇。邂逅相遇,格外亲近,两个像初恋的情侣,时隔半年,如隔三秋。二红俨然是这里的主人,它要宴请这些孩子和它的情妇们。它把这些野鸡领进笼子里大吃了一顿。老犟驴看在眼里,乐在心上。他几次想冲出去,把笼子门关上,但他总是自己把自己劝住了。他总在心里说:“别着急,别着急,着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没敢轻举妄动,他要给这些野鸡点甜头,放长线钓大鱼,多撒苞米多引鸡,反正有的是苞米,何愁生米煮不了熟饭。

笼子里的苞米粒子增多了,老犟驴每天早晨都往笼子里放许多苞米粒子,由一把增加到一瓢。二红见主人大方起来,它也毫不含乎,又开始每天进山了。它可能是请它的那些野哥们、野婆娘们来家聚餐。几天下来,来老犟驴家吃食的野鸡越来越多了。老犟驴的手痒痒了,他认为时机成熟了,可以行动了。就在他准备关笼子抓鸡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发现让他警觉起来,他决定取消这次莽撞的行动。他发现,每当这些野鸡来吃食的时候,二红根本就不进笼子,而是在笼子外边转来转去,看样子是站岗放哨,一发现可疑的情况,它会发出警报,让这些野鸡迅速撤离。老犟驴很生二红的气,骂了句:“娘的,这个骚货,吃里扒外的东西!”

冬季是砍伐的最佳季节,也是老犟驴巡山最忙的时候。他每天戴着红袖标,拿着镰刀,倒背着双手,到沟里巡视。碰到乱砍盗伐的他可不客气,从来不留情面,碰到粘鸟的他更不客气,不光把人赶跑,还得把粘网毁掉,鸟儿放了,鸟笼子踹扁了。所以,日子久了,沟外的人都知道他认真、利害、不好说话,也就没有人敢,也没有人愿意上他管的这一亩三分地来讨麻烦。这就给老犟驴省出许多时间来。这不,自打看见野鸡进笼子里吃食,他的心再次如潮水般涌动起来。走着想着,突然,一阵“咯咯”的叫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这声音很悲哀,他感到很奇怪,便侧楞起耳朵,循着这悲哀的叫声找去。在一片松树林子里,他看见了一只公野鸡在拼命地挣扎,它扑楞着翅膀,企图挣脱被牢牢套住的双腿。它是一只被猎人用套子套住的公野鸡。老犟驴急忙走上前,那只野鸡一见来了人,吓得更加慌恐起来!它不顾一切,拼命往外挣,并发出骇人的“咯咯”声!一双眼睛里放出既悲哀,又让人可怜的乞怜的目光。老犟驴急忙上前按住那只公野鸡,给它解套子,边解边说:“你这骚货,咋这么不小心?”又说:“你怕个屁,我是来救你的,你老实点,要不这套子可是越来越紧了。”也不知这只野鸡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挣扎得筋疲力尽,它不再作无畏的挣扎和反抗了,而是乖乖地任由老犟驴摆布。老犟驴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也解不开这个套子,他着起了急,一个劲儿嘟哝:“他娘的,哪个骚货下的套子,这么嘎咕,解都解不开。”那只野鸡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看样子它是感到失望了。这老犟驴解了半天套子解不开,急得他手足无措,手都冻麻木了。他把冻红的手往棉袄里插一下,准备暖和一下。无意中,他触到了那把镰刀:“咦,骚货,咋不用镰刀呢,费那劲干啥?”说完这话,他感到自己非常可笑,自己骂自己“骚货,这不是傻了吗?”他抽出镰刀,野鸡看见他拿起了镰刀,又害怕起来,又拼命挣扎了起来,并且身上瑟瑟发抖。老犟驴拿起镰刀,小心翼翼地把套子割断,野鸡的脚脖子上已经勒出了血。老犟驴把野鸡抱在怀里,说:“骚货,你听着,到我家,我给你治伤,要不你就得得冻疮,冻死烂死你!”野鸡好像又听懂了老犟驴的话,温顺地依偎在老犟驴的怀抱里。老犟驴把公野鸡抱回了家,找了点纱布,给它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然后,把它放到屋地上。这野鸡真贼性,一下地就一头钻到碗架柜下,再也不出来了。任凭老犟驴怎么叫,它就是不动弹。老犟驴无计可施,只得急忙站了起来,说:“好,那你就在那里呆一辈子吧,我饿死你!”老犟驴转身走了。他出去转了一圈后,觉得不妥,不能饿着这只野鸡,他到仓房抓了一把苞米粒,又回到屋里,把苞米粒撒到屋地上,又转身出去了。他悄悄地趴窗户往屋里瞅,可能是野鸡发现了他的行为,并没有出来吃食。老犟驴见他的做法没有效果,就又拿起镰刀,上山巡视去了。转了一圈回来后,老犟驴发现屋地的苞米粒没了,噢!这个办法很好。打那以后,老犟驴每天都往屋地撒苞米粒子。一连几天,他发现这只公野鸡的胆子越来越大,竟然目中无人地公开出来吃食了。老犟驴就当是没看见一样,不理不睬。久而久之,可能是这只大公野鸡觉得这里很安全,又有食可以喂饱肚子,根本就没有走的意思了。再后来,它索性走出碗架柜底下,来到院子里找食吃。二红一见来了个野公鸡,妒意大发,它大怒,冲上来就和公野鸡厮打。公野鸡也不示弱,两个就干了起来。正在两个公鸡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被老犟驴发现了,他赶紧把两只公鸡分开,两只公鸡打红了眼,互不服气,老犟驴极力把两只公鸡拉开,两只公鸡这才很不情愿地分开,它们的冠子上都叼出了血。公野鸡这时发现,这里不是它的家,它的伤养好了,应该回到大山里了。它“突”地一下飞走了。飞得老高老高,飞得老远老远。看到它远去的影子,老犟驴感到很失望,他使劲瞪着二红,大声呵斥着:“你这个骚货,坏了我的好事!”说完,他使劲踢了二红一脚。刚刚打完仗的二红余怒未消,老犟驴踢它,偏向公野鸡,它当然不服了,便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舞动着翅膀,要和老犟驴拼命。老犟驴瞅瞅二红虎视眈眈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了。老犟驴妥协了。按他的话说就是,不跟这骚货一般见识。他手指公野鸡飞走的方向骂道:“这个忘恩负义的骚货,养好了伤,吃饱了肚子,连声招呼也不打就飞走了,太不仗义了!”

公野鸡飞走了,再也没回来。它真的没有二红那么讲究,棒打不走。因为它终究是野鸡,是有野性的东西。老犟驴懊悔不已,不如把它关在笼子里,你对它仁,它可不义呀!公野鸡的飞走打乱了老犟驴的计划,这才叫偷鸡不成蚀了好多米呀!

长白山的气候瞬息万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下午就彤云密布了,黑压压的云层从西北边压了上来。转眼的工夫,整个桦树沟的上空就已经变得黑漆漆的了。雪片伴着西北风漫天飞舞起来。也不知什么时候,风渐渐停了,雪却越下越大了。一层层,就像铺棉絮一样,桦树沟被盖上了足有一尺多厚的雪被。树枝被压得像一个个佝偻得弯了腰的老人一样直不起来。东北山区的本地鸟虽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恶劣的天气,但也免不了发出一声声凄唳的哀鸣!山上鸟的食物已经十分缺乏了,只有糖萣子、老鸨眼树、野玫瑰树上残留的野果供它们充饥。老犟驴一看又有了可乘之机,这回他可要把握住时机。他想了一个办法,用一根绳拴住笼子门,他又把这个门扩大了,让这些野鸡们毫无阻拦地进出笼子。他把笼子门的长绳一直扯进屋里,他在屋里拽绳,单等野鸡钻进笼子。他在屋里一拽绳,笼门关闭,野鸡们再也无法跑出去了,变成了瓮中之鳖,笼中之鸟。

老犟驴把笼子里打扫干净了,撒了一层苞米粒子,然后,他就猫进屋里,单等野鸡来光顾。他猫在屋里向外张望了几个时辰。脖子酸了,眼睛花了,他还在张望。看了半天,他突然发现二红不见了。咦!这个畜牲上哪儿跑骚去了?这种本地鸡在这种天气里,在这么大雪地里不饿死也得冻死,他的心揪了起来。他继续目不转睛地向外张望。冷不丁,他发现二红“咯咯”叫着回来了。它的身后跟着一群野鸡。

“这个骚货,上大山沟里请它的那些野娘们去了!”老犟驴小声嘟哝着。

二红走在前面,它大大方方、昂首挺胸地在前面带路,那群野鸡寸步不离地跟进了院子里。老犟驴的心情顿时兴奋起来。二红领着那群野鸡直奔笼子而去。老犟驴立刻紧张起来,心提到嗓子眼。眼瞅着二红领着野鸡们都进笼子里吃食了。这时,丫蛋在外面玩完,冷不丁跑了回来,那些野鸡忽拉骚动起来,都争先恐后地从笼子里往外跑,它们玩命地夺门而逃,一下全飞出了笼子。老犟驴的心一下子全凉了,他一下冲出了门,气极败坏地冲丫蛋吼了起来:“你这个臭丫蛋子,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关键的时候你回来,我……你气死我了!”老犟驴头一次冲丫蛋发这么大的火,把丫蛋吓傻了,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不知爹为什么对她这么凶,为啥和自己急眼。丫蛋这一哭,老犟驴一下醒过腔来,他后悔极了。自打他把丫蛋拣来,他就把丫蛋视如掌上明珠,有一口好吃的都要紧着丫蛋吃,从没骂过她,更没有打过她。今天为了几只野鸡就把丫蛋骂哭了,他的心里特别难受,便哄丫蛋说:“丫蛋,别哭了,爹不是骂你,是骂那些小鸡呢!”老犟驴撒起谎来脸通红。丫蛋还是哭,哭得伤心,哭得老犟驴的心里酸酸的。这是一个没爹没娘的苦命孩子,是缘分把他和她联系在了一起。他心里暗暗发过誓,要让丫蛋过上好日子。老犟驴看哄不好丫蛋,急了,一个劲儿说:“丫蛋,爹错了,是爹错了,爹再也不骂你了,快进屋,别哭了,呆会爹给你抓几只野鸡。”丫蛋听爹说给她抓野鸡,不哭了,破啼为笑,急忙跟爹进了屋。她的小脸蛋冻得通红,急忙上了炕,一双大眼睛透过玻璃,死死地盯着窗外的鸡笼子。

不久,这群野鸡又返了回来,它们太饿了,太需要食物了,便不顾一切地又纷纷进了笼子。可是,有了刚才的惊吓,这群野鸡提高了警惕。它们迅速且抓紧时间大吃起来。老犟驴看得真真切切,时机成熟了。他使劲一拽,“咣当”笼子门关上了,笼子里的野鸡们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上当了!它们惊慌失措,争先拥到笼子门口,准备重蹈覆辙,夺门而逃。可是,这个门已牢牢地关住了,谁也休想走出这笼子。二红没进笼子,它站在笼子外,急得团团转,它似乎觉得对不起它的这些宾客。老犟驴一看成功了,乐得他一高蹦到地上,丫蛋也乐得跟着爹爹一起跳下了炕,爷俩直奔笼子跑去。

老犟驴和丫蛋一跑出来,二红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它似乎觉得丢了面子,愧对这些野鸡,便不顾一切地向老犟驴扑来,它像个拼命三郎,它疯狂了。老犟驴不理睬它,任它叼,任它用翅膀拍打。不管咋说,他是个胜利者,二红是个帮凶,一个牲畜,骚货,理它干什么。老犟驴洋洋得意,丫蛋兴高采烈。老犟驴上苞米楼子拿了几穗苞米,扒一扒,口中念念有词,“到我这来了,虽然失去自由了,但来的都是客,俺绝不能亏待你们。”他把苞米粒子都扔进了笼子里。这时候的这些野鸡已是惊恐万状了,哪里还有心思吃食呀!它们在笼子里上窜下跳,总想找个地方出去,二红在笼子外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急得团团转。

老犟驴把苞米粒子撒完后,倒背着双手,悠哉悠哉地进了屋。他装上一袋老旱烟“叭哒,叭哒”地抽上了,他在想着发财之路。关进笼子里的野鸡足有二十多只,明年开始,母鸡再孵出小鸡。嗬!一代一代的小野鸡,再一个一个地卖出去,不出二年,我发了!

起初,笼子里的野鸡都不顾一切,拼命地往笼子外撞击。渐渐地,它们筋疲力尽,已经无力撞击了,再加上苞米粒子的诱惑,它们渐渐地妥协了,有点不吃白不吃的意思了,便一起大吃了起来。时间一长,这些野鸡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它们不撞也不闹了,而是温顺起来。每当老犟驴走到笼子前的时候,它们都一起跑过来,等待主人的赏赐。这些野鸡当然品种很杂,鱼目混珠,但它们有公有母,再生一代就可以都变成纯种的野鸡了。

冬季很快过去了,皑皑的白雪变成了淙淙的溪流。干巴一冬的树木枝条抽出了嫩嫩的绿芽,河边的青草钻出了绿色的锥锥来。大地复苏了,整个长白山都换上了翠绿色的衣衫,桦树沟又出现了勃勃的生机。这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也是动物配偶的季节,它们要在这个季节里配偶,传宗接代。在这样美好的季节里,老犟驴可忙坏了,他要把树条编的笼子变成一个个带单间的铁笼子,由大车店似的房间变成夫妻单间。他求人画了张笼子的图纸,又到城里的一家铆焊工厂按图订做了一个大铁笼子。

两天以后,铁笼子做好了,老犟驴雇车把铁笼子拉回了家,他开始正儿八经地养起了野鸡。十五天之后,又一批野鸡鸡雏诞生了。这些小鸡一个个欢蹦乱跳,精神十足。老犟驴煞是喜欢,每天站在铁笼子前观察。丫蛋渐渐长大了,已经能帮助老犟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了,这些野鸡就归她饲养了(因为她喜欢)。这可让老犟驴感到十分欣慰,丫蛋减轻了爹的负担,有了帮手。老犟驴每天早晨还和往常一样,二红一唱天下白,老犟驴就早早起了炕,例行公事,到大山巡视一番,就赶紧回家守在那些野鸡面前观察,他越瞅越高兴,越瞅越欢喜,他好像看见了大把的钱从天而降,他要发财了!

老犟驴养野鸡的事像一阵风一样刮遍了桦树沟里外,也惊动了桦树村的村主任。桦树村是一个远离城镇的偏远山村,也是全乡最穷的村。为了使华树村能够富起来,村主任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个好的致富方法。听说老犟驴养起了野鸡,他就想让老犟驴起这个带头致富的头,让他做个典型。所以,他就带领村委会所有的成员,直奔桦树沟大沟里老犟驴家而来。

老犟驴刚刚从大山里巡视回来,丫蛋刚刚喂完了野鸡,就听二红“咯咯咯”,如临大敌般叫了起来。老犟驴和丫蛋都熟悉了二红这种叫声是什么意思,它是见到了生人,是向老犟驴和丫蛋发出的警报。老犟驴得到了二红的警报急忙跑出了院,见到村主任领着一行人向他家走来,他惊恐万状!他知道野鸡也是国家的保护动物呀,难道自己是执法犯法了吗?他没敢和村主任打招呼,急忙跑回家,他想把这个偌大的铁笼子藏起来。可凭他自己的力量说啥也搬不动这个大铁笼子。丫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稀里糊涂地过来帮爹爹搬鸡笼子,爷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犹如蚂蚁撼树一样,铁笼子纹丝不动。他搬不动铁笼子,就到处找东西,要把铁笼子苫上。转了一圈儿也没找着能把铁笼子苫上的东西,无奈,他只好进屋上炕拿被单,等他把被单拿出来时,村主任一行人已经进了院。他吓得“妈呀”一声,被单掉到地上,他也呆若木鸡了。村主任见他惊慌失措、慌慌张张的样子,禁不住笑起来,问:“老犟……”后边那个“驴”字村主任没好意思说出来。“你这是干什么呀?”村主任莫明其妙地问。

“我……我……没干啥……”由于紧张害怕,老犟驴说话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村主任感到奇怪、蹊跷,就进一步问:“老犟,我怎么看你慌慌张张的呢,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没……没什么事,我是看你们来乐的。”老犟驴不知说啥好了,也没有什么语言来掩饰他此时此刻的失常表现了。村主任“哈哈”大笑起来,他带领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二红一点也没放松警惕,它如临大敌般紧紧地盯着院子里来的这些不速之客,随时准备进行攻击。

老犟驴被村主任等人的笑声笑得愣愣怔怔,糊里糊涂,莫明其妙,不知是福还是祸。他稳定稳定情绪,脑海里迅速地构想着各种应付的办法。

村主任是个幽默型的人。他风趣地问:“老犟,听说你家来了不少客?”

老犟驴听了村主任的话,更加糊涂了。心想,我一个老轱辘杆子,没亲没故的,哪有什么客呀?就苦笑着说:“主任,你搞错了吧,我和丫蛋吃饱了全家不饿,一年一年也没什么亲朋走动,哪有什么客呀!”

“哈哈……”村主任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说的全是真的,在这大山沟里除了我和我闺女丫蛋以外,再有喘气的就是俺这些小鸡了。”

村主任笑够了,冲大伙说:“这老犟,理会错了。”

会计也跟着笑了起来,边笑边说:“主任的意思是你家来了不少野鸡!”

老犟驴一听会计一针见血,直截了当地提起了野鸡,他的脸“刷——”一下吓得煞白,一会儿又由白到红。他浑身瑟瑟地抖了起来,就像他当时救的那只公野鸡一样。他一看会计已经一语点破,再想隐瞒那就是罪上加罪了。老犟驴就像是一个犯了罪的犯人一样,把头深深地低下了,声音小得像蚊子的嗡嗡声:“这……这不是我抓的,是它们自己跑来的,与我可没关系,我……我过两天就把它们放了,俺再也不敢了。”

村主任和大家互相瞅瞅,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一笑更把老犟驴笑得一头雾水,他怎么也猜不透他们笑的是什么,是笑里藏刀,还是友善的笑?

主任又问:“老犟,你拿被单干什么?”

老犟驴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就支支吾吾地说:“我……我要洗一洗。”

村主任笑够了,也不想再逗老犟驴了,就言归正传地把来意说了:“老犟啊,咱就直说吧,也别兜圈子了,俺们这次来的目的是听说你家来了不少野鸡,特意过来瞅瞅。”

老犟驴极不情愿,又不得不让村主任等人看,就说:“那不都在那个大铁笼子里了吗!”

村主任等人都围着大铁笼子看了起来。这时,二红急了眼,它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它生怕伤了这些野鸡,就“咯咯”地叫着朝这些人扑了过去。二红用尖尖的利嘴叼这些人,还挥舞着翅膀打这些人。村主任一边躲闪,一边笑着说:“老犟,都说你家的大红公鸡够厉害,今天果然一睹了它的风采,名不虚传,好,好只大红公鸡。”村主任非但不生气,相反,他倒夸奖起二红来了。这时老犟驴的心情稳定多了,他看到村主任没有什么恶意,便有几分放心地说:“主任,这笼子里的小鸡大多是它的孩子,它是害怕你们动它的孩子才急了眼!”

“噢!还有这事,这倒挺有意思。”村主任感兴趣了。

会计感慨地插话说:“这动物都对自己的孩子这么保护,这么有情有意,何况人乎。”

村主任又说:“老犟,这么说,你这些野鸡里还有两河水呀?”

“没有,没有,都是这个沟塘子里的水,连我和丫蛋也都吃这个沟里的水,就连那些采菜、拣蘑菇的人渴了都喝这沟里的水,他们管这里的水叫撅尾巴茶,根本就没有第二条河。”

村主任和会计等人听了老犟驴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都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会计边笑边问:“什么叫撅尾巴茶?这倒挺有意思。”

村主任也笑着解释说:“这还用问吗,就是撅屁股喝泉水呗!”

会计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贴切,贴切。”

老犟驴这时彻底放松了,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主任,咱们这儿的人都知道,咱这桦树沟的水是山泉水,又凉又甜,可好喝了……”

其实,村主任很忙,没时间听老犟驴说那些着三不着四的絮叨话。他早已听得不耐烦了,但又不好打岔,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不能再让它紧张起来,就只好硬着头皮听老犟驴滔滔不绝地絮叨。当老犟驴的话一停顿,村主任立刻插话说:“老犟,扯远了,咱还是言归正传吧,你这些野……”

村主任一提到野鸡,老犟驴又紧张起来,他赶忙说:“放,马上就放!”听说要放野鸡,丫蛋急了,她进屋拿出个木棒,说:“不兴动,这些野鸡是俺家的,俺不让你们动!”

老犟驴生怕丫蛋一急眼,一棒子打下去,惹脑了村主任,那可就是打砬子上了,沾了大包不算,自己还有可能蹲笆篱子。想到这,他的脸吓得“刷”一下变了色,大声呵斥:“丫蛋,你干什么,少给我惹事!”

丫蛋大有豁出去的样子,根本就不理会爹,嘴里一个劲儿喃喃自语地说:“谁动我的小鸡也不行!”

村主任又“哈哈”笑起来,笑得老犟驴的心里直发毛,一个劲儿赔礼道歉:“主任,你们别和她一样的,她不懂事,都是让我给惯的。”

“哎,俺们这么大岁数哪能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呢,没事,没事。小孩子害怕俺们动她的鸡,俺们理解。”村主任说着,又对丫蛋说:“丫蛋,叔叔们不动你家的鸡,更不要你们家的野鸡,你们好好养着吧!”

听了村主任说不动这些野鸡,丫蛋绷紧的小脸松驰下来,她扔掉棍子,不好意思地跑进了屋。老犟驴听得真真的,他害怕村主任是哄孩子的话,就追问了一句:“主任,你们真不动俺的鸡?”村主任的态度十分平静,他反问一句:“你说呢?”老犟驴不好意思地笑了,又问:“那你们到俺家来干啥?”

村主任:“俺们来是想问一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想不想大干?”

老犟驴疑惑地问:“那这些野鸡?”

“和你说实话吧,俺们就是奔你这些野鸡来的,但不是没收你的鸡,也不是让你放了它们,野鸡固然是国家的保护动物,但是,你并没有杀害它们,等你的野鸡繁殖起来后,以前那些野鸡你必须把它们放归自然,暂时你可以用它们繁殖,借鸡赚钱。再说了,这里边还有你家大红公鸡的种呢。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在野鸡上发展。”

老犟驴听了村主任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无从说起,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话:“真的?”

“我不能和你开玩笑。”村主任说。

老犟驴在认准了村主任是和自己说真格的时候,眼睛“倏”地亮了,他觉出村主任是在帮他,就又问:“主任,我真的想办个人工养殖野鸡的养殖场,但就是……”老犟驴说到这,缄口不言了。村主任立刻明白了老犟驴的难言之隐,就说:“老犟,我已经和乡里谈好了,给你贷款,建个人工养殖野鸡的养殖场,你看咋样?”

“太好啦,太好啦,主任,你的主意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呀,我早就想把养野鸡的事做大了,但就是手头没有钱呀,没办法,只能用铁笼子小型饲养几只,小打小闹,养着玩吧!这回可好了,主任要是帮我把钱贷下来,我就大干了。”

村主任等人走了,给老犟驴留下了喜悦,留下了遐想,老犟驴要甩开膀子大干了。

二红似乎发觉了主人老犟驴的情绪变化,它也显得特别亢奋,每天早晨,早早就到柴草垛上,几声嘹亮的高歌,唤出冉冉升起的火红的太阳。然后,它一高从柴草垛上跳下来,雄赳赳气昂昂地到野鸡的笼子前转一圈,好像是每天必行的问候,必定的礼节。以前的愧疚已不复存在了,因为这些野鸡伙伴们就要住进大型的鸡舍了。

不到半个月,村主任给老犟驴办好了贷款,老犟驴开始破土动工、大兴土木了。他在自家院后盖起了一溜砖瓦到顶、宽敞明亮的野鸡饲养场,村主任又跑前跑后地帮助张罗接上了电,一个初具规模的野鸡养殖场干起来了。

转过年,丫蛋上学了,她没时间帮爹爹饲养野鸡,她要专心学习了。老犟驴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野鸡越繁殖越多,老犟驴年龄也越来越大了,他的背也越来越驼了。当他的野鸡队伍壮大后,他想起了村主任的话,他要实现自己的诺言,让那些野生的野鸡回归自然。他把那几只野鸡从鸡舍里请了出来,让它们自己走向大山。可这些野鸡都不肯离去,无论老犟驴怎么赶它们,它们就是不肯走,老犟驴也无可奈何,只得对这些野鸡说:“唉!是我把你们关得失去了野性,我有罪,我对不起你们呀,从现在开始,你们自由了,你们随便了,愿来愿留随你们的便。”老犟驴说话算数,打那以后,老犟驴再也没有关这些野鸡,而是把它们散放在外。得到解放的野鸡们非但没有走的意思,而是非常留恋地居住下来,因为这里还有它们的情夫二红。

二红这时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它老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无精打采,而不像以前那样挺胸抬头、昂首阔步了。就是这样一只老态龙钟、步履艰难的老鸡,却被几个到大山里踏青的游人看中了。他们和老犟驴商量,要买二红。按他们的话讲,就是这种老的本地大红公鸡炖着吃格外香。老犟驴听说这些人要买二红炖着吃,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任凭这几个人磨破了嘴皮子,老犟驴就是不卖。无论这些人给多少钱,老犟驴无动于衷。按他的话说,人得讲良心,得讲义气,绝不能忘恩负义,更不能见钱起义!丧良心的事我老犟驴坚决不干。他说得振振有词,有理有据。第一,他说二红每天像钟表一样为他服务了许多年。第二,虽然二红是个骚货,但没有这个骚货,老犟驴也不会看到发财致富的希望。是二红把它的情妇和公野鸡领了回来,并为他繁殖了许多小野鸡,他要养到它老死,把它厚葬。那几个人听了老犟驴的叙述和他对一只老公鸡的一往情深的精神深深地感动着,大家都表示一定要多买些老犟驴自家繁养的野鸡,但绝不买二红的后代。

老犟驴的鸡舍规模大了,一个人忙不过来,村主任劝他找个老伴,他给老犟驴物色了村里的一个无儿无女,年近六十的老年妇女。这个老年妇女为人厚道,心地善良,早年丧偶,有一个儿子,年少时,因进山采蘑菇走“麻达”了山,一去就杳无音信,再也没有回来。村子里派出了许多人,找了许多天也没找到,就连公安局都惊动了,派出许多警察也是枉然,连个人影儿也没看着。在连绵起伏的茫茫林海里别说找个把人,就是找千军万马,也尤如大海捞针,难上加难。就这样,这个老太太成了五保户,村主任把她介绍给老犟驴是有一定道理的,一是他俩人门当户对,二是这老太太看中了老犟驴心地善良,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就求村主任帮她这个忙。可是,村主任和老太太万万没想到被老犟驴一下子拒绝了。老犟驴自有他的说法,虽然他家特别需要人手,他也特别感谢村主任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的想法不无道理,他怕老伴来了给丫蛋气受。他常说,大半辈子都过来了,还差这几年么?他一生也没沾过女人,也不知道女人到底是啥滋味,他不能老了老了晚节不保。他不能让人瞧不起,说他是老骚货。他要和丫蛋相依为命,如果丫蛋结婚了,他就和他的小鸡们白头偕老。这老犟驴真是个犟驴,他盐酱不进,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村主任也只好作罢,以后再也没人提及此事。但是,他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村主任只好挑老实能干活的,给他雇了两个男人,帮衬着他。

养殖场轰轰烈烈地干起来了,仅仅两年的时间,老犟驴扑扑腾腾,如日中天地发展起来了!在桦树沟,乃至在全市,他是独一无二的野鸡养殖基地。他发了,赚了大把大把的钱。他开始筹划着盖一个大房子,办一个养老院,他要把全乡的孤寡老人都接来,他为他们颐养天年。可是,一个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近二年来,每当他忙得不可开交,顾不上做饭,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准备给丫蛋儿做饭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锅里盛着香喷喷、让人垂涎欲滴的可口饭菜。咦,怪事呀,难道是出现了画中人?老犟驴觉得奇怪,便想查个究竟,结果真就出现了画中人的事情。老犟驴经过暗查发现,原来这个偷着给老犟驴爷俩儿做饭的不是别人,更不是什么画上的仙女儿,而是那个对他仰慕、暗恋已久的马寡妇。老犟驴的心里一阵躁动,一股从没有过的激流涌遍全身。他开始对马寡妇有了好感,一种莫名的强烈的欲望在他的心中蠢蠢欲动。他想:虽然钱有了,生活水平提高了,可是,他越发觉得家里缺少点什么。啊,他幡然醒悟,缺人。白天,家里缺少一个操持家务的管家婆,丫蛋儿缺少一个体贴入微的妈,二红缺少一个勤劳能干的女主人。夜晚,家里缺少一个知冷知热的土暖气,他老犟驴缺少一个暖被窝儿的人。原来,马寡妇一直在等他,非他不嫁。老犟驴很感动,他要把马寡妇娶过来,组成一个其乐融融的家。想到这,他的心里美滋滋的。可转念又一想:不行,这么大的事儿还没和丫蛋儿商量,不知她有何想法。人都说,男人有钱就学坏,难道我洁身如玉了一辈子,就这么晚节不保了吗?可又一寻思,自己又没出去乱搞,怎么能算学坏呢,不就想名正言顺地找一个老伴吗。他拿定了主意,决定等丫蛋儿晚上放学和她商量商量,如果她要不同意,绝不能轻举妄动,这事就算是一场梦。

他等丫蛋放学回来,等得他焦躁不安,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一个小时就像是一个世纪……他在大门口等丫蛋儿,他的心怦怦跳,好紧张好紧张。好容易盼到丫蛋儿放学回来了,他却清楚地看见丫蛋儿的胳膊是和一个人的胳膊挽在一起的。他很奇怪,从来没见过丫蛋和任何一个人这么亲近过,这人是谁呢?老犟驴纳闷儿、疑惑。等丫蛋儿和那个人走到跟前的时候,他发现,那人竟然是马寡妇!见爹在大门口,丫蛋儿急忙跑过来,笑嘻嘻地对爹说:“爹,俺把马大婶给你请过来了,俺同意,你就娶了吧!”听了丫蛋儿的话,老犟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的脸色“腾”一下红到脖子根,他感到羞涩,从没有过的窘迫,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来了?”

“怎么,不欢迎?俺不是冲你,是冲你对二红,对丫蛋,俺佩服你这样重情重义的人!”马寡妇可没那么腼腆,她风趣幽默,有主见,说起话来脆生生,像个男人似的“哈哈”笑了起来。

一个星期以后,老犟驴和马寡妇结婚了,在城里摆了一桌,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从此,老犟驴告别了跑腿子的生活,有了一个温馨的家。

一天早晨,老犟驴没有听见二红啼鸣,起来晚了。他心想;这个骚货,年岁大了就贪睡。他弯着腰去找二红,他要问问它为什么偷懒。当他走到鸡窝时,发现二红躺在鸡窝里,像熟睡了一样。他喊了一声:“二红,该起来了,你这骚货也偷起懒儿来了?”二红没有声响,老犟驴觉得事情不妙,一种不祥的感觉顿时向他袭来!他用手拨拉一下二红,发现它的身体早已僵硬。老犟驴这个从不流泪的汉子顿时泪如雨下,他嘴里不停地喃喃叨咕着:“骚货,你走了,你就这么走了,你为我老犟立下了汗马功劳!”

二红走了,静悄悄地走了。老犟驴找了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把二红埋了,他又求人给二红画了像。他手里有钱了,阔绰了,从不白用人,求人给二红画像他也不惜重金。二红的像画好了,一个威武雄壮、气宇轩昂的大红公鸡跃然纸上。老犟驴让丫蛋在二红的画像下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四个字:神鸡二红。老犟驴把二红的画像放在柜上面,马寡妇给做的供品,并且每天按时给撒上一把苞米粒,算是对二红的哀思和祭奠。按老犟驴的话说:“他走上富裕的道路与二红是分不开的,人不能忘本,要讲良心,要知道醋从哪边酸,蜜在哪边甜的。”最让人感觉到可笑的是,他在供二红的时候,竟然叫起了二红老兄,用他的话说,死者为大,二红这骚货先他而去,必然就是兄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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